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音乐能够起到振奋作用’，这则命题对深渊恶魔来说是个难以想象的遥远事件。
“但你要做好准备，那只商队里的所有人类，全都从来没有见过那个小里德继承者开口说话。”踩在软毯上伸腰，喀迈拉补充，“按照那些人类的说法，他从流民窟里长大的时候起，就是个天生不会说话的哑巴。”
无法说话的吟游诗人，就像哑炮魔法师一样可悲又可笑。
丝塔茜捏捏黑猫后颈摇头，“保持沉默也未必是因为无法发声。”
赫利欧与霍尔都探查过，维西并没有被魔法诅咒的迹象；身为医师的伊芙也敢肯定她本应能正常发声，没有器官疾病。
而在系统个人信息面板上，维系的健康与其他状况也趋于正常，没有特殊debuff。
更像是种心理问题。
“里德家族覆灭的原因就是因为在国王面前说错了不好听的实话——如果从内心深处对‘语言’产生负面认知与抵触，任何人都会变得不想再开口的。”
“而且难道你觉得，在流民窟与一座座商船上，会有谁愿意花费时间去聆听她的声音吗？”
即便‘遗忘’掉家族曾经的苦难遭遇，但在隐姓埋名的过程中，发出声音与存在感是会带来危险的不祥征兆。
求生本能会让维西很快学会安静。
“……”
在说话的同时，丝塔茜将书桌上刚刚翻阅过的合同整理收好。
她的语气很轻，像是笼在深渊上空的那片朦胧雾气。
喀迈拉却下意识从丝塔茜膝盖处跳到桌上，盯着她凝视很久，突然问，“那你呢？”
“什么？”丝塔茜一瞬间没能反应过来，有些怔地抬眼看向黑猫。
“你在那座高塔中生活的时候，”琥珀色的双瞳缓缓竖起，立成一条近乎尖锐的直线，“会有人类，或者其他生物能够听你说话吗？”
在问出这个问题的同时，喀迈拉就开始很想嘲笑自己的愚蠢。
毕竟答案毫无悬念，没有任何其他可能性——不然呢？
那座高塔是个空旷到就连呼吸也会激起回声的地方。只有很窄的天窗，能简单辨别天色与外界，就连飞鸟也不愿在那些涂满魔兽血迹的石块歇脚。
王室甚至懒得刻意遮掩对她的遗弃厌恶态度。
王都是个人类已经生长变异的地方。那里无数人的眼睛全部长在权杖上、只能举着钱袋透过金币缝隙才能看清外界。
既然王室态度鲜明地表示出他们不重视丝塔茜，那么即便是负责为高塔运送食物的‘使者’们也看不起这位自幼被丢上高塔的小公主。
对王室成员应有的一切礼节与问候也被默认削减，比起向丝塔茜行礼问安，人们更乐意将宝贵时间花费在其他事情上。
比如抓住这难得的外出机会，去欢馆与酒馆中找些乐子，犒劳慰问自己的疲惫灵魂。
喔，作为忠诚可靠的王室仆从，他们当然不会遗忘运送物资的本有任务。
但究竟是按时送达，还是卡在即将复命的期限之前将食物与水源匆匆塞进高塔中——这要依据人们当时喝得有多醉，玩得有多么尽兴忘我。
在沉默中，喀迈拉突然很轻地笑了一下，“我把那几颗玫瑰种子塞进高塔窗户之后，其实在高塔附近继续停留徘徊过一段时间。”
黑猫张嘴做出露齿笑容，看起来是副特别诡异的古怪画面。
不过喀迈拉也只笑了一下，半秒不到的短暂时间就垂下眼睛，“刚好看到那些人类为你送食物。”
这让喀迈拉当时稍微放心了一点，知道起码丝塔茜能有最最基本活下去的希望。
也幸好那座高塔在修建时，是以终生囚禁为目的，所以基础设施完备。
飞在空中的黑鸦透过天窗看了很久。只有五岁，很小一只的小姑娘跑上又跑下，将食物整齐分好，存放在不同地方，有部分还直接丢掉。
