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小凤点点头。
叶孤星道:“在这之前,我想看一眼孙老爷的尸身。”
陆小凤叹了一口气,答应下来。
他虽然不愿意惊动早已安葬的人,可如果因此能追查出一个结果,想来孙老爷在天有灵,也是会宽容的。
所以,哪怕是入夜,两人还是到了墓地,开棺验尸。
孙老爷的尸身已然有些**,叶孤星只是略做探查,便收回了手:“他的确是中蛇毒而死,且这种蛇毒,是唐天容所中剧毒的一味配料。”
陆小凤默默点了点头,重新将尸身安葬,又烧了纸钱香火,才与叶孤星分头离去。
这一件事,也只有他们两人合适去做。
西门吹雪既有比斗,京城骚动也因他与叶孤城比斗而起,终不合适去查探原委。
而陆小凤却是这一道的行家里手,又交际广阔。
他回去,便找到了李燕北,将这两个蜡像与他细看。
李燕北端详了片刻,终究摇了摇头:“这两个人,我都不认得。”他手指着其中一个:“但是,这个蜡像,活像一种人。”
“什么人?”
“太监。”
陆小凤心中一跳。
李燕北却又指着另一个蜡像:“至于这一个,如果你明天愿意跟我去一个地方,或许能获得一些线索。”
“什么地方?”
“白云观。”
白云观正在城东的一处山上,清晨的雾气还没散尽,这道馆便似真的缥缈在白云间,金碧辉煌,宏伟壮观,俨然便是一座天上宫阙。
但这天上宫阙早已开了两扇黑漆大门,只里面空落落的,并没有什么人,一阵风吹过,隐隐传来的一阵阵诵经声。
道士们在早课,而陆小凤与李燕北跨入大门。
这时候的陆小凤,已然从李燕北处听到了很多事。譬如他已经将大半生打下的基业卖给了白云观主顾青枫,决意带着老婆孩子隐居江南。又譬如,这个白云观主,究竟是个什么势力,又有多少的影响力。
但他绝没想到,自己穿过院子,跨入香火鼎盛的大殿的时候,竟连洒扫的童子也没见着一个。但等他走出大殿,竟就看见一个黄冠青衣的道人,站在一株梧桐树下,双目冰冷,比这后院的秋色更冷。
而他更想不到的,却是自己几句话后,这个道人忽得就拔剑,连着后面出现的六个黄冠道人一并组成北斗七星剑阵,动起手来。
当下间,黄穗飘动,剑走轻灵,如同一张大网,忽得就困住了陆小凤这一尾大鱼。
只是陆小凤终究是陆小凤,等他伸出两根手指头的时候,一切已然注定。
“我早就说过,叶孤城的天外飞仙,陆小凤的灵犀一指,都是绝世无双的武功,如今你们总该相信了吧!”
这话语带着大笑声,从梧桐树后传来。
又有叹息声:“我们总算开了眼界,佩服佩服!”
陆小凤定睛一看,几个人已然从后院一处房舍内走了出来。
那大笑着的是木道人,而微笑着叹息的,料想是白云观主顾青枫。他仪容修洁,风采飘飘,脸上的微笑恰如其分,显得十分温文可亲。
先开口的也是他,而不是后面一剑刺来的锦衣中年人:“陆公子现在想必也看出来了,这不过是个……”
“只不过是个笑话。”陆小凤接了下来。
顾青枫仿佛有些惊讶:“你知道?”
陆小凤点点头:“因为很多人都跟我开过这种笑话。”
他的目光掠过顾青枫,认出了锦衣中年人是‘富贵神剑’殷羡,几个人说着话,一路走到了禅房。
哪里坐着一屋子的人,一个个毕恭毕敬,目不斜视,活像一群坐在学堂里,面对严师的孩子。
陆小凤见过他们,这些人,本来每天早上都要跟在李燕北身后,规规矩矩走半个时辰的。这件事,自从‘金马’冯昆被抛入冰河里后,就没有一个人敢违背。
然而,那是今天以前的事了,从今以后,这些人自然有了另外的事,也有了另外的规矩。
所以,他笑了笑:“坐着是比走路舒服,可肚子却很很快凸出来。这肚子太大,也未必是个福气。”
这些人都垂下头,其中一个垂得最低。
那是‘杆儿赵’赵正我。
看见他,陆小凤立刻想到了那匹白马,以及马背上驮着的尸身。
这不是一个合适的地方,也不是一个合适的时间。
但像陆小凤这样的人,本不是会顾及这些的,直到他看到了老实和尚,想到了另外一个人。
一个蜡像和尚。
他立刻冲了过去,抓住了老实和尚:“我总算找到了你!”
