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萍萍收拾完船上剩下的人,才缓缓走进后舱。她见那丑陋无比的男子蜷缩在地,脸色涨红,浑身发抖,身上一股异味,像是被酷刑折磨过的样子。再见白蔓用帕子捂着口鼻,十分嫌弃,笑道:“白神女,我已问过了,这艘船是石观音所有,她原先还在船上的,现下却不见了。”
白蔓嗯了一声,走出后舱,见着一路上被捆起来的众人,向兰萍萍问道:“他们值多少钱?”
“现下还不值钱。”
石观音的手下哪里有什么通缉令?上面写清楚了每个人值得多少钱?
这些人现在自然是不值钱的,但等兰萍萍找到需要的买主,这些人就值钱多了。
这番小心思白蔓心念一转便知,她望着外间的黄蒙蒙的云雾,淡淡道:“问到极乐之星的消息了吗?”
“有一些,石观音想要极乐之星,是因为这颗宝石是有一个大秘密,传闻中,这颗宝石极为重要,得到它就可以得到一切。”
白蔓对这些传闻自来不信,倘若这世上真有什么有求必应之物,那这样的神物早已改变了这个世界,又岂会还是现在这样?
“还有什么音讯?”
“这个嘛……极乐之星原先为龟兹王所有,现下失踪了,除了我们,还有他们的人也在找这颗宝石。”
兰萍萍说到这里,微微一笑,又道:“这位龟兹王现下已失国了。石观音的手下中有一位红衣姑娘,十分的乖巧。听她说,故老相传,这龟兹国本有一宗巨大的宝藏,谁也动不得。须得是到了危急存亡之时,才能取来用之复国。至于宝藏所在之地,至于龟兹王才知道。”
“这么说……极乐之星中藏的秘密是一批财宝了?”
白蔓想到这里,大失所望。金银宝石,她要多少有多少,虽知世人所藏之宝也多是如此,但心中只觉好生没意思。
“或许。”
兰萍萍沉思片刻,想到自己如今要做的事与从前大不相同,再想到以白蔓的身份来追寻一颗宝石,当是十分紧要才对。她问道:“白神女……叶尊可曾同你说过什么?”
“大兄……”
白蔓微微一怔,想起她的脾性,淡淡道:“兄长要做什么,从来都有她的道理,但无论是什么,都不会轻易同人说的。”
她自个也对追寻极乐之星之事大为不解,但既然兄长吩咐了,又走得这样急,想来是一件重要之事。可越重要之事,若非不能不告诉自己,兄长多半会什么也不知道。
叶微始终认为,不知道就有不知道的好处,什么都不知道又能把事情做了,那就更好了。
兰萍萍啧了一声,双手抱臂。她道:“那现下可就麻烦了,石观音跑了,也不知躲哪里去。那龟兹王多半也不知晓极乐之星的下落,咱们那日也翻了尸体,什么都没有。茫茫大漠,若是一寸寸地搜,恐怕搜上百年也未必找得到。”
她自己是无所谓在这个世界待多久,怕是白蔓待不了。
兰萍萍见她神色淡淡,瞧不出是恼是怒,又道:“现下还得去找石观音,她是沙漠中的女魔头,人手比我们多,知道的事情也比我们多。”
白蔓见着外面的滚滚黄沙,夕阳红似血一般,实在为大漠奇景。这般绮丽美景,不能与丈夫同赏,实在是憾事一桩。
她沉吟片刻,转身去望着兰萍萍,淡淡道:“我上船前这位观音娘娘还在,现下却不在了,此刻去找她,恐怕她只当自己是庙里的菩萨,不知在哪一座小庙住着。不如去找那位龟兹王,既是他的东西,又是从他手里掉的,想来知道的事应该不少。”
白蔓既已打定主意,兰萍萍自然不再反驳。她驱使船上之人为她们所用,又叫她们改变行船方向,去寻失国的龟兹王所在的那一片绿洲。
船上之人本是石观音的手下,见这位观音娘娘不战而退,已明白来客十分了不得,再见无花那般凄惨模样,如此武功,如此手段,当下十分乖觉,不敢违背其意。
沙船行了两日,在一处绿洲前停下。这绿洲不但美丽,而且不小,守卫绿洲的人也很有见识。
那些金甲武士见着船上下来的几个白衣人,身上一僵,连敌袭都说不出来。长久生活在沙漠的人,岂能不知这艘船的来历,既知这艘船的来历,又岂能不知船的主人是谁?
