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 第一个穿越者

“杨戬似乎知道些什么。”迦楼罗说。

杨妩抱着膝,灌江口清凉的江风吹起她的长发:“大正宫宴之后,他召见了二哥。”

她笑了笑,“我们每个人所掌握的拼图,都是他想让我们知道的。谁的拼图是真的,谁的拼图是假的,只有他自己知道。”

一个上位者,使用信息差来摆弄下位者,这是天经地义的事情。

“二哥用漫长的时间查到了他以为的‘真相’,我并不在意。总归二哥和三姐都不会死。”杨妩说:“总要有一个二郎真君存在,总要有一个三圣母思凡生子,总要有一个刘沉香更改天条。”

然后,结束‘宝莲灯纪元’,开启下一个故事。

你方唱罢,我方登场,漫天神佛拿着残缺的剧本,为古神和“他们”上演一出出悲欢离合。

迦楼罗低低一叹,“所以,你要杨戬死。”

杨妩听着她的话,柔柔一笑。她伸出右手,在虚空中似乎尝试着抓挠些什么,到最后只有一缕风被她捏碎在手里,她目露迷恋地望着自己的右手,宛若望着自己一往情深的情人。

她说:“上下四方,古往今来,只要有一个杨戬,就够了。”

这是一句很诡谲的话。如果没有在现场听到,如果只是被转述出来,诸神会认为杨妩对她的兄长怀有一种奇异的矛盾:既希望他死,又视他如珍宝。

可惜的是,除了迦楼罗王,没有第二个人听到这句话。

所以也就无人知晓,长宁元君这句话的重音落在两个字上,而这两个字却不是“杨戬”。

那是封神结束之后,大正宫宴的前一天。

所有的女官们都在为明日的宴会忙碌着,阿奢梨站在高高的台阶上,看着宣崎带着一队女官们,手捧着各色奇异的鲜果和异兽,悄无声息地走上阶梯。

那被女官平鹿捧着的,长着鱼的身子和蛇的尾巴,身下长着六只脚的怪鱼名为“冉遗”,食之可避凶邪灾厄。

女官阿塞手上那一只莹润雪白的喙,应该是昆仑山上毕方一族的首领吧?

还有穷奇,狰,鹿蜀,猼訑,每一个的修为都不比明日要参加宴会的所谓“仙家”们差。

可神王要他们成为盘中餐,他们就只能被装进盘子里。

供人享用。

是啊,真的是人,因为明日的贵客都是由人族升仙的。

她并不同情他们,因为她知道:也许有朝一日,她也会是他们中的一员。

昔日座上宾,今日盘中餐。在这个三界里真是太寻常不过了。于神王而言,只要不是他的同族,三界众生不过是任他们享用的食物而已。

宣崎把手里的鲜果交给了平鹿,倾身过来道:“她还没回来。”

阿奢梨点点头,声音听不出喜怒:“也许是要明天随侍娘娘一起过来吧。”

“一年了。她上次去九天宫送东西......”宣崎有些忧虑。

长宁毕竟是在她们眼前长大的孩子,再冷硬的心也有一丝牵挂了。

阿奢梨刚要说些什么,却微一皱眉,看向远处天际。

白衣紫带,头戴珠钗的神女静静地落在阶下。她面色青白,浑身带着湿漉漉的水汽,她的左手紧紧攥着右手,而怀里似乎环抱着什么。

几个女官们都忍不住看过去,阿奢梨和宣崎匆匆走到她身边,便被扑面而来的湿寒所惊,阿奢梨笼在袖子里的手颤抖着,几乎要忍不住指着她怒斥。

宣崎抢在她前面,低声斥责道:“你,你怎么可以去那个地方?!”

这样凄寒湿冷的水汽,只有一个地方存在——

囚禁凤族太子,罪仙薛礼的无尽水域!

那个导致第一代女官们被集体处死的薛礼!

那个害死真正阿奢梨和宣崎的薛礼!

宣崎仿佛又回到了那个血色的午后:阳光如此绚烂,女官们跪成几排,颤抖着,甚至连啜泣都不敢,黑衣蛇卫们一个,一个,一个,举起手中的金棍,重重击打在她们的颅骨上!

