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间有八苦,生,老,病,死,爱别离,怨憎会,求不得,五阴炽盛。
要说苦难,如今的人们最避之不及的就是疾病了。
这场恐怖的黑死病从偏远地区卷袭而来,如同浩荡的军队,正在一点一点的蚕食着奥特兰度这座奢华之都。
每当我去街上购买那些魔法材料时,往往会看到那些从一个房子,被拖到另一个房子的尸体。
我只看了一眼就觉得恶心了。
通过那几天对于艾斯特神官的讨好,以及在她心中塑造的那个好学的模样,这个神官已经常常会交给我一些重要的事务了。每隔几天,她都会准许我离开神学院,为她去购买她所需要的东西。
我也因此能够避免了与菲林·奥德里奇的见面。
往常坐在我旁边的贝修尔斯已经好几天没有来了,我也从而享受到了一个人占着两个座位的快乐。
不过,平心而论,我的生活还是那么的糟糕。
我练习的那些魔法阵没有丝毫起色,菲林·奥德里奇常常会以此来嘲笑我。
每当这样时,艾斯特神官就会安慰我,她当时也是这么过来的。
“学会接受,学会忍耐。”
我有些不敢置信。
白骨一般的餐盘上放着一块半生不熟的肉,我拿着一把锋利的餐刀把它切成了一块块的整齐模样,然后放进口中,细细咀嚼。
血红色的汁液分布在餐盘上。
冬天已经到来了,我头上的那顶帽子不止一次的被人嘲笑着寒酸。
一桶水泼在了我的头上。
冰冷刺骨的感觉蔓延了我的全身,我好像回到了童年时坠入深不见底的河流时一样。
划过我苍白病态的脸颊,在衣领,然后是脖颈,我的心脏似乎慢了一拍。
头顶的帽子湿透了。
我摘下它,心中泛起了一股酸涩的感觉。
我惊恐的看着世人。
恶魔在我身边徘徊,等待着我这个懦弱者走进地狱。
[你很不甘。]巴尔说。
它变成了其中一个人的脸。
[你愤怒。]
我颤抖着,不光光是因为冰冷。
走过人们如同针芒般的视线,菲林·奥德里奇叫住了我。
我停下脚步,心中思索着应对的方法。
那些目光如同锋利的刀刃一般,足以杀死我。
她的嘴巴一张一合,在说些什么。可惜的是,我似乎完全听不清她在说什么,我只能听见巴尔说:
[我可以让你成为神。]
它的脸又长在头顶奢华的吊灯上。
[恶魔有着无穷的力量。]
我低头看了眼手中的帽子,一言不发。
听着他们的嘲笑声,巴尔摇摇头,[我很失望。]
它说:[你竟然和那些愚蠢懦弱的世人一般。]
[他们都是猪猡。]
猪猡?
[是的!是的!而你可以拥有审判他们的权利!]
巴尔笑着,它又变成了一只蜘蛛,它现在正躲在一个黑暗的角落里,心怀鬼胎的织着它那织了几百年的网。
“这是什么?”菲林·奥德里奇捡起了落在地上的那个古朴戒指。
“等等!”我猛的抬头看向她,“还给我。”
菲林把戒指戴在了手上,“想要我还给你?”
我死死的盯着她的身后,巴尔的那一张网挂在菲林身后。
“你在看什么?”菲林·奥德里奇的眼神冷了冷。与此同时,她也感受到了一种不可名状的恐惧感。
她看了看身后,什么也没有。
“恐惧吗?”
我问她,“你以为那是什么好东西吗?”
菲林·奥德里奇身后的巴尔变成了它的真实形态,我想只要她回头,就可以看到这个七十二柱魔神之首了。
可惜,她没有回头,我只能听见她说:“肮脏的……”
之后的话我没有听清,它大概也是湮灭在了人群之中。
所幸的是,艾斯特神官找到了我,我深深的看了一眼菲林·奥德里奇,才一副如蒙大赦般的样子跟上艾斯特神官。
“需要的东西都写在纸条上了。”艾斯特神官把纸条递给我,以及一个袋子里的货币。
同时,她准许了我每天去吝啬鬼老布里奇的店里工作,以换取那么一点金币。
我接过纸条和袋子,表示会尽快的完成这项任务。
艾斯特神官拍了拍我的肩膀,“那些东西……不用当真。”
我没有说话,面无表情的离开了神学院。
在购买完纸条上的东西时,我来到了一个裁缝铺。
店主已经是个上了年纪的女人了。来的次数多了后,也就认识了我,虽然还是常常会叫错我的名字。
“您在浮罗街生活多久了?”
