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猪猡

世间有八苦,生,老,病,死,爱别离,怨憎会,求不得,五阴炽盛。

要说苦难,如今的人们最避之不及的就是疾病了。

这场恐怖的黑死病从偏远地区卷袭而来,如同浩荡的军队,正在一点一点的蚕食着奥特兰度这座奢华之都。

每当我去街上购买那些魔法材料时,往往会看到那些从一个房子,被拖到另一个房子的尸体。

我只看了一眼就觉得恶心了。

通过那几天对于艾斯特神官的讨好,以及在她心中塑造的那个好学的模样,这个神官已经常常会交给我一些重要的事务了。每隔几天,她都会准许我离开神学院,为她去购买她所需要的东西。

我也因此能够避免了与菲林·奥德里奇的见面。

往常坐在我旁边的贝修尔斯已经好几天没有来了,我也从而享受到了一个人占着两个座位的快乐。

不过,平心而论,我的生活还是那么的糟糕。

我练习的那些魔法阵没有丝毫起色,菲林·奥德里奇常常会以此来嘲笑我。

每当这样时,艾斯特神官就会安慰我,她当时也是这么过来的。

“学会接受,学会忍耐。”

我有些不敢置信。

白骨一般的餐盘上放着一块半生不熟的肉,我拿着一把锋利的餐刀把它切成了一块块的整齐模样,然后放进口中,细细咀嚼。

血红色的汁液分布在餐盘上。

冬天已经到来了,我头上的那顶帽子不止一次的被人嘲笑着寒酸。

一桶水泼在了我的头上。

冰冷刺骨的感觉蔓延了我的全身,我好像回到了童年时坠入深不见底的河流时一样。

划过我苍白病态的脸颊,在衣领,然后是脖颈,我的心脏似乎慢了一拍。

头顶的帽子湿透了。

我摘下它,心中泛起了一股酸涩的感觉。

我惊恐的看着世人。

恶魔在我身边徘徊,等待着我这个懦弱者走进地狱。

[你很不甘。]巴尔说。

它变成了其中一个人的脸。

[你愤怒。]

我颤抖着,不光光是因为冰冷。

走过人们如同针芒般的视线,菲林·奥德里奇叫住了我。

我停下脚步,心中思索着应对的方法。

那些目光如同锋利的刀刃一般,足以杀死我。

她的嘴巴一张一合,在说些什么。可惜的是,我似乎完全听不清她在说什么,我只能听见巴尔说:

[我可以让你成为神。]

它的脸又长在头顶奢华的吊灯上。

[恶魔有着无穷的力量。]

我低头看了眼手中的帽子,一言不发。

听着他们的嘲笑声,巴尔摇摇头,[我很失望。]

它说:[你竟然和那些愚蠢懦弱的世人一般。]

[他们都是猪猡。]

猪猡?

[是的!是的!而你可以拥有审判他们的权利!]

巴尔笑着,它又变成了一只蜘蛛,它现在正躲在一个黑暗的角落里,心怀鬼胎的织着它那织了几百年的网。

“这是什么?”菲林·奥德里奇捡起了落在地上的那个古朴戒指。

“等等!”我猛的抬头看向她,“还给我。”

菲林把戒指戴在了手上,“想要我还给你?”

我死死的盯着她的身后,巴尔的那一张网挂在菲林身后。

“你在看什么?”菲林·奥德里奇的眼神冷了冷。与此同时,她也感受到了一种不可名状的恐惧感。

她看了看身后,什么也没有。

“恐惧吗?”

我问她,“你以为那是什么好东西吗?”

菲林·奥德里奇身后的巴尔变成了它的真实形态,我想只要她回头,就可以看到这个七十二柱魔神之首了。

可惜,她没有回头,我只能听见她说:“肮脏的……”

之后的话我没有听清,它大概也是湮灭在了人群之中。

所幸的是,艾斯特神官找到了我,我深深的看了一眼菲林·奥德里奇,才一副如蒙大赦般的样子跟上艾斯特神官。

“需要的东西都写在纸条上了。”艾斯特神官把纸条递给我,以及一个袋子里的货币。

同时,她准许了我每天去吝啬鬼老布里奇的店里工作,以换取那么一点金币。

我接过纸条和袋子,表示会尽快的完成这项任务。

艾斯特神官拍了拍我的肩膀,“那些东西……不用当真。”

我没有说话,面无表情的离开了神学院。

在购买完纸条上的东西时,我来到了一个裁缝铺。

店主已经是个上了年纪的女人了。来的次数多了后,也就认识了我,虽然还是常常会叫错我的名字。

“您在浮罗街生活多久了?”