深渊中没有食物，恶魔也不依靠这些饮食维系生命。
喀迈拉当然完全看不懂丝塔茜在做什么，在返回深渊之后还在猜测，‘可能是在区分食物种类？有些喜欢吃的就留下，有些很讨厌的扔掉？’
……直到进入欧兰城之后，就在不久前，喀迈拉才从这个地方领民的口中突然得知，原来人类的食物会变质腐坏。
所以。那时丝塔茜不是在挑食选择自己喜欢的食物。
她是在从不新鲜——甚至在夏季高温下已经变质的食物中努力挑选出还能够食用的珍贵部分。
丝塔茜轻轻摸了摸黑猫额头，在两耳之间捋出一个毛茸茸小窝，“是很安静，但在适应之后，很快就能习惯，起码——我在高塔中掌握了熟练收纳物品的各类小技巧？”
高塔中的生活如死水般寂静。但至于是不是可怕……丝塔茜却很难进行客观评价。
丝塔茜被扔进高塔时，手掌处的贯穿伤还在流血。
光明教廷的教皇只为她进行了简单的伤势处理：一点洒在掌心的魔药，几圈布条。吝啬到懒得使用治愈魔咒。
丝塔茜趴在原地昏睡了很久，在艰难缓和少许意识之后，她闭着眼睛立刻开始想，‘我要做什么？’、‘我现在能做什么？’
没有眼泪与哭泣，没有痛呼声与求饶。她蜷缩起来取暖，努力找回一点能支撑自己爬起来的力气，为自己重新包扎伤口。
丝塔茜很早之前就领悟到一则通用于各个世界的真理：脆弱情绪是只有被偏爱者才有权使用的珍贵奢侈品。
她的兄长被花园内的藤蔓刺破指尖，就会引起整座城堡的喧哗吵闹，法师塔也要派遣魔药大师亲自赶来，仔细观察检验那是否会是有毒的魔法植物；
而划在她身上的一道道伤口与放出的让她眩晕头痛的大量血液，则是‘为了激发你的潜力，你要感激我们花费时间来培养督促你’。
所以疼吗？痛苦吗？
……有必要说吗。
那就不疼。不痛苦。
丝塔茜甚至能在高塔中找到一点不同与生活在王都时的乐趣：起码不会被放血。
睡梦中也不会有人突然冲进房间发动攻击，来训练她的反应能力与刺激魔力爆发。
那些切掉腐烂区域后还有许多可食用部位的食物与干净水源带给她安全感，那些通过许多次物资中艰难攒下的几条软毯与绒被带给她安全感，一个个没有突然袭击的寂静夜晚带给她安全感。
她拥有能够从浑噩痛苦中汲取力量的灵魂。
喀迈拉用力在丝塔茜膝盖上踩了踩，“我真不能理解，你竟然会不憎恶人类。”
丝塔茜没有回答他，而是抱着黑猫回身看向房间内的落地窗。
从这个角度，能看到很广阔的欧兰城环境。丝塔茜指尖敲敲城墙内侧的几排房屋，“在寒潮结束之后，贝纳尔和贝蒂打算在这里开两家店铺，负责售卖铁器与食物。”
当然，作为铁矿供应商与食物灵感源头，她可以拿到丰厚分成。
丝塔茜手指继续划过，落到另外一片区域，“霍尔与艾琳想将住所搬到这里，他喜欢抚摸那些毛茸茸的动物——哦，你应该还没来得及看到？他花钱买下了一堆羊毛，准备为艾琳女士亲手织造一件外套。”
从《如何将羊毛纺成毛线》开始的亲手。丝塔茜怀疑对方会在学会纺线之前先一步换上鼻咽炎。
作为恶魔，喀迈拉不可能对人类大陆产生什么归属感。不认为这里会比深渊好，也没感觉这里会比深渊更加恐怖。
但很奇怪，在丝塔茜口中，那些普通平凡甚至几乎在每座城市内都千篇一律的景象，竟然突然变得鲜活柔软。
让恶魔都会为之动容。
她流淌着恶魔鲜血，却跳动的心脏却——
“听起来你比光明教徒的人更信仰神明存在。”
得到喀迈拉这个评价，丝塔茜笑起来，“不，我不信仰神明。”