白蔓从船上下来时,轻若行云,那些武士瞧不出这是什么轻功,只当是她如神仙一般飘下来了,再见她白衣白袍,带着幕笠,瞧不清样子,微风吹拂衣襟,飘逸如仙,更是心惊胆战。
其中一名武士,双目赤红,连退好几步,跌落在地,像是遇见了最可怕的魔鬼一般。
龟兹王还在帐中欢饮达旦,忽见一个金甲武士匆匆奔了进来,奔到龟兹王身旁,低低说了两句话。这武士不但神色仓皇,而且竟连礼数都未顾全,竟未向他的王爷行礼,龟兹王听了他的话,脸色也立刻变了。
姬冰雁见状干咳一声,忽而道:“在下等颠沛流离数日,酒肉入腹,眼睛便张不开了,不知王爷可允在下等人先睡一觉吗?”
龟兹王笑得甚为勉强,正要说些什么,话音未起,便听见外间高声叫道:“石观音来了……石观音来了”
这话一出,众人都感诧异,又起了一阵骚动,这次骚动自然更大。
他们见进来一个白袍女子,婀娜而立,众人不由自主地都向她望去,虽瞧不见容貌,只是站在那里,已觉她周身犹如笼罩着一层轻烟薄雾,似真似幻,实非尘世中人
温暖的帐篷里,像是忽然卷入了一团寒气,除了楚留香一行人,每个人手脚都已变得冰冷,几乎冷得要发抖。只因到了这时,谁都猜出她是谁了。
楚留香见着她身边那个蓝衣男子,似笑非笑,一副懒洋洋的模样,虽不知道为何外间之人会将白蔓误认为石观音,但当下按兵不动,静观场中变化。
姬冰雁拉着想要起身的胡铁花,对他摇摇头,现在这般情况,最好还是不说话好。
“石观音……你是石观音!”
那龟兹王倒在椅子上,简直不可思议。他见这人露出的手背好白,竟分不清什么是白衣服,什么是她的手,再感到王妃颤巍巍地靠在自己怀中,似是害怕极了,想到她旧伤难愈,身体娇弱,又乍见女魔头,不知是来取自己的性命还是女儿的性命,当是心里害怕得很了,又轻轻地拍了拍她的手。
白蔓并未答是还是不是,她问道:“极乐之星的秘密是什么?”
不等龟兹王回答,他寻来的江湖人已经按捺不住的,抢先向白蔓扑了过去。
兰萍萍用折扇一挡,左脚一踢,将这人踢到一旁去。她将扇子一挥,露出上面所画的兰花来,正要说些什么,见白蔓目不转睛地望着那位王妃。兰萍萍顺着她望去,见那王妃年纪已是不小,但她星眸微晕,面有病容,艳光照人,实是天姿国色。她心觉这位王妃固然是个美人,但同白神女一比,可就差得远了,又有什么地方值得她在意?当下凝神细看。
她看了半晌,终于见到那王妃颤巍巍地抬起头来,兰萍萍本已很精通易容之术,这时见到那王妃的眼睛,终于明悟。
白蔓就那样看着这个王妃,场中之人似都被冻住了,一句话也不敢说,即使有想说的,也慑于“石观音”的名头,闭上了嘴。
她就这般看了一个时辰,看得那位龟兹王妃从躲在龟兹王的身后到抬头,再到和她对视。但因场中之人只关注那白袍女子,倒也没人关心她如今的样子。
“极乐之星在哪儿?”
龟兹王满头大汗,不明这女魔头用意,他从怀中取出了块大如鸽蛋,碧光流动的宝石,颤声道:“天方之石,佩之吉祥,请娘娘收下吧!”
众人见这块宝石光芒流转不息,纵使不识货之人,也瞧得出是价值连城之物。
兰萍萍眼前一亮,知晓这是极为珍贵的猫眼儿石,从龟兹王手里接过,也不客气,当下放进自己的怀里了。
白蔓瞧也不瞧别人,只盯着这一对在龟兹国十分尊贵的夫妻,她又问道:“极乐之星在哪儿?”
