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宴见白蔓怀中抱着个七八岁的小女孩，微微一怔，高声问道：“才两三个月，你们竟就带着小侄女回来了？”
“小声点，秀秀睡着了。”
“秀秀……这名字真可爱。快快快，让我抱抱。”
白蔓闪过一旁，轻轻地拍着李文秀的背，低声道：“抱什么啊？你粗手粗脚的，先回家再说……”
蒋宴见她如此紧张，啧啧两声，边走边道：“大兄说，让你们回来去她那里一趟。你们失踪的事，还没跟沉师伯说，她须得两月以后才归。”
“他可怜的妹妹和妹夫，失踪这么久……大兄就说这么一句话啊？”
“咱们家这位哥哥，你指望他上来就拉着你……妹子啊，你受大苦了，哥哥……心疼你啊……然后再抱头痛哭吗？”
蒋宴说的语调凄凄惨惨，夫妻两人噗地一笑，想了想以叶微的为人，确实是说不出这样的话。
回到山顶，白蔓将李文秀交给阿秀，见她睡得昏沉，低声嘱咐道：“秀秀才受过惊，夜间睡的不安稳。之前有个老人家给个方子，说是喝一碗热牛乳就能睡得好些，你要记得。”
阿素轻嗯一声，小心地接过这小女孩，见她生得玉雪可爱，轻声道：“主子，您去吧……我会照顾她的。”
三人穿过山峰之间相连的索桥，又绕过回廊，到了一处宅院之前。
白蔓见月色之下，四周还是那般光秃秃的，笑道：“大兄还是这样子。”
“永远不会改了。”
蒋宴叹了一声，领着他们去了院中，见叶微坐在石桌旁等着，低声道：“我在外面等你们。”说罢，拉着白蔓的手捏了捏。
叶微先瞧了一眼白蔓，淡淡道：“回来了？”
“大兄……你……”
“我有一个惹事的妹妹，还有一个护着她闯大祸的妹夫……东君，你觉得我是不是还应该对你关怀备至啊？”
白蔓啊了一声，不明其意，她哼道：“大兄，你别以为这样说，我就……”
“你真是好大的胆子啊！明明被拽去其他世界，还不晓得乖乖待着，玩得开心吗？”
“我……大兄，你怎么老是先发制人，找我的短处呢？”
叶微望着她，见黄药师站在一旁，淡淡道：“知道那些是什么？”
自己这个妹子从小就被师伯当做心肝宝贝，对她一生安乐颇为重视，长辈之中，更是没有一个不觉得她是了不起之至。至于那些少年男女，一见之下便已倾心。
她这一生之中从未受过家中人的半分冷落轻视，性子又被惯得娇纵大胆，凡自己要做的事，谁都改不了。
现今遇到了这样的大事，竟还不疾不徐，悠然自得，偏嫁的这个丈夫，是不管好不好的，都一味娇惯，博她欢心。
叶微瞧她不大服气，再见黄药师冷冷地望着自己，似乎在准备出言反驳，又道：“我收拾那些东西，都尚且要费一番力气。你倒是很厉害啊……”
“大兄，你自己仕途不顺，也别拿我出气啊？”
白蔓心感气闷，她拉着丈夫的手捏了捏，让他别开口，轻声道：“我一回来就被你数落一顿……你就算是……就算依照刑律要判我的罪，也要先告诉我罪名吧？”
叶微见她甚为不服，问道：“谁说我仕途不顺的？”
白蔓心想：还需人说吗？今年方才十月，你竟就回山上了。一来先找我的错，二来阿宴都不敢留下，多半又是上面那几个老头子为难你了。
“大兄……”
白蔓走过去，坐在叶微身边，低声道：“我不再是一个孩子了，不可能永远躲在你们身后吧？你们保护了我，我也要保护你们。”
叶微转头瞧她眼中神光湛湛，十分坚定，轻声道：“话先别说这么满……这件事不是那么容易解决的。”
“我知道。”
“它们要的不单单是你的性命，还有你的灵魂……”叶微顿了顿，轻轻拍了拍她的脸，“你是我的妹妹，永远都是，它们不会放过你和阿宴的。”
“我才不怕呢！”
白蔓微微一笑，转头瞧了黄药师一眼，心中生出无边勇气，又转头望着叶微，轻笑道：“鬼蜮伎俩，阴私小人，是成不了大事。大兄，这是你教我的。它们躲着藏着，像讨人厌的老鼠，垂涎蜜糖，但又绝不肯露面，只敢遮遮掩掩，有什么值得怕的？”