听到房间外传来的敲门声，丝塔茜便应允对方进入，便补充，“我更喜欢‘理想主义者’这个说法。”
喀迈拉：“……”
黑猫晃晃尾巴，扫了一眼走进门的伊芙，不做评价。
魅魔的翅膀本应该可以飞翔，但经过人类精心修剪处理之后，黑色双翅便只剩下点缀与装饰作用——非常符合人类贵族审美需求的精致小巧模样。
与恶魔族超强的自愈能力不同，双翼重新生长是个漫长过程。
不过伊芙走路时还带着种扇动翅膀般的轻快跳跃感，连身后的尾巴也随着哼起的模糊歌声不断摇晃。
她将药碗放到桌子上，凑过来捧住丝塔茜的下巴来回仔细扫视片刻，满意地点点头强调，“发热已经痊愈了。所以这是最后一份，以后就没有这种好喝药水了！”
看着伊芙高高翘起来的尾巴，丝塔茜挑眉，“看起来很高兴？”
今天是她为欧兰城居民看病的日子。
伊芙哼了段模糊曲调，“是啊。我虽然讨厌人类，但我不讨厌配药。”
她将写有自己名字的本子摊开，指尖飞速掠过挤在上面密密麻麻的记录，“没有什么大问题，但有些疾病是我第一次见到，我可以有机会研制配出新药。”
比如‘痛病’与长期饮用生水带来的慢性疾病，其实可以总结为一个共同病因：贫穷。
那些难以找出原因的痛苦，是笼罩在这片神弃之地的诅咒之一，是要缴纳大量供奉才能换取神明原谅的罪孽其一。
想到这里，伊芙趴到丝塔茜面前歪头看她，“让魅魔驱散这些痛苦，我真喜欢你的这个创意，小甜心。”
伊芙很愉悦地合上纸页，“还有放心吧，你很关注的那个里德家小姑娘伤口已经痊愈了，贝蒂将我的魔药倒进了她的饮水里。”
“怪不得她不愿进入医馆就医，原来是因为藏了这么大的一个秘密。”
“魅魔竟然会分辨不出性别？”黑猫甩甩尾巴咋舌感叹，“你平时不会挨饿吗？”
现在的这些恶魔族后辈们，真是一届不如一届。
伊芙：“……”
又被打击到。
“你为什么不认为——”不过挫败感只是一闪而过，伊芙很快狡黠地笑笑，声音尾调被拉得又长又慢，末了像裙摆划过般上扬勾起，“其实是因为我在觅食时，并不介意性别呢？”
不知从什么时候起，魅魔已经伸出尾巴缠绕在丝塔茜手腕上，随着伊芙的声音缓慢滑动。
尾端规律抖动的黑色桃心压在丝塔茜腕间的脉搏处，心跳节奏很快就混在了一起。
这句话的既视感太强，让丝塔茜立刻回想起来伊芙曾经说过的那句‘咸豆花和甜豆花我都可以！！’
丝塔茜沉默片刻开口，“你这句话听起来，总会让我觉得你是在说：地果片和地果条我都喜欢吃。”
伊芙绷紧了表情努力尝试控制，但还是忍不住很快大笑出声，“哈哈哈没错！我的确都很喜欢吃！”
喀迈拉的琥珀色竖瞳无声扫过丝塔茜手腕上的那段黑长细尾。
生物本能，伊芙虽然不知道喀迈拉的真正来历，但依旧有些怕这只黑猫。她悻悻松开尾巴，连黑色桃心都缩了回来，“好啦。”
“人类是我们的食物来源之一，”伊芙回答，“不过我们也不是仅仅只能依赖这一种食物生存。”
“人类可以选择吃面包或是吃麦粥，魅魔当然也可以选择其他食物。更何况，也不是所有人类都足够可口，大部分人其实都完全不值得我们放弃普通食物，去特意狩猎觅食。”
就像在来到欧兰城之后，伊芙表现得非常热衷于各类甜味辣味小零食。魅魔族只是食谱独特，又不是没有味觉，当然能尝得出来什么食物更加美味。
‘人类的味道’是个很复杂的问题，涉及到目标人类的魔力储存、生活方式，以及许多方面的综合评价考虑。
说到这里，伊芙突然轻声嗤笑，尾巴啪嗒啪嗒重重打在椅背上，“你敢相信吗，小公主？”
