百里珏拱手起身,腿有些痛,她站的很吃力。虞幕看着她,胸中依旧火气乱窜。
她退出殿外,神色依旧怔怔,筱清尘迎上来,扶着她:“你脸上?”
百里珏摇了摇头,挤不出一个笑,筱清尘用衣袖为他擦了擦,更糊了,言巢看着她俩,筱清尘有些不好意思:“我们先回去。”
百里珏点点头。
“尚宫大人。”筱清尘向言巢拱手致意。
“少君,贵人慢走。”他亦拱手回礼。
看着二人身影远去,他缓了口气,转身入殿。
殿内,奏表散乱一地,虞幕立于案旁,手捂心口,眉头皱的紧紧的,随即一口鲜血喷出,身形一顿,就要倒下。
“王君!”言巢奔过去扶他。
“传宫医!”
……
尚宫为她们传了轿撵,轿内二人坐在一处,筱清尘看着她额角墨迹,心里有些不是滋味。
“疼么?”
百里珏摇了摇头。
“是砚台?”
“毛笔而已,无妨的。”百里珏看向她给她一个安慰的笑。
筱清尘看着她,叹了口气。
“何必如此?你们这样的人怎么都喜欢跪着逼人?”
百里珏不解其意。
“唉,算了。”
二人的轿撵在宫道走着,与宫医的撵,擦肩而过。
……
“王君如何了?”
宫医拱了拱手:“王君太过操劳,身体已到极限,又加之急火攻心,故而昏厥。”
“王君牙关紧扣,送不进药,我先行为王君施针。”
他取来银针,以火灼之,扎于百会,上星,神庭,不多时,虞幕渐渐睁开了眼。
“王君!”言巢疾步过去跪到他床前,虞幕张了张嘴,却发不出一点声音,眉头紧皱,额上急出了汗。
“王君莫急,仆取笔来!。”
言巢取笔研墨,又取竹简到床前,虞幕吃力举起,笔却直直从手中滑落,言巢为他捡起,又从手中滑落,等他再为他捡起,虞幕的手无力垂下,双目涣散无神,王殿一片死寂,众人低着头大气不敢出,只有虞幕的胸口起伏着,时轻时重。
不知过了多久,他的手臂挪动了,尾指在几近干涸的砚台上沾了沾,言巢紧忙取出软帕。
“均来珏代”
歪歪斜斜,无勾无挑,全然没有往日他金钩铁划般的气势。
言巢看着这四个字,口中喃喃,心思电转,少顷,福灵心至:“王君可是让二殿下侍疾,三殿下代政?”
虞幕眨了下眼,缓缓叹出一口浊气。
他醒了,便是能够喝下药了,言巢伺候他喝下药,又给了点水,虞幕便又昏昏沉沉的睡下了。
他乘马车奔走,先传了虞均去侍疾,又告知百里珏为国代政。
不足半日,王君病倒一事便传开了,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心思。
虞均这边一接传召心中一喜,是虞蟪?可是否快了点……
百里珏甫一听闻,心急如焚,便要过去,言巢却面色一冷:“三殿下,王君已传二殿下侍疾。”
“尚宫,即便如此,我为父王之子,父有疾,子焉能安坐?”
