领主堡书房内难得这样一片死寂。
几乎在场所有人都被兽人族这样‘神来一笔’震住了。
“——那就收下呗，”见过大世面的深渊恶魔最先回神开口，“起码长得好看。”
喀迈拉：“而且兽人应该都很强壮吧，适合重体力劳动。”
“比如搬砖和种田——我可不相信你们能舍得放弃这些从天而降的免费劳动力。”
尤其是丝塔茜。
别说是送来一群兽人了，就算是恶魔成群结队地深渊底下爬上来，她肯定都会先想一想‘——啊，他们看起来很好用’。
喀迈拉：“那可是十几个壮年兽人呢！”
“他们加起来能把大半个海松城的耕地都翻一遍了吧？”
吉姆：“……”
喀迈拉的语气极其坚决，他甚至都不敢开口质疑对方究竟有没有弄懂兽人送礼的真实目的。
如果对方清楚那一点还在那么提议，对比之下好像他的觉悟实在太低了；如果对方没想懂兽人们的真实目的，那么对比之下——好像，他的觉悟更低了。
于是吉姆决定明智一点，继续保持沉默。
“……”
虽然喀迈拉说的话听起来好像非常有道理，但丝塔茜总觉得对方的语气其实应该是‘我担心事情发展还不够混乱，所以我决定多说点’。
而霍尔则生动演绎了什么叫做‘表情在笑但眼神发飘’，接连放完几句炸||弹级别的消息之后，他沉默片刻突然幽幽补充，“我只想说——”
“幸好埃图斯他们今天不在场。”
否则那名兽人使者肯定没机会进城就先被他们挠秃了。
丝塔茜：“……”
他说得更对。
《幸好》
丝塔茜的表情很快便平静了下来，完全看不出来几秒前的震惊迷茫，“还是先将兽人族的和谈使者带来吧。”
“我想他不会愿意浪费太久时间的。”
黑猫扭头看了看她，“……啊。”
其实她只是想转移话题吧。
是吧？
丝塔茜移开目光，没有与喀迈拉对视。
不过就算是为了转移话题，她的猜测也很对。
现在已经轮到兽人们着急了，他们不愿意再浪费任何时间。
略过了一切无意义的社交话语，兽人的第一句话就是，“我们今天正式向哈洛鲁王室递交了停战书。”
“恭喜，”丝塔茜表情不变，甚至有些好奇，“你们认为王都会同意吗？”
“他们不可能同意，也不可能出兵，”兽人的声音顿了顿，“所以我们需要面对的敌人只有欧兰城。”
“……和谈的目标也只有海松城。”
兽人首领这次派来的是一名黑豹兽人，样貌与名字都很陌生，喀迈拉仔细盯了对方片刻后笃定他绝对没有上过战场。
他的人类语言非常流利，态度也不像大部分兽人那样暴躁，兽人首领派来了一名理智的聪明人。
在四周毫不掩饰的大量下，黑豹兽人将契约捧过头顶，“我们已经提前将停战条件和合约全部告知了王室，但这些，是王都绝对不会知道的内容。”
也就是说，他们现在所展示的这些内容，是只交给丝塔茜与欧兰城的赔偿。
兽人族给出的契约答卷……很有‘统一性’。
虽然为了表示诚意，兽人族这次难得以人类与兽人双种文字撰写了契约，但他们对人类知识的了解程度向来平平，由兽人语言做基底强行翻译出的人类文字——就像是一堆翻译错误的文言文，不仅前言不搭后语，甚至几乎像是满篇乱码。
人类文字可远比兽人族的常用语言复杂，仅是‘你我他’这种简单人称就能有十几种象征身份地位不同的代词。
吉姆忍不住翻了个白眼，“这是什么措辞水平——学院里有句话说得真对，真是一届不如一届。”
“……”赫利欧摇摇头接过契约，直接翻到最后几页由兽人文字书写的内容，轻声为丝塔茜逐字逐句念读那些奇特符号所代表的含义。
甚至还时不时停下放慢阅读速度，为丝塔茜解释个别单词的意思。
光明正大地将谈判桌当成了补习课堂。
“……”一旁的黑豹兽人只能微笑地闭上了嘴。
自从战争开始之后，整个兽人族都在反反复复地研究有关玫瑰领主的所有资料。
她是战争的最大变数，甚至是唯一变数。
在她出现之前，兽人部落从来没有陷入过那么绝望的险境中；就算十几年前与巨人族的那场战争，他们也没被对方逼得这么狼狈过。
可惜关于她的消息太少太少。
普通人们对她的认知还停留在‘娇弱可怜的小玫瑰花’这种形容词上——如果这也配叫小玫瑰花，那整片大陆早晚会被玫瑰海彻底撕裂重建。
还不如叫做食人花。
教廷派出的使者倒是对她给出了不同评价，咬牙切齿地形容对方是“一个可惜没有早早死掉的疯女孩”。
