维西眼中的复杂情绪一闪而过,比掠过树梢振翅而飞的翠鸟更加迅速无声,没有留下任何痕迹。瞬间又恢复为毫无波澜的平静。
当维娜从怔忪中回神再看他的时候,他已经又裹好兜帽,安静捧着手中的纸牌站好,似乎刚才什么都没发生过。
维西像株生长在她们面前的沉默植株,无论发生什么、无论被怎样对待,他都不会做出任何反应。
……一颗不会说话,不会喊疼,不会做出任何回应的植物。
可那飞快闪过的疼痛感看起来太过真实,让维娜没办法说服自己‘那是眼花之后的错觉’。
她下意识想,‘是不是认字’这件事情,这么重要吗?
好像。是很重要。这个问题刚在脑海中闪过,维娜就立刻暗暗回答。
在认识那些文字与数字之后,他们像是一群有机会能睁开眼睛看向外界的盲鱼。
也许,周围的河流与环境似乎并没有因为他们睁开眼睛而立刻发生惊人的彻底改变;但大家能够开始用一种崭新的、之前从未曾想象过的目光凝视这一切。
再也不是一片漆黑。
就像每天晚上都会准时亮起的盏盏路灯那样,始终有光芒笼罩在欧兰城上方,温柔又明亮。
……是领主大人带来的光芒。
维娜抱紧怀中的纸牌张张嘴,迷茫地发现自己竟然不知道应该怎么安慰对方。
她在这一刻清晰又敏锐地再次意识到,欧兰城与外界究竟有着多么伟大的不同。
她不知道该说些什么,维西也回归沉默状态,最后反而是伊芙突然皱皱眉,从空气中捕捉到某种凭借魅魔天赋可以快速捕捉到的微妙波动。
“嗯?你也受伤了啊,”伊芙弯腰凑到维西身旁轻轻嗅了嗅,开口打断了这片安静,“今天怎么没有去医馆处理伤口?”
维西像是被热水烫伤般条件反射向后一缩,用力地摇摇头示意没事。
伊芙挑眉瞥向他,满脸莫名。
不过‘热衷关心他人’这种天真可爱的小情绪,早就跟着伊芙那份认真又详细的病历本一起泯灭在了法师魔杖吐出的魔法火焰之中。
她无所谓地站起身,隐在长袍下的尾巴慢悠悠甩了甩,“好吧,看样子这是个没办法继续讨论下去的话题。我想我该去研究新礼物了。”
在说话同时,伊芙用指尖细细摩挲过手中记事本封面上写有的名字。
小公主写字时会在字母尾端拖住一个比剑锋更细利的长尾,看起来很好认特别。
在柔软皮革上留下她的名字,仿佛这样就能抓回什么早已落为灰烬的遥远过去。
伊芙甚至能想象得出来,丝塔茜低头写字时弯下的纤细脖颈与在纸张上划过的柔软手腕,
伊芙忍不住想对小公主调侃一句‘别太认真。’
因为她其实很少会回想起那个本子上的原有内容。大概是有为妻子求药的丈夫,为父亲买药的女儿——反正在火焰灼烧起的那一刻,那些事情与病人都已经与她再也没有任何关系。
保持冷静是魅魔生存法则的头号关键。
可她还是有点开心。
也很想在回房间之后继续记下许多在医馆里时快速闪过的各类草药搭配。
……奇奇怪怪的礼物,奇奇怪怪的小公主与欧兰城。
连她也跟着变得奇怪天真起来了。
“小姐!领主大人还说,”看到伊芙转身打算离开,维娜连忙补充,“无论您以后再去往什么地方,但您可以一直留下它的!”
“那可不行,”伊芙的声音如尾巴般环了个弯,“我还打算在这里多待一段时间呢。”
虽然没有任何依据,但维娜却感觉领主大人会喜欢这个回答。
而且,就连他们也能有机会去学习更多疾病知识了!
