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观音冷冷地望着场中,心中有数不尽的主意,但因帐内一片混乱,倒也没什么人注意这位“娇弱”的王妃。
龟兹国的国王晕了过去,许多人围着他,被叫来的大夫正在施救。
琵琶公主身上的穴道是兰萍萍亲自点的,手法与此方世界任何的点穴手法都不相同。若有功力深厚之人,为她运功解穴,或许用上几个时辰,也就冲穴道冲开了。
可胡铁花见着自己的“新娘子”双目含情,如此可怜,再见自己无论如何也解开不了这穴道,心下焦躁。他转头望着楚留香,还未出口,姬冰雁冷冷问道:“你着什么急?先去寻些金银来,或许还能叫她快些能动。”
人之穴位,千奇百怪,谁也不知兰萍萍点的是那一处穴位,又是以何种手法点住。倘若只是叫她动弹不得,身体僵硬数日,浑身上下酸麻难当,倒也罢了。
姬冰雁只怕手法特殊,若不是及时解开,有损根基,寿命有碍。
胡铁花同他是多少年的交情了?追着他的女人他不要,不要他的女人他反而追着跑。现下做了龟兹王的女婿,这公主又是这般情况,念及自己家中爱妾,当真是不忍瞧着胡铁花没头没脑的焦躁。
楚留香微微一笑,将他拉到一边,避开琵琶公主,低低道:“小胡,你莫急,咱们现下就去追白姑娘,她这个人心地不错,绝不会为难于你。”
胡铁花哼了一声,环顾四周,见王妃躲在角落之中,身体微微颤抖,约莫是怕得很了。
他正要说些什么,被两人拉了出去。
“干什么?干什么?”
胡铁花见外面乱成一团,那沙舟踪影早已看不见了,可门口守卫依旧惶惶难安,叫道:“老臭虫……见到大美人……怎么做人都快忘了吧?”
楚留香摸摸鼻子,姬冰雁却道:“你没听他说吗?那位白姑娘早嫁人了。别的美人他自然要去打主意,但那位白姑娘是别人家的妻子,他哪里会有这样的糊涂心思?”语罢,他见胡铁花还不服气,又道:“何况……他又不是你,白姑娘也不是高亚男,楚留香也不是我。”
胡铁花听得这话,一时语塞。华山的清风女剑客高亚男对他一往情深,因他之故,才来与这一帮酒鬼相识结交。
那年金陵盛夏,高亚男一喝酒,便舞华山剑法。胡铁花深觉高亚男的剑法实在不太高明,不明她这清风女剑客的名号从何而来。每逢她舞剑,竟自消失无踪。
姬冰雁三天都不会开口说一句,如若开口必然是夸高亚男的剑法高超,认为比华山掌门徐淑真还要厉害三分。
当年胡铁花醉酒之后,说要娶高亚男,事后清醒,十分懊悔,转眼便逃之夭夭,姬冰雁隔日见他们二人都不见,以为他们成婚去了,借酒浇愁,险些醉死。
胡铁花被高亚男追了整整三年,天南海北,直到进入沙漠,才逃脱这场“逼婚”。
白蔓对楚留香自来是冷淡淡的,对他们这些人也是如此。姬冰雁从前想多半是楚留香招惹来的美人,不过是个冷美人。那一日小庙之中,见她提到自己丈夫时既是自豪,又是欢喜,嫣然一笑,顾盼生姿,便知这位白姑娘固然是位难寻的美人,但与楚留香恐怕毫无干系。
楚留香自然是风流多情,但如若对方对他毫无半分兴趣,他也绝不会多番骚扰,非要与对方**来显示自己的魅力。
胡铁花想到高亚男对自己的追寻,再想到白蔓对着老臭虫那张俊脸居然连声音都冷冰冰的,心觉自己说错了话,当下道歉。
“叫你多找些金银。那位蓝衫人……”姬冰雁顿了顿,“他很爱财,你多给些金银珠宝,说不定就教你解穴之法了。”
几人在无人之处又说了会话,回到帐中,龟兹王已醒了过来,脸色苍白,如同遭遇了一场梦魇一般。那位娇弱的王妃,倚靠在他身侧,低头不语。
石观音见楚留香侃侃而谈,心中似早有了主意,动之以情,晓之以理,说得这位龟兹王十分心动,又见帐内人心浮动,琵琶公主被点了穴,难以动弹,心中不禁生出一股恼恨来。
她这般精妙地串着一串珠子,颗颗宝珠流光溢彩,懂的人一见便知是多妙的手法。可白蔓不但将这串珠子从中扯断了,叫她再也难以串回原来的模样,又将帮她串珠子的人杀了,大事难成。
