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公子主动要见他们两个,是个稀奇事。
男仆带着两人向前走向左走往右拐,每个拐角都是直角,然后在一间房门口停下来,“两位请。”
进就进。顾安舒没有丝毫犹豫,推门而入,萧十一郎跟在他身后。
屋内点着熏香,味道有几分熟悉,仿佛跟他早上闻到的熏香是差不多的。
天公子一身白衣,站在他们跟前,看相貌平平无奇,算不上多么有记忆点。他甚至都没戴任何遮掩的饰品就往这里一站。
桌前一壶茶,三个杯子,杯里有茶。
“上好的茶叶,两位请。”
萧十一郎本有迟疑,可顾安舒却大剌剌地端杯喝了,并表示的确是好茶。“天公子好会享受,躲在这山清水秀的地方,日出而作日落而息,修生养性,很惬意吧。”
“顾公子这么想?”
“我都直白说了,你为何反问?”顾安舒掀了衣摆直接坐下,并冲萧十一郎招招手。
萧十一郎在他旁边也坐下,两人抬头看着天公子,于是他也只好坐下来,继续斟茶。
“两位看到了,这里并算不上安静。”
“你嫌弃人多?”
“是的。”
“这些人在这里最长的待了二十年,都是你养着,既然嫌弃为何不赶他们走?”
“走不了,”天公子面容上有些惆怅,“他们不敢走我也赶不走,困住自己的不是山庄而是人心。若这处地方吃穿用度都不用愁,没有江湖仇恨厮杀,没有情人相逼,顾公子喜不喜欢呢?”
“喜欢啊,怎么不喜欢?我看仆人还挺多,也不用我洗衣服做饭,太好了,我愿意留在这里。”
顾安舒很捧场的样子,“实不相瞒,我这人不思进取,只想就地躺着,最好永远都不要找我有事。”
他想着,人设就在这里立着了,起先动了个手就咳得惊天动地的,想必这个天公子早已知晓,应当不会把他当个什么重要人物。
萧十一郎却道:“天公子日夜在此,为的是什么?躲避仇家还是情人还是另有所图?”
天公子叹道:“我要躲避的,何止是这些。我也是被我自己困住,找不到突破的口子。萧公子呢?”
萧十一郎笑:“我没什么可躲避的,人人要杀我污蔑我我只当他们都是混账,我没拿的自然没在我这里,什么狗屁割鹿刀我起先并不在意,现在倒觉得不看上一眼不摸一把反倒不舒坦了。”
天公子也跟着笑:“如此甚好。你不似外面那些人,没了奋斗和追求,消磨了意志只想在这儿了却残生。”
“你对他们又做了什么?难道什么都没说?还是说了也无用?”萧十一郎追问。
“是的,当局者迷旁观者清,说得再多也未必有用,两位无需执着。”
“那你叫我们来又有何事?”
天公子表情高深莫测,又有一丝诡异,“想必两位早有察觉,山庄的日与夜总是固定的,没有任何人能打破这个铁律,每一个到这里来的我都会告知他们,不要在半夜醒来。切记切记。”
两人对视一眼,都认为对方眼里表达的意思是同一种:那我偏偏就要找机会醒来看看究竟是个什么事情。
告别天公子后,两人原路返回。
萧十一郎打量顾安舒一阵,说道:“今日见你身手不错,可后继力又虚了,是否有什么病症?”
“没什么事,从小身体里带来的,也治不好,我爸之前老要我练功,杂七杂八学了一堆,但也没什么用,我习惯了。”
“顾兄如此洒脱恣意,萧某佩服。”
“客气客气。”顾安舒摆摆手。
他这么不在乎,萧十一郎还真对他另眼相看。
不过他们都想到了一个事情,自从在这里醒来以后,对时辰的概念就淡薄了许多,更多时候都是根据奴仆送来的一日三餐来判定时间的流逝。
而刚刚天公子又提到了晚上这个事情。
顾安舒冲萧十一郎勾勾手指,“他说的话,和红绿两个说的话,你信谁的?”
