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匡胤与胞弟赵光义奉大周皇帝命出使南唐,初至金陵胜地,纵是肩负重任,也难免被温软繁华晃了眼。雕梁画栋的亭台楼阁,吴侬软语的莺歌燕舞,确与中原的雄浑苍茫大异其趣。兄弟二人白日里应付着南唐君臣虚与委蛇的宴饮,夜里却不敢有丝毫懈怠。
“二哥,”赵光义捻着刚买的雨花石,灯下泛着温润的光,“这李璟父子,表面谦恭,骨子里却透着股滑不溜手的劲儿。一面与我大周和谈,一面又和契丹使者眉来眼去,首鼠两端,着实令人不安。”他年轻的面庞上,锐气难掩。
赵匡胤坐在案前,眉头紧锁,烛光在他棱角分明的脸上投下深深的阴影。他指节敲着桌面,发出沉闷的笃笃声:“不错。李璟优柔,其子李弘冀却是个狠角色,野心勃勃。还有那皇太弟李景遂…这潭水,深得很。”他早已通过秘密渠道在江宁府布下眼线,尤其是对东宫和燕王府邸,监控尤严。南唐朝廷在周、辽之间的暧昧摇摆,如同悬在他头顶的利剑,稍有不慎,和谈崩裂,他兄弟二人乃至使团,都可能身陷险境。
咕咕咕——咕咕——
一阵鸟鸣响起,赵光义接过间者用飞鸽传回来的书信。
“哥,有动静!” 赵光义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兴奋,“前几日我们的探子发现这几日燕王偷偷调了十几匹好马,我便让人日夜监视,一旦有事立即飞鸽传书,果然今晚发现这十几骑裹了马蹄,趁夜出城,鬼祟得很!”
赵匡胤霍然起身,一股不祥的预感瞬间撰住了他,“深更半夜,李弘冀的人马出城作甚?”这绝非寻常,很可能是针对和谈的阴谋,甚至…是针对他们大周使团的杀局!
“会不会是冲我们来的?调虎离山?”赵光义也瞬间绷紧了神经,手按上了腰间的佩刀。
“不像。”赵匡胤摇头,眉头皱起,“若是针对驿馆,城内动手更便。出城…必是城外有目标!”他沉吟片刻,当机立断:“光义,你轻功卓绝,速速跟上去!务必探明他们去向、目标为何!切记,不可打草惊蛇,以探查为主,自身安危为重!”
赵光义没有丝毫犹豫,抱拳道:“大哥放心!”他深知此行凶险,对方人数众多且极可能是死士,兄长麾下虽有人手,但人多反而容易暴露。而他赵光义的武功,得兄长赵匡胤倾囊相授,刀法凌厉,轻身功夫更是当世翘楚,自信纵然不敌,脱身保命当无大碍。
赵光义咧嘴一笑,身形已如轻烟般掠出窗外,如一道融入夜色的青烟,悄无声息地缀上了那队疾驰的黑衣人。他身形飘忽,在江宁城鳞次栉比的屋脊上纵跃如飞,落地无声。他远远眺着马蹄扬起的微尘,一行人直奔西郊,越行越偏,渐渐没入荒僻的山林小道。
前方一处狭窄的林间空地,月光被茂密的枝叶割裂,投下斑驳的光影。赵光义伏在一株巨树之后,屏息凝神。只见那十数名黑衣人已勒马停下,无声地散开,竟是将一辆孤零零停靠在路边的青篷马车团团围住。那马车形制虽不奢华,却透着官家气派,拉车的两匹马膘肥体壮,打着不安的响鼻。
车帘微动,一只略显苍白的手探了出来,随即,一个身着素色锦袍的年轻男子被一名侍女搀扶着,有些踉跄地下了车。月光落在他锦袍上,丝丝缕缕的蟒纹银光流动,赵光义心头猛地一跳。如没猜错,车里下来的人恐怕就是那位传闻中因一生不沾政事、隐居山林方可平安的命批而远离朝堂的六皇子,李从嘉。
李从嘉的脸色在月光下白得近乎透明,身形单薄得仿佛一阵风就能吹倒。他环视着周围森冷的刀光和蒙面刺客,身体微微颤抖,但出乎赵光义意料的是,他的声音虽然带着无法抑制的颤音,却竭力维持着一份奇异的镇定,甚至带着一丝质问的意味:“究竟是大哥……”他顿了顿,目光扫过刺客首领,“……还是皇叔的人想要杀我?” 他的声音不大,却清晰地穿透了林间的寂静。
刺客首领似乎微微一滞,显然没料到这位久离朝堂的文弱皇子竟能如此单刀直入。他沉默片刻,声音沙哑而冰冷,不带丝毫感情:“殿下只需知道,只有您死了,才是对大唐最好的结果。”
“哈哈哈……” 李从嘉突然发出一阵短促而悲凉的笑声,笑声在死寂的林中显得格外刺耳。他眼中最后一点微弱的希冀彻底熄灭,只剩下冰冷的了然和嘲讽,“那就是我的好皇兄了。”
暗处的赵光义惊叹于这位文弱皇子在生死关头的惊人洞察,瞬间洞悉了李弘冀刺杀亲弟,栽赃大周,彻底搅黄和谈的毒计。这份洞察力,绝非一个只知风花雪月的闲散皇子所能拥有。同时,一股寒意窜上赵光义脊背。李弘冀为何要杀亲弟?嫁祸!必然是嫁祸给大周!六皇子若死在他们眼皮底下,甚至死在周人手中,南唐立刻就有了撕毁和谈、甚至向大周开战的绝佳借口!好毒辣的计策!万幸,自己跟来了!
