浑身上下碾碎般的剧痛,让李从嘉发出一声短促而痛苦的呻吟,意识被这撕心裂肺的痛楚硬生生拽回了躯壳。仿佛每一根骨头都被拆散,又粗暴地重新组装了一遍,皮肉更像是被无数钝器反复捶打过。他费力地睁开肿胀酸涩的眼皮,视线模糊一片,只觉刺目的白光灼烧着眼球。过了好半晌,那刺眼的光晕才渐渐凝聚成头顶上方一片湛蓝得令人心慌的天空,以及几缕正在肆意燃烧的金色阳光。
我是谁?我在哪?
剧烈的疼痛攫取着他的意识,好半晌,记忆才如同冰冷的潮水,缓慢而残酷地回溯。
刺杀,亡命奔逃,还有那令人魂飞魄散的……坠崖!
他还活着?
这个认知带来一丝劫后余生的茫然,随即又被更深的恐惧覆盖。李从嘉试图动一动,身体却像灌了铅,沉重得不可思议。尤其是双腿,竟似完全脱离了掌控,麻木得没有一丝知觉,只有无尽的钝痛从深处蔓延上来,提醒着它们的存在,却无法驱使分毫。
恍恍惚惚的记忆碎片如同潮水般涌入脑海。冰冷的刀光、绝望的奔逃、呼啸的夜风、骤然下坠的失重感……还有那个在千钧一发之际,疯子般撞入车厢,将他死死护在怀中的身影。
“跳……跳崖了……” 李从嘉喃喃自语,声音嘶哑干涩得如同砂纸摩擦。劫后余生的茫然与浑身撕裂般的剧痛交织在一起,让他一时分不清是梦是真。
那……身下这温热而坚实的触感是什么?他艰难地转动僵硬的脖颈,向下望去。
映入眼帘的,是一张年轻却沾满尘土和干涸血迹的脸庞。剑眉紧蹙,即使昏迷中,那紧抿的唇角也透着一股刚毅不屈的棱角。正是昨夜那个在绝境中悍然出手相救,又带着他们一同坠入深渊的周朝使臣。
原来他压着的,是恩人的身体!
昨夜马车失控坠崖的刹那,是这个人用自己强壮的身躯,将李从嘉严严实实地裹在怀里。沉重的车厢、散落的行李杂物,在坠落途中充当了第一层缓冲。而赵光义那宽阔坚实的胸膛和臂膀,则成了李从嘉最后的、也是唯一的肉垫。若非如此,以李从嘉这副养尊处优、弱不禁风的文弱身子骨,此刻恐怕早已筋骨寸断,魂归离恨天了。
“恩……恩公!” 巨大的愧疚和担忧瞬间压过了身体的疼痛,李从嘉心急如焚,顾不得腿脚不便,挣扎着想要从赵光义身上爬起来,生怕自己的重量会压坏了他。可四肢百骸如同散了架,稍一用力就牵扯出钻心的疼,尤其是那双麻木的腿,根本不听使唤。他像个笨拙的木偶,徒劳地扭动了几下,非但没起来,反而牵扯得身下的人发出一声压抑的闷哼。
李从嘉吓得立刻僵住,红肿的桃子眼里蓄满了泪水。他不敢再乱动,只能慌乱地用颤抖的手去摸索赵光义的肩背、手臂,试图确认他的状况。触手之处,隔着破碎的衣衫,能感觉到皮肉的温热,也能摸到一些黏腻和凸起的肿块,显然是擦伤或淤青。这触感让他心如刀绞,恩人为了救他,竟伤成这样!自责与无助的泪水再也无法抑制,大颗大颗地滚落,砸在赵光义沾着尘土和血迹的脸颊上。
“别……哭了……” 一个虚弱却带着明显嫌弃的声音突然响起。赵光义的眼皮颤动了几下,艰难地掀开一条缝。刺目的阳光让他不适地眯起眼,首先映入眼帘的,就是李从嘉那张近在咫尺的脸。苍白得毫无血色,被泪水和灰尘糊得乱七八糟,原本清俊的眉眼此刻红肿变形,狼狈不堪地挤在一起。
“啧……” 赵光义倒抽一口凉气,不知是牵动了伤口还是被眼前这张惨不忍睹的脸给惊的,“好……好丑……我没被你……压死……也要……被你丑死了……” 他断断续续地喘着气,每说一个字都牵扯着胸腹间剧烈的疼痛,额上青筋都爆了出来,但那股子混不吝的痞气和刻薄劲儿却丝毫未减,“这点……皮肉伤……算……算什么……死不了……” 他费力地抬起没怎么受伤的左臂,指了指不远处隐约可见的一条小溪流,“水……去打点水来……老子要……清洗伤口……疼死了……”