……这种评价听起来就不够客观。
更何况在黑豹兽人眼里所有人类掌权者都是疯子；顶多只有‘克制理智的疯子’和‘至高权力到手了我不装了的狂妄疯子’这种细微区别。
王室和教廷怎么可能有正常人。
正常人能在那种地方活下来？
对玫瑰领主的消息翻来覆去研究了这么久，但其实这次和谈竟然才是他们真正意义上第一次与对方进行接触。
就连上次派出的那群使者都因为被拦在城门外，而根本没机会见到她。
至于那些见过她的兽人——刺杀失败被俘的狼人是第一个，再也没机会回到部落；被抓的通缉犯们是第二批，据说他们被宣判和被挂上绞刑架时，玫瑰领主都亲自在场，直面着猛兽在嚎叫声中迎来死亡终焉。
——不怕死也不怕血，这听起来就绝对不是正常人的做法。
兽人族内甚至流传过‘见过高塔玫瑰的兽人都会死’的奇特说法。
黑豹兽人当然不会相信这种蠢话。他静而快地扫视过高塔玫瑰，竟然没看出来对方究竟有什么格外特殊的不同。
该有脑袋的地方长着脑袋，该有双手双腿的地方也没见到翅膀爪子——明明看起来只是个普普通通的女性人类，但却非常自然地成为了一切事物围绕运转的中心，像龙卷风的风眼。
人类无法分辨兽人；而在兽人眼中，其实人类这种直立无毛二脚兽，也绝大多数都属于‘没什么区别的大众脸’。他们仍遵循着兽类的特殊习惯，以气味分辨外界存在。
黑豹兽人只能按照之前听说的人类审美评价，模糊判断对方确实属于那种‘非常醒目’类型的样貌。
可最让她有存在感的，却似乎又不是因为这一点。
她处于中心的原因是因为她本人，而非美貌。
野兽会将自己的毛发打理得光滑柔顺以吸引注意力；而首领和头目只要出现，就会成为一切的中心。
“……”
黑豹兽人心一沉，越来越感觉今天的和谈不会太顺利。
丝塔茜不开口，但坐在一旁的吉姆却已经翻着赔偿清单开始挑剔，“就只有这些吗？”
“感觉你们上次试图来和谈的时候，也是带了这些东西吧。”
魔晶、金币这些特殊物品都有各族通用的方式，很好看懂，“看起来你们的和谈诚意——也就只有这么多啊。”
黑豹兽人当然没有蠢到质疑‘海松城的领主为什么也会出现在这里’，他低下头，语气依旧谦卑，“或许是文字无法表达出实际数量的含义。我们这次带来的魔晶与金币、银币以及各类魔法器物等物品的数量，足够两百余箱，已经是上一次的十多倍了。”
上次他们带来的物资就足够养活一个人类城镇，这一次更是——足够让整个欧兰城昼夜不停地消耗数年。
“而且我们还收集了一些人类俘……”兽人犹豫一瞬，不敢像之前那样直接用‘俘虏’称呼那群人，却也不知道除了这个词之外还能使用什么其他称呼，所以只好改口，“一些人类遗留在领地内的物品。”
“这次也一起带来了。”
——他们能收集到的‘遗失物’，是抢掠后由兽人们自行使用的物品，当然会比杰里送来的那些‘垃圾’更加贵重珍稀。
有些东西甚至早就成了一些兽人的爱物，与兽人们的生活融为一体。
如果不是因为首领从杰里的做法中得到了灵感，下令让他们想办法必须凑齐一样的赔礼，兽人们都不知道原来自己的日常用品大多都来自对人类的劫掠……
两名兽人合力打开魔晶箱后，丝塔茜只是随意扫过，便看到了不少魔晶雕塑、珍珠宝石等贵重物品。
它们同样带有【某人的遗物】、【某人的遗失物】这样特殊的文字标识。
“这是你们应该归还的。”吉姆丝毫不见感动，刻薄评价着。
说到这里，他声音一顿，突然笑笑，“我想到一道数学题。已知：战争持续时间与赔偿价值成正比趋势上升，两次和谈赔偿金额差距为十多倍；求：究竟什么时候敌人可以给出让我们满意的赔偿。”
吉姆一种非常独特、近乎梦幻的语气激动畅想着。
“多好的题目，我要让潘妮把它放到下次的月考题库里。”
黑豹兽人很熟悉这种语气：人类贵族犯蠢时的语气。
当初人类王室那位被誉为‘大陆曙光’的大殿下，就是用同样傲慢的语气说：“怎么可能会有人活活饿死？那些领主又在编织谎言换取救济金了。”
“只要还长着完整的双手，还留有可以发出祷告的唇舌，他们总可以想办法喂饱自己的。”
这也是他不愿与人类贵族打交道的最大原因。
清澈的天真，可笑的残忍。
并且最可恶的是，无论想法有多么可怕，他们总有资格和能力将它们变成现实。
