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小凤实在还不算了解女人，不但是欧阳情，就连十三姨，他也并不了解。
只不过，他自己觉得自己很了解。
这样的人，本是一定要倒霉的。只是，陆小凤终究是陆小凤，天生就有些运道，就算倒霉，竟也没倒多久。
虽然他倒下的时候，已然有了一些不好的预感，但他醒来的时候，发现非但没有死，四肢五官也没有半点异样，并躺在一张床上。
一张虽然不算很舒服，却也足够干净的床上。
他抬头一望，透过窗，看见半株结着饱满果子的石榴树，暮霭中清风徐来，隐隐有些桂花芬芳。
而那里站着一个人，仿佛察觉到了他的动静，转头看来：“你醒了。”
陆小凤猛地坐起身，却感觉两条腿有些发软，似乎力气还没完全恢复：“叶孤星，你怎么在这里！”
叶孤星淡淡道：“因为我遇到了两个人，所以想到了你。”
“什么人？”
“唐天仪、唐天纵。”叶孤星道：“我去‘泥人张’处回来，被他们截杀。”
陆小凤打量了他两眼：“看来他们白来一趟。”
叶孤星道：“但唐家的暗器毒药，未必人人都能抵挡。所以我又来了这里，正巧撞见了那位夫人对李燕北下手。”
“对李燕北下手？”陆小凤失声道：“他怎么样了？”
“重伤。”叶孤星淡淡道：“她下手很果决，如果迟半刻钟，必定毙命。而现在，他须安心将养三个月，才能保全性命。”
他说得很自在，全然没有先前看到世界崩溃度骤然上升十五点时的焦虑。
陆小凤全然不知道他的心情，只是连声感激。
虽然人在江湖，生死无算，本是世间的道理。可李燕北终究是他的朋友，更何况，他已然决意隐居江南，抱子弄孙。
叶孤星道：“如果我是你，会在他醒来后提醒一句——女人多了，总不是好事。”
“她为什么要下这样的毒手？”陆小凤叹了一口气：“李燕北已经将自己的势力卖给了别人，带着老婆孩子隐居江南——这种事，本也该算一件好事。他有更多的时间，更多的心力，去陪他们。”
叶孤星冷冷道：“我只知道，她连包袱都已经打包好了，里面还有一张一百九十五万两的银票。”
陆小凤没有再说话。
他至今还记得十三姨提起李燕北的时候，那种寂寞而勉强的神态。可惜，现在看来，那只是她千面中的一面。
一个女人，本就有很多张脸。比如十三姨，也比如欧阳情、薛冰……
“你不问她的下落？”叶孤星忽然问道。
他已经看见陆小凤的神态，那是一个男人想起一个女人时的神态。但可惜，之前是薛冰，而现在，仿佛是欧阳情。
这并不是他所乐见的。
陆小凤叹了一口气：“你虽是个剑客，却并不是西门吹雪那样的人。”
“苦主终究不是我。”叶孤星道：“今夜李燕北大约就能醒来。”
陆小凤道：“他毕竟在这京城的地面已有二十余载，总归能找到一个合适的地方。”
叶孤星不置可否，淡淡道：“我查到了一些线索。”
他从怀中取出一个木盒，打开露出两个蜡人。
一个是压扁的，一个却是完完整整，惟妙惟肖。
可惜，陆小凤依旧不认识：“又多出一个人。”
叶孤星道：“你不认得他，我却认得。”
“他是谁？”
“魏缜，东海人士，新得到飞仙岛份额的人。”叶孤星道：“或许，他的主人家也是一个剑客。”
“剑客？”陆小凤心中一动：“叶城主所说的东海剑客？他是谁？”
叶孤星道：“阿兄没有说。但我知道，他的徒弟恐怕就在京中。”
“是谁？”
“宫九。”叶孤星道：“他的剑术，绝不在我之下。”
陆小凤自然认得宫九：“他是你的朋友？”
“不是。”叶孤星冷冷道：“并且我劝你，最好不要跟他交朋友。”
陆小凤的目光闪了闪：“除了这个，你还查出了什么？”
叶孤星道：“我让下属捏出这个蜡像后，又去了一趟‘泥人张’。那里的确有埋伏，并且都是死士。他们杀了‘泥人张’一家老小，并想要骗走那个蜡像。动手后，我遇到了老实和尚。”
“又是老实和尚？”