在回到领主大人书房之后,维娜也是带着这样激动的兴奋心情向丝塔茜进行汇报。
她——又或者说是大部分欧兰人的胆子都变大了很多。
因为人们发现,领主大人不需要也不喜欢他们只顾着低头小声拘谨地发出对她的赞美与感激;而是更喜欢他们快捷高效地将要做好的工作呈在自己面前。
人们的尊敬与感恩之心丝毫未减,但也逐渐熟练掌握了暂时压抑住激动心情,手中工作不停先完成领主大人命令的崭新模式。
说完魅魔小姐的反应,维娜声音顿了顿,重新将注意力挪回桌上的几摞纸牌,“大人,您需要我负责记录使用步骤,就是这些卡牌吗?”
维娜回忆了半天,还是没想到欧兰城是在什么时候有过这种纸牌特产——或许,就是从今天开始诞生的特产?
上面标记着简单易懂的方块与心形符号,以及最基础的十以内数字和几个独立字母。
有些像之前刚开始学习数字时,潘妮老师为了考察大家有没有记住数字顺序而拿出来使用的排序教具。
丝塔茜展开一副纸牌点头,“是种便于携带的娱乐工具,对场地环境也没有特殊要求。”
“不过使用方式非常多变丰富,所以需要特别教授初学者如何上手。”
这句话,半真半假。毕竟丝塔茜可不认为能有多少人看得懂文字说明书,但这会是个很好的途径与方式,给她机会观察里德家族的小姑娘。
而且大陆共识,落在纸上的规则才是规则。
说到这里,丝塔茜看向维西,似乎好奇地开口询问,“在之前的航行过程中,船队上的人们都会使用什么来打发时间?”
“……”维西愣了很久才缓慢意识到对方是在问自己问题。
她迟钝又茫然地瑟缩一下,慌乱摇头示意。
保持沉默太久,她已经习惯处于被忽视的状态。
这一直带给她很大的安全感,‘说话’与‘表达’就意味着危险,这个举动总是不被喜欢、没有价值,甚至会……会带来危险,会得到惩罚。就像她的家人们所经历的那样。
维西不想再开口,反正也没有人会愿意再听。
更何况她要小心地藏下身份。
任何时候,只要维西稍稍露出一点脸上的疤痕,比划比划手势示意自己不会说话,其他人就会自动无视掉她的存在。
她就能继续像颗植物般安静下去。
维西不明白为什么这位来自王都的领主会突然询问自己,更不知道应该怎么表示回应。
她已经,真的像株植物般,失去了思考的力量。
幸好那位领主没有继续追问,而也有其他人在她之前先做出了回应。
维西默默松了口气,下意识在座位上将身体蜷缩成更小、更不起眼的佝偻模样。
“最常见的娱乐方式应该是掷骰子与饮酒。”赫利欧将手炉轻轻放到丝塔茜手边,同时将刚从厨房拿来的甜品端至桌上,“这两种方法都没什么门槛,哪怕是刚从耕地中走出的农夫也能迅速适应。”
“几乎从来没有人想过用纸张取乐。”虽然哈洛鲁大陆有着基础的造纸技术,但‘纸张’这类东西在人们心中依旧是只与书籍、知识有关的高贵物品。
在丝塔茜塞给他手炉之后,赫利欧站在原地身姿笔挺地沉思三分钟,选择反身去更换了温度更高的新炭火。
……并且带回来还到丝塔茜手中。
丝塔茜第一次发现,原来赫利欧在做事情的时候,稍微有点单线程模式。
——像是‘应该做’与‘想做’之间的区别。
她抬手将装有甜品的餐盘向外推了推,“是用蜂蜜混合牛奶制作的小蛋糕,或许你们会喜欢?”
在研究出大量卤制品之后,看着存量逐渐告急的香料材料,贝纳尔心情沉痛地缓慢将研发重点挪到了甜品区。
有着赫利欧之前带回的几只大蜂巢,以及产量丰富的牛奶,各式简易版本的小蛋糕当然是贝纳尔发展的第一步。
难度不算大,已经渐渐成为领主堡内的常备甜品。
维娜用力地擦干净双手,从餐盘中小心取下一块蛋糕,“感谢您的恩赐,领主大人!”