无花死了。
石观音听见门外雄鹰高叫之声,已知白蔓乘沙舟而来。无花那点易容的伎俩,或许能瞒过很多人,但这种法子在真正厉害的高手面前,只能用一次。
那女郎……石观音轻咳两声,她外伤很轻,内伤也不重,只是总也好不了,内息翻滚,不时有欲呕之感。
舟子是她的了,名头也是她的了。
石观音一生之中,从未受过如此奇耻,她在心中冷笑数声,想了许多法子好叫白蔓痛苦一生,最好是找到了她的丈夫,叫她亲眼看着自己的丈夫和另外一个女人欢乐,这才是最好了。
沙舟沿途补给过几次清水和粮食,兰萍萍见这些人居然毫无反抗之心,也没有要来为石观音尽忠,服侍起两人,妥帖细致,不由啧啧称奇。
白蔓倒是不关心这个。她正在看书,是这沙舟上石观音所遗留下的书。上面记载了西域各国的历史,既有邪魔祸世,又有圣主救人,既有吹捧各国君主之言,也有贬低西域部族之论。
她自小在西域长大,神女城和白驼山庄比邻而居数年。白蔓自小没少听师父说起西域部族之事,也知晓白驼山庄的欧阳家祖上便与西域各国联姻,以至于家族之中破烂事一堆。
只是……那些故事,都不如这十来本书中写的稀奇。白蔓仔细读了一遍,但觉这些记载之言,真如话本子一般,不太像史书,更像是……有人当真见到邪魔、圣主,见到了神国、冥府,才写下这样的话。
白蔓素来能感知情绪,她在书上细细抚摸,只觉下笔之人并不似转录,总是冷冰冰,反而蕴藏着极大的恐惧,又带着极为热切的希望。
她幽幽地叹了一口气,心道:“真不知极乐之星的秘密是什么?”
兰萍萍见白蔓深夜不睡,还在看这些书,笑道:“白神女,你急也没有用的。等明日到了那沙丘,找到了极乐之星,自然就一切知晓了。”语罢,她又摸着胸口的那块宝石,慢吞吞地拿出来,躬身道:“这龟兹王的宝贝……”
白蔓不必去瞧,只道:“天方之石,佩之吉祥,你自己收着吧!”
兰萍萍极快地嗯了一声,将宝石迅速塞回自己的仓库中。她笑道:“难怪长生君同我不住夸你,神女真是豪迈大气,有燕赵慷慨之士的风采。”
白蔓被这番颠来倒去的吹捧逗笑了。她放下书本,转身望着兰萍萍,问道:“阿宴怎么同你夸我的?”
“她说……叫我顺着黄岛主多些,顺着你少些。别惹黄岛主生气,可以惹你生气。还说……”兰萍萍轻笑一声,对白蔓拱手致歉,“今次得罪神女,实在无心。长生君抠门名声在外,我想来……同她交情好的,多半也是如此,倒是叫您跟着受累了。”
“既知道阿宴抠门,你为何还要来?我听阿宴说过,说请你去修道,去成仙,你也不去,非是要赚积分?”
白蔓曾听兄长说过了,许多器灵被宿主抛弃或者是没有宿主后,有些或许会选择销毁记忆;有些会选择放弃一切,只为一世人家,去体验做人的感觉;还有一些是早已被看好的,只需点头,便另有新途。
兰萍萍既能保媒拉纤,促成两个世界融合,别的地方瞧上她也不稀奇。稀奇的是,这世上居然有器灵永远放弃寿与天齐,永生逍遥之路。
白蔓虽并不贪慕这些,也知长生无极对许多种族来说是一种愿望。她见兰萍萍笑意变淡,转瞬之间又笑盈盈地了,心中明明又惆怅又难过,又悲伤又茫然,但笑得如此真挚,奇怪极了。
“人各有志。我这个人……就喜欢金银珠宝,这些俗得不行的东西。”
白蔓听她说完,沉吟片刻,又问道:“我的库房中有一整块软玉,约莫有三丈宽,两丈长,今次回去之后,便给你了。”
兰萍萍闻言一惊,正色道:“白神女,小人当真是初次做这回事,倘若是哪里不对,您直言便是。无论如何,我都定然满足您的所有愿望。还请不要将我退回去。”
她自然是爱财,爱到了极处。任是什么不相干的人,对她当面唾骂,兰萍萍只需见他递给自己的金子,当下就能唾面自干,喜笑颜开。
白蔓如此重礼,既非对自己羞辱而至,对自己赔礼道歉;又非和自己关系甚好,加以褒奖;多半是因想退自己回去,又想着自己爱金银玉石,特此给的。
兰萍萍凝望着白蔓,见她意志坚决,忽而道:“黄岛主寿命所余还有多少?”