老妇人笑了笑,眼角的皱纹蔓延开来,几根白色的苍发从她的头巾里垂下来,“几十年了。”
她眯着浑浊的眼睛,拿过一个小木凳,小心翼翼的踩上去,然后在架子上为我找着我需要的东西。
趁此时间,我也看着那一个个颜色鲜亮的棉线,然后在一个与我的帽子同色的棉线团上停留了一会。
忽然,我往后退了几步。
我看到了巴尔的脸。
我身体的血液仿佛有一瞬间凝固了,垂在旁边的手不自觉的抖了抖。
暗红色的毛线球上长出了一张具有人类特征的动物面孔。
巴尔缩小的黑色瞳孔在它的眼白周边转了一圈,[它让你想起来了什么吗?]
“孩子,你的东西。”
我回过神来,接过我的东西,然后把钱给了老妇人。
离开裁缝铺,我还要路过一个小巷子。
巴尔跟在了我的身后,瓦沙克飘在一棵树上,与乌鸦为伍。
走在路上,看着崎岖不平的路,我有些恍惚。
太阳逐渐下山,我望着昏暗的天空,隐约感受到了那个在身后跟随着我的人加快了脚步。
我停下来,回头,果然看到了独自一人的菲林·奥德里奇。
“你在跟踪我。”我带着些许玩味的笑容。
我瞥了眼黑色天空上的圆月,巴尔的身影有些挡住了月亮。
菲林·奥德里奇轻蔑一笑,“这里可没有艾斯特神官护着你。”
[她只是在嫉妒罢了。]瓦沙克怜悯的说,[她喜欢贝修尔斯·卡佩。]
“我知道。”
我看了眼在黑蓝色天空中有些突兀的枯树,瓦沙克靠在树边打量着我们。我问她,“只有你一个人吗?”
几只乌鸦在惨叫着,我烦躁的恨不得将它们通通从枯树上砸下来。
菲林·奥德里奇还没用发现那戒指的异样。
我不由得松了一口气,这样,我兴许不会被送上绞刑架?
那群叫嚣着的乌鸦终于像是被什么东西砸中了一般,从树上坠落。
鲜血迸溅,我有些得意,也有些轻松。
瓦沙克冲我笑了笑。
菲林正在一脸惊恐的看着我。
看着那一轮日渐血红的血月,刚下过雨的潮湿地面泛着红色的反光。
菲林的胆子很大,她走近我,举起手腕,就在手掌就要落下时,我轻松的就将她的手腕握住了。
巴尔从血月上离开,它来到了我的身后,[我可以帮你教训她。]
“我不需要。”
我忽然想起了刚刚在裁缝铺里时看到的那一团暗红色棉线。
——它的确很像我帽子的颜色。
“你在说什么?”菲林挣脱着手腕,以为我疯了。
“巴尔,你说过,他们是猪猡。”
[是的,猪猡。]
“猪猡?”
我轻笑一声,红色的圆月落到了我的瞳孔之中,我从菲林的眼眸之中看到了我此刻的模样。
菲林的另一只手狠狠抓着我的手臂,我不动声色的低头看着她,仿佛感受不到疼痛一般。
[你确定吗?]
我另一只手抱着的纸袋落在了地上,发出了乒铃乓啷的声响。
我竟然从巴尔的眼神之中看向了明显的情绪波动,它眼神复杂的看着我,然后消失在了原地。
瓦沙克也从树边消失了。
我望着手臂上的红色抓痕。
不知怎么,此刻我竟然想起了刽子手们宰杀猪羊的场景。
在我的童年曾见过几次,倒也没有什么特别的感觉。不过我对于血的恐惧也着实是不减的。以至于多年后,直至如今,我一直都会吃一些并非全熟的食物,以为可以克服那些恐惧。
可惜事实证明,我对于血的恐惧是与生俱来的。
就好像我还未出世之时,我也曾被血水包裹着,无法呼吸,如此烦闷。直到某天,这血肉的世界被剖开,我看到了那一张张的脸,于是乎我就被抱了出来。
也不是没有人为我来到这个世界高兴的。
对于此等人,我很感谢。
可对于我来说,不过是从一个血肉狭小的空间来到了一个更大的血肉世界罢了。
我说了,我晕血。
我舔了舔干涩的嘴唇,跌跌撞撞的跑出了巷子,一个不慎跌在了一个水坑边。
我低头看着水面之上的自己,觉得一阵陌生。
一辆价值不菲的马车停了下来。
黑发青年从马车上下来,我抬起头,看到维尔克斯·塔纳托斯的脸。
他是谁?
哦,是梵西佐血缘意义上的哥哥,怪不得呀,你们可真像——单指外表。
毕竟从二者的灵魂与命运来看,可是大相径庭,即便流着差不多的血。
他挺直的鼻梁下双唇紧抿,抬了抬带着手套的手,示意旁边的人将我扶起。
“梵西佐?”维尔克斯居高临下的问。
我点点头,藏匿起自己沾了血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