听到赵光义还能中气不足地嫌弃自己丑,李从嘉那颗悬到嗓子眼的心,终于咚一声落回了肚子里。没死就好!活着就好!巨大的庆幸瞬间压倒了身体的痛楚和对方的毒舌。他胡乱地用脏兮兮的袖子抹了一把脸上的泪痕鼻涕,咬着牙,忍着钻心的疼痛,艰难地用手臂支撑着,一点一点将自己从赵光义身上挪开。
“庆奴!庆奴呢?” 安顿好赵光义,李从嘉猛地想起!他强撑着,拖着那条毫无知觉的伤腿,像只笨拙的蜗牛,在散落着马车残骸和行李的崖底草丛中,焦急地一寸寸搜寻。
终于,在一丛被压弯的灌木深处,他找到了蜷缩着的庆奴。她显然没有李从嘉那般好运,没有赵光义那样的肉盾,虽然下坠时被坚韧的树枝挂住缓冲了一下,避免了粉身碎骨,但伤势却更为沉重!她脸色灰败,气息微弱,嘴角还残留着一丝干涸的血迹,显然是脏腑受了内伤。更触目惊心的是她的右腿,以一种极其诡异的角度扭曲着,断裂的骨头甚至刺破了皮肉,露出一小截森白的断茬。
庆奴……” 李从嘉的心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住!他小心翼翼地避开她的伤腿,用尽全身力气,几乎是连拖带抱地将昏迷的庆奴挪到了赵光义身边相对平坦的草地上。每一次移动都牵扯着他的痛处,也引来庆奴无意识的痛苦呻吟,这声音像刀子一样剐着他的心。看着相依为命如同亲人的侍女和为自己挡灾的恩人皆重伤在侧,李从嘉死死咬住了下唇,硬生生将眼眶中再次涌上的热泪逼了回去。
不能哭!此刻,他是唯一还能动的人!眼泪是最无用的东西!
安置好庆奴,李从嘉已是满头大汗,气喘吁吁。他不敢停歇,立刻按照赵光义之前简短的指示,拖着麻木疼痛的双腿,在崖底蹒跚着寻找水源。万幸,不远处就有一条清澈的小溪。
李从嘉看着清冽溪水中因哭泣和肿胀挤作一团,红肿的眼皮几乎眯成了缝,脸颊上还沾着泥土和草屑的倒影,忍不住扯了一下嘴角,确实很丑,难怪恩人嫌弃。然后艰难地蹲下用手掬水,又撕下自己相对干净的内衫下摆浸湿,当作布巾,一瘸一拐地往返于溪边,笨拙却认真地替两人擦拭脸上的血污和伤口周围的尘土。
看着那些深可见骨或红肿淤紫的伤处,李从嘉的手抖得厉害,心也跟着揪紧。赵光义闭着眼,眉头紧锁,牙关紧咬,显然在忍受着巨大的痛楚,却一声不吭,只有额角渗出的冷汗暴露了他的煎熬。而后又忍着恐惧,用树枝和撕成条的衣物,勉强将庆奴那条断腿固定住。
生火、取水、照顾伤员……这些往日里只需动动嘴皮子便有无数宫人抢着去做的粗活,如今都沉沉压在了他瘦弱的肩头。汗水混着泥土和血渍,在他苍白的脸上划出一道道污痕,狼狈不堪。万幸的是,在翻找散落的物品时,他惊喜地发现了那个滚落在草丛中、几乎完好无损的食盒。庆奴素知他挑剔,每次出行,食盒里都像变戏法似的,装着数十种精致的点心。水晶虾饺、玫瑰酥、茯苓糕、蜜渍金桔……每样都只有小小几块,却胜在种类繁多,琳琅满目!
李从嘉挣扎着爬过去,打开食盒。果然,虽然大部分点心在剧烈的撞击下碎裂、变形,甚至沾上了泥土草屑,但仍有几样被油纸仔细包裹、质地较为坚实的糕饼和酥点幸存了下来。芙蓉糕碎成了渣,但枣泥山药糕还算完整;蟹黄酥散了架,可桂花定胜糕还保持着形状……
看着这些平日里他或许还会挑剔几分的点心,李从嘉几乎要落下泪来。这真是绝境中不幸中的万幸!若真要靠他这个十指不沾阳春水的皇子去狩猎……那恐怕佛祖显灵,也救不了他们三人的命了。他小心翼翼地将点心取出,分给勉强能进食的赵光义,又用水化开一小块软糕,一点一点喂给昏迷中的庆奴。
做完了一切,李从嘉才摊在二人旁边,捡起了盒子中的碎屑使用。食物的温热和甜香,在口腔化开,甜的几乎掉下泪来。这位养尊处优的皇子,平生第一次,如此真切地感受到食物美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