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晚田野间的风,染着淡淡的麦香,屋子两侧只装纱窗,鸟啼虫鸣交错不停,尽数飘进仅有一床的房间内。
王震球躺在床上,视线跟随黑暗中嗡嗡响的飞虫,黑黢黢的小虫似乎误入狭窄空间,一直徘徊在纱窗附近。
本想借此机会问问火德宗技法,但又想到大师兄有伤需要休息,王震球只能老老实实待着,漫无目的放空大脑。
二人呼吸起伏稳定,均有进入睡眠的趋势。
“咳……”
寂静被一声闷闷的咳嗽声打破,大师兄竭力压下喉中痒意,急促鼓动的胸膛与口腔充斥的血腥气让他呼吸有些粗重。
“我醒着。”
王震球翻身将被褥掀起,半边身子微微挪动,白皙的胳膊往地面探去,指尖将要触碰地面,却被大师兄抬手挡住。
距离床铺的一步之遥,是大师兄的地铺。
大师兄掌心裹着王震球的手腕,玉石般冰凉滑腻的触感被炙热的温度烘烤。
“热……”
一声叹息似的嘟哝幽幽传入大师兄耳中。
大师兄将手移到地面,手背贴地,掌心朝上,五指虚虚拢住王震球垂下来的手,被圈住的手指似乎察觉到下方熟悉的热度,食指指尖向下探了探,果不其然碰到大师兄的手掌。
王震球食指轻挠大师兄掌心,本意是询问大师兄伤势如何。
二者肢体语言不互通,地区与生活方式的不同构成交流的差异性。
大师兄呼吸一滞,五指细微颤了颤,踟蹰半晌,最终开口问道:“抱歉,是我打扰你了,你……还能睡着吗?”
“怎么了?”
王震球疑惑不解,指尖在大师兄掌心戳戳点点。
“要是睡不着,我想,跟你商量点事。”
大师兄语气有些凝重,侧过身躯贴在枕头上的耳朵能听见急促的心跳声,他深吸一口气,尽量让自己表现的云淡风轻,“我前几天向公司申请调取我的异人档案……”
王震球听到异人档案这四个字,划拉大师兄掌心的食指停顿一瞬,紧接着微微蜷起,二人一上一下,下方的人看不到上方之人的表情,只能听到那人戏谑的声音,与往常别无二致。
“哥哥调档案做甚?莫不是遇到喜欢的姑娘,打算孔雀开屏了?”
语罢,依照大师兄往日的秉性,定会被这句话调侃的哑口无言。
王震球阖上眼睛,软趴趴的白皙胳膊向被窝回撤,心中琢磨着如何解决如今局面,他并不迟钝,相反,智商与情商皆为上等的他对于情感的感知格外敏感,尤其是爱情。
得益于俊俏的容貌与逢人就撩的性子,王震球经历的桃花债没有一百也有八十,目前的处理方式无非就是能劝则劝,劝不住就打一顿,打不过就赶紧跑,迄今为止无一败绩。
但大师兄……王震球心想大师兄喜欢的是王亦秋,跟我王震球有什么关系。
想到此处,王震球决定揣着明白装糊涂,胡搅蛮缠的事他最是得心应手。
刚松了一口气,不料即将缩回被窝的手突然被紧紧攥着,大师兄“噌”的起身,黑夜中漆黑的瞳孔仿佛燃着火苗,王震球能感受到大师兄急促的呼吸,接触皮肤的手掌泌出薄汗,闷热潮湿在狭小的房间弥漫。
“对,我遇到喜欢的姑娘,如果这种想跟你过日子的感情称之为喜欢,那就是喜欢,我从来没有喜欢过别人,现在我的心脏跳的发疼,这让我很陌生。”
大师兄一只手捂住恨不得破膛而出的心脏,一只手圈着王震球的手,指骨与指骨交错,掌心与掌心想贴,大师兄不懂十指相扣,他仅仅觉得这样能让手与手之间的接触面积达到最大化。
王震球双唇开了又合,以往劝人迷途知返的话语在唇齿间打转,绕了一圈又被吞回喉中。
“罢了罢了,且让他说完,好不容易鼓起勇气,若是此时开口拒绝,怕是会给大师兄造成心理阴影。”
王震球心中这般宽慰自己,至于被十指相扣的手,他努力挣扎过,没成功,遂放弃。
大师兄口腔干涩,只能不断吞咽口水,全身的水分仿佛随着二人相触的地方蒸发,他继续说道,声音有些沙哑。
“我们虽然认识的时间很短,但其实……其实第一次相遇的时候,我就有点不对劲,我知道你是装晕,但当时我满脑子都是带你回宗门,也许你感受不到,但我真的很想带你回家,抱歉。”
“你知道?”王震球愣住。
“我知道……你别生气。”
大师兄有些紧张的看向王震球,声音与窗外的虫鸣交错,听的模糊不清。
生气?