“小人也不能不防。”
叶微见天色至暗，似已到天明之前的最后一刻，温声道：“等过几日，我给你们找一个最妥帖的系统，叫它跟着你们，无论发生何事，我心里都有个数。”
“不用了吧？”
“这一界的壁垒太薄了，才叫它们趁我们没在山上，将你们拽走。等沉师伯回来，肯定要修壁垒。没有系统，怎么和各个世界的天道沟通？”
白蔓哦了一声，又道：“大兄，我们带了一个小女孩回来，她叫李文秀，已然是父母双亡了，我想收养她。”
叶微听得她胡乱带界外之人回来，眉头一皱，正要拒绝，但听得父母双亡四字，心中一动，知晓小妹是不忍瞧孤女落难，方才有此等念头。
“你要收养她，可她未必能在这里活下去。”
白蔓微微一怔，又道：“她一个孤女，身上背负着血海深仇，我送她回去，在那茫茫沙海之中，她也活不了啊！”
“她是界外之人，仰仗你而进入此界，可这里没她的命数，便是侥幸活下来了，一生之中，都会毫无运气，只怕会一生凄苦。”
一个人连一丝一毫的运气都没有，无论做什么，总会功败垂成。
白蔓轻叹一口气，低头沉思半晌，忽而笑道：“其实……如果阿宴肯把一间小客栈给她，秀秀就能留下来了。”
“她又赔光了五个地方，暂时恐怕没有余力帮你这个忙了。”
“又赔了？”
白蔓见兄长轻轻点头，喃喃自语道：“她怎么老是赔呢？”
“我怎么知道？”
蒋宴长吐一口气，抱怨道：“我特意去寻的人，个个都说得天花乱坠，都是行家能手。结果呢……也就三四个客栈赚钱。”
白蔓知她所得花红自来都不比自己少，又另有诸叔私底下给的一份，可时常都需自己扶助一二，皆是因为热衷于在各界开客栈，结果赔得一干二净，多数都是给当界天道送钱而已。
她倒不是舍不得那点金银，只是想起这回事总叫蒋宴心里不快，又如此痴迷，只怕叫她怨气深重，对自身不好。
蒋宴轻嗯一声，望向厅堂外的景色，低低道：“东君，其实……你有没有想过……”
蒋宴心中思绪万千，心潮起伏不定。她自然知晓这是个永无止境亏本的买卖，可除此之外，哪有其他法子？
“想过什么？”
“或许你没有遇到沉师伯，会是另外一种人生？”
“阿宴，你从不自苦，何以这样问呢？”
白蔓见她神色淡淡，心念一转，笑道：“是不是大兄对你说了什么？还是诸叔……”
“不……你知道，我是个亡国的帝姬。我的家国……早已亡了上千年。如果不是师父，我早就死了。只是……我曾答应一个人……”
白蔓见久久她迟疑不语，柔声问道：“你是不是答应了要复国，却没有做到？“
“不……不是复国。”
蒋宴幽幽地叹了一口气，“我只想逍遥自在，做一个超脱凡尘的世外之人，永远也不要再碰那些勾心斗角的事。”
白蔓见她已恢复往常模样，浑若无事，但能深切地感受到她心中的疲惫。
“不提那些了……大兄说要替你寻一个最妥帖的系统。我这里倒是有个人选，十分的能干，只是有些小毛病……”
“是谁？”
“她姓兰，真名嘛……她常说自己的名字来自挽兰湖中，你叫她兰萍萍就是了。”
“阿宴，你手上要办的事多得很，既然能干，你自己留着吧？我只要一个听话细心些的器灵就好了。”
“东君，她原先是干冰人，做得十分出色……只是近来倾家荡产。自己连最低一等的世界都进不去了，这才托我寻一个宿主。”
白蔓知晓能替各个世界的天道之女或者是天道之子牵线联姻，促成两界完美融合，再晋升成功的少之又少。蒋宴亲口说她十分能干，那必然是一个出色之人。
她迟疑了一会儿，又问道：“既然是这样好的器灵，那争抢的人应该很多吧？”
“是挺多的，可她爱财，要求二八对开，她八你二，这才没人肯答应。”
白蔓轻嗯了一声，心道：“想来是哪个世界的融合不成，还发生了许多波折，叫她这才倾家荡产，没有办法出来寻个宿主。”
