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有这一点触动,但叶孤星并没有回绝。
他本就是这样的人,虽然看着冷漠,心却还是软和的。
一个人,如果能救人于水火,并且不需要付出太多的代价,恐怕都会去做的。
这是他所想的,也是他所做的。
而江重威、常漫天等人得知华一帆已然得到治疗,得到一个能恢复五成乃至六七成视力的结果后,岂还能做得住!
失去光明的人,才真正知道光明的可贵!
为了这样的希望,他们在晚上掌灯的时候,已然都出现在来福客栈。
面对一张张热切的脸庞,一双双灰黑无光的眼睛,叶孤星没有多说什么,只是淡淡道:“我来京城,本是要查探一件事,所以也无法上门诊治。”
所有人都听出来了。
他们的面色有些红涨,一种消失已久的东西,仿佛再一次爬上他们的心头,爬上他们的脸庞!
那是愿望得偿的狂喜!
这本是天下最难得到的东西,可在这一刻,似乎又触手可及。
就在这时候,一个女人的声音轻轻响起:“你,你真的能治好我哥哥的眼睛?”
这是一个女道姑。
淡淡的紫衫,乌黑的发髻,一根紫玉钗斜斜插入,既素净,又整洁。
她扶着江重威站在那里,面色苍白,秋水一般的眸子,满是忧郁,洋溢着紫丁香一般的愁绪,凄艳哀婉,仿佛将要逝去的晚霞。
叶孤星淡淡道:“伤势轻重有别,修为深浅不一,结果自然也有所不同。只是至今看来,最多也不过恢复六七成。”
女道姑的目光闪了闪,哀愁得仿佛能滴下水一般的眸子,轻轻落在江重威身上。
她没有说话。
江重威却仿佛知道了她的想法,低声道:“轻霞,这已然很好了。”
其他人没有说话,但脸上那种神情,无疑都承认了这一点。
叶孤星没有再说话。
在这些人纷纷入住来福客栈后,他一个接着一个,诊治起来。
第一个,自然是江重威。
他已然离开了平南王府,这本是一件可惜的事情,因为他的前途,也将因此毁去大半。
可没了平南王府总管的身份,叶孤星对他的态度,也好了很多。
花满楼察觉到了这一点。
所以在江重威兄妹两人沉默着的时候,他开口道:“他的伤势怎么样?”
叶孤星道:“比华一帆好一点。”
那女道姑的眼睛,似乎亮了一点,但她看了江重威一眼,依旧没有说话。
仿佛两人在叶孤星进来前,已经说定了一件事。
叶孤星当然知道这会是什么话,但江重威已然不属于平南王府,他又岂会为一点小事,迁怒一个失去双眼,失去前途的男人。
更何况,在搭脉的时候,他察觉了另外一件事。
江重威虽然很健康,却有一种病,一种男人都很难启齿的病。
金九龄道:“江兄的内功修为,应在华一帆之上。”
叶孤星淡淡道:“所以他如果善加调理,应该可以恢复七成,再多的话,却是妄想了。”
一个武道高手,目力本就在普通人之上,能恢复七成,或许在武林争斗中是一个弱点,却足够日常生活了。
江重威站起身,深深行了一个大礼。
叶孤星没有闪避,只是冷冷道:“我是一个大夫,你是一个病人,除此之外,我希望什么都不会有。”
江重威明白他的意思,所以他点了点头:“叶公子放心,除了我跟舍妹轻霞,其他的人,不会因为我来到这个客栈。”
叶孤星点了点头,吩咐了几句,就走出了屋外。
花满楼轻轻叹了一口气:“你们实在不必如此,他本是个大夫。一个大夫,总不会拒绝治好一个人。”
江重威道:“但他同样是一个剑客。一个剑客,本就是将自己的命和其他人的命,都放在很轻的地方。”
叶孤星岂非是一个一流的剑客?
花满楼没有再说话。
金九龄却忽然道:“我猜,你们都有一句话没有说出来!”
江轻霞冷冷道:“你既然知道,何必说出来?平南王府的事,与我们再没有相干!”
