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小凤想要找一个人的时候,总能找到这个人。
何况,如今还有一个叶孤星。
飞仙岛早已富庶非常,人脉广布,京城中自然也有的是人手,有的是消息。
而他找的人,又是老实和尚。
一个经常出现在风波中,经常出现在他面前的人。
第二日清晨,他们就出现在老实和尚跟前。
老实和尚居然也不闪避,只是重重地叹了一口气:“看来陆小凤你的确跟和尚有缘分。”
陆小凤道:“或者说,和尚早就料到有这一天?”
老实和尚道:“阿弥陀佛,昨天在白云观我就看出来了。”
叶孤星站在旁边,看着他们两人絮叨,神色却没有什么变化:他并不信老实和尚,非但是因为他如陆小凤所说,经常出现在某些大事件粘带的情景下,更因为,这是他见过数回,却连一点好感度都无法触发的人。
也是因此,在两人你来我往,除了知道张英风是老实和尚的外甥外,并无其他后,叶孤星开了口:“大师应该知道红鞋子里的公孙大娘公孙兰吧。”
老实和尚道:“谁说的?”
叶孤星淡淡道:“我与平南王府有些瓜葛。”
老实和尚似乎听出了什么,忽然沉默下来。
陆小凤冷笑道:“看来和尚果然消息灵通。”
老实和尚似乎终于隐瞒不过,又叹了一口气:“和尚的师傅旧年救过她。”
叶孤星道:“红鞋子究竟要做什么?”
老实和尚看着他,忽然点了点头:“你本不该与她结仇。”
“为什么?”
“因为她也想要毁了平南王府。”老实和尚道:“她本是平南王府豢养的死士,只是机缘巧合得到了剑器舞的传承才脱身出来。据说,她还有些姐妹,仍旧困在平南王府。”
公孙兰,似乎本也是这样的人,因为她所建立的红鞋子,本就一个看重姐妹情谊的组织。
陆小凤道:“她如今在哪里?”
老实和尚道:“这种事和尚不知道。”
“果然不知?”
“和尚从不撒谎。”
陆小凤还要追问,叶孤星忽然道:“他的确不知道,但有一个人,或许会知道。”
“什么人?”
叶孤城坐在庭院中,静静听着琴音。
花满楼抚着七弦琴,琴音缕缕,隽永而幽远,已然得其中三味。
就算是叶孤城,在一曲罢了时,也忍不住抚掌而叹:“这一曲《鸥鹭忘机》,如行云流水,不绝如缕,此中真意,你已然得了。”
花满楼笑道:“城主本是此间高山流水,可惜,今日你我大约不能共话琴曲了。”
话音落地,叶孤星与陆小凤已然走入园中。
四人见礼坐下,早有仆役端茶来,脚步轻快,安分守理,陆小凤注意到,他的视线几乎不曾抬高,连多看他一眼都没有。
花满楼轻声道:“明日就是十五日,那几件事你们追查得怎么样了?”
陆小凤叹了一口气:“我们知道了很多怪事,这些怪事相互间似乎也有点关系,却偏偏串不到一条线上去。现在过来,只是查到了一个线索,一个可能是动手的人。”
“什么人?”花满楼有些诧异。
叶孤星每日回来,都会将今日所知所得,告诉花满楼与叶孤城,所以两人都很清楚,被杀与被害的人究竟有哪些。
陆小凤看了一眼沉默的叶孤星,正要开口,叶孤城却忽然道:“是红鞋子的公孙兰。”
他声音沉稳,似乎没有惊讶,也没有疑问。
陆小凤神色一动:“叶城主似乎早有所知。”
叶孤城淡淡道:“平南王府所能影响到的高手中,最有可能的就是公孙兰。”
“阿兄。”叶孤星忽然道:“你究竟知道多少?”
叶孤城道:“平南王知道飞仙岛多少,我便知道平南王府多少!”
他抬起头,神色冷肃:“只是,有些事你本不必知道。”
叶孤星心中一动,忽然有些奇异的感觉:这一句话,并不是警告,而是暗示,某种心领神会的示意。
所以,他闭上了嘴。
但陆小凤的嘴并不会闭上:“城主天人之姿,何苦落入尘寰?”
叶孤城冷冷道:“我却还不曾出家。”
他本是一个冷漠孤高的剑客,说出这一句话,已然代表很多意思。
陆小凤知道,他再问下去,也得不到什么答案,只能看向叶孤星。
花满楼忽然道:“这些人都是公孙大娘动的手?”