龟兹王以为她在问自己,心中又寒又冷,不知道该怎么回她的话,又怕自己一时言语不当,顷刻就送了性命。他将目光投向爱女琵琶公主,见那蓝衣男人出手迅捷,不多时便将爱女点倒在地,心中大惊,背后出了一身冷汗,焦急万分。
胡铁花却是瞧不下去了,他天生就是热情冲动,顾前不顾后的脾气,别人若是对他好,他简直可以把心都掏出来送人的。
方才龟兹王将自己的女儿许给了他,又待他们这般热情周到,以王爷之尊,居然对也一个江湖人如此宠遇,他不但感激涕零,简直有些受宠若惊了。
忽而一声霹雳般的大喝,姬冰雁没拉住他,胡铁花已向白蔓冲了过来。他就像一根弩箭,后发而至,白蔓身不动,只左掌一挥,右掌划了一个圆弧,掌势飘忽,似左反右,胡铁花的身法已是极快,白蔓的身法更快,不等他到自己眼前,已如闪电般击中,拍在他胸前。
胡铁花不住腾挪闪避,但觉那轻飘飘地一掌让自己气血翻滚,似是受了内伤,不敢再叫她的掌锋沾上。好不容易闪避了十来招,已是大汗淋漓,微微气喘。
白蔓懒得同这人计较,双掌翻滚,将他拍去一旁,也就罢了。
在旁观战之人,见到胡铁花的轻功身法,掌风狠恶,已大是佩服,知道这般武功绝不是一般的江湖好手,再见那白袍女子闪躲轻松,毫无破绽,就将胡铁花打在一旁,口吐鲜血,不禁对“石观音”更为畏惧。
姬冰雁将人扶回来,楚留香一搭脉,发觉他内伤不重,只是吐了点血,不算严重。
“极乐之星在哪儿?”
白蔓已不大耐烦,见那观音娘娘还是不肯答,冷冷道:“你不肯说,少不得要我自己来问了。”
龟兹王听她说话时娇柔清亮,动人心魄,语气冷淡,但谁也不知道“石观音”会做出什么样的事,又进行什么样的严刑拷问。
他自来尊贵,虽已失国,但依旧坐拥大笔财宝,何况复国之事近在眼前,又岂能白白送命?
龟兹王在刹那之间,已想好一切。他见那白袍女子向前走了一步,即刻站起身来道:“‘极乐之星’在彭家兄弟身上,除他们之外,绝无其他去处。”
“当真?”
龟兹王听得她语气淡淡,不知是喜是怒,又道:“以娘娘的威名,小王岂敢得罪娘娘?”
石观音在沙漠诸国之中,岂止是恶名远扬?任何国家的王子、公主,生得好看的要吗被她掳了,要吗被她杀了,从无幸存。她武功极高,心肠又狠毒,出入这些王宫都城,如入无人之地,无人能拦,也无人敢拦。
白蔓听他语气真挚,确然毫无半分作假,点点头,转身出去了。
众人见她如雾一般飘出了帐篷,恍然如梦,只觉方才那一切都像是自己凭空臆想出来的。
龟兹王瞧她走了,瘫在椅子上,不住喘气,当真觉得自己是在鬼门关走了一遭。他见女儿一动不动地望着自己,眼中似有恳求之意,再望王妃低头不语,浑身发抖,忽而感到一阵胸前剧痛,晕了过去。
白蔓和兰萍萍上了沙舟,又往当初的埋骨之地而去。
在路上,兰萍萍想起那王妃浑身都在抖,不由大笑,心觉这女魔头恐怕这辈子都没吃过这样的亏吧?
叫自己的对头拿着自己的名号吓出了自己得不到的消息,自己却只能一声不吭,瞧她拿着自己的名头唬人,若是心胸小些,此刻恐怕正暴跳如雷吧?
白蔓这时神思疲倦,只盼早些寻找这一颗宝石,无论有什么样的,都先放着,带它回去再说。她心道:“瞻彼日月,悠悠我思。道之云远,曷云能来?真是不知几时才能回山上去,和药师重会。”
而正如兰萍萍所想那般,石观音此时确然心生恼怒。她装作这个柔弱多病的龟兹王妃,为的便是极乐之星的秘密,也是为了做龟兹国的女王。
她做这件事,正如画家挥毫,名伶高歌一般,也要人来欣赏的,而这件事只有楚留香这样的人才懂得欣赏,是以石观音才布局而待。
谁想在那小庙之中,先是遇到一个容色绝美,远胜于己的年轻女子,剑法奇绝,自己一时拿不下她。现今又被她用自己的名号吓唬到极乐之星的下落,岂能不心生恼怒?
这二十多年以来,没人敢同她动手,白蔓与她相斗,石观音本该好生高兴,又该生出舍不得杀她的理由,但瞧见那一张花容月貌的小脸,心中妒恨难以平消,如今又是这般情景,心中恨意更甚。
她本对任何人都能做出有礼之状,像是富贵人家的娘子,温言细语,此刻再是难以维持这幅表象,只想将这龟兹国不中用的国王杀了,以泄心头之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