金九龄道:“所以,这件事竟然是真的。”
平南王府又递了帖子过来。
在第二天,叶孤星为七个人诊治后,一张烫金的大红请帖再度递了过来。
送帖子的人,是新进的王府总管。
高大挺拔,修为不错,说话行事也很沉稳,就是脸上的笑容,似乎比江重威更温和,更可亲。
叶孤星没有接这个请帖。
但新总管依旧满脸笑容:“大王听说叶公子是为了绣花大盗而来,特地设宴,想要将当日的情景,细细说一说。就是王府宝库,也合该再请叶公子你们看一看的。”
叶孤星道:“王府禁地,岂能轻易窥视。”
新总管笑着道:“叶公子是王府贵客,岂能与其他人一并相论?请您放心,这一件事王府绝对会尽力配合。”
平南王府的宝库,确是这一件大案中,不得不去的地方。
所以,叶孤星最终还是答应下来。
但日子却设在五日后。
他想,那个时候陆小凤绝对能入京城。
但他想不到,第三天他就见到了陆小凤。
他坐着一辆马车,怀里抱着一个男人,似乎面色焦急。
叶孤星刚从一个地方回来。
京城福瑞祥绸缎铺。
他摸索了三天,终究在满城的绸缎丝线铺子里,找到了这一家。
老板杨阿福自称,他家的料子是自产自销,只此一家别无分店。
然而,这样的店铺,往来的人那么多,居然能记住一个穿红鞋的女人,经常来买黑丝线,与大红的缎子。
这岂不是一件有趣的事?
更有趣的是,在他遇到陆小凤后,那个他抱着的男人忽然跳了起来,往一边掠去。
叶孤星按住剑柄,脚尖轻点,如同离弦之箭,倏然而至,横身挡在他身前。
但那个男人,却倏然一缩,就像一颗滴溜溜的圆球,忽然在地上一点,身形一伸,竟像忽然拉长了一倍,手指一卷,早已勾在屋檐上,翻身就站在屋檐上。
他哈哈笑着,一张平凡得几乎无法让人记住的脸,一双眼睛闪闪发亮:“陆小鸡,我先走一步!”
叶孤星的手缓缓放了下来。
他已然猜出这个人是谁了。
陆小凤大声叫道:“你这猴精,居然又骗我!”
司空摘星笑嘻嘻挥了挥手,翻身就下了这一处屋檐,转眼已经消失无踪。
叶孤星往前走两步,越过挡住视线的大树,他终于看到了江重威与江轻霞。
他们两人一个坐在竹椅上,一个站在一边,手中似乎捧着一碗药。
谁也不知道,他们会坐在客栈外面,或许他们是在等什么人,也或许,他们是在展示一种态度。
叶孤星的目光闪了闪。
陆小凤叹了一口气:“我丢了那一块缎子。”
叶孤星道:“我已经找到了出处。”
“福瑞祥的缎子,福记的丝线?”
叶孤星道:“半点不错。‘针神’薛夫人,果然名不虚传。”
“但你查到了更多。”
叶孤星没有否认,但他的神色,却依旧有些冷漠:“他们给我一个消息,甚至,给了我一张画像。”
陆小凤有些吃惊。
这时候,江轻霞忽然道:“什么缎子?”
叶孤星淡淡道:“一块绣着黑牡丹的红缎子。”
江重威的面色黯淡下去。
他已然猜到这件事,所以他说了一句话:“你们本不该去找那个人!”
陆小凤有些奇怪:“为什么?”
“因为我从没有见过武功那么可怕的人,你们就算找到了他,也绝不是他的敌手!”江重威的声音并不高,似乎失去了一种元气,而他的身体,也微微颤抖起来。
仿佛在这一刻,他又想起了那个可怕的人,那根可怕的针。
针尖一点嫣红,滴溜溜落在地上,鲜红的一点,飞溅出猩红的气息。
江轻霞忽然道:“太阳已经下落了,我们也该回房去了。”
说完,她看了陆小凤一眼,淡淡道:“他的伤还没有完全好。”
江重威却勉强笑了笑,他挺直了背,仿佛一根枯死的木头,仍旧挣扎着什么:“没关系,我很快就能好的。”
陆小凤与他有交情,看到他这个样子,也只能勉强笑了笑:“你一定会很快就好的。我知道你一向是个硬骨头,何况,叶孤星的医术本就很不错。”
江重威似乎‘看’了叶孤星一眼,就点了点头:“或许过两天,我能想起其他的事。”
留下这一句话,兄妹两人重新走入客栈。
陆小凤站在后面,似乎看着他们,又似乎在沉思。
片刻后,他忽然道:“我听说,江重威并没有妹妹。”
叶孤星冷冷道:“一个道姑,照顾一个男人,本就要有一个名头。”
他竟也早已看破了这一点。
陆小凤叹了一口气:“可一个道姑,鞋袜岂能带出红色?”
叶孤星的瞳孔缩了缩。
两人没有再说什么,而是走入客栈中。
花满楼与金九龄,出门未归,所以叶孤星将陆小凤引入自己屋中:“你知道了什么?”
陆小凤灌了一口冷茶:“绣花大盗,是一个女人。而那一块缎子,本是做鞋面的料子。”
叶孤星从袖口取出一张折好的纸,展开后,一个女人的面庞,显露在眼前。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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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3章 异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