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风如刀,满地冰霜。
江陵城的一条巷子中,兰萍萍抱着两盆菊花进了门。
“你出去打听消息,就打听来两盆菊花?”
她将这两盆菊花仔细放在一旁,爱惜道:“这可贵得很。”
白蔓见到此等情景,只问道:“我出去二十天,你打听到什么了?”
“荆州的知府姓凌,原是武昌的一位翰林,从……”
“我是问《唐诗选辑》。”
兰萍萍长叹一声,“您总要等我说完吧?”
白蔓道:“我在南边走了一遭,倒是没打听出来什么高手与唐人的诗词相关。只是听说两湖大侠梅念笙有一本剑谱,人人都想争抢,想来是什么厉害的武功秘籍吧?”
自己改头换面数次,但不过稍稍打听梅念笙的消息,便有许多江湖人士来纠缠,多半是因这本剑谱神妙非常。
兰萍萍唔了一声,又道:“江陵这边最稀奇的是‘五云手’万震山的儿媳妇是……”
白蔓听见“万震山”三个字,心中一动,道:“他是梅念笙的大徒弟。”
铁骨墨萼梅念笙,是湘中武林名宿,为人侠义,这才有两湖大侠之名。
他一生只收了三个弟子,大弟子万震山,二弟子言达平,三弟子戚长发。
而这个人已经死了十多年了,除了那墓碑,谁也不知那棺木被打开,尸骨不知去了何处的野墓,竟曾是梅念笙的埋骨之地。
白蔓将自己打听的情况一一说了,兰萍萍道:“万震山有八个弟子,其中排行第三的正是他的独子。稀奇的是,这位万少爷要娶一个湘中乡下来的农家姑娘。我听人说,这位姑娘有一个师兄,在万震山过大寿的第二日便被投进狱中去了。”
“他们从湘中来此,想来是和万震山有什么关系吧?”
“是了。万门弟子有个赌鬼,输了我不少回,输无可输,又打不过我,只得告诉我:那位湘中来的农家姑娘姓戚,她是随爹爹来给万震山贺寿的。只是当夜万府发生了一件好大的事,她爹爹将万震山刺杀之后,逃之夭夭,再没踪影了。”
“戚……”
白蔓脑子转过数个念头,这女子姓戚,又随爹爹来,那必然是戚长发的女儿了。
戚长发刺伤万震山是为了什么?师徒父子,兄弟情谊,如何能轻易下手?到底是为了什么?
她心中隐隐有个念头,但觉此事必然为真,一时间又想起丈夫身上的旧事,不禁长叹一声。
两人商量了一会儿,白蔓道:“现下最紧要的,还是得找到梅念笙的剑谱,瞧瞧是不是《唐诗选辑》?倘若是了,那位姑娘泪尽而亡便和此物大为相关。”
这等神功秘籍,害人家破人亡,只在顷刻之间。她想到一本《九阴真经》引来的腥风血雨,心觉若真是如此,也不知那位姑娘身在何处?
“不然咱们去瞧瞧那位戚姑娘的师兄?”
“不如去把万家父子抓来逼问?”
两人对视一眼,兰萍萍问道:“你不急着回去见黄岛主了?”
白蔓不答,起身道:“走吧……去狱中。”
府衙之中,狱卒狞笑一声,提着一只木桶,隔着铁栏,狄云知道这是什么,他不能闪避之下被泼了一身,全身登时湿透。
这一桶尿水,臭气熏鼻,水淋在他身上各处伤口,疼痛更是厉害。
狄云被穿了琵琶骨,半点功夫都使不出来了。这几年以来,他被狱卒施刑,又被那疯汉每逢十五殴打一番,还时不时被尿水浇淋,已不如从前那般生出病来,好几日都发着高热。
这一回他眼前一黑,晕了过去,神志不清之间,狄云闻见一阵香气,似是花香,又不知是什么花这样好闻?他迷迷糊糊,一时叫着:“师妹……师妹……”,一时又叫:“冤枉……我冤枉……”
狄云叫来的声音微弱之极,只是断断续续地几下呻吟。那同室的疯汉瞧他一眼,转头望着对面高楼窗槛上的鲜花,脸上目中,露出一丝温柔的神色。
兰萍萍捏着鼻子,打量着这间牢房,见白蔓眉眼不动,淡然处之,瞧见那墙角落的粪桶,想到鼻中所闻的臭气和霉气,好生佩服。
这石室之中的两人,一个满脸大胡子,头发长长,衣衫破烂不堪,如同荒山野人;一个躺在那地下,昏昏沉沉,不知是死是活。
这两人身上都有铁链穿过肩胛琵琶骨处,手上手铐,足上足镣,这正是官府对付最凶恶的江洋大盗的法子:任你武功再强,琵琶骨被铁链穿过,如同废人。
白蔓走近一步,瞧见那人面泛红潮,口中喃喃自语,向兰萍萍问道:“卷宗上怎么说的?”