还没将蛋糕抬起,维娜就注意到身旁的维西竟然迟迟没有动作,仿佛根本不敢去碰那些色泽如黄金般灿烂的精致小蛋糕。
她迟疑着望向丝塔茜,在领主大人的微笑点头下,才放心又取下另一块蛋糕递给维西。
直到维娜举着蛋糕在维西面前停顿很久,她才茫然地抬起头,伸手指指自己,又指指蛋糕,手足无措地比划了段混乱手势。
比第一次被班主任叫去谈话的小学生更紧张。
与同样无法发声的艾琳女士相处这么长时间,丝塔茜已经可以迅速通过肢体动作领悟到对方所表达的想法,她看着维西的紧张动作笑笑,“收下吧,毕竟接下来的这段时间,应该还会经常需要你跑来做事。”
维西怔怔地接过小甜糕,好像从对方手中渡过来一点勇气。
太柔软,比泡过热水的黑面包还要轻。她甚至可以感受到指尖陷进软糕时的那点软绵触感,只好将力道放得轻一些,再轻一些。
但另一只手却紧紧抓住自己的衣摆,直到指尖泛白发痛都没有停下。
维娜曾经仅凭借祖父讲述过的森林故事,就能总结出大量只有老练猎人才能掌握的狩猎技巧,并快速将这些知识运用在战斗过程中。
这个案例就足够证明,她的总结概括能力非常强,且自成体系,很有逻辑感——丝塔茜只是稍加引导,维娜就能徒手画出一张脉络清晰的思维导图。
捧着小蛋糕的维西坐在旁边,依然安静沉默,几乎除了呼吸外没有任何其他动作。
但她却保持着注视维娜手中纸笔的姿势,一动不动,只有眼神在羡慕中渐渐迷茫。
丝塔茜很轻地离开落在她身上的目光。
纸牌这类玩具没有太高的独特性,容易被复刻。
所以它注定无法延续沙拉酱那类的奢侈品路线。
却适合供应给酒馆、旅馆与商队这类人们乐意花小钱找乐子的地方。
还可以再额外加些其他营销手段,比如最最常见的兑奖券与积分卡……
想着,丝塔茜问:“商队中应该有不少人能够识字与记账?”
商队大概是平民阶层中文化程度最高的地方之一。做生意的人如果不会算清货物与货金、无法看得懂合同内容,那早就会在创业之初就赔空全部家产。
也许是不适应与其他人有太多近距离接触,以及长期时刻保持的警惕心,维西始终没有动那块小蛋糕,只是小心地捧在手里。
不过这次,听到丝塔茜询问,她点了点头,伸手比划了一个‘很多’的手势。
丝塔茜摩挲着手炉,刚想开口结束教程时候,书房门却毫无征兆地被从外猛地推开。
突然闯进来的红发男人身材高大强壮,眼神和表情都格外凶狠。
维娜条件反射地摸向自己平时背弓时习惯放的位置;
而维西的反应则更加剧烈,几乎要从椅子上跳起来,惊恐地注视着对方。
但喀迈拉的目标无比明确,推开门之后便径直冲到丝塔茜面前撑着桌子气势汹汹,“你养的那两只小狗呢?”
丝塔茜抿掉几口热水,抬眼看向喀迈拉,“我的什么?”
“你的小……”注意到丝塔茜的表情,喀迈拉突然回神无语地拉平嘴角,不过也迅速选择妥协,“哦。我改正,是你的那两位可靠忠诚贴心且非常听话的心腹——怎么样?这个形容可以让你满意了吗?”
真不知道她是跟谁学的!怎么这么固执,面对那两只小半血种都要礼节对待。
不过嘛,这个直观证明了她很有决心与坚定理念,不会被外界影响。嗯,不愧是我家的崽√
“他们呢?”喀迈拉追问,顺手从丝塔茜手边捞起只蛋糕塞进嘴里。
明明是一块松软可口的小蛋糕,竟然也被他撕咬出了恶魔嗦骨头的惆怅愤愤感。
“我以为,”丝塔茜歪头看向喀迈拉微微挑眉,“你已经不会再想和他们继续打牌了。”
如果喀迈拉现在还是猫形状,现在尾巴肯定已经竖起来炸开,“我可没那么说过!我今天肯定赢!我已经——”
已经彻夜复盘了自己的所有失误!今天绝对不会再出错失手了!