大家都有些吃惊,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只能看着他们两个。
老实和尚摸着头,苦笑着道:“阿弥陀佛,陆小凤,你找我有什么事?”
“我想找你认一个人!”陆小凤从衣襟中拿出了一个蜡像,一个有些青灰的和尚蜡像。
老实和尚盯着看了一会,就摇头:“和尚不认识这个人。”
“和尚还能不认得和尚?”陆小凤仿佛有些强词夺理。
老实和尚叹了一口气,正要说话,顾青枫忽然道:“他不认得,我却认得这人。”
“他是谁?”
顾青枫笑着道:“这和尚叫做胜通,本是城外一处小庙的主持——论起来,他也是跟陆小凤你有些瓜葛。”
“与我有瓜葛?”
顾青枫幽幽道:“他是飞镖盛家的人,六年前满门败于霍天青,满门被逐,他也就入了空门。论起来,你倒也算他的恩人。”
霍天青因大金鹏王这一件事,虽没有死,却也声名俱裂,一蹶不振了。何况,他背后的势力珠光宝气阁也是一扫而空。
陆小凤叹了一口气:“可惜我算不得什么恩人。”
木道人道:“恐怕旁人却不会这么想。”
陆小凤摇了摇头,却还是道:“那庙在哪里?”
“城东三里外。”
陆小凤的目光闪了闪,忽然笑道:“顾真人,我借你一个人可好?”
顾青枫道:“一件小事,你要借哪个人?”
他的目光移动,直到陆小凤的话音响起:“就他吧。”
自然不是别人,正是杆儿赵。
当着众人的面,陆小凤直接拉着杆儿赵出了白云观,拉近了一个树林里。
杆儿赵弓着身,陪着笑脸:“陆大侠,那庙可不走这条路。”
“不急。”陆小凤笑着道:“我要先问一个消息。一个你早已说好,要给我的消息。”
杆儿赵擦了擦头上的汗,腰更弯了三分:“陆大侠放心,这消息我早已打听到了。”
于是他先去了一个地方,一个他平生没有去过的地方。
太监窝。
然后见到了一个人,一个他意料之外的人。
虽然他没见着想要见到的人,但有这一个人,陆小凤倒也有三分得意,踏着薄雾缓缓往回走。
他想要见一个人,一个今日一定会醒来的人。
马蹄声滴答滴答,带他到了十三姨的房舍。这里依旧安静,空气中淡淡的石榴果香气却似浅了一点,仿佛被一种馥郁的芬芳所冲破。
陆小凤闻了闻,那是桂花的香气。
他走进宅子,看到了一盆新鲜的桂花,更看到了捧着桂花的十三姨。
她腰肢款摆,笑意盈盈:“陆大侠回来了。正好,我的小姐妹新送了一株桂花,我想着小欧阳屋子里药气重,正合搬过去。既然你来了,倒省了我这一把力。”
陆小凤接过那桂花:“欧阳情醒了?”
十三姨笑道:“不但醒了,还做了一点东西。”
“什么东西?”
十三姨笑着道:“你进去,不就看见了!”
陆小凤果然看见了,那边的桌案上放着一碟新鲜的酥油泡螺,小巧香甜,堆叠得高高的,让人不由想起它的美味。
十三姨却叹了一口气:“下晌她醒了,听说你会来,必要到厨下忙活出这么一碟子点心来。偏偏后面吃了药,撑不住睡着了,却没见着你的人。”
陆小凤看着那碟酥油泡螺,感觉心紧紧缩在一起,又往垂下帐子的地方看了一眼,勉强笑道:“或许等我吃完这个,她也就醒了。”
十三姨也坐了下来,看着陆小凤吃了两个,才慢慢着道:“看来你还有点良心,我还以为欧阳她是一厢情愿。”
陆小凤没有说话,他知道,一个男人在这种时候,不说话总比说话更妥当。
但等他吃完了所有的酥油泡螺,他终究忍不住开口:“李燕北呢?”
十三姨也勉强笑了笑:“不知道,他的家,也不只这一个。”
陆小凤已经吃完了酥油泡螺,所以,他只能提起茶壶倒了一杯冷茶来堵住自己的嘴。
十三姨道:“这茶冷了,我去另外给你烧一壶吧。”
陆小凤已是听出了她的几分悲凉,几分孤寂,又如何肯再做什么,所以他只是摇了摇头,目光转向了床铺:“欧阳她今天怎么样?”
十三姨道:“看来你还是关心她的。可惜……”
“可惜什么?”陆小凤张口要问,声音却忽然有些飘忽,就像他眼前的东西,在一瞬间忽然倒转过来。
他倒了下去,人事不知,只有眼角的余光,仿佛看见十三姨站了起来,脸上的笑容忽然收敛,只余一丝微笑,恶毒而冷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