“万震山的小妾桃红一力指证,万家八个弟子和许多仆人又做了人证,说他抱住桃红了,窃取了万家的金银珠宝。”
兰萍萍快速说完这句,难免吸了两口牢狱之内的气息,几欲作呕。白蔓转头见她脸色涨红,眉头紧皱,问道:“你不知道点穴封住吗?”
“我以前那些主人,从不来这种地方的。”
白蔓在她身上连点几处穴道,封闭她的嗅觉,兰萍萍如蒙大赦,长吐一口气,她道:“荆州万家威名远震,哪里有小贼敢去打他们的主意?何况……他们同江陵城的知县关系很好。”
月色之下,狄云的容貌清清楚楚地显现了出来。他长脸黝黑,颧骨微高,粗手大脚,是个庄稼少年模样。只是右手被削去五根手指,数年来又受牢狱之苦折磨,瞧起来凄凉至极。
“哎……可怜可怜,那五根手指便是因万家之事而削去,现下师妹也要嫁进万家了。”
白蔓心念一动,问道:“他的师妹生得很美吗?”
“荆钗布裙不掩天香国色。”兰萍萍顿了顿,“他们师兄妹青梅竹马,日久生情,万公子要娶那位戚姑娘,非要想个法子才好。”
白蔓随口回道:“他入狱都快四年了,万震山的儿子才让那位戚姑娘松口,他这法子也不如何高明。”
兰萍萍心觉未必,“虽说江湖之人,论武不问生死,可杀了她的情郎,总是多了条人命,如若戚姑娘性子烈,寻死觅活,为她情郎报仇,岂不是一辈子都得不到她了?”
“既不能杀人,又要她死心塌地地跟着我,那就得送她的情郎去官府,罗织罪名,受尽苦刑,一时半会死不了,也叫她来求我。”
兰萍萍说到这里,瞧见浑身发散着臭气的狄云,叹道:“他们是师兄妹,一齐长大,若无半分情意,那才是怪事。是以,第一要叫这姑娘信她师兄已移情别恋;第二要叫这姑娘信她师兄弃她而去,半分都不顾念她;第三罗织的罪名最好是见不得人,难以启齿的,让她想起来便痛苦万分,不愿再多想了。”
白蔓闻言,也不免长叹一声。她略一思量,已明白其中缘由。
戚姑娘美貌得很,姓万的公子瞧上了她,便要千方百计地要夺她而妻,从此跟着自己。
这庄稼少年犯了什么罪?说来说去,不过是拐走万家的小妾,偷盗钱财,关在这……这地方又脏又臭,在牢狱的最深之处,是个用来囚禁死囚的地方。
既不是犯上作乱,又不是杀人放火,何至于此?这点罪名,被穿了琵琶骨,几乎被关了四年,他总不出去,那姑娘就总要来求我。
“她是乡下来的姑娘,在城中无亲无故,无半文钱傍身,又有什么见识?我送些银子,送到衙门来打点,她自然以为我在救她的情郎,对我感激无比。却不知晓,她的情郎关在这地方,是永远出不去了。”
“是啊……就算她对这师兄念念不忘,可是等了一年又一年,难道一辈子都不嫁人吗?”
这位戚姑娘得知师兄要抛弃自己,又见他做出如此龌龊勾当,茫然失措之间,哪里能细细去想,什么是好,什么是坏,什么是真,什么是假。
万震山声名远播,人人都叫他一声老英雄,他的独子想来也不会差,这便嫁了他,做他的妻子。
两人所料不错,狄云方才入狱之时,他的师妹来过一回。
这师妹叫戚芳,一来瞧见狄云,说不了几句,便愤恨他做出那等下流之事,要舍她而去。
狄云一生对戚芳又敬又爱,又怜又畏,什么事都跟她说,什么事都跟她商量。
当时万府之事,他愿意留着给师父抵罪,让他们杀了也就罢了,只担忧师妹年纪轻轻一个女子,流落江湖,有谁来照顾?
哪知道一遇上这等大事,她竟和旁人丝毫没有分别,也认为自己去□□女子,偷盗金银,以为自己能做这种坏事!