老妇人笑了笑,眼角的皱纹蔓延开来,几根白色的苍发从她的头巾里垂下来,“几十年了。”

她眯着浑浊的眼睛,拿过一个小木凳,小心翼翼的踩上去,然后在架子上为我找着我需要的东西。

趁此时间,我也看着那一个个颜色鲜亮的棉线,然后在一个与我的帽子同色的棉线团上停留了一会。

忽然,我往后退了几步。

我看到了巴尔的脸。

我身体的血液仿佛有一瞬间凝固了,垂在旁边的手不自觉的抖了抖。

暗红色的毛线球上长出了一张具有人类特征的动物面孔。

巴尔缩小的黑色瞳孔在它的眼白周边转了一圈,[它让你想起来了什么吗?]

“孩子,你的东西。”

我回过神来,接过我的东西,然后把钱给了老妇人。

离开裁缝铺,我还要路过一个小巷子。

巴尔跟在了我的身后,瓦沙克飘在一棵树上,与乌鸦为伍。

走在路上,看着崎岖不平的路,我有些恍惚。

太阳逐渐下山,我望着昏暗的天空,隐约感受到了那个在身后跟随着我的人加快了脚步。

我停下来,回头,果然看到了独自一人的菲林·奥德里奇。

“你在跟踪我。”我带着些许玩味的笑容。

我瞥了眼黑色天空上的圆月,巴尔的身影有些挡住了月亮。

菲林·奥德里奇轻蔑一笑,“这里可没有艾斯特神官护着你。”

[她只是在嫉妒罢了。]瓦沙克怜悯的说,[她喜欢贝修尔斯·卡佩。]

“我知道。”

我看了眼在黑蓝色天空中有些突兀的枯树,瓦沙克靠在树边打量着我们。我问她,“只有你一个人吗?”

几只乌鸦在惨叫着,我烦躁的恨不得将它们通通从枯树上砸下来。

菲林·奥德里奇还没用发现那戒指的异样。

我不由得松了一口气,这样,我兴许不会被送上绞刑架?

那群叫嚣着的乌鸦终于像是被什么东西砸中了一般,从树上坠落。

鲜血迸溅,我有些得意,也有些轻松。

瓦沙克冲我笑了笑。

菲林正在一脸惊恐的看着我。

看着那一轮日渐血红的血月,刚下过雨的潮湿地面泛着红色的反光。

菲林的胆子很大,她走近我,举起手腕,就在手掌就要落下时,我轻松的就将她的手腕握住了。

巴尔从血月上离开,它来到了我的身后,[我可以帮你教训她。]

“我不需要。”

我忽然想起了刚刚在裁缝铺里时看到的那一团暗红色棉线。

——它的确很像我帽子的颜色。

“你在说什么?”菲林挣脱着手腕,以为我疯了。

“巴尔,你说过,他们是猪猡。”

[是的,猪猡。]

“猪猡?”

我轻笑一声,红色的圆月落到了我的瞳孔之中,我从菲林的眼眸之中看到了我此刻的模样。

菲林的另一只手狠狠抓着我的手臂,我不动声色的低头看着她,仿佛感受不到疼痛一般。

[你确定吗?]

我另一只手抱着的纸袋落在了地上,发出了乒铃乓啷的声响。

我竟然从巴尔的眼神之中看向了明显的情绪波动,它眼神复杂的看着我,然后消失在了原地。

瓦沙克也从树边消失了。

我望着手臂上的红色抓痕。

不知怎么,此刻我竟然想起了刽子手们宰杀猪羊的场景。

在我的童年曾见过几次,倒也没有什么特别的感觉。不过我对于血的恐惧也着实是不减的。以至于多年后,直至如今,我一直都会吃一些并非全熟的食物,以为可以克服那些恐惧。

可惜事实证明,我对于血的恐惧是与生俱来的。

就好像我还未出世之时,我也曾被血水包裹着,无法呼吸,如此烦闷。直到某天,这血肉的世界被剖开,我看到了那一张张的脸,于是乎我就被抱了出来。

也不是没有人为我来到这个世界高兴的。

对于此等人,我很感谢。

可对于我来说,不过是从一个血肉狭小的空间来到了一个更大的血肉世界罢了。

我说了,我晕血。

我舔了舔干涩的嘴唇,跌跌撞撞的跑出了巷子,一个不慎跌在了一个水坑边。

我低头看着水面之上的自己,觉得一阵陌生。

一辆价值不菲的马车停了下来。

黑发青年从马车上下来,我抬起头,看到维尔克斯·塔纳托斯的脸。

他是谁?

哦,是梵西佐血缘意义上的哥哥,怪不得呀,你们可真像——单指外表。

毕竟从二者的灵魂与命运来看,可是大相径庭,即便流着差不多的血。

他挺直的鼻梁下双唇紧抿,抬了抬带着手套的手,示意旁边的人将我扶起。

“梵西佐?”维尔克斯居高临下的问。

我点点头,藏匿起自己沾了血的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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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幻]毁灭之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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