言巢躬身拱手:“王君连月为朝政所累,穷弩之末又气急攻心才会如此。”
他端的一副垂眉顺耳的样子,却句句僭越,直指百里珏。
百里珏蹙起眉,袖中的手蜷了又放开,放开又蜷起,筱清尘走到她身侧,拉了拉她,四目相对,筱清尘轻摇了摇头。
珏:“劳烦尚宫,将父王宫里奏折悉数运来。”
言巢垂首应是,慢慢退出殿外。
……
十日已过,这十日百里珏几乎日以夜继的扑在国事上,赎罪,她只有这样才能让自己的心稍得安宁。
筱清尘不知如何劝她,只在她身旁陪着着,仿佛真的成了她的贴身婢子,这十日,相国,上卿,是百里珏的常客,筱清尘为免多事,非必要尽量都躲着人。
虞幕醒了,可以说话,只是呼吸间胸口风箱一般呼啦啦的响着,他甫一清醒,便传了百里珏过来。
问政,虞幕倚靠在床头,说累了便写,写累了便说。百里珏一一答过,虞幕满意的点了点头。
“我不日便与她成婚。”
虞幕闻言,默了阵,缓缓抬起手,放在了百里珏的头上。
她的眼圈霎时便红了,委屈,内疚,不安,心疼,情绪混作一团,填满胸腔,随呼吸进进出出。
虞均阴沉着脸在一旁看着,呵!自己日日夜夜照顾着他,他倒好,醒了便在自己跟前表演父慈子孝!他牙关咬紧了,妒火中烧。
……
又过半月,虞幕已是可以下床,朝政依旧是百里珏在处理,但大事会请示虞幕,筱清尘则是忙自己的,她挪到了偏殿,算是住下了,心中时时怅惘,自己这便要英年早婚了么?虽是权宜之计,但……在她短短的二十多年人生里也算不得小事了。
……
吉日,鲜红嫁衣着身,婢子为她梳头,筱清尘心中很不安,恍如一梦,她想到自己之后还要假死,感觉在撒一个弥天大谎,很没有底气。
红盖头盖上,甫一出门欢天喜地的气氛便迎了满身
筱清尘叹了口气:“唉!”真是荒唐。
……
少君娶亲,只是侍妾,所以并未有多么隆重,但虞幕有心让四海皆知,故而在宫中举了宴饮,贴子发向了各个部落,每个部落都派来了使者前来庆贺,带来了各种奇珍异宝做贺礼,故而王殿也颇为热闹
百里珏骑着鹿蜀带着迎亲的队伍,迎亲队从王殿出发,绕了王城一圈以示昭告,最后到了偏殿,婢子看着时间,提前扶盖着盖头的筱清尘出门。
迎亲的队伍来到偏殿,放下轿子,百里珏一日应对各种繁杂礼仪事务她都面如平湖,心无旁骛。此刻看到她一身嫁衣,又看了看自己红色的袖口,她竟没来由的有些喉咙发紧。
微张了嘴轻轻呼出一口气,她翻身下马,一步步走向她。
红盖头并不能完全遮住她的视线,只是比纱厚些,让人看不起她的面容而已,所以她模糊的能看到来人是百里珏,低头看到她伸出的莹白的手,她牵过许多次,不用想也知道是温软微凉的,她把手搭上,却惊讶的发现发现她手心有一层薄汗,她的嘴角微微上扬。
百里珏领着她,筱清尘亦步亦趋,台阶,平地,都随着她走。从殿门口到轿前的路并不远,但她们走的很慢,百里珏唯恐长长的嫁衣跌了她,仔细的引着,筱清尘能感觉到她手心的汗越来越多,她刚刚不安的心绪反倒平缓了下来。
因为有一种安慰叫做:“有人与我感同身受”
百里珏为她掀开轿帘,筱清尘钻进去,她正要放手,筱清尘却坏心眼的重重握了下她的手,然后手顺着她掌中横纹慢慢滑下,指尖轻划过虎口,掌心,然后陡然离去。
百里珏心如鼓吹,呆愣着张了张嘴,攥了攥拳缓缓收紧,一阵风吹过,掌心微凉,这才发现自己出了一手的汗,她登时红了脸。
“少君,该出发了,恐误了吉时。”言巢轻声提示她。
筱清尘在轿子里坏笑,得意极了。
……
宫道平摊宽阔,筱清尘被轿子有规律的轻微起伏哄得眼皮发重,结婚这件事古往今来都是最折腾人的,她今日起的比日日练功都要早,昨夜本就心中有些惴惴,也没睡好,现下宛如婴儿躺上了摇摇床一样,她点头如倒豆,头上繁重发饰便一下一下坠着她的头皮,难受极了。
……
终于到了,百里珏扶她下轿,筱清尘浑身上下都是疲惫难受,甫一出轿便脚下一软,险些跪下还好百里珏扶着她。
尘:“多谢。”
珏:“当心些,此时行礼,尚早。”
