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璧君睁眼的时候,人已经在自己房内。熏香没在它原本的位置,她想应该是顾安舒偷偷处理掉了。
今日来送早点的不是之前那个丫鬟,而是变成了那个男仆。沈璧君看着他那张脸有些疑惑和熟悉感,但她说不出来是为什么,男仆被她盯着看了好一会儿,竟有些羞赧地别过头去。
沈璧君问他:“你为何不敢看我?”
男仆仍然没有直视她,道:“我听过你的名号,武林第一美人,自然不敢直视你。我怕我会陷进去。”
沈璧君凄凉地笑了一声:“我并不在意这样的名声。”
听她话中带着酸楚,男仆转过脸来面对她,眉眼里充斥着不理解。
沈璧君往前两步,到他跟前,距离这样近,他深深地望着她,眼神过于深情,他的呼吸变得沉重,刚刚抬起的手又压下去。
“你瞧我这样,有什么好?我消失几日,夫君也未曾过来寻我。你们男子,都是这样?”她嗔怪地望向他,仿佛要在他身上找出答案,“没成亲前殷勤得很,成亲了得到了就仿佛陌生人一般,要权力要地位,唯独女人是个陪衬。”
她在发散怒气,像是把最近几天压抑许久的愤怒都朝这个男仆发散出来。不想这个男仆居然有些生气,立马道:“男子并非你想的这样,女人,美丽的女人能给男人锦上添花,能让他自豪得意。
“这就是陪衬。男人喜欢这样的虚荣罢了。”
男仆压下自己的愠怒,低声道:“连夫人保重,在下还要去给别人送饭。”
他出去前转身问沈璧君:“那连夫人是否认为萧十一郎也是这样的男人?”
沈璧君淡然一笑:“他绝不是。”
脱口而出的话显然是对萧十一郎有着十足的信心,男仆脸上的肌肉抖动了一下,很细微,不仔细看并不清楚。
今日在院落里出现的红绿两个人,脸上还带着伤,仍然在垂钓、下棋,重复着他们的行为。
昨晚萧十一郎和顾安舒为避免打草惊蛇,所以选择了避开,等天公子的夜间活动结束,他们才把沈璧君给送回去。现在的院落里,萧十一郎能隐约闻到一股血腥味。
丫鬟放下早点,就听到顾安舒长叹了口气,他抬抬眼皮,看向丫鬟,摆出一副可怜兮兮的样子,“我感觉我要死了。”
“啊?为何?公子哪里不舒服?”
顾安舒摆了摆自己昨天划破的手,上面都结痂了,“难受,头热。”
他靠坐在床头,脸色有些发白,虚弱的样子看着一点都不像装的。
丫鬟走到他跟前,摸了下他的额头,吃惊地收回手,”很烫,你身上可曾发热?”
他点点头:“有的,浑身发热,不舒服,我平日里身体就不怎么好,现在好不容易来个可以享受的地方,人却要死了。我心想这就是命吧。”
“公子夸张了,我这就去给你寻大夫。”
“庄子里有大夫吗?”
“就是天公子啊,在这里,都归他管。”
“那他也未免太辛苦了,当个主人还要处理这么多事情啊?”顾安舒故意阴阳怪气,也不管丫鬟是否能听出来,耷拉着眼皮,“既然如此,好妹妹尽快带我去吧。”
他摇摇晃晃站起来,一副要跟着她走过去的样子。
“你在这里等我,我去去就……啊。”
丫鬟话音未落,顾安舒就整个人往她身上一倒,身子软绵无力竟是站不住了。
丫鬟脸色绯红 ,虽然将他扶住,但他发烫的身子靠得紧紧的,一张俊脸就在跟前,岂不是让人心绪不宁。
事出突然,顾安舒这情况来得急,丫鬟也不敢多耽误,直接把人带去了天公子所在的屋子。
“公子。”
天公子自屏风前放下书本,抬头。丫鬟低头行礼,身上架着个人的样子让他惊了一下。“这是什么状况?”
“顾公子刚说不舒服,身上又发热。”
天公子走到跟前将人扶了过来,安置在一边的软榻上,顾安舒脸色苍白额上尽是汗珠。
“你倒是……殷勤得很。”
“我……”丫鬟抿着嘴唇,“我向来好男色,主人又不是不知道。”
天公子冷笑:“从萧十一郎到他,你是来者不拒。”
丫鬟这会儿完全换了个表情,眼里那些羞涩消失得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媚态,自然的媚态总是要让男人温柔几分的。
“我心里永远都有主人。”
“罢了,你先出去。”
天公子目光落到顾安舒身上,仔细检查了一番发现他确实身体太烫,可又不似感染风寒,不知是什么状况引起。他把了会脉,毫无进展。
过不多时顾安舒睁开了眼睛,眼珠转了转落到了他这边,“我还以为我死了。”
“倒没这么快,我在这里,总是要多拖延一会儿的。”
“我要是明日就死了,那今天必须实现一个愿望才可以。”
天公子莞尔一笑:“什么?”
