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正是暮春日，兰萍萍眼见石径崎岖，峰峦峻峭，随白蔓一路走上去，瞧顺流而下的溪水之旁，花树映照生辉，灿若云霞，再见朝阳照在溪水之上，宛如镶嵌一层黄金一般。
微风习习，四周鸟叫之声不绝于耳。两人走到那小院门前，见门前有一条小路，远远望去，竟是几亩田地，再那院门破旧，年久失修，当真是个好清静的隐士之居。
白蔓在外等了一会儿，便有个女郎走了出来。她见到白蔓，先行礼问好，又将门打开，请她进去。
这院子并不大，穿过一处回廊，一处花园，便到了厅堂中。
“回来了。”
叶微将手中册子放下，挥手让那女郎下去。她见妹子轻嗯一声，上前将那玉剑递过来，也不接，问道：“怎么样？好玩吗？”
白蔓也不答话，只将玉剑随手放在一旁，坐在椅子上望着她。
兰萍萍在旁见着，暗自发愁，心道：“他们的家事，我掺和什么？”想到这里，她是不愿听这两人私隐，以免惹祸上身，当下脚步轻轻挪动，向外走去。
屋中剩下兄妹两人，叶微瞧她还如幼年一般同自己置气，心中倒有一大半欢喜。她问道：“不过叫你们分开个把月，便要生我的气了？日子长得很……何必计较这点时光？”
“大姐……”
白蔓哼了一声，“你明明晓得我不是气你这个。”
叶微骤然听她如此称呼，不免微微一愣。她早年为男为女，飘忽不定，那时要做之事极为繁杂，到近年以来，已大为松快，以男身示人又成了习惯，这时听小妹这样称呼，便晓得她心里确然有气，却并不一定是气那回事。
“天下间有什么事，你即便不能同我说，也该告诉我一些消息。我在那里就像个……什么也不知晓，茫然无措。”
“那就是配给你的器灵不中用，我给你换一个就是。”
白蔓想到兰萍萍所言，心中一动，忙道：“不了……叫丰都的人知晓，你如此徇私，要遭非议的。”
“长舌之辈，由着去说，不妨碍什么。”
“当真是不必了。”
叶微见她神色冷淡淡，笑道：“好吧……这回去玩得如何？”
“没什么有趣的。喏……东西我给你带回来了。”
叶微瞥了一眼玉剑，淡淡道：“这剑你拿去用。”
白蔓闻言，想起以她的行事作风，当真是极为贵重之物，早已走了一趟，还这么不紧不慢地使唤自己？她道：“那无事，我回去了。”
“不急……黄药师也没在山上。”
“药师去哪儿了？”
白蔓见兄长不答，转念一想，哪里还能不知丈夫去了何处？
多半是他那个爱女又有什么要劳烦他。只是这一次，不知到底是什么缘故？
白蔓左思右想，多半同郭靖的寡母有关。
她一想到此，真不晓得这黄大姑娘有同她父亲闹得这空隙，怎么不去和郭靖闹一闹？
未出嫁前，那位“好女婿”当着那么多人，说了选华筝是为了恩义，便好像黄蓉对他毫无恩义一般。他的师父们要桃花岛主的独生爱女为妾，他一言不发，那些人大都死了，也算罢了。
求亲之时，两手空空，江湖人不重钱财，也不必说了。
都已定亲了，婚期也当着两家父母的面定了，他收到那什么公主的东西，还大喜过望。
白蔓当日便觉得，这门婚事难结。也亏丈夫当时正在闭关，准备华山论剑一事，否则叫他瞧见，又是一桩风波。
何况婚期之前，丈夫都同这位黄姑娘说了好几次，倘若她心里不高兴，不愿嫁，哪怕江湖之人皆知东邪嫁女，北丐娶媳，也可以不嫁。
可明明晓得郭靖心里还念着蒙古草原上的那一位，还是要嫁。
嫁了之后，若肯好好过日子也罢。
偏是黄药师都将桃花岛让给他们小夫妻了，还是要多少生一些事出来。
白蔓一想到每回去见黄蓉，她不大高兴时便老提她妈妈，叫黄药师又是凄楚，又是难过，对她实在难有好脸色。这时她哈了一声，问道：“说吧？这位三从四德的郭夫人，又要劳他去帮什么忙？她怎么不晓得叫郭靖去办？”
“那是他亲女，他自然要多怜惜些的。”