筱清尘闻言一愣,随即恍然,这人是为了刚刚自己捉弄她一事,讥讽她呢……
呵?真是小气。
礼被安排在王殿,因为虞幕尚未好全,殿内宾客不少,席面从主位开始,铺满了,直到殿门,金樽清酒,玉盘珍馐,一眼望不到头。
筱清尘没见过这场面,心中不安且震惊,还好红纱覆面不然便要露怯了。
思及此她面色稍霁,自胸腔缓缓呼出一口气,百里珏感受到握着自己的手紧了又松,松了又紧,心中好笑,方才上轿还有余力捉弄自己,现下便胆怯了,真是纸糊的老虎。
……
百里珏牵着她往前走,三十九层白玉长阶,她们二人缓缓走过,筱清尘的心跳随之步步爬升,这长阶百里珏不知走过多少遍,如今和她一起,倒是头一遭。
走完了,要入殿了,筱清尘心想这台阶真是短,她的心绪都没平复呢,电视剧里的几千长阶原是骗人的。
二人入殿,从宾客面前缓缓走过,百里珏眼神分了余光到自己那侧,观察着每个人脸上的表情。
“少君不过娶一个侍妾而已,各部朝贺,是否有些不合礼仪了?”
此等言论早已传到了百里珏的耳中,甚至有朝臣上书反对,奏折经百里珏之手,最后到虞幕那里,虞幕的朱批里尽是阴阳怪气,言说“吾儿家事,爱卿此心若能移情于国,虞何愁不兴?”
百里珏看到她父王的朱批也不禁失笑。
朝堂之中党羽分了四派,一派以相国伯为首,只听命于虞幕。一派拥护百里珏,认为他得王君重用,又贤明远扬,日后必然是下一代王君。还有一派则是唯虞均马首是瞻的,只因虞幕所赐虺蛇骨戒是上一代君王赐予虞幕的,且百里珏可不姓虞,还曾在母族为质,他们多入朝已久,在百里珏出生前就跟在虞幕身边,能看破表象,但大多不得重用,够不到朝政的中心。还有一派,明面上听虞幕的,可实际上却两面三刀,尽是些见势倒戈之徒,此类人,占多数。若说他们是金字塔的基底,那么其上是虞均一派,再上是百里珏,最高则是相国伯。
此刻众朝臣于宴席上不比朝堂的谨慎,心思不深沉的,多少会透露到面上来,她一一观察,想由他们对自己大婚的态度得出各部各朝臣对虞对自己的态度……
及至王座金阶,百里珏已摸清近半席宾客的心思,她垂了垂眸,依旧面如平湖。
礼始,尚宫言巢高声唱礼:一拜皇天后土,二拜母灵君父,三拜夫妻共白首。
礼毕,百里珏扶筱清尘从旁侧出殿,又上红轿,筱清尘舒了一口气,坐定后微微掀帘,探出头来,她盖头揭了个不大不小的缝,看向百里珏,只笑着看她,红轿杳杳然,她的珠钗随着轿身晃着,衬得笑颜如花生动。
百里珏只看着她,喉间微微滑动,她看着,直到她走远,红帘也放下,再看不见她。
百里珏垂眸,转身进殿,宾客盈门,东道主自然要来做陪的。
……
又到她殿里了,寝殿,很久没来了,婢子送她坐到床上后便走了,她一把把盖头揭开,一手扶着头上宛如宫殿的珠钗,一边慢慢在她殿里转悠,活动僵乏的身子。
书案上堆得奏折没之前多了,看来春种已然结束。她到桌前坐定,看着一桌子的红枣花生瓜子,放在平常自是提不起兴趣,可此刻她已然饥肠辘辘。
吃了一会儿,并无甚作用,依然很饿,而且她感觉口中的唾液被这些干干巴巴的东西掠夺干净了,只觉今日便要渴死在这处,她的目光落在了一旁的酒壶上……
她饮过酒,实在不怎么喜欢那滋味,白酒令她喉中发热,啤酒令她口中发苦,但现下她真没招了。
摸到那精致陶壶,倒了半盅,发现这液体并不是白的,而是紫红色微微泛着点绵,液体甫一倒出,梅子清香便逸了满屋,果香引的她口中生津。她试探的抿了一口,清甜的,微酸的,果香和米香融合的恰到好处,惊的她眼前一亮。
一杯又一杯,直到那壶见了底,她还仍是意犹未尽。
这酒好似不醉人,她依旧清醒着且乏力逐渐去了些。又坐了一会儿,门外传来动静,百里珏来了,不止她一人,身边好似有一个老妪,她渐渐听出这人声音,原是前几日教她周公之礼的……
这人颇为严厉,自己不懂宫规宫礼,频频被她打板子,让她回忆起上学时……
故而她有些怕她,赶忙把桌子收拾干净,而后盖好盖头端坐在床前。她慌了一身汗,微微气喘,心中暗自唾弃,筱清尘,你胆子就小到这样么?