顾安舒委委屈屈的,眼睛红了红,“我想你知道我藏宝阁阁主的身份。”
天公子嘴角上扬。
“藏宝阁那么多宝贝,我最喜欢看的就是宝贝,你这里……可有什么能让我开开眼界的?”
他面露难色,道:“这就难倒我了,要让藏宝阁阁主刮目相看的宝贝,可能世上少有了。”
“唉,我也这样想。”顾安舒从榻上坐起来,“罢了,没有就没有吧,我躺躺就走。”
天公子自一旁的柜子里取了一颗药出来递给他,“可先服下,虽不能去除病根,却能让你舒服一些。”
“多谢。”他接过去,没有任何防备地将药吞了下去。
天公子这间屋子也是四四方方的格局,和外面大同小异,除开这个软榻以外,其余的家具并不繁杂。
角落里都有高脚柜,中厅是山水画制成的屏风,屏风前便是他饮茶,品茶的桌案,屏风往后便是书柜,各式各样的藏书琳琅满目,若是爱书之人看了自然是流连忘返的。
四个角落的高脚柜上又有一盏烛台,雕刻的是龙纹,仔细看栩栩如生。
“你屋子里总有一股香味,点的是什么熏香?”
“是一种花草的香,这样的花草只在玩偶山庄才有。”
“难怪我闻所未闻。”顾安舒目光落在书柜上,“我可以看看你的藏书么?”
“你请。不过,山庄内时辰过得快,你要抓紧时间享用午膳了。”
“不急。”
顾安舒走到书柜前,发现这里的藏书价值连城,他欣喜地转过身来,“你的藏书都极好的。”
“哦?能让你如此青睐,那我要得意了。”天公子抽下来一本书,“这上面可是某位大家的真迹。”
顾安舒惊喜地接过去,小心翻阅。
天公子问他:“藏宝阁里,顾公子认为最值钱的宝贝是什么?”
“这很难说……”顾安舒蹙眉,故作高深,“每个人的价值不同,每个宝贝自然也不同,它的价值在哪要看它会在谁人手里。你想,若是小李探花的飞刀放我这里,那我可能只能用它削苹果,切梨子,岂不是暴殄天物?”
“顾公子真是风趣,我头一回见到这么说小李飞刀的。”
“我再问你,你认为圆月弯刀和割鹿刀,哪个才是天下第一?”
他故意抛出关键的“割鹿刀”便是想看看天公子的神情。
但天公子隐藏得很好,他甚至没有多余的表情,只是迟疑了一下,才说:“若按我的理解,徐鲁子铸割鹿刀,取义便是群雄共逐,那么它的意义便在此处,它在群雄之首的手里,那它便也是天下第一的刀。”
顾安舒拍拍手。心想好家伙,这阅读理解能力领悟得很到位。
闲谈的时间并不长,但天公子总是变着法儿催促他离开,顾安舒又说了几句客套话,这才不情不愿地离开,身后的门很快就关上。
他走回去的路上便撞见了萧十一郎同沈璧君,两人坐在屋檐的栏杆处,一个望着外面,一个盯着对方。
这场景不算出乎他的意料,可气氛却不太好。
顾安舒上前,萧十一郎侧转过身来与他对上目光,两人点点头。
后者刚预开口,顾安舒便笑着道:“今日得多谢好妹妹了。”
他是冲着沈璧君身后的丫鬟说的。
丫鬟眉开眼笑,侧身行礼,“公子客气了,是奴婢该做的。”
顾安舒歪了下脑带,上下打量她一番,“若不是你家公子给了我药,我这一时半会未必会能行动自如。”
“我家公子虽然医术差了些,但是灵丹妙药不少。”
见顾安舒与丫鬟很熟悉的样子,沈璧君脸上闪现出不安的情绪,她欲言又止的模样自然早被顾安舒瞧见,顾安舒却当什么都没看到,只和丫鬟谈话。
沈璧君起了身,走到萧十一郎跟前,深深地望他一眼。
这眼神,这表情,却让萧十一郎不懂了。
沈璧君突然道:“两位公子不知是否察觉,我总觉着这位姑娘也好,还是那位经常出现的男人也好,给了我一种熟悉的感觉,似乎好像在哪见过似的。”
“哦?”
“我也有同感,”与丫鬟眉来眼去的顾安舒使劲点点头,“见着这个好妹妹,总觉得好像几天前是见过的。”
微不可闻的细微表情在丫鬟脸上浮现。
院外树叶飘落而下,在这突兀的安静下来的院落里,尤为的显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