这瞬息之间,他心中感到的痛楚,比之□□上所受的种种疼痛更胜百倍。
可待两人不欢而散,戚芳走后,狄云盼她明日再来
他这样一天又一天地盼望、失望,等到第十天上,他几乎要发疯了。
狄云将头在墙上碰撞,吵闹叫唤,换来的只有狱卒淋来的尿水和同室之人的殴打。
过得半个月,他终于渐渐安静下来,变成一句话也不说。
到第四年的春天,狄云已不敢盼望能出狱去再和师妹相会,可每天总不忘了暗暗向观世音菩萨祝祷,只要师妹能再到狱中来探望他一次,天天受同室之人的殴打,也心甘情愿。
戚芳始终没有来。
终于到了今天,他受狱卒殴打一番,又被淋了尿,依旧在生死边缘挣扎,而两日后,戚芳便要嫁给万震山的儿子万圭了。
“咱们想个法子救他出去吧?不然这人死在这里,怕是难以问出什么了。”
兰萍萍说完,转头见白蔓目不转睛地望着另外一个人,见这人脸上、臂上、腿上,都是酷遭鞭打的血痕,这人半分不在意,偶尔转头朝这里望一眼,疑神疑鬼,似乎发觉这里有什么人。
“你听到了吗?”
“听到什么?”
白蔓怔怔地望着那个大胡子,瞧见他眼中的温柔之色,顺着望去,瞧见那一盆茉莉花,忽而道:“这监牢之后是什么地方?”
兰萍萍在脑中迅速回忆府衙布局,“像是一处小楼。”
“万家什么时候办喜事?”
“两日后。”
白蔓沉吟片刻,瞧着这室内两人,叮嘱道:“小兰,你去万家装神弄鬼,最好吓得万震山父子把婚期推迟。”
“你要帮这人洗清冤屈?”
兰萍萍啊了一声,“只是他们在荆州根深叶茂,从哪儿找个官给他洗冤?”
“不需要找官。”
白蔓轻叹一声,“都四年了,再傻的人也知晓这桩案子没法子了。他如若真盼望什么青天大老爷来救命,叫的就该是这些。他只叫着他的师妹……”
“那位戚姑娘在恨他,恨他做下那些事……偷旁人的珠宝,抛她而去,要带别的女子远走高飞。”
白蔓并非个良善之人,倘若这人是自己做下这些事,他如今何种模样,都可算罪有应得。可这人分明是被人诬蔑,如若放任不管,看他就此殒命,白蔓实在做不出来。
她心觉那位戚姑娘即便已然移情别恋,也怪不得她,只是……只是……始终得叫她知晓,这个青梅竹马,情谊深厚的师兄,从来不曾辜负于她。
两人一起出了牢狱,兰萍萍瞧见天上明月,催促着白蔓解开穴道。闻见阵阵花香,实在恨不得将自己埋入花丛之中。她道:“我明晚去万府一探究竟,顺便装神弄鬼,吓吓他们。只不过……这婚期恐怕未必能推迟。”
兰萍萍身上还有才从牢狱出来的味道,今夜进去,只需一条嗅觉灵敏的小狗,再如何遮掩行踪,都是无用。
白蔓还在封闭嗅觉,也晓得自己身上沾染的气味不大好闻。她道:“明日我要去瞧那一处小楼。”说罢,白蔓问道:“你方才听见了吗?”
“听……听见什么?”
兰萍萍迟疑之下,不禁问道:“你是说那人叫得冤枉吗?”
白蔓瞧她一眼,“你往常是怎么练功的?”
“我又不会打架,当然不用练功了。再说了……我以前的主人,有的是人保护,我……我就是服侍她们衣饰饮食罢了。”
兰萍萍这话说得白蔓一点都不信。她深深地瞧这个人一眼,也不拆穿,只道:“那个大胡子的呼吸清浅,一口气之间好慢,应当是修炼了上乘内功。”
她自小学武,所习内功实属绝顶,夜晚安睡之时如同禅定,心无外物,内息自然运转,呼吸吐纳之间由浅到几近于无,是极为高明的修习之法。
白蔓所识所见之人,凡修炼了上乘武功的,无一不是呼吸浅淡,内息绵长之辈。
“以他的功力,逃狱而走,一点都不难。这人宁愿待在狱中,也不肯出去,恐怕大有隐衷。”
兰萍萍瞧见上方残月,打了个哈欠,“管他们什么隐衷呢!早点将那女子找到才是正理。”
“那女子……到底要什么呢?”
叶微说得模模糊糊,白蔓至今也是疑惑不解。那女子要她女儿一生健康平安,这本是最简单不过的任务:留下来照顾她一生也就是了。
缘何会怎么都不成功,留在叶微手里,成为疑难之事。
其他器灵又不是自己身旁这个好节俭的,但凡确定白蔓能打得过的地方,都不肯买点时间剧情。
难道前后都买上一百年,还完不成吗?
白蔓心里有个揣测,又觉这件事实在不可能:谁能叫大兄做赔本的买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