“许多人类——哦，举个过分例子，比如你的那位绅士兄长。他一发现我的魅魔身份，就坚定认为自己是块最可口的奶油小面包，值得每只魅魔扑上去哀求哄抢。”
在发现伊芙不愿理会他之后，那我大殿下还一副‘别装了这绝不可能’的不可置信表情。
深渊啊！那个自信的家伙闻起来顶多、顶多是碗煮过头的廉价豆子汤！
她是有病吗？她要为一碗豆子汤放弃其他食物？
“他闻起来甚至都，”伊芙转转眼睛做出精准总结，“没有你喂给我的那两碗豆花好吃！”
丝塔茜：“……”
这个形容很贴切。
但是豆花又有什么错呢。
豆子听了都要豆在釜中泣。
因为深渊环境恶劣，魅魔族无法承受，早在远古时代之前便脱离了直系恶魔族，游荡在陆地之上。
所以喀迈拉对魅魔的许多事情也并不算了解，他颇感兴趣地听了半天，突然后知后觉地意识到：等等，这个话题，适合丝塔茜吗？
她只是一个才十八岁的幼崽！
刚好伊芙也突然意识到这点。
“喔，我好像提到了个不太合适的话题，”她将已经放凉到可以入口的药水推给丝塔茜，在口袋中摸索翻找出一块纸包放到对方手边，“给你。”
是贝纳尔用蜂蜜做出的糖块。
“人类世界不是经常有这种说法？”伊芙晃着尾巴笑眯眯，“在体面人家里，小孩子乖乖喝药之后要给糖果做奖励。”
丝塔茜：“……”
看到丝塔茜眼神中飞快闪过的迷茫，伊芙抬起桃心点点她的手指，“魅魔要百岁才能化成人形呢，我可有个能让人震惊的年龄。小公主，小甜心。”
足够吓得很多以为自己会是魅魔目标的自信人类再起不能。
不知道从何而来的骄傲，喀迈拉更大声强调，“我六百岁！”
“是啊，你在我们这里还只是个小朋友呢。”说着，喀迈拉突然兴奋起来，深渊中很久没有新后裔诞生，他差不多是整个恶魔族中年龄最小的。
更加强烈的长辈自尊心让他扇起翅膀，变成人类模样坐在桌角处，趁机煽动气氛，“快！我听说过，大陆上许多种族的幼崽，都会向长辈撒娇的。我从来没有感受到过！”
丝塔茜：“……”
不只喀迈拉没有感受到过。
丝塔茜也从来没有做过。没有机会，也没有人选能让她那么去做。
如果她的长辈递给她一柄匕首，给她锋利武器与复仇机会，她肯定会高兴地当场收下。
但是现在——
丝塔茜默默低头，很慢很慢地吞下那颗糖块。
好像又回到了很久之前。她在高塔里独自包扎伤口时，却找不到任何人能让她毫无顾忌地喊一句疼，落一滴泪。
在喀迈拉目光灼灼地注视下，丝塔茜开口问伊芙，“要不要去看看你的新坩埚？”
看到丝塔茜耳尖的一点红，伊芙翅膀拍打几下，打了个哈欠，“可我还正想去玩牌呢，我才刚刚学会——”
“但是我为你准备了新的草药熬煮室，索拉诺斯也在。”
听到那株索拉诺斯树在场，伊芙瞬间一跃而起，“好的小甜心，我去我去请让我去！！”
那可是索拉诺斯树啊！任何一个对草药有兴趣的生物，都绝对无法拒绝！
【草药熬煮室】是丝塔茜点亮‘草药学’领域之后获得的对应奖励。
构造并不复杂，但橱柜中存放着大量能够用来保存药水的水晶瓶，还有十多个高等坩埚；以及丝塔茜最为认可的‘自动化灌装机’。
是半机械化产物。
只要将熬煮好药水的坩埚推到机器旁边，轻轻推动机器后就会自动翻滚，将药水灌入水晶瓶中。
无需其他动力源。
这个装置的象征意义比实用价值更大。
起码佐证了丝塔茜的猜想：由积木拼砌成的事物，无需其他动力便能够正常运转。
很难不联想到那艘迟迟没有使用机会的商船，以及未来也许会有机会抽到的高达等现代化机器。