声音并不大,只是细微的骨头开裂声,便有一个女官软软地倒下。片刻间,便化成一滩血泥!

殿内是那个小太子撕心裂肺的哭喊声,求饶声,他一下一下地磕头,磕得鲜血淋漓。他流的血淌出殿外,跟女官们的血汇集成一片。

平鹿,那个最温柔和善的女官,她没有任何笑意,站在不远处冷冷地问:“你为什么要去探望罪仙?”

你为什么要把那个凤族的太子,那片血色的阴影,又带回擎云宫来?!

杨妩的神色很冷,头发湿漉漉的,紧紧地贴着脸颊,摇摇欲坠,好像下一个瞬间就要一头栽倒在地。她被左手牢牢牵制住的右手仍然在不自觉地抖动着,少顷才从嗓子里发出一声短促的声音,“没有。”

“我不认识.....薛礼。”她说。

杨妩站在台阶下,抬头望了望那高悬的匾额,一步步登上玉阶。

宣崎想要上前阻拦,却被阿奢梨按住了,阿奢梨秀美的眼瞳直直地望着她跌跌撞撞的背影,半晌吐出两个字,“冤孽。”

杨妩走上台阶的背影一顿,她低下头,摸着怀里的东西,那似乎是一个石球,上面雕刻着模糊的花纹。

沉重的殿门在她面前紧紧关闭,她的左手攥着右手的手腕,怀里抱着石球,带着一身水汽,站在门前。

片刻后,殿门在她面前无声地敞开一道缝隙。

她停顿了很久,举步,踏入。

殿门再次关闭。

窗边的小几上,一枝绚烂的万年春插在玉瓶里。那个黑衣黑瞳的男人正在那里。

她知道他在那里。他好像一直在那里。

神王正低头摆弄着一架精巧的天平。

杨妩觉得自己应该是快疯了,她竟然能慢悠悠地想:啊,天平,神的标配。好像不管是哪里的神一直都这么高高在上,要么称人的罪与善,决定是否降下末日审判;要么称人的灵魂和羽毛,决定死者是否能永生。

神王用它称量过什么呢?

在这一瞬间,她想走过去,把那架天平砸在他脸上。

也许是漫长的沉默吧,神王终于抬起眼帘,望过去,首先注目的竟然是她怀里的石球。他沉思了片刻才轻轻地“啊”了一声,好像想起了什么,旋即微微笑着说——

“你知道了。”

杨妩一步步走过去,走到他面前,跪下。他们只隔着一张小几,很近,很近。

她稍稍侧首,那是一个困惑的动作,慢慢的,她的左手放开自己的右手,带着湿润冰凉的水汽,抚上他的脸。

神王只是含笑凝视着她,并没有阻拦。

她看着这个“男人”,看到他清俊而雅致的眉眼,像水墨一样,柔和,平静,又带着尊贵到极致的威仪。

她看了他一会,又低下头看看怀里的石球,喃喃摇头道:“不,不是,不是这张脸。”

不是这张脸。

没有,没有这么俊美的。

应该是很平凡的清秀,因为他是一个普通人。他从山间的雾气里跑来,穿着白色运动裤和黑色的连帽衫,耳朵上戴着蓝牙耳机,一路小跑着上山的。

路过一同爬山的人,还会笑着原地踏步,打声招呼。一路跑到山顶,他摘下耳机,对着漫天云雾,手笼在嘴边,啊啊地叫着。

他那么轻快,比山上的小鸟都要快乐。

杨妩手腕上的藤镯碰撞到怀里的人头,发出沉闷的响声。

是的,石头雕刻的人头,一个残缺不全的,面目模糊,只有一双眼睛的人头。

她问:“为什么,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为什么,那个戴着耳机爬山的青年,会变成这样?

从一个人,变成一条蛇,最后变成一个神。

那个不会用蛇尾爬的、一次次摔倒在地上的青年。

那个被古神们当成异类、肆意凌辱取乐的青年。

那个瑟瑟发抖,躲在蛋壳里,用指甲一笔一划写着“回家”,妄想回到现代的青年。

那个,无数次尝试雕刻自己本来面目,却再也想不起自己长相,最终恼羞成怒,一掌打碎自己石像的青年......