这句话听起来有点丢魔,喀迈拉瞥瞥丝塔茜,及时吞回喉咙深处保持住长辈姿态。
喀迈拉与双子两人的昨日战况非常惨烈。
简单概括,大概就是从‘呵不过如此嘛’再到‘哼也就这样吧’,并以‘气死我了!!在我赢之前谁也别想离开桌子’作为结局。
……肝帝赢不过欧皇又一悲惨真实案例。
丝塔茜最后是凭借索拉诺斯吐出来的猫薄荷种子进行了强行震惊。
毕竟扑克牌这类沾有很大概率性的娱乐方式,如果想要一直做赢家,那要么有个好大脑,靠算;要么有个好手速,靠换。
当然,这些也可以都不需要,只需要:有个好手气,靠‘脸’。
欧皇是不需要理由和技巧的。
欧皇,就是欧皇。拥有盲玩都能摸到满手好牌的拉仇恨运气。
至于埃图斯与里修斯——双子之间的默契程度当然毋庸置疑,而两人ssr级别的好运更是有城墙为例。
玩上头的喀迈拉却坚信自己能独力赢过这两只‘竟然不喜欢猫’的毛绒小狼,以此夯实长辈地位。
就,舅,你是怎么敢的呢?
可能,这种令人惊叹的坚持不懈努力,便体现了来自深渊恶魔的惊人英勇吧。
喀迈拉冷哼一声,继续伸手去捞丝塔茜手边的蛋糕。
但这次,他却突然摸空了。
因为站在桌旁的赫利欧将餐盘无声向后移了一掌距离。
“怎么?”喀迈拉不可思议地抬头瞪向赫利欧,“你想继续打架吗?”
赫利欧将餐盘推向丝塔茜的位置,“只有四块。”
仅剩最后一块,而丝塔茜还没能吃到。
喀迈拉:“……哦。”
“埃图斯他们正在调整医馆布局,”丝塔茜向维娜示意,“不过你可以将这些整理好的规则记录带到旅馆,交给那只商队。”
“如果你有兴趣的话,可以直接带着他们玩几把。”
“说一百句,都不如让他们亲手试一次。”
比如那些摆上商队餐桌的食物,只要让他们尝过一次,甚至哪怕一口;就能心甘情愿掏钱来欧兰城做生意。
喀迈拉立刻跳下桌子,只是还没走出半步,就听到丝塔茜的声音再次补充,“不能打人。”
“也不能挠桌子。”
“欧兰城真的很穷,赔不起的。”
“……”喀迈拉瞬间驻足回身,突然伸出手用力揉了一下丝塔茜的头发,“我怀疑你还没搞清楚我的年龄。”
她到底是认为,他们之间究竟应该谁在照顾谁啊?
她以为他留下来是为了干什么?就是为了打牌吗!
从来没有过这么亲密的举动——尤其是与长辈之间,丝塔茜很不适应地抬手捋回长发,眼神难得有点懵。
看着领主大人罕见露出的表情,维娜抿抿嘴角,忍住笑意。
她不认识那个红发男人,依然觉得对方看起来好凶,但是,好像在他面前,领主大人可以做一个孩子……等等。
维娜的瞳孔震了震,后知后觉地猛然意识到,整座城市那么尊敬与信仰的领主大人,其实也才、才刚刚成年啊!
这件事让维娜有些发怔。
不过在与维西一起走出书房之后,她却很快有些犹疑地停下了脚步。
她握住书房门把沉默很久,抬头对维西说,“抱歉,请你稍等一下,我还有其他事情想对领主大人说。”
“领主大人——”维娜回到房间之后匆匆行礼开口,“您刚才说,要派维西去锻造厂那边?”