虽然拥有丰富展望，但其实丝塔茜带领伊芙初次使用草药熬煮室的结果，并不令人满意。
里修斯与赫利欧刚敲开房间门，就看到一室的古怪气氛。
伊芙表情凝重，“我觉得好像有哪里不太对劲。”
“不是好像，”索拉诺斯同样表情沉重，“绝对就是有哪里不对啊！”
喀迈拉：“……所以你们有谁能够回答我刚才的问题，这个究竟能不能喝？”
他早就闻饿了！！
里修斯茫然地站在门口扫视一圈，从空气中嗅到种很想流口水的奇妙味道，同时也看到了站在坩埚旁的主人。
他下意识凑过去，检查主人是不是出了什么问题。
丝塔茜轻轻将手中的长筷——哦，坩埚搅拌棒放回远处，迅速而无声地转移目光看向里修斯，“喔，是商队与安东尼已经抵达了吗？”
“……是的。”里修斯莫名感觉主人现在的微笑表情有些眼熟。他懵了两秒才反应过来，‘啊，主人上次不想吃胡萝卜被拆穿时，就是这样子的！’
在向来温和的笑容中多了点迷茫懵懵。
伊芙的配药方法介乎于‘草药学’与‘魔药’之间，
丝塔茜是抱着对待理科考试题般的严谨态度，带着伊芙首次进入了草药熬煮室。
在踏进这个房间的瞬间，伊芙就爱上了这里。
魅魔的尾巴高速晃动，在宽敞熬煮室内巡视两圈，一一抚摸检查过每一口坩埚。甚至当场拉着索拉诺斯开始制作可以止痛的消肿药水。
伊芙比看到一百个奶油小面包更加开心，在高度激动中，还兴致勃勃地提议让丝塔茜也来试试，“你不是很想在欧兰城开设一门草药课吗？”
“熬药肯定是重要课程！”
索拉诺斯也连连点头认可，“多学会一种技术，是件好事。”
在得知哈洛鲁大陆上的魔药师会在坩埚内放鼻涕虫与蜘蛛熬煮药剂之前，由于《哈利○特》的广泛传播，丝塔茜也曾对魔药这种行业充满向往。
因为要来谈生意的商队一行人还没赶到，丝塔茜也很快欣然配合。
然而——
哪怕在脑海中复盘之后，丝塔茜也没有找到自己究竟有哪一步出现过失误偏差。
但是。但是，在完美的步骤与配料之后，坩埚内的草药药水却依旧变得越来越像菌锅汤味道。
……对。菌锅汤。
鲜香味扑鼻，让跳在坩埚边上来回巡视的喀迈拉差点掉进去痛饮一番。
……丝塔茜甚至一度感觉众人不是围在坩埚旁，而是正在打边炉。
伊芙皱着眉灌下一小瓶分装好的‘药水’，沉默片刻，她飞快地转身取下橱柜中最大号的水晶罐完全灌满。
她在‘吨吨吨’过程中，艰难抽出短暂时间匆忙回答了急得喵喵叫挠墙的黑猫，“好吧，虽然没有激发出药水应该有的治疗效果，但是，能喝。”
而且。很好喝！
索拉诺斯茫然地看看快把脸埋进坩埚的黑猫，又抬头看看丝塔茜，“你是怎么做到的？”
它是索拉诺斯树唉！它都不知道这些草药能煮得这么香！也没有哪个前辈在传承中记录过这件事情！
赫利欧取下披风为丝塔茜围好，打破沉默开口，“可能，这是领主大人的天赋之一吧。”
丝塔茜：……可能是吧。被动技能。
她拢好披风，用笑容维持着表情中的镇定，“这个配方可以交给贝纳尔。”
“是要用在火锅中吗？”伸臂推开房间门，赫利欧微笑点头，“过于辛辣的味道会对身体造成影响，这肯定是个好主意。”
当丝塔茜抵达大厅时，安东尼已经带着几个临时提拔上来的幸存手下在安静等候她的到来。
埃图斯也刚将从锻造厂内拿出的木箱拎了进来。
“殿下，”安东尼忙带着手下们起身行礼，“非常感谢您这段时间对我们的照顾，我们的身体已经彻底痊愈了！”
“我们所有人都非常荣幸能够有机会留在欧兰城，但毕竟——商队很多人还要照顾家庭，所以……”
