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默中，叶孤星往前一步，剑尖一动，已然将严人英身上的麻绳砍断。
严人英踉跄一步，也顾不得别的，先回身将张英风的尸身扶住，衣袖一扫，才将他轻轻放在地上。
他面色苍白，双臂发颤，几次踉跄着差点将尸身摔下，显然受伤不轻。
陆小凤不忍心，伸出手扶了他一下，西门吹雪一挥手，将他被点的穴道解开。
但严人英看着西门吹雪那苍白冷酷的脸，却是面色一阵扭曲：“你、你是西门吹雪！”
西门吹雪冷笑一声，没有言语。
严人英咬着牙：“你，你为什么不杀我，反而救了我？”
陆小凤叹了一口气：“因为他本就不想杀你，是你想杀他！”
严人英从脖颈到脸上，几条青筋暴起，似乎要说什么，却又忽然垂下头，看着样子居然像是比死了还难受。
叶孤星看了他一眼，终究道：“刚才那两个剑客，是海南派的人。”
“点穴的手法，确是海南手法。”西门吹雪道：“但你在初见面，就已经认出来。”
叶孤星道：“飞仙岛在南海，自然比你们更清楚，我认出了其中一个人，是海南派当代掌门的二弟子，素受倚重。”
陆小凤看向他：“这么暗的地方，你如何确定他的身份？”
叶孤星淡淡道：“他的手指，天生只有四根趾头。”
众人低头看去，那边摊手摊脚躺在那里的尸体，其中一具的右手，的确只有四根趾头。
但叶孤星又添了一句话：“而据我所知，平南王世子这些年与海南派也往来极密，他们到京城来，本也是理所当然的事。”
陆小凤目光闪了闪，就连西门吹雪仿佛也听出一点意味深长，着实端详了叶孤星片刻。
严人英忽然道：“那他们，他们为什么找上我？”
陆小凤道：“是他们找上的你？”
“他们说他们是先师的故友。”严人英咬着牙：“所以原意帮我复仇。”
陆小凤叹了一口气：“所以你相信了？”
严人英垂下头没有说话，但无疑，他的确相信了——他还年轻，年轻人，总是容易相信陌生人的好意。
叶孤星忽得问道：“那你知道他们为什么要杀你？”
严人英有些迟疑：“他们到了这里，就出手暗算，但我听那喇嘛说了一句话。”
“什么话？”
“不要怪我们杀你，谁让你的大师兄人死了，还要落下点东西！”
“什么东西？”
严人英沉默片刻，从怀中取出一个匣子，里面躺着三个蜡像：“应该是我大师兄捏的蜡像。”
“我们同门七个人，他最聪明，还有一双巧手。”他哑着嗓子解释：“他是京城‘泥人张’的本家，家学渊源，一面看着，一面手都能在衣袖里捏出一个人，一个东西，并且惟妙惟肖，分毫不差。”
三人看向那蜡像，借着火光，果然看到了两个惟妙惟肖的蜡像，以及一个压扁了的。
可惜，他们都不认得。
严人英低声道：“他跟我分开的时候，身上并没有蜡像，可我收殓的时候，这三个蜡像掉了出来……”
陆小凤道：“所以这蜡像一定是他临死前捏的。”
西门吹雪道：“你认为这三个人就是真凶？”
“一定是的。”
叶孤星淡淡道：“可他临死前，又怎么找到这些蜡？”
“他用不着找。”严人英道：“他身上总是带着一大团蜡，没事的时候就捏着玩。”
陆小凤叹了一口气：“可见他这双巧手，也并非是天生的，而是练出来的。”
就连西门吹雪也有些被感动，叶孤星却只是再看了张英风一眼，缓缓道：“看他的剑伤，那一剑很快，一击毙命，他本不该有时间捏出这三个蜡像的。”
西门吹雪也早已看过，他淡淡道：“除非并不是狭路相逢。”
陆小凤道：“看来他看到了某些不该看的秘密，藏在一边捏出了这蜡像。但究竟是什么秘密，让他一开始就有了这样的预兆？”
叶孤星道：“或许是一个人，一个他自知决不能战胜的人。”
他轻声说着，手指已然接触到了蜡像。
但下一刻，在他脑中生出的百科知识，却让他手指一顿。
除却关于蜡的各种信息外，还有一句标注：张英风手制蜡像，王安。
这本不出奇，他也不认得甚么王安，甚至连第二个胜通也没听过，但是第三个，却是魏缜。
与新获得飞仙岛份额的东海无名岛之人，一模一样。
世上同名同姓的人并不少，但是能够参与到这种事情之中的，多半不会有两个。
想到随着自己决意放弃后，一日日加高的世界崩溃度，以及近来降低的那三点，叶孤星更确定了这一点。
西门吹雪忽然道：“你认得他们？”
