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小凤伸手拿过那一块红缎子,藏在怀里:“我想把这个东西带走,去找一个人。”
“什么人?”
陆小凤道:“去找一条母老虎!”
金九龄笑了起来:“最漂亮的那一条?”
一块绣花的缎子,最能搭上边的,自然是神针薛家。
而神针薛夫人的孙女,冷罗刹薛冰,正是江湖公认的四个母老虎之一,而且是最漂亮的。
陆小凤笑道:“你说得不错。既然要去找母老虎,自然要去找最漂亮的。”
金九龄的笑容深了三分:“那可要小心一点,这最漂亮的,可是最凶的。”
花满楼道:“他一定会小心的。”
“为什么?”
花满楼淡淡道:“因为他已经被咬过好几口了。”
陆小凤不由咳了两声:“我们分头行动,也就是了。等我从神针山庄打探完消息,就会北上与你们汇合。”
金九龄、花满楼都答应下来。
叶孤星却忽得问他:“你与薛家有旧?”
陆小凤摸了摸鼻子,似乎有些讪讪:“花满楼的话,你不是听见了吗?”
花满楼笑了起来。
叶孤星眼里也闪过一些笑意,却还是道:“留意红鞋子。”
神针薛家,听起来却像是与红鞋子这样的组织,有些瓜葛。
陆小凤目光一闪,答应下来。
但金九龄却忽然问道:“红鞋子,是先前叶公子在怡情院所追杀的那三个女人?”
叶孤星淡淡道:“当时我便提过这一件事。”
金九龄沉默下来,片刻后忽然道:“这一件事,我曾追查过,但只追查到一些线索,平南王府就递了条子过来。最终只能不了了之。”
叶孤星道:“平南王府?”
他冷哼一声,淡淡道:“却也不出意料。”
虽然他并不认为,这个红鞋子,与平南王府有多少瓜葛。但平南王府在朝中长袖善舞,于武林中也多番入手,笼络四方,他早就知道。
飞仙岛叶家,本就是其中一环而已。
虽然是重要的一环,但红鞋子展现的实力,让平南王府递个条子,恐怕也不算太奇怪的事。
倒是金九龄,能说出这一件事,实在有些出人意料。
陆小凤道:“这两件事,未必有所关联。倘若有关联,恐怕我们要拜见的,不仅仅是江重威。”
还有平南王府。
叶孤星没有说什么,但他知道,不管这两件事是不是有关系,恐怕自己一到京城,平南王府就会送上拜帖。
他们从来就是这样,自以为是三顾茅庐,屈尊下就。
可实际,不过是昔年燕太子丹的故智罢了。
或许在某些方面而言,甚至还远远不如。
兵分两路。
陆小凤骑马东行,叶孤星三人则拍马北上。
到了京城,入住福来客栈,叶孤星等人才梳洗完毕,就有店小二满脸是笑地送来拜帖。
平南王府,本是意料之中的,但华一帆、常漫天、江重威等五六人,也纷纷送来拜帖,言辞恳切,极尽诚挚,足以让天下所有的人,都心生触动。
花满楼听了一张拜帖,就叹了一口气:“此情此意,原是天下最可理解的事。”
他瞎了双眼后,父亲花如令等遍寻名医,搜检名药,历经十数年,半点不肯放过,那是何等的诚心!
而这样的诚心,却是天下有病症的人,惯常之心。
叶孤星当然知道这一点,所以前面金九龄在他面前透露行迹,邀请众人京城一会,他才没有多说一句话。
但是,他在花满楼跟前,早就说过这样一句话:“这种伤势,双眼受创不小。哪怕江重威等人的武功修为,绝对在飞仙岛那些船工之上,却未必也能保全五成视力。”
花满楼当时叹了一口气,而这时候,他更想叹气了。
反倒是金九龄,在遍看所有请帖后,反而皱起眉:“平南王府,怎么会知道我们的行踪?”
叶孤星道:“公门自有消息传递。”
金九龄淡淡道:“自出了少林,我便没有告诉公门一个字。”
至于江重威等人,他也只是送去书信,大约告诉了时日地址。
但刚才小二哥已然说明,江重威等人,早两三日便送来请帖,吩咐见着叶孤星等人就送上去。
这本是花一些银钱,就能办得到的事。
可是平南王府,却是在他们入京后,才送来帖子。
并且不快不慢,正好就在他们梳洗过后,就与其他拜帖一并呈上。
叶孤星道:“你在公门,居然不知道平南王府,早已权倾天下?”
金九龄冷冷看着他:“圣上虽年幼,可普天之下莫非王土,上有王法,除了圣上,谁敢说权倾天下?”