萧十一郎摇头:“都不信。”
“巧了。”顾安舒撞下他的肩膀,以示默契。
不过萧十一郎不太理解这个举动,但没说什么。
他胡子越来越长了,一张脸上只剩下眼睛炯炯有神,别的表情都被遮掩了。
“待会去我那里,等到天黑,在这个过程里你可以顺便刮下胡子。”
萧十一郎摸了摸腮帮子,耸了下肩膀,并不拒绝。
来送晚餐的丫鬟看到萧十一郎在顾安舒的房里,明显愣了一下,仿佛这不符合她的认知。萧十一郎正在刮胡子,刮了一半,顾安舒盯着桌上的熏香,抬了抬眼皮,他抿嘴笑了笑,眼里露出光彩来,使得这张柔和的脸变得更为动人,就像是春日里初晨展开的花。“好妹妹,他就在我这里吃,吃完便回去了。你就不用多跑一趟了。”
丫鬟被他笑得神智都跟离了体一般,木讷地点头答应,红着脸转身走了。
胡子终于刮完,萧十一郎忍不住笑出声来,“我有点很好奇。”
“你说。”顾安舒已经开始吃饭,饭菜不错,荤素都有,他把填饱肚子当作最重要的事情。
“你先前总说自己想要舒适想安逸,什么都不做就那样躺着,但现在依我看来,你似乎……”
“欸这你就错了。”
“请讲。”
吞掉嘴里的饭菜,顾安舒一本正经地讲道:“我要的潇洒安逸自然得是我自己亲自选个地方,选我要交的朋友,而不是在这里,白天与黑夜都仿佛被人安排好了,出门也有人看着……你看那两个垂钓下棋的,每天除了那两个事情就没别的事情看了,你能忍?”
萧十一郎毫不犹豫地回答:“不能。”
咚咚咚。
屋外传来敲门声,“萧公子、顾公子,是我。”是沈璧君的声音。
萧十一郎起身开门,沈璧君头回见到他刮了胡子的样子,愣住了一会儿,随即移开直视的目光。“我刚去你房外,却没见到你,想着可能到了这里。”
“连夫人,很快就天黑了。”
“两位是有什么计划?”
“我就想看看,如果我们没睡着,晚上会发生什么。”
萧十一郎将她迎进来。
顾安舒将桌上那盒熏香直接用托盘砸烂,然后将它丢进了一旁的柜子里。
“这个味道很淡了。”
沈璧君讶异道:“我们房里都有这个?”
“嗯,天公子那里也有。”
“所以你认为这个东西会导致我们进入所谓的睡眠。”
“对。”
但接下来事情的发展仍然打破了顾安舒的猜想。
时辰一到,三个人都开始头晕脑胀,顾安舒吃力地趴在桌上,强撑着眼睛,“我低估了这个的药效。”
萧十一郎依靠内力抵挡,比两人的状况要好一些。
沈璧君一个弱女子,这个时候早已沉不住,倒在了地上沉睡了过去。
“快扎我一下。”顾安舒摊开手心。
萧十一郎拔出刀来,直接在他手心上划了一道口子,血液渗出来,疼痛缓解了他的状态,顾安舒就让血那么流着,以便保持自己的清醒。
外面隐约有声音。
听着像脚步声,很多人都在奔跑,一阵接着一阵。
“出去看看。”
萧十一郎扶着顾安舒的胳膊,两人将门推开了一条缝。
外面的情况完全超出了他们的想象。
白日里各自重复做着自己事情的武林高手们在院落里做着一些极其诡异的事情,有些人在模仿动物,有些人摆出了奇怪的姿势,还有的在比武,赤手空拳的打地对方鼻青脸肿,带了武器的,身上四处都是伤。
天公子在亭内坐着,饮茶吃肉,仿佛在看戏似的。
“他仿佛在看猴戏。”
“他确实是把这些人当猴耍,也想着把我们当猴耍。”
“看来那个熏香闻久了,我们也会变成猴子。”
“我们不会的。”
萧十一郎很笃定,顾安舒相信他的笃定。两人变得很有默契,从对方的眼神里就想到了信任与合作。
“他白天那句话,莫不是特意在提醒我们?”
萧十一郎的疑问正是顾安舒的其中一个念头。天公子在他们跟前强调困住所有人的不是山庄而是本心,因此顾安舒有了一个想法,但这想法多少来源于他是穿越者的身份,才会从这个角度突破。
“我想是的。强调困住人的是本心而不是山庄,又告诉我们夜晚不要出来,但他明知道我们会准点陷入沉睡状态,然后在到了一定时间以后才会变成这群人现在的样子。你再想想那两个人说的话,说他们出不去,什么都是天公子决定的。这么多武林高手,为什么都坚信自己出不去?”顾安舒很想说这应该是一种心理暗示,但这样表达萧十一郎铁定不能懂,所以他换了个方法。
沉思中的萧十一郎恍然大悟,他小声惊道:“他在循循善诱,他一直在用这种奇怪的药物致使所有人开始迷茫,甚至产生幻觉,然后对他的实力有了一种不切实际的崇拜和畏惧。”
“对!”顾安舒激动地附和,“有了这种畏惧在跟前,他们显然会忽略一些破绽,也识破不了一些可以破解的细节。”
推断上有了一个小小的进展,两人都有点激动。
“只不过……”萧十一郎面色说不上多么好看,他的眸子是好看的,只是情绪起伏不大,表情也较少,这时多了些忧心忡忡,“他的目的究竟是什么?”
“我想,等我们打破玩偶山庄的法则,冲出去以后就知道他的目的了。”
柔和的夜色里,月亮的光变得模糊了些,天地间仿佛都蒙上了一层轻盈的纱,朦胧神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