她停滞在原地,怅惘而痛苦地望着他。

神王没有回答她的话,打量了一会她怀里的石像人头,饶有兴致地道:“不如现在好看,是吗?”

“十四万七千六百二十二次。”她说。

“什么?”神王问。

“你在蛋壳里用血刻的,十四万七千六百二十二次.....‘回家’。”

回家。

神王有很明显的停顿。如果殿内有第三个人,他会清晰地看到:在那一个刹那,神王的表情“空白”的。

那一瞬间,他似乎忘记了如何在脸上“画”上自己的表情,最终只留下一个墨点。

“是吗。”神王说。

回家啊,原来,他曾经那么想回家吗?

他也有那样稚嫩而无力的时刻吗?

多么久远的过去啊,久得连他自己都忘记了。

“为什么停了?为什么不刻了?”杨妩问。她不知道是在质问他,还是在质问自己,又或者是在质问冥冥之中的命运。

“为什么不想回家了,为什么不回家,为什么......”她机械地重复着,紧紧地抱着怀里的石头。

神王俯视着她,眼底的幽深的海翻涌着,似乎有什么东西要呼啸着冲上海面,但只是刹那而已,他的眼眸再次平静如初。

他放弃了安抚杨妩的情绪,只是淡淡地说:“你生气,可以发泄。”

女娲向她透露了尘封的一部分过去,可是,杨妩并没有足够的力量来承接。女娲想把一条江河倒进一只玉瓶里,最后只有玉碎这一个下场。

杨妩的底色终究是江雾,而江雾只是一个“人”。人,是不能理解他和女娲的。

杨妩平静的面具寸寸龟裂,被他清淡的一句话撩拨,原本强自按捺的情绪终于崩溃,她豁然站起身,右手手腕上的藤镯顺应主人的心意,顷刻幻化成了一条藤鞭!

道韵宛然,杀意凛冽!

功德之宝,造人鞭!

杨妩劈手就冲着神王抽了过去,带着满腔的痛苦和愤恨,“你,你这个不争气的!你!”

神王被她这样稚嫩的斥骂逗笑了,他笑着摇头,然后被狠狠地抽了一鞭子。

造人鞭在触碰他衣角之前就已经软了下来,瑟瑟发抖,但却被伏羲神王硬生生压着,牵引着,抽到了自己身上!

小疯子。他想。

杨妩看到那鞭子落在他身上,热泪便滚落下来。她扬起手中的鞭子,看着眼前微笑的男人,却无论如何也抽不下去,只能一边哭一边狠狠一鞭子抽在远处的御座上。

神王不动声色地看着自己的御座应声粉碎。

热泪从她眼睛里滚落,她上气不接下气地哭着,口中发出呜呜的哽咽声,她张着嘴,哭得很难看。在真正痛苦的时候,人是无法控制自己的表情和思维的。

只有哭,一直哭,张着嘴发出无意义的嘶叫,抽噎着哭。

停不下,不愿停。

她被极致的悲伤和痛苦深深攫取了她的神志,就这样站在神王面前,涕泪横流地哭着。

人有时候会形容“哭得像个孩子”,其实,很少有人能完全回归到婴儿的状态,单纯为了哭而哭。因为太多悲伤和痛苦纠缠在一起,一边哭就会一边想哭的理由:被抛弃,被背叛,被指责,被陷害,被失去,等等等等。

可事后杨妩想起来那一天,她苦笑着对迦楼罗说:我不知道我在哭谁,哭他?哭我自己?不知道。

神王也为这样的痛苦而讶异,他站起身来,缓缓伸手触碰她的眼泪。

热,烫,苦。

然后又摸了摸自己的眼眶,干涸的,冷的,不一样。

他已经不记得那个戴着耳机跑步青年彻底消失是什么时候了,他也不记得自己是否还为他流下一滴眼泪。

杨妩不知道她在哭什么,他知道。她在哭曾经戴着耳机笑容腼腆的青年,她在哭曾经依偎在父母怀里的少女,她在哭.....

她在哭,所有坚持的自我,都将被世界抹去。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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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8章 第一个穿越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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