在安东尼忐忑的眼神注视中，丝塔茜点头示意，埃图斯与里修斯抬手打开了几只巨大木箱。
里面装着许多造型优美的‘雕塑’。有坐在礁石上低头的人鱼，栩栩如生的动物，长有双翼的神使。
细腻而无瑕的柔和白色，表面没有任何杂质，看起来像是经过精心打磨后的皎洁白珠。
但却非常轻薄，放在手中的重量也并不惊人。
安东尼试探性地轻轻抚摸其中一只，不敢用力，只能匆匆一碰，“光明神啊，它们全部一模一样！”
他的确是在那批美味食物之外，又因为看到欧兰城有一位矮人工匠，而额外订购了几件雕塑。
毕竟很多贵族与体面人都喜欢在家里拜访这些其实毫无作用的奢侈品。
安东尼无法理解，但他乐得有机会赚钱。
“而且这种材质，就算再熟练的雕刻大师也不可能将石头雕刻得完全一致……”安东尼的声音猛然停下，敬畏地问丝塔茜，“这是您领地内那位矮人女士的技艺吗？”
光明神在上啊，他之前一直以为矮人族没有女人呢！
石膏工艺品。
从最基础的石膏娃娃，到复刻知名雕塑人头像，只需要几个模具，就能不断翻造出大量流水线新品。
即便哈洛鲁大陆上暂时没发现‘橡胶制品’，但木头也可以用作模具。
丝塔茜微笑点头，“这是经历很多磨难与实验后才成功打造出的精品。”
安东尼连连赞叹，“这绝对是精品！整片哈洛鲁大陆上都不会再有这么神奇的雕塑！”
说完，他一阵心虚，“但是殿下，我可能无法支付得起这么多货物的剩余钱款……”
他本来只是打算购入几件而已！他们可总共只从海难中抢救回来两袋金币呢。
丝塔茜抬手敲敲桌上的合同，“别担心，我想这会是场持续性贸易。你可以支付定金，然后带走部分货物。”
“当然当然。”安东尼甚至感觉王都这个所有商人都梦想着的地方也瞬间失去了吸引力，他恨不得每个月都来一趟欧兰城！
——明明欧兰城拥有这么多神奇的特产，为什么这位殿下却不愿在外过多提及这片领地的名字呢？
低头仔细看着合同，安东尼还没思考完这个问题。就听到丝塔茜的声音响起，“贝蒂应该对你提过，她打算留下你们商队中的那位维西先生。”
安东尼表情一变，有些为难地点头，“维西是自由民，他当然可以自行绝对自己的去处。”
那位矮人工匠很满意维西在工作时的麻利快速，想要留下他也不是什么意外。
……也许，留在这里，对维西来说也是个很好的结果吧？那孩子在船上待了那么多年，但每天都过得不是很开心。
“是啊，”丝塔茜声音放轻，“他可以自己做决定。”
“还有，殿下，”在带着合同与货物离开前，安东尼想了想又追问，“如果您需要的话，我的商队可以绕远路经过王都。”
他有些担心这位小公主还不知道‘年终供奉’这种默认规则，委婉提示着对方，“也许您会有想送去王都的节礼与供奉？”
许多不懂行的新领主都会犯这种失误，导致被王室怪罪惩处。
听到他这么问，丝塔茜有些惊讶，但很快便微笑示意，“感谢提醒，不过我们已经送上了非常虔诚的祝福与礼物。”
非常庞大的礼物。
欧兰城的医师刺伤了王室大殿下；
欧兰城领主的长辈辅助医师进行刺伤导致对方迟迟无法病愈；
而让王都内无数人都下过赌注，热切期盼着早日死去的领主，还好好活着。
丝塔茜很遗憾自己无法及时亲眼看到那些人会因此露出的表情。
更何况，她还有一笔赌注留在王都，是在赌局中押下‘高塔玫瑰能够活着抵达领地’。
在向丝塔茜告退请辞前，商队已经做好了充足的准备，连行李也打包收拾好。
紧急将新货物谨慎地放到木箱中装载好，安东尼又连连向霍尔鞠躬道谢，“感谢领主大人愿意借给我们这几匹魔兽，否则我们真不知道应该怎么办！”
