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着斗战胜佛远去的背影，敖寸心低声呢喃了一句，“你说，他会信吗？”
密林深处，缓缓走出的司法天神摇了摇折扇，“他会。”
“真君倒是坦然自若。可我却不觉得。”敖寸心神色淡淡，但能看出她眼底的疲惫，“孙大圣太聪明了，聪明得堪称一个变数。”
杨戬先颔首赞同她的话，却又道：“可变数只存在于界限之内。”
“真君何意？”
“恰如凡人无法想象出他们从未了解过的事物，仙家也一样。”杨戬微微一笑，“改朝换代的故事只存在于人间，怎么可能出现在仙界？”
敖寸心沉默，杨戬说的是对的。上至资历最老的太白金星，下至人间的一只小妖，谁不知道仙界的主人是昊天上帝？好像从开天辟地开始，那个一身明黄，端坐灵霄的身影就伫立在那里，从未更改过。孙悟空曾经杠着金箍棒打上三十三重天，叫嚣着“玉帝轮流做，今年到俺家”，可他照样失败了。因为天庭之主永远只能是昊天上帝，永远只会是昊天上帝。
孙悟空怎么会想象的到：有朝一日，三界竟会改朝换代，诸天仙佛会沦为魔物的阶下囚呢？
“寸心隐瞒此事是为了我龙族，可真君身为天庭的司法天神，不思拨乱反正，反而帮着隐瞒斗战胜佛，实在让寸心讶异。”如果是杨戬跟孙悟空联手，未尝会输给黑衣释迦。如果他们联手，三界的局面很可能就会改写。
杨戬到底所图为何？
看着敖寸心冰冷的双眸，杨戬浅浅叹息，“杨戬只是奉命行事，并不会搅乱龙族大计，三公主大可放心。”
奉命行事？
“奉谁？”谁还能指使得动听调不听宣的杨二郎？
杨戬说：“自然是.....天地共主的法旨。”
“神王陛下？！”敖寸心一惊。
“三公主一定很想知道，为什么神王陛下当年将三界大权拱手相让，却在如今引妖魔入主灵山。”
第一次的，敖寸心看到杨戬脸上难以遮掩的疲倦和无力。
“‘听调不听宣’不是我对玉帝说的，是杨戬对命运说的。我想摆脱为人棋子的命运，就算做不了下棋人，却也不愿意任凭他人摆布。可兜兜转转，我不仅成为众多棋子的一员，甚至要把我最亲的妹妹和外甥也推上棋盘。”
“三公主有没有想过，神王坐拥三界，对他来说最重要的是什么？”
敖寸心低头思索了一会，犹豫再三，“是女娲娘娘。”
如果是玉帝，她一定会猜测是权势和威严，但很显然对神王来说权力可以下放和相让的，那就剩下与他一体双生，万年相伴的妹妹了。
杨戬听到此处，竟哑然失笑，一边笑一边对她摇头，好像她说了什么孩子气的话。敖寸心见他的表情，不由得怒从心头起，警告地叫了一声他的名字。
杨戬见她柳眉倒竖，也不敢再招惹，便敛了笑意说：“就如对我舅舅来说，我母亲永远不会是最重要的一样，对神王来说，娲皇也永远不会是最重要的。”
敖寸心反驳道：“对我王兄来说，我就是最重要的。对你来说，难道杨婵不是最重要的？”
杨戬缓缓开口，声音平静而冷漠，“因为我们都还没有登上那至尊之位。”
西海的龙女为这句话下隐藏的幽冷而心惊，她的指甲深深嵌进手心里。
“一心起，则众生死。一念至，则万物生。没有人能抵抗得了这种诱惑，我不行，摩昂不行，玉帝不行，神王自然也不行。”杨戬几乎是有些痛苦地闭上眼睛，“我有时候真的很想问玉帝一句，舅舅午后微醺之时，小妹瑶姬的笑容是否也曾闯入过陛下的梦里？”
那年桃花春水，倚树而笑的瑶姬，他真的忘记了吗？
还是，她已经被她的兄长刻意尘封进心底深处，再也不愿意看一眼了。
敖寸心也知道当年的惨况，甚至她还记得杨戬当时坠入西海的崩溃。这么多年了，她以为那个杨戬已经消失了，可没想到在今天，那个痛苦的灵魂再次出现在司法天神的身体里。
“寸心。”他摒弃了客套疏远的称呼，温柔地呼唤了一声龙女的名字，“我只能告诉你，权力，会让人变成鬼。为了守住这份权力，任何人都可以被推上祭台。”
“等摩昂真正掌握权力的那一天，他不过是另一个张百忍。”
敖寸心很想呵斥他，说“不会的。我王兄不会的。”可这样的话如此苍白无力，甚至连她自己都说服不了。她的心里有一道声音在说“会的，你王兄会的。那个在海沟深处，为你寻找一颗万年黑珍珠的兄长，终有一日会彻底泯灭。”
她只能苍白着一张脸，无法反驳。