叶孤星收回手指，淡淡道：“我只是想到了一个人，或许能修复这个蜡像。”
陆小凤笑了起来：“如果说谁能修复这个蜡像，这京城里也只有‘泥人张’了吧。”
叶孤星道：“他们既然知道这三个蜡像，恐怕也会想到这一点。”
“那你准备怎么办？”
“我想先让我的人试一试。”叶孤星道：“让他看着蜡像，大概捏出几个模样来。明天再去‘泥人张’的地方。”
西门吹雪仿佛不置可否，只是淡淡道：“那样的剑法，世上能使出的，除了我，活着的绝不会超过五个。”
所有人的神色都微微一动，哪怕是严人英，神色仿佛也被牵动了。
陆小凤道：“哪五个？”
西门吹雪道：“叶孤城，木道人，还有两三个我说出名字你也不会知道的剑客。”
叶孤星道：“阿兄也曾这么说过，他说一个便是在东海。”
“东海？”陆小凤看向那两个海南派的尸身。
西门吹雪道：“有一个隐居在圣母之水峰上。”
陆小凤又看了喇嘛一眼，忽然叹道：“看来他们找的人，也很巧妙。”
叶孤星道：“或许是你想太多了。”
陆小凤叹了一口气：“我很喜欢你以前说过的一句话。”
“什么话？”
“一个东西，如果走路像鸭子、说话像鸭子、长得像鸭子、啄食也像鸭子，那它肯定就是一只鸭子。”
西门吹雪道：“这话说得不错。”
叶孤星看了他一眼，转而问陆小凤：“所以你怀疑谁？”
“老实和尚！”
叶孤星有些惊讶：“我虽然没见过老实和尚。但我听说，老实和尚是你的朋友。”
陆小凤道：“他最近出现了很多次。孙老爷，欧阳情，甚至公孙兰这些人，似乎都能与他连在一起。更何况，红鞋子本就很像一个受控制的组织。”
西门吹雪冷冷道：“你在哪里遇见了老实和尚？”
陆小凤说了出来，他因丹凤公主的事曾找过孙老爷，因此遇见过老实和尚，并且他说了谎。而破青衣楼时，后面取找红鞋子的时候，老实和尚也都曾出现。
他甚至提出了有一个白袜子的组织。
叶孤星道：“但他并没有做什么。”
“或许那是因为他知道，做什么都已经不能挽回局势了。”陆小凤指着中间那个蜡像：“你们看，这个蜡像，本也是个和尚。”
他言之灼灼，好像已然认定了老实和尚。
严人英在旁怔怔听了半天，居然往前几步，走到西门吹雪跟前当头就是一揖。
西门吹雪冷冷道：“你不必谢我，救你的人是陆小凤。”
严人英道：“我并不是谢你，救命之恩，本也无法谢的。”他的脸上浮现出一种古怪的神色，似哭非哭，似笑非笑的，只有声音依旧低沉：“我这一揖，是要你带回去给我师妹的。”
他低声诉说着，似乎因为这一段经历，将之前因仇恨而生出的怨怼，竟就尽数抛下。
或许是生死之间，的确能看破很多恩怨。
叶孤星看着严人英伸手抱起师兄的尸体，只是低声谢过后，连蜡像也没有伸手要回，径自迈开大步走远了。
他分明是往幽深的黑夜里走去，却那么沉稳，那么笃定，仿佛真的看到了远处的光明。
陆小凤遥遥望着，不由道：“他毕竟还是年轻人。年轻人，总是会这世界带来很多不一样的光彩。”
西门吹雪看着这一切，眼中也再度洋溢出一种温暖。
陆小凤似乎很高兴，他伸手拍了拍西门吹雪的肩，笑道调侃了两句。
但叶孤星想到了一件事：一个已然融化心中冰雪，有了温情有了牵挂的西门吹雪，真的还能刺出那么锋锐，那么无情的一剑吗？
比斗生死在即，作为叶孤城的兄弟，他本是应该为此欢喜的。
但是，他从未有过这样的期盼。
一个有血有肉的西门吹雪，或许也能在剑道上更进一步，或许也能领悟有别于无情剑的有情剑。
可比斗在即，一个无法势均力敌的西门吹雪，或许会让叶孤城投向剑道的目光，再一次收回，看向本不合适去看的地方。
他叹了一口气，却没有对西门吹雪说什么，只是看向那蜡像，轻声道：“看来，我们需要分头探查了。”
咳咳，希望能保持日更哈~~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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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2章 线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