“或许张英风并不是。”叶孤星缓缓道:“公孙兰的剑法,本不及那一剑。”
他将魏缜的蜡像以及宫九的剑术描述了一下,而致张英风死亡的那一件,两人早已知道西门吹雪的论断。
叶孤城道:“公孙兰剑术虽高,却锋锐未足。至于你所言宫九,其师的剑术的确不在我之下,但本人如何,却须比斗一场,才能见分晓。”
叶孤星点了点头:“公孙兰剑术与我似在伯仲之间,但那一点剑伤,据我看来却在我之上。”
陆小凤道:“东海与南海,本也不远。”
他想起了那些海南派的剑客。
叶孤城冷冷道:“宫九本就是皇室中人。”
“什么!”
陆小凤与叶孤星都吃了一惊。
叶孤城的手指轻轻搭在茶盏上,缓缓道:“虽不知根底,却必是宗室近支。”
陆小凤顿生疑虑:“宗室近支……这论起来,恐怕人数也不算少。”
毕竟本朝皇族,原也是大家族,枝系繁盛,子嗣如今为亲王者,也足有五六人,再加上各种郡王,二十之数总是有的。
“明日就是比斗之日。”叶孤星忽然道:“如无际遇,这一桩事恐怕我们要先放下。”
在知道宫九的出身后,再想一想他的性情与武功,叶孤星隐隐有了感觉:这样的人,绝不会愿意屈居人下。既然如此,就算他有所图谋,也必不在自己,而在平南王府……
那就可以暂时放下。
陆小凤叹了一口气:“你说得不错,最重要的还是明天。”
后面的话,竟就不提了。
气氛有一瞬间的沉凝。
沉默中,花满楼轻声道:“你们奔波数日,何不暂且歇息片刻,听我抚琴一曲?”
叶孤星笑道:“固所愿而不敢请耳。”
一曲奏罢,叶孤星没有起身,陆小凤先行告辞,而叶孤城也回到了书房。
“这一件事干系非小。”花满楼似乎有些喟叹:“连陆小凤也不得不先行避退了。”
“事涉非常,自然干系非小。”叶孤星道:“他是个聪明人,聪明人总是能走一步想三步。既然平南王府有异,我们兄弟与之牵连,当然也在内中。”
花满楼道:“但他是陆小凤,并不是其他人。”
“他是陆小凤。陆小凤当然也信得过他的朋友。”叶孤星冷冷道:“可这不代表他要信得过他朋友的兄弟。”
花满楼道:“叶城主身系飞仙岛之安危,另有主张,也是情理之中的事。”
叶孤星摇了摇头:“七童,恐怕阿兄并非你所想那样的人。”
“哦?”
叶孤星道:“他自然是看重飞仙岛的,但也没那么看重。”
花满楼沉默片刻,忽然道:“那你们接下去要做什么?”
“陆小凤恐怕会去平南王府。”叶孤星缓缓道:“而我,想要找一找宫九。”
“你不是说……”
叶孤星道:“如今大抵局势已然分明,与其寻找某些细枝末节,不如去找那一个人。”
宫九正在楼上赏月。
他一向很喜欢月亮,因为它既有变化,又总是不变的。
何况今夜的月亮,笼罩在难得的雾气中,那么迷离而凄冷。
这是个适合杀人的夜晚。
而宫九也有三分意动。
就在这时候,楼梯上有轻微的脚步声。
他没有转身,手指抚摸着扇柄上缀着的玉吊坠,慢慢道:“公孙大娘在哪里?”
魏缜站在他身后,躬身而立:“九公子,她在闲情院。”
“哦。”宫九道:“那是个好地方。”
一个埋葬女人的地方,正合适埋葬一个女人。
他笑了起来。
魏缜继续道:“今日叶孤星回到了叶宅,陆小凤到了平南王府。”
宫九终于回过头:“他怎么到的?”
魏缜道:“据说是叶孤星送了帖子。”
“不愧是叶孤城。”宫九缓缓道:“我倒真有些另眼相看了。”
魏缜垂首肃立,沉默着没有说话。
宫九的目光再次看向窗外的月亮:“可惜,这么好的月亮,竟不能沾点血——既然叶孤城并非皇叔的人,我这做小辈的,总要帮一帮他。缎带的事,你去看着。”
说到这里,他脸颊上的肉忽然有些抽动起来,仿佛有什么东西在肌肤下面蠕动,几乎要破皮而出。而他的眼睛,也渐渐有些发红,呼吸粗重,似乎在忍耐着什么,又似乎在享受着什么:“沙曼在哪里?”
他的话,沙哑而清晰。
魏缜更深得低下头去:“沙曼小姐在隔壁院中喝酒。”
“把她叫过来。”宫九又笑了起来,红唇白齿,森森然有些分明:“这么好的月色,总要沾一点血才好。”
既然沾不到公孙兰的血,沾一沾自己的血,似乎也是一件不错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