良久她才声音嘶哑地道：“可是，神王陛下......他已经拿到至高无上的权力了。”只要他不愿意，谁都不能从他手里抢走权力。
没有任何生灵能做到这一点。
“这个问题，我想了很久，才想到一个答案。”司法天神冷峻的眉目似乎让密林里的风都变得更冷了。
“那是封神结束很久之后了，我陪着婵儿去人间行走，那时候下界是一个叫做‘秦’的王朝。那个王朝的主人是一位非常优秀而勤勉的君王。他已经掌握了人间至高无上的权力，然后，他开始追寻长生。他想把这份权力握得久一点，再久一点。”
“那个时候，我似有所悟。却抓不住那一点灵光。后来，我回到天庭，诸事缠身，等我再有机会去到凡间的时候，下界的旗帜已经改成了‘汉’。汉家的君主白发苍苍，我隐在暗处，看到他抚摸着臣子的墓碑说‘朕已垂垂老矣，尔舅甥却风华正盛。’”
“在那一瞬间，我终于明白，对于神王来说，最重要的不是握紧权力，而是长长久久地握紧权力。因为人与神的差别恍若云泥，而权力的奴仆却自古如一。”
敖寸心摇摇头，“就算你我寿尽而终，神王也不会陨落。”没有任何仙家能真正的与天同寿，但是越强的个体所能存活的时间越长，这是常识。
长生是神王生来就有的，他何必要去追寻呢？
“当其他可能性被否决，剩下的便是真相。”杨戬轻轻呼出一口气，苦笑道：“我也不明白为什么真相会是如此，直到我发现.....也许时间对神王和我们来说不是同一种东西。”
“你在说什么？”敖寸心很疑惑，她觉得杨戬今天很古怪。
杨戬却画风一转，询问敖寸心，“三公主可知这世上有多少位古神？”
敖寸心不明所以，却还是点点头说出来，这对大部分仙家来说是个谜，但对龙族这种从上古时代便存活下来的古老种族而言，还真不是什么稀罕之事。
“据我龙族密藏记载：除了神王和娘娘之外，其余古神共计一十七位，其中女神十一位，男神六位。”敖寸心微微抬起下颌，展现出龙族的傲然。
杨戬摇摇头，“不，自开天辟地以来，古神共计有九十九位。”
“九十九位？！”敖寸心失声惊呼，她甚至忍不住上前一步握住了杨戬的手臂，“你在说什么？”
怎么会有九十九位？
剩下的那八十个古神去哪了？！
敖寸心难以遏制眼底的惊惧，因为杨戬说的太恐怖了！因为常识被打破了！
就像人认为天上只有一个太阳，过了很多年之后，太阳微微一笑，说“天真”，然后身后出现了九十八个太阳。
一个神王就已经是压倒性的恐怖存在，十七位古神已经让三界都喘不过气了，再来八十个这是想让他们死吗？！
杨戬拍了拍她的手背，安抚道：“别怕，他们.....他们已经死了。”
“谁......杀的？”
杨戬觉得敖寸心真的很聪明，她不是问“他们怎么死的”，而是问“谁杀了他们”，其实她心里已经有答案了，却不敢说，她的脸色那样苍白，竟让他的心也为之一痛。
可他向来心性坚韧，即便心中难过至极，脸上却丝毫不会展现出来，“其实，我方才说仙界不存在‘改朝换代’是错误的。仙界曾经发生过‘政.变’，只是无人知晓而已。”
司法天神的目光变得悠远而迷惑，“这一切，都要从远古时代说起。在那个时候，神王还不是神王，娲皇也不是娲皇，那时的天地共主，是天帝帝俊。”
天帝帝俊。
敖寸心干涩地道：“我，我没听过这个名字。”
她相信整个龙族应该都不知道这个名字。
“为什么？为什么没人知道他们的名字？”
杨戬神色冷漠，“因为只有活到现在的人，才能书写过去。”
“一朝天子一朝臣，神王君临三界，旧日的天帝自然不能留下只字片语。”
“神王伏羲降下灭世大洪水，淹没众生，第一代人族就此泯灭，再没有人记得上古妖天庭曾经存在过，历史从头开始书写。”
龙女只觉得齿关发冷，“那，那些古神们......”
“被吃掉了。”杨戬平静地说：“被神王吃掉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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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7章 天帝帝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