她见白蔓秀眉微蹙,又道:“黄岛主便是现下修,恐怕也需得十年,才能破碎这方世界。可天意如风,谁能知晓?在下虽是无能至极,可有些东西做起来总是比旁人便宜。”
兰萍萍这一番话正说中白蔓隐秘心事,她对黄药师生死以之,如若他去了,亦然命不能长久。
十年时光,长也不长,短也不长。天意如风,祂肯答允之事,那自然很好,若是不应,自己要眼睁睁瞧着药师离自己而去吗?
白蔓蓦然想起自己夫妻成婚之前,自己病发之时,无药可救,连师父都束手无策,脉搏断绝,后来突然好转,师父说是因为毗蓝花修复好心脉之故,章姨却同自己说天道贵生。
是了……是了……老天爷多半不会闲得慌。可叫祂轻易饶人,极是难办。
兰萍萍见到她神情变换,又道:“您待黄岛主之心,倘若有半分不好,我也难以开口。小人所求不多,与神女所求也是大不相同。您想要的,我想要的,为什么不能同时得到?”
这话说得极为真诚,白蔓对兰萍萍瞧了许久,也想了许久。
她知自己若去求大兄、去求师父、去求其他几位长辈、哪怕是去求阿宴,他们都会帮自己完成心愿。可自己夫妻二人难道要一生都依附在他人之下?
自己不愿意,药师也不愿意。
既然如此,又何必要出口求人?既伤丈夫颜面,又叫家中长辈委屈?
白蔓轻叹一声,心中已打定了主意。无论这条路是多么难走,只要是同黄药师在一起,便是历尽风月,受血雨腥风,再难有安宁日子,她也愿意。
“你要什么?”
“我要金银、古董、宝石、美玉。所有值钱的东西,我都要。”
白蔓大是不解,她问道:“你便是想自己买个世界来玩,也不至于只要这些吧?”
兰萍萍并不回答,她微微一笑,反问道:“那神女要什么?和黄岛主永生永世相伴?还是要他长生无极?”
她早知白蔓富贵无极,从来都不缺这些东西。那一年新寻到的全是黄金的好世界,叶尊得了三个,有一个想必就在白蔓手上,一想到此,不禁心生艳羡。
倘若她有一个这样的世界,早已不再干这些事了。
白蔓被她问得有些语塞,她心里想的是这样,但又顾忌黄药师心意。
她不愿勉强丈夫,而且是绝不勉强。
从前便是这样。他要爱自己,那当然很好。他不爱自己,那也很好。以后也是如此,永远如此。
夜尽天明,沙舟在彭家五虎的尸身处停下。白蔓和兰萍萍从船上下来,看着石观音的手下帮忙挖坑,待那五具尸体露了出来,兰萍萍又亲自去察验。
原先有的东西,早已被查过一次了,这五人所携带的包裹毫无任何异常,腹部也无任何异常。
兰萍萍甚至切开了尸体,依旧是什么都未发现。
两人正又在思量之时,白蔓瞥见其中一个的肩膀处是鼓起来的。前几日这五人刚死,肩头处似有微微鼓起,倒也不奇怪。经过几日几夜,其余几具尸体都变得干瘪,其中一具的肩头仍旧微微隆起,不禁生疑。
兰萍萍蹲了下去,用小刀在这具不知名的尸身肩头一划,但见星光闪动,耀眼至极。
天上虽然繁星灿灿,但这地下的极乐之星光华,能叫天星都为之失色。这确然是一枚珍贵无比、奇货可居的宝石。
白蔓见到这粒鸽子蛋大小的宝石,不禁稀奇。只论美丽,她的库房之中倒还有十来粒与之相比的宝石。白蔓稀奇的是,她瞧见这颗宝石,心中情不自禁地生出欢喜之意来。
自与黄药师分离之后,她相思难止,心中再难有欢愉之情。现今瞧见了这颗宝石,白蔓回想起与丈夫在一处的时光,心中欢愉,不由得微微一笑。
兰萍萍见她呆愣出神,浅笑盈盈,似是在回想一件极为幸福的事,在阳光之下,更显容色至艳,心道:“白神女这样爱重黄岛主,好了……她定会需要我做那些事。”
过了半晌,白蔓只觉浑身滚烫,有什么正在燃烧,从出神中醒来,瞧见这粒宝石,心道:“怪了……怪了,果然是不同寻常,居然能引得我血液沸腾。”
她身负东皇血脉,早听师父说过,倘若有域外之物,影响心智,血液自会沸腾,将这莫须有的感觉燃烧殆尽。
“白神女……咱们回去吧?”
白蔓正要点头,忽而瞥见阳光照射到极乐之星上,似乎显出了什么,忙道:“慢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