“东君，她当真是个十分细心稳妥之人，就是……爱财了些。”
蒋宴想起她要财不要修道，宁愿牵线做媒，都不愿去修道做人，可见爱到何种地步。
白蔓轻叹一声，忽而靠在蒋宴身上，似是十分疲累，她轻轻道：“我总觉得……那些器灵也瞧上了药师。”
她将那两回遇到梅超风的事说了，蒋宴听得稀奇，沉吟片刻，笑道：“也未必是瞧上了……许是有人爱他而不得，用自己的三魂七魄换了一场美梦罢了。只是那些器灵没料到，它们来拉拽的这位桃花岛主，身旁还有一位护花之人。”
白蔓微微一怔，而后噗得一笑，“那照你说来……药师可真是一块肥肉，谁都想来尝一口味道？”
“你说他是肥肉，他不生气吗？”
“也要人在这儿才听得到啊！”
白蔓微微一笑，直言道：“就算他在这儿，我也敢这么讲。”
“不过你说的确实没错……我这个妹夫，或许还真适合当鱼饵。”
蒋宴心觉黄药师的灵魂对它们而言，肯定是很好吃的，这才会被盯上，一同拉拽过去，并非全因他在东君身侧之故。
白蔓其实一直都想不通，为什么这些人理所当然地认为自己可以算计别人的感情。只要自己有美貌，有权力，有才华，就一定会得到别人的爱慕。
他们自己都没有那份真心，却觉得别人的真心低贱。
她是听过许多事情，也知道人心经不起试探，许多人只要想作恶，就没有学不会学不懂的。但为什么呢？为什么一边这样的渴求真挚的感情和灵魂进行吞噬，一边又要诋毁侮辱。
人的感情越是灿烂就越是珍贵，从上面开出的鲜花本就是至美至善之物，有所觊觎但又不屑于这朵花。以为自己是高等生物，觉得自己不是“人”，是神，却偏无任何神性，只有无穷无尽的阴诡心思
这样的生物，却偏偏要披上一层皮，觉得自己高高在上，可以对任何人进行俯视，她只觉得讽刺又好笑。
黄药师自叶微处回来，见妻子站在梅树下等着自己，朝着自己微笑，快走几步，握紧她的手低声道：“蔓儿，山顶风大，外间的风又冷，不许你再出来等我了。”
白蔓摇摇头，反握着他的手，笑道：“不妨碍的。”语罢，她见丈夫神色欢喜，颇为高兴，问道：“大兄同你说什么了？”
“也没什么……”
黄药师牵着她的手，边走边道：“叶兄有些愧疚，送了我一样东西，同我说了会儿话。”
“愧……愧疚……”
白蔓听见这两个字，都觉好似做梦一般。她轻声叹道：“若不是你，我绝难相信大兄会同愧疚这两个字沾上边。”
无论发生何事，便是让自己可怜的妹妹和妹夫天各一方，以白蔓对他的了解，觉得叶微多半只会冷笑几声，而后置之不理，丢开不管。
“蔓儿……”
黄药师亲了一下白蔓手腕，将人全搂进自己怀里。他柔声道：“我永远不会离开你的。”
他不愿意也不想和妻子分开，就算是来日下到阴曹地府，要去见什么人，他也不肯再松开她的手，叫他们夫妻分别。
“我知道的。”
白蔓见他说得如此虔诚认真，便是早已知晓，心中还是生出无限欢喜。她伸手抚摸黄药师的眉眼，柔声道：“药师，你早对我许过誓了，生死夫妻，若非死别，绝不生离。”
她这一生中听人说过无数甜言蜜语，也听人发过许多誓言，唯有这一句，黄药师许给她的这一句……白蔓一生一世都觉欢喜不尽。
“药师，我也不会离开你的。”
“我知道。”
改渡劫，差点没赶上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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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章 现世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