“商队刚确认了一笔数额不小的锻造厂订单,无论如何,他们都理应需要派个监工过去,”丝塔茜抬头看着赫利欧将放凉的糖糕重新加热放回自己面前,伸手拿起,“我认为维西很适合,有什么问题吗?”
监工无所谓有没有。
唯一重要的一点。丝塔茜无法放心将维西继续放在旅馆里。
……想想那些可靠度极为真实的秘闻吧,在没有女人的教廷训练所里,那些不愿踏足欢馆的忠诚者们都会对后厨饲养的羊羔下手。
里德家族曾经为贝蒂一系的矮人做过争辩,认为那些矮人不应被判处绞刑,有这段故事,她相信贝蒂会愿意好好照顾维西。
维娜的声音停顿了很多次才说完,“我是在想……如果锻造厂工作不那么忙,我也能有空的时候,我能不能教一教他认字?”
在说完这个请求之后,维娜自己都意识到自己太过逾矩,连忙慌张补充,“抱歉大人,这是我在乱想,因为他、他看起来真的很羡慕大家……”
她很敏锐,能察觉到领主大人的态度转变。那个被他们无声防备盯梢很久的少年,原来不是敌人,甚至反而是领主大人很在意的目标。
“可以。”
领主大人温和的声音打断了维娜的解释。
她眼睛一亮,兴奋地看向丝塔茜。
在书房门被关紧之后,留在外面的维西才默默抬起头,很轻地悄悄扫视周围环境。
她看得非常仔细,也很认真。直到确定走廊内没有其他人之后,才小心摊开手心,看向自己攥在手中的糖糕。
还没有变形,好好地躺在手里。
维西低头偷偷咬下一口蛋糕边,心跳得比盗贼犯罪时更快更慌。
很陌生的味道,维西从来没有吃到过。
……也许很久之前、在她还小的时候曾经尝过吧,但她已经想不起来了。
维西用力咬了咬,却突然听到房门被打开的声音。
她被吓了一跳,慌慌张张地将蛋糕藏到身后,挺直身体假装无事发生。
嘴角还蹭着点蛋糕碎屑,胡乱地低下头死死盯着脚尖,为自己的愚蠢狼狈又懊悔又生气。
维西听到一声很轻的叹息声,好像又有一只柔软的手掌轻轻拍过自己肩膀,“旅馆那边的餐食供应不足吗?”
维西连连摇头。
当然够的。每次他们都能吃得特别饱。
可是,没有小蛋糕。
自己养活自己挣扎着过了那么久,伪装性别假装哑巴,做个蠢货。
可说到底,也才不过是十几岁的年龄,缺失的东西太多,没有人能给她,她也找不到地方讨要。
丝塔茜突然回想起一些在高塔上吞掉玫瑰种子解饿的记忆。
她垂下眼睛,心脏攀爬藤蔓的错觉一闪而过,“锻造厂那边工作很忙,会有不少你的同龄人做帮工,你可以自行选择最近在哪里居住与饮食。”
维西在背后握着蛋糕,依旧只是点头。
在两个女孩离开之后,丝塔茜回到书房沉默片刻,很慢地一口一口咬下手中的蛋糕。
是在想维西,也是在想高塔玫瑰。
吞掉最后一块,她抬手接过赫利欧递来的水杯,突然问,“那孩子脸上的伤疤——”
赫利欧摇头,“抱歉大人,那应该不是魔法造成的伤势。我想我无能为力。”
里德家族的灭族遭遇是场不幸意外,亡灵法师做的罪恶事情太多,这只是归在他们名下的其中一件。
……更何况丝塔茜并不认为,法师塔真的与亡灵法师毫无瓜葛。
虽然霍尔没有详细介绍过。但很多细节都能透露出来,他所在的家族,可是个世代效忠修习亡灵术的庞大家族——这种根深蒂固的‘毒瘤’,法师塔会毫不知情吗?