叶孤星道:“太平王、平南王,一文一武,一于政局,一于军伍,本就可说权倾天下!金捕头也无须说那些官面上的话,如若不然,这请帖也不能立时送到!”
“区区小事……”
叶孤星道:“管中窥豹,可见一斑。”
金九龄没有再说什么。
花满楼叹了一口气,打断了两个人没有必要的争持:“那我们先要见哪一个人?”
叶孤星的目光落在拜帖上,淡淡道:“先易后难。”
他虽这么说,目光却落在华一帆的拜帖上。
这个人,不说平南王府,就是江重威的分量,也似乎比不上,但又比常漫天似乎更可探究一些:因为他与江重威一样,是在自家机关森严的库房中,被夺去双眼,以及积年的收藏。
说是先易后难,选的人却并非如此。
但金九龄与花满楼都没有说什么,因为他们已然猜出,这是为了等陆小凤。
江重威或许不需要等陆小凤,但平南王府的宴请,陆小凤恐怕不能赶上第二回。
只不过,南王府设宴相请,难道还能推后吗?
金九龄的目光闪烁了片刻,心中已然生出一种异样的感触。他实在想不通,平南王府的富贵权势,为何要讨这一个不自在?难道说,他们果然有什么筹码,真的能做成大事?
华一帆静坐在清晨的风中,太阳还没升起,哪怕是七月炎夏,也有几分凉意。
但他的心,比水中浸泡的石头,更加冰冷。
他是个风雅的人,不但喜欢收藏书画,也画得一手好画,号称书画双绝。普通的江湖人,或许只知道华玉轩,又或者知道他收藏的书画,但后者,知道的人却不多。
然而,华一帆却还是以此风雅自居的。
这一切,在他失去了双眼后,都已经变成一种可笑的象征,一个可悲的习惯。
就在这个时候,下人送来了一张帖子。
他冷冷道:“什么事。”
那下人恭恭敬敬回道:“福来客栈送来了回帖。”
华一帆霍然站起身。
芬芳扑鼻的好酒,繁复精美的菜肴,请来的妓子也是京城怡情院的头牌花魁欧阳情,歌有裂石之音,舞有天魔之态,妆演得悲喜情状,桩桩件件,几乎都能动人心魄。
金九龄叹道:“想不到,你竟能请来欧阳情。”
华一帆道:“她虽然难请,终究还有可以打动她的东西。”
欧阳情才舞罢一曲,香汗细细,温香软玉的身子挪了过来,柔声道:“华玉轩的主人,倾尽全力的时候,天下不能打动的人,恐怕不多。我也不过是一个小女子罢了。”
花满楼轻声道:“华老板本不必如此。”
华一帆看向叶孤星,神色平稳,说出的话却有些炽热:“礼下于人必有所求罢了。”
“有何所求?”
华一帆伸手摸了摸自己的双眼,淡淡道:“但求圣手一顾,能救一救我这一双眼睛。”
叶孤星淡淡道:“求医的人,本不该喝酒,也无须宴请。”
华一帆的原本灰白的眼瞳,在这一刻,仿佛也睁大了一些。但他没有说什么,只是伸出手挥了挥。
欧阳情媚笑着,多情的双眼,如同一泓春水,滴溜溜在众人身上转了一圈,方娇笑着举起纱袖,半掩住朱唇粉颊,随着华府的人缓缓退了下去。
池塘的莲花轻轻摇曳,送来清凉的夏风。
在这清凉而安静的池塘水阁上,叶孤星伸出手,轻轻搭在华一帆的右手脉上,细细诊断后,他又伸出手,指腹轻轻在华一帆的眼眶周围摩挲了一刻钟。
华一帆能感觉到,细微的内力,如同一把银针,细细戳入他眼眶四周的肌肤。
虽尖锐,却只浅表的一点。
又过了一刻钟,叶孤星收手,用巾帕轻轻擦拭过所有指头,然后道:“尚可一救。”
华一帆喜动颜色。
叶孤星淡淡道:“用心调理,三五年后,大约能复原四五成。倘若言听计从,能多一二成。”
华一帆站起来,双手作揖,深深拜了下去:“多谢阁下救命之恩。”
叶孤星没有避开,却也没有多少自得。
因为在这一刻,他忽然想到了一件事:华一帆能极尽所有,求医于自己,那其他人呢?而他自己,在这一件事上,又会花费多少精力?
救人的事,本不该如此计算。
但如果是有人,以此计算自己呢?
叶孤星的目光,在华一帆身上掠过,落在了金九龄的面庞上。
炎炎烈日里,他站在那里,似乎在笑,连那一双素日里锐利的双眼,也在闪闪发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