这话说的白蔓很不乐意，倘若黄蓉待她父亲很好，那丈夫怜爱她十倍百倍，她也毫无怨言。但这人几时待她父亲很好了？也莫说是父亲，便是生她而亡的母亲，不过得一句自顾自地抛下她走了。
对郭靖倒是掏心掏肺，任凭他对自己多不好，总是甘之如饴。
白蔓这时问道：“大兄，倘若药师待我不好，你们定然是会我出气的，是不是？”
叶微一怔之下，稀奇道：“黄药师几时待你不好了？”
“谁说他待我不好。”白蔓顿了顿，“我打个比方罢了。”
“我瞧她年纪轻，被婆婆说了两句，不好还嘴，可她若是老老实实地同药师说，她爹爹自会怜惜于她，我也会替她去处理这些事。可她总是不说，难道要药师去威胁郭靖，让他待自己的妻子好吗？”
一个男子，要自己的岳丈去威胁，才肯待妻子好，那日子过的又有什么趣味？
叶微对这些事不感兴趣，她随意问了一句：“你怎知他待黄蓉不好？”
“上回我们离岛去接傻姑，正巧碰见她怀着孩子。她很是欢喜，竟同我说什么好生盼望是个男孩儿，好让郭门有后。”
“这有什么稀奇的？”
叶微一生不涉情爱，也无任何亲近之人，平素算计人心极快，若说到男女之间，许多时候，都是一头雾水。
白蔓轻叹一声，“难道非得是个男子才叫有后吗？女子便不是后吗？我可没教过她这些，药师也没教过。倘若这人当真待她很好，当真爱惜她的灵性，她岂会如庸俗妇人一般，有这般想法？”
似丈夫这等超绝脱俗之辈，本也没什么男女之重。若说非要有，也是他盼着要一个像自己的女儿，而非心中遗憾没个儿子。
黄蓉自小被他养大，娇纵无比，宠得没有半分规矩。虽是她常说自己是被当大家闺秀养大的，可哪家的闺阁女子能如她这般自在？
她的婚事，她自己要定了，黄药师明是不喜，依旧依从。
她要做那个丐帮的帮主，黄药师难道说过女孩家就应该待在闺阁之中，不走动半步，这些都是男人做的？
“她一个年纪轻轻的姑娘，从哪儿学来的这些想法？总不是自己想到的吧？她的丈夫若是真心爱惜她，难道没觉得妻子这话有哪里不对吗？”
叶微不禁哑然，她见着妹子嘴里说得凶巴巴，但眼中流出为那郭夫人担忧之色，只道：“那是人家的家事。她只需心甘情愿，你又能如何？便是她丈夫动手打她，那又如何？若是旁人，你管一管可没什么。偏是她，你敢管吗？”
“谁要管她？她自作自受，便是一生一世的受苦，又关我什么事？”
白蔓轻哼一声，想到黄蓉这十多年的日子可不好过，心道：“当年在牛家村的小树林，药师不过问一句：‘你有了未婚妻，还来向我求亲’，她便似药师问了多让人为难的话，恼得很。我也不过是叫他发誓既选了华筝，便不许再来纠缠她，黄大姑娘就又哭又闹，倒像是我的不对。日后她便落得如此地步，也由她了，难道我和药师管了，她很高兴吗？恐怕不过是嫌烦我们多事罢了。”
“凡事要说到做到才好。”
蒋宴走了进来，坐在白蔓身边，笑道：“你若是能做到，任你朝我要什么，我都给你。”
她晓得这个妹妹心肠好软。素不相识之人受此苦难，她都要伸手管一管，现今这个人是黄药师的独生女，如若郭靖有朝一日夫妻口角，说了些很伤黄蓉的话，她定会上前训斥，何况是动手打人这样严重的事。
白蔓倒也不答应不应，笑道：“你先把欠我的玩意还回来吧！”
叶微见他们两人斗嘴，微微一笑，叫道：“好了，办正事吧！”
她见蒋宴起身要走，对着她微微一笑，也不说话。蒋宴轻咳一声，坐回原位，笑道：“大兄，招我们来什么事？”
“器灵出逃之事，不需我再多啰嗦了。这件事不大好办……”
蒋宴听闻不禁撇撇嘴，心道：“倘若您老肯纡尊降贵，自己去办，哪里难办了？”
“本来自有他人去办这事。只是……”叶微望着白蔓，“它们盯上了你，我怕它们找你麻烦。”
白蔓轻嗯一声，倒也不怕。她道：“无妨，我知道哥哥的意思，既是如此，我替哥哥追捕它们就是了。”语罢，又道：“我总怕药师出事。”