“少君与姬夫人好生歇着,仆方才嘱咐还望少君牢记,女子第一夜需耐心些,还望少君多疼惜。”
“我…我知道了,汝且去……”
那老妪拱了拱手,退出去了,百里珏关门,呼了口气,面色有些赧然。
她转身看到床前,筱清尘正端坐,微微扬了下嘴角,走到她面前,负手而立,缓缓揭开她的红纱。
清丽面容露出,筱清尘左右看了两眼,而后缓缓抬眸看向百里珏,故作羞赧:“夫君~我美么?”
百里珏闻言抿了抿嘴,眼角都泛起红意。筱清尘看她呆呆的不知所措,心想这古代人调戏起来真是好玩。
她站起身来,凑到百里珏脸前:“百里珏,你脸红了。”
“哈哈哈哈哈哈哈”
她正笑的得意忘形,百里珏有些恼了,指尖用力推了推她的额头,筱清尘此刻头上满是珠钗,经她这样一推,发钗登时坠的头皮生疼,她嗷了一声,紧忙用手扶住。百里珏看她这样心中好受了一些,没来由的想笑。
筱清尘看着她这似笑非笑的脸,有些来气:“赶紧找人把我这违章建筑拆了,顶一天痛死了。”
“受人之托才终人之事,清尘便是这样托人办事的么?”百里珏有意报复她
筱清尘闻言有些诧异,之前这人事事顺着自己,倒没发现何时这样小气了。
她心思一转,又走两步,扯住她的袖子,晃了两下,眨巴着眼睛看着她:“夫君~这钗子坠的我好痛啊~”
“你……”百里珏被闹得说不出话。
“我是女子,你莫要如此唤我。”
“那……”
“我为你唤就是了。”
百里珏快步走到门前几乎落荒而逃。
筱清尘扶着脑袋笑的前仰后合,眼泪都要出来了。
婢子为她洗漱,卸去珠钗,温水覆面,她顿感舒服,甫一结束,只觉头轻脚重。
百里珏看她摇摇晃晃的:“清尘,你脸怎的这样红?”
“啊?哦,我喝了酒……”她指了指桌上的酒壶。
百里珏皱了皱眉,走到桌前,掂了掂,竟是空的:“尽数饮了?”
“嗯,你不知道,我几时都要渴死了。”
“啧,好热。”
筱清尘眼前起了雾气,头昏昏沉沉的,只觉得热意盈了满身。
百里珏看她踉跄,赶忙上前扶她,筱清尘甫一挨到来人,便软了,百里珏的手是温凉的,脸也是。
身上的人一个劲的往自己怀里钻,贴的极紧,还一直往下滑,柔弱无骨般。百里珏无奈,只得抱起她,缓步走到床边,把她放下。
可筱清尘却勾住她的脖子不放,只自顾的往她颈项贴着,灼热的呼吸令她好不自在。她轻拍了拍她的手臂,想唤她回神:“清尘,清尘,你怎么了?”
筱清尘一只手放开了她,喃喃道:“热,好热。”另一只手却游走到她腰间,要解她的腰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