但不是魔法?只是简单的火焰……
丝塔茜皱眉,“哪怕是在昏迷中感受到灼烧疼痛,应该也会有下意识蜷缩躲避的反应吧。”
除非她看过的刑侦片与推理剧都在骗人。
“是的大人,但这又很矛盾,”赫利欧伸手握住壶身,指尖白光一闪而过,在水面沸腾时又迅速收回手指,“那些伤疤太过彻底。”
像是完全没有躲闪过。
丝塔茜放下水杯,决定将这件事列为伊芙在领地内的首次科研课题。
不过即便丝塔茜不为伊芙寻找研究话题,她也迅速变得极其繁忙。
——欧兰城的所有人。
就没有一个完全健康的!!!
在发现这件事的时候,伊芙所露出的复杂表情,如同看到了一大筐炸糊了的薯条。
……连带一盆放酸了的鸡翅。
她在心中无声咆哮了大概不下十遍‘他们之前到底是怎么活下来的!’
那些曾经在狩猎中受伤过的猎人们,身上的残疾部位一目了然;但还有许多肉眼难以辨别的,尤其是关节问题与饮食造成的慢性疾病。
“幸好小公主改变了他们的饮食习惯与居住环境,”伊芙忍不住对贝蒂抱怨,“否则——”
说到这里,她的声音停顿下来笑自己的不恰当比喻,“不过如果没有小公主,他们肯定也没有这种改变机会。”
如果不是因为贫穷与饥饿,谁会希望过着艰苦的生活。
贝蒂也跟着笑起来,但下一刻就被伊芙皱着眉用仔细认真的眼神来回打量好几遍。
伊芙:“……我发现你也不怎么健康。”
哼,吐槽半天之后发现原来倾听者也不是个例外。
贝蒂瞬间大笑出声,“你要知道,我度过许多年需要依赖魔药为生的日子。”
被押送至大陆时的鞭打与寒雨,逃跑过程中留下的暗伤,以及离开家乡后的水土不服——都是对她的折磨。
“我肯定能做得比那些魔药更好!”这句话立刻戳中了伊芙的自尊心。
看着伊芙低头在纸页上快速写画记录,贝蒂的笑容却越来越深,“我在想,我之前说的那句话也许还算准确。”
她看着伊芙在黑袍下轻轻甩动的尾巴,“你会很快有机会脱下这件长袍的。”
“对魅魔说起‘脱下什么’这件事可不太礼貌,”伊芙轻哼一声,但没有反驳,“欧兰人都太怪了。他们刚刚居然跑过来问我,能不能在学校里开课教授急救常识!”
而且甚至,小公主之前也提过这件事。
他们怎么回事啊?!一点都不怕的吗!这都可以的吗?
……不过想想在‘不经意’路过那座学校时,看到有一具骷髅女士正在课堂内发放试卷,伊芙又觉得——
好像魅魔也不是什么难以接受的可怕身份。
她笔尖顿了顿,认真思考一瞬要不要告诉丝塔茜,其实开课……也不是不行?
‘急救知识与草药学’是已经被丝塔茜列入学习计划的预备课程。
但也许今年来不及。
趴在书桌上伸腰,黑猫摇摇尾巴开口,“你准备送走那只商队了?”
“快下雪了,”丝塔茜放下人鱼族送来的贝壳,“他们总不能在欧兰城度过整场寒潮。”
“刚好我已经打完最后一局纸牌,现在完全赢过了他们所有人,”黑猫跳到丝塔茜肩上问她,“不过,你好像特别关注那个里德家族的继承者?”
“难以理解大陆上能有‘吟游诗’这种东西。深渊里就没有。”
别说音乐了,深渊里连稍微好听点的曲子都——呃,哀嚎声算吗?
“在很多时候,音乐都可以起到很强的振奋作用。”丝塔茜指尖划过猫尾,语气笃定。
“……你听起来好像感受过?”
丝塔茜笑笑。
的确感受过。
在前世上学期间,有些老师会在午休后为他们播放歌曲醒神,避免学生们在下午课程中打盹。
其中有一天……
老师播放了一首唢呐。
然后大家都醒了,不醒的觉得自己要不行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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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2章 第 62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