“又是老实和尚。”叶孤星道：“他身后甚至还跟了两个人。”
“什么人？”
“‘富贵神剑’殷羡，‘潇湘剑客’魏子云。”
陆小凤有些吃惊：“他们怎么会跟在老实和尚身后？”
“因为他们想要找到一个人。”
“什么人？”
叶孤星看着他。
“我？”陆小凤更茫然：“为什么找我？”
叶孤星道：“因为他们要请你办一件事，一件麻烦事。”
他从怀中取出六条缎带，递给陆小凤：“他们为了紫禁城的安全，要求入内的武林高手，不能超过八位，除了西门庄主与兄长外，另外六人，就由你挑选。没有缎带的人要入内，那就格杀勿论。”
陆小凤叹了一口气。
叶孤星缓缓道：“如果你不愿意，我可以将这缎带还回去。”
陆小凤的叹气声却更重了：“看来他们提出了一个你认为我不得不答应的挑拣。”
“他们说，如果你不答应，就会封闭宫门，让这场比斗就此告终。”叶孤星淡淡道：“如果这件事找上了我，我也会答应的，所以，我替你先收了下来。”
陆小凤摇了摇头：“如果真的这样，恐怕所有的埋怨都要落在我身上——这果然是不得不答应的事。”
他伸出手，想要拿过缎带，叶孤星却忽然取走了两条。
陆小凤的目光闪了闪：“你这一条是给谁留的？”
“花满楼。”叶孤星道：“这是我必须要留下的。”
陆小凤没有说话，只是点了点头：“看来七童的医术，果然是有进益了。”
叶孤星道：“所以我请他住下。”
所以哪怕是我来了，他也不曾出门。
陆小凤暗暗想着，心中忽然有一种想法，忍不住多看了叶孤星一眼：他早就奇怪，比斗毕竟是死生之事，叶孤星为什么宁可一搏。现在看来，或许他早就为此准备了很多事。
比如花满楼。
想通了这一点，哪怕是在这波橘云诡的局势中，他的心胸也有些开阔起来，伸出手接住了另外四条缎带。
“只不过，恐怕我也要找一个地方住下了。”陆小凤苦笑一声：“如今京城中高手云集，区区四条缎带，拿不到的人，恐怕会来要我的命！”
叶孤星道：“如果你真的要找这么个地方，我倒有一个提议。”
“恐怕叶宅并不合适我。”
叶孤星轻轻一笑，神情幽微：“我们兄弟所住的宅子，又怎么比得上平南王府呢？”
陆小凤叹了一口气：“我要去看一看李燕北了。”
李燕北正躺在船上，边上有一个飞仙岛的侍卫在旁看护，见陆小凤前来，他只是拱了拱手便退了出去。
陆小凤走到近前。
李燕北面色惨白，神态萎靡，全然没了旧年的精神，但他的眼睛依旧是有神的：“你来了。”
“我来了。”
李燕北道：“我从没想过，她是那样一个女人，或许，我根本不曾了解她。”
陆小凤没有说话。
李燕北也仿佛不想得到他的建议，只是缓缓道：“所以我想，她们还有多少人，也是不肯跟我去过那样日子的？”
陆小凤道：“看来你已经有了主意。”
李燕北道：“女人太多了，或许并不是什么好事。”
他的神情有些颓丧：“看来我并不能看到这一场比斗的结果了。”‘
陆小凤叹了一口气：“能看到的人，本也不多。”
他将缎带的事说了一遍。
李燕北笑道：“或许这是一件麻烦事，但这京城里，也的确只有你能料理明白！”
“我以为你是我的朋友。”
“我当然是。”李燕北道：“所以我会劝你一句话——早点将这缎带送出去，然后找一个安静的地方，等待明晚的比斗。我甚至能给你提供一个不错的房子。”
陆小凤苦笑道：“可惜我做不到。”
李燕北道：“你还想找出最近这些事的幕后黑手？”
“因为我总觉得，他们的目的并不是这一场决斗。”陆小凤道：“现在的我，就像一只飞蚊落到蛛丝网中。如果不能挣脱这些束缚，找出真凶，我恐怕会很后悔。”
他低声喃喃道：“我一定会很后悔。”
李燕北看着他，忽然问道：“你知道应该找谁了？”
陆小凤道：“我先找到一个人。”
“什么人？”
“老实和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