“是啊是啊，”霍尔也跟着对方一同赞美，“欧兰城的领主大人就是这么仁慈！”
而且这些食草魔兽也刚好要到温暖的地方过冬——由商队将它们带到更温暖的地方，这不刚好嘛！
“在抵达目的地之后，你们只需要将绳索解开就好，它们会自行找到去处的。”
安东尼点头的同时，下意识扫视周围，果然没再看到维西的身影。
他挺为那孩子感到高兴，却又忍不住有些担忧。
维西从来没接受过体面的教养，留在欧兰城中，还是为领主大人的心腹工匠效力……这真的没问题吗？
其实维西自己，根本不知道她被挽留了。
当丝塔茜看到她时，她正跟在维娜等几个孩子一同站在牲畜棚旁，听他们计算动物的数量。
听得很认真，低头悄悄捏着手指跟随其他人一起计算。
“我养的那几只小鸡已经长得很大了！”
孩子们激动地讨论着，“我家的鸭子也是！”
“它们都特别精神！可惜没有书籍可以教导我们怎么去喂养照顾这些动物……”
“如果你们有兴趣的话，”听到这里，丝塔茜开口，“或许以后自己可以撰写这种书籍。”
“领主大人！”
在行礼的同时，孩子们更兴奋地追问，“可以吗？我们自己来写？”
维西的动作顿了顿，也跟在人们身后安静行礼。
姿势很标准，也很用力。
“当然可以，”丝塔茜点头，“这是知识的结晶，也是你们学习文字后可以拥有的成就。”
“你们可以写很多自己感兴趣的内容。”
维西低着头，忍不住默默羡慕。
一群平民。自己写书。甚至是关于牲畜的书籍。
这听起来多像一场美梦啊。
但她认为欧兰城可以发生这种事情，也能够拥有这种奇迹。
这里本身就很奇特，当然会发生更多奇特的事情。
在恍惚中，维西突然感到自己肩膀上多了一片柔软暖意。
“维西，”丝塔茜将手待在对方肩上轻轻开口，“或许这么问可能会非常唐突。”
“但我还是想要征询你的意见。”
“你想留在欧兰城吗？”丝塔茜问。
“……”维西猛地抬头，甚至用力到掀开了从不敢抬起的兜帽。
她抬手指指自己，又使劲向下指了指脚下的土地。
丝塔茜点头，“对，留下来。”
维西感觉心跳声快得让她手脚发软。
她在一瞬间想到了很多。
想到身旁这些……这些“同伴”们借给自己的课本与纸笔，教给自己写下的第一个字。
想自己踏足这里时的绝望。
以及……以及现在的希望。
在有意识之后，维西才反应过来，原来自己已经重重点头。
她张张嘴，吐出一个破碎又急切的语气词，“啊。”
她愿意。真的愿意。无数个声音急切地在喉咙中涌动，她拼命挤压着想要吐出。
明明与王室扯上关系是件那么可怕的恐怖事情。她在来到欧兰城的时候以为自己会死在这里！
但是、但是她想留在这里。
拜托了，请求您。
在学会亲手写下自己的名字之后，她要怎么容忍自己再回到那个无法说、不会写的世界？
明明她的家人们……她的家族，有过那么丰富的过去。
在有过光明之后，不会再有人愿意回到黑暗。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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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3章 第 63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