叶微点点头，转头望着蒋宴，柔声问道：“听说你的客栈最近开得还好啊？”
“哪有啊？我又赔了。”
蒋宴赔笑两声，心中叫苦。她见白蔓满口应许，怕自己逃不脱，便道：“这事本不困难，难的是要一处处找。须弥世界，浩如烟海，恐怕不好找。不如这样……我来找，东君来抓。”
“那你是肯听我吩咐做事了？”
蒋宴微微一笑，揽着白蔓肩头道：“黄岛主怎么也是我妹夫，我也不会瞧着他被人伤害的。”
“药师又不是弱男子。若叫他知道，今年除夕，非得要来进厨帮忙不可。”
“非也非也……若叫他知晓有人叫他们夫妻生离，恐怕是没闲心进厨来帮忙了。”
白蔓“啊”了一声，沉吟片刻，向叶微问道：“大兄，你说药师十年之内能破碎虚空吗？”
“别说十年，一百年也难……”
蒋宴一手支颐，叹道：“沉师伯刚刚修复完壁垒，若要突破其中，原先已是很难，现在更是难上加难。”
叶微瞥她一眼，蒋宴立刻正襟危坐。她见叶微朝自己一笑，浑身颤抖，搂着白蔓更不肯放开。
“你既舍不得他，问我做什么？机缘在此，他能不能拿住，那是他的事情，同我无关。”
白蔓不禁大喜。她知晓兄长的意思了，如若丈夫当真能够走上那条路，绝不阻碍。
叶微瞧她这般欢喜，淡淡道：“你先别急，黄药师那里我来同他说，你再去替我办一件事。”
“大兄，我……”
“你总是为他好，又绝不肯勉强他。倘若黄药师有一丝不愿，你便从此之后，再不会有任何兴趣了。”
这话说的白蔓好羞惭。她这一生中本只重这个“情”字，心觉无论如何英雄豪杰，最后都免不得一拢黄土罢了，生死无常，从来如此，人生忧患，亦复如此，唯有情字，万古长存。
黄药师如若不肯，她自然永远不会勉强他，只是她再也舍不得同他分离一刻。只怕离开一刻，便少一刻，叫她如何忍受？
叶微见幼妹脸上一红，微笑道：“好了，我也没说你不对。我这个妹夫，脾气是不大好，可绝非偷生乞怜之辈。我只是叫他晓得，你待他的真心如何，仅此而已。”
她是不喜欢做了什么藏着压着，唯恐被人知晓的。自己幼妹待他的心如此真挚，不叫他知晓，反而一再隐瞒，何必呢？
难道他不知道了，迷迷糊糊的，就会对她更自感激吗？
白蔓心觉兄长不会折辱丈夫，心中稍安，可转念之间，又想到他若开口相激，只怕黄药师会觉得这人委实无礼，便道：“大兄，我先去替你办那件事，其他的话，等我回来再说吧！”
叶微起身去书桌之上，回来时手里拿了一本《唐诗选集》，她将这书递给白蔓，温声道：“这是有个泪尽女子，向神灵祈愿，盼她的孩子一生一世都健康平安，你去替她办了。”
“这般简单？”
蒋宴从腰侧取出折扇，点了点这本书，问道：“别不是又是什么一去回不来的地方，所以才叫东君去做吧？”她说完之后，瞧着叶微望着自己，也不闭嘴，只道：“你蒙外人便算了，蒙咱们自己人做什么？若不是下面都解决不了或者难以解决的，你也不会留着。”
祈愿之人付出的是自己一半的灵魂和一生的功德。可付出之后，并不是一次就能成功。多的是知晓世界发展，也没办法成功的情况。
宿主在器灵这里买的世界线，只是一部分，但于整个世界所有的一切，也未必知晓。
白蔓从叶微手中将《唐诗选集》拿来，柔声道：“无妨，我也好奇，到底是什么样的事，能叫一个女子泪尽而亡。”
“那我要不要给你换一个器灵？”
“不了，还是小兰。”白蔓顿了顿，“她比较懂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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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7章 现世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