心脏充斥的情绪很陌生,不是单纯的生气,思绪好似被猫拨乱,断断续续的杂乱无章,象征着生气的毛线团与各种情绪揉杂在一起,王震球直至此刻才意识到,事情的发展从一开始就已经脱离掌控。
“接着说。”平静的声音从被褥中传出。
无法听声音判断出他的情绪,大师兄只能将目光落在床铺间,夜间视物不比白天清晰,距离一步之遥的王震球仿佛覆上夜晚的薄纱,朦朦胧胧的不真切。
他凑近一些渴望看清眼前之人,一只手扣着王震球的手恨不得将其嵌入掌心,一只手扶上床的边缘,脆弱的木制拼接床发出“吱嘎吱嘎”的声响,听的王震球心里一哆嗦。
“别怕。”
十指相扣,大师兄怎会察觉不到指骨间被捂热的纤细手指的细微颤抖,他安抚道:“别怕,该害怕的人应该是我。”
“哥哥别多想,只是手麻罢了,我又不会跑,松松劲,攥的人家手疼。”
王震球呼出一口热气,胸膛环绕的热意丝毫不减,他尝试用不着调的言语找回平日里云淡风轻的姿态。
二人之间的空隙不知不觉间被缩短,吸入肺腑的空气都染上对方身上特殊的味道,火硝味与淡淡的香味交融缠绕,缺氧的何止一人,心脏急促跳动的声音交错,分不清谁是谁。
“我……我不小心喝错了茶碗,你跟我说完之后,我甚至还想再喝一口,我很喜欢给你做饭,我们一起去镇上的时候,我买了很多衣服,都想给你穿,你送给我的花,我……我知道这是不对的,但我忍不住,我好像魔怔了……我也不知道我是怎么了,我喜欢你,我……我爱你,别怕,别怕,对不起……”
大师兄彻底昏了头,用颠倒的语序诉说着不可告人的心思,剖开心脏将深藏心底的秘密奉上,这一刻隐秘而疯狂的爱意,彻底见天日。
王震球见过很多喜欢,含蓄的暗恋与张扬的告白,洋溢着青春气息的追求与成熟稳重的许诺,脑海中形形色色的人都曾眼含爱意的看着他,最终五彩斑斓的身影随着时间的流逝渐渐褪色,下一刻视线转移,大师兄的虚影逐渐凝聚加深。
他心想,大师兄的爱很陌生,他从未见过,像覆满飘雪的沉寂火山,风平浪静之下尽是波涛汹涌的岩浆。
“所以呢?”
王震球低头凑近,双唇微开,唇缝间飘出几声气音,薄纱之后的容颜逐渐清晰,距离随着心跳的鼓动不断压缩,空气变成稀缺资源,二人缺氧的有些眩晕。
“所以……”大师兄呆愣愣的重复道。
视线被淡淡的红侵占,垂落的金色发丝扫过喉结,大师兄仰着头,王震球垂着眸,所以距离到底是在何时彻底变为零的?
干涸的口腔终于迎来属于自己的甘露,大师兄这般沉默寡言的人,他的吻却截然相反,双唇触碰滚烫的柔软,鼻腔间充斥着火硝气息,舌尖传来刺疼感,王震球此刻还在想着,大师兄有虎牙吗?
终年飘雪的山被炽热的岩浆所覆盖,大师兄的爱得以窥见天光。
王震球被这隐秘而炽热的感情所蛊惑,他看到大师兄闭着眼竭力亲吻他,沉沦一瞬的他片刻后清醒,妥协似的任由大师兄解渴。
沙漠中缺水的人不知满足,无底线的纵容只会让他更加疯狂的掠夺水分,王震球有些缺氧,他掐住大师兄的脖颈向外推,唇与唇之间多出指节大小的间隙。
“你没躲……”
大师兄急促的喘着气,平复许久才得以正常说话。
“我不讨厌你。”
王震球触碰有些疼痛的双唇,指尖蹭过湿润,“也不讨厌你的吻,但要说爱……有一点点,但不多。”
他能清醒的意识到心脏中爱意的滋生,他并未制止,而是顺其自然,这一点点爱并不是一蹴而就,关于对大师兄的妥协依旧有迹可循。
他心想,只是谈个恋爱,这没什么,更何况这个恋爱掺杂着欺骗,比如关于他的身份,或者关于他的性别。
直至此刻,他还是会给自己留下退路。
“够了,有一点就足够了。”
悬着的心终于落下,大师兄额头抵住王震球的手背,细微的爱像是为罪责蹒跚半生的人判下无罪。
王震球轻笑一声,俯下身子凑在大师兄耳边呢喃道:“可以亲吻,轻一些。”
语罢,柔软的唇又遭了罪。
粗糙的掌心压在王震球后颈,大师兄接吻喜欢闭着眼,王震球垂眸观察他沉溺其中的模样,干什么都很认真的大师兄,亲吻也是如此。
王震球抬眸看向窗外,感叹这个失控又疯狂的夜晚,真是格外漫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