念头电转间,刺客首领已不再废话,手中长刀寒光一闪,直劈李从嘉面门!千钧一发之际,李从嘉竟下意识地将身旁惊恐万状的侍女庆奴猛地往身后一拽,用自己的身体挡在了前面!他闭上眼,长长的睫毛剧烈颤抖着,仿佛认命般低语:“就这样吧……” 至少,不必亲眼目睹亲近之人血溅当场。
“先别想着死!”一声断喝如惊雷炸响!一道矫健身影从树后疾射而出,刀光如练般斜掠而过。
“噗嗤!” 血光迸现!那刺客首领的刀离李从嘉尚有半尺,头颅已带着难以置信的神情飞上半空!
赵光义刀法大开大阖,却又精准无比,每一刀都直指要害,绝无多余花哨。或劈、或刺、或撩、或扫,伴随着骨骼碎裂的喀啦声和濒死的惨嚎,眨眼间已有五六名刺客倒在血泊之中。他身形灵动,在刀光剑影中穿梭,硬生生杀出一条血路,挡在了李从嘉和庆奴身前。
“上车!”赵光义头也不回地厉喝,反手一刀格开侧面袭来的长剑,刀锋顺势一划,又一名刺客捂着喷血的喉咙倒下。
“别呆楞着了,你死了不要紧,我们这些人,都要被你那位好皇兄连累得没了性命!”
李从嘉如梦初醒,知道此刻自己站着只会成为累赘,强压下翻涌的恐惧和眩晕,与庆奴互相搀扶着,跌跌撞撞地爬上马车。
赵光义且战且退,刀光织成一片死亡之网,将追兵暂时阻隔。他觑准一个空档,一个鹞子翻身,精准地落在车辕之上,一把抄起缰绳,狠狠一抖:“驾!”
赵光义驾着沉重的马车在山野小路上亡命飞驰,技术堪称神乎其技,几次险之又险地避开了刺客射来的冷箭和包抄。但车厢终究是巨大的负担,山路崎岖难行,追兵如跗骨之蛆,越追越近。更致命的是,慌不择路间,马车竟被逼向一处断崖!
前无去路,后有追兵!
赵光义勒住惊马,目光扫过深谷翻腾的雾气,又瞥了一眼车厢。车厢内,李从嘉脸色惨白如纸,双手合十,嘴唇飞快地翕动,似乎在默诵着什么经文。庆奴则死死抓住他的衣袖,浑身抖如筛糠。
“没办法了!”赵光义眼中闪过一丝决绝。刺客太多,他一人之力护着两个毫无武功的人,硬拼只有死路一条。若丢下他们独自逃回江宁,盛怒之下的唐主李璟,恐怕会立刻将大周使团碎尸万段!事到如今,唯有置之死地而后生!
他猛地回头,正对上李从嘉那双写满惊惶却强作镇定的眼睛。赵光义嘴角竟扯出一个近乎狂放的笑意,带着几分戏谑:“喂,小殿下!这个时候,确实该好好求求你的佛祖了!看看你的佛,今日肯不肯眷顾你这条小命!”
李从嘉被他这突如其来的调侃弄得一愣,还未及反应,只见赵光义眼中厉色一闪,猛地掀开车帘,整个人如炮弹般撞了进来。在李从嘉和庆奴的惊呼声中,赵光义双臂如铁箍般紧紧抱住李从嘉,将他整个护在自己坚实的胸膛之下。
几乎在同一瞬间,失去了驾驭的马车在惯性的驱使下,悲鸣着冲出了悬崖边缘。
下一刻,在刺客们惊骇的目光和庆奴撕心裂肺的尖叫声中,整辆马车,连同车上的三人,如同断线的风筝,直直地坠入了那深不见底的黑暗悬崖。
赵大哥终于出场[好的]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4章 绝境 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