兽人下意识看向依旧沉默的玫瑰领主，没想到对方竟然还在认真翻看那份魔法契约。
和那只黑猫一个敢教一个敢学——甚至还已经开始连词造句的深度教学，尝试用第一张的乱码人类文字逆推出兽人们的本意。
兽人怀疑族内对新生幼崽们的教导可能都没有这么认真详细。
黑豹兽人用力咬咬牙忍住想撕扯什么的冲动，继续保持微笑，“我本以为，追求和平会是两族共同的心愿。”
“当然是，”吉姆甩了一下手中的羊皮纸，“人类对和平的热爱肯定超出你们的想象。”
“我只是随口分享自己的工作感悟而已。”
“你们应该不知道吧，我们人类世界是存在一种叫做‘数学’的神奇科目的。”
黑豹优越的动态视力让他瞬间看清，对方拿着的是一份还没被填满的通缉犯名单。
兽人立刻猜到了吉姆想说什么，但他不愿这么早就开始讨论那个话题，正想转移对方注意力时，却终于等到了玫瑰领主开口，“条件呢？”
契约毫无新意，依旧是还地、赔款、道歉这些和谈经典筹码。
杰里之前特意走官方途径送来和谈契约，就是为了让兽人部落知道‘我们要与人类和谈交好了！！’，所以也当然有办法让他们得知契约的具体内容。
——还是老样子，什么都说了，也什么都约等于没说。
丝塔茜：“这是你方给出的退让。”
“那么——兽人族想要得到什么？”她脸上的笑容温和，带着一点不会引人讨厌的好奇，“结束战争，还有呢？”
“……我们的条件是杰里。”黑豹兽人立刻回答。
“您应该知道他的。对吗？”
“杰里吗？”对方的试探方式并不隐晦，丝塔茜轻飘飘地回应，“那么有名的一位兽人勇士，我们当然听说过的。”
“最近有很多关于他的有趣传说呢。”
“似乎还有很多兽人们声称，杰里其实是我们人类派出的傀儡——这个说法真有趣，对不对？”
吉姆尬笑两声，“是吗？还有这种事？这是我今年听到最有趣的玩笑了。”
他做作地从桌子上摸起一支墨笔，“我要把这个段子记下来，等下分享给翠鸟们。它们已经有一个月没推出新相声了。”
黑豹兽人：“……”
这个玩笑，他当然听说过。
他甚至知道是谁创造出来的这则流言。
杰里第一次现身的时机太巧太巧。
前脚人类士兵们围堵了落单兽人逼迫部落不得不派兵救援；后脚杰里就直接冲到竭力降低存在感以求自保的首领面前，逼他参战又负伤。
不仅杰里名气大振，就连那些被困兽人们也都被人类抓得干净一个不剩。
本来那群兽人是被特意派去骚扰德鲁城的‘新手’。
对于首领那种‘让所有兽人都沾上罪恶，不得不与人类激烈抗争’的做法，黑豹兽人虽然并不看好，但也没想过坚决反对。
可谁能想到——那个做法刚执行了不到一周，他们就被人类士兵直接堵在了半路上。
从德鲁城抢走的物资都还在他们手里呢。
人赃并获。
当即就被人类士兵们压着送回了德鲁城，抢到的货物还没来得及出手就又被完整归还给了受害者们；
甚至临走前兽人们还被迫帮助人类士兵在那片收复地周围插了一圈海松城的旗帜又建了一圈木头围栏，边砸钉子边嚎叫着什么‘神圣领地不容侵犯’、‘自古以来就是隶属海松城的领地！’——
黑豹兽人没有亲眼看到那副场景，但目击者后来讲述这件事时的惊恐语气，还是让他不寒而栗。
也是因为这一点，兽人首领才会刻意渲染这种‘巧合’，不断向外界灌输‘杰里崛起是因为得到了人类的帮助’。
强行树立杰里与普通兽人之间的矛盾，让兽人将杰里当做与人类一样的敌人。
这种做法最初非常有效，杰里带领的又是一群并不被接纳的半兽人；族内几乎以对标人类士兵的凶狠态度对付他们。
然而渐渐的——
流言确实不需要证据。
但传播流言需要动力。
杰里回归族群之后身边从来没有出现过任何人类，反而摆出一副‘兽人一家亲’的微妙态度。
杰里甚至愿意收纳那些本应该被淘汰的老弱兽人。
这种被现任首领成为‘不必要的愚蠢’的仁慈，在最开始确实差点拖垮了杰里的整支队伍。
丝塔茜收到消息之后也评价他‘下了一次险棋’。
杰里拿到的金币报酬只有那么多，仅是用于购置人手就几乎要耗空干净，至于后勤准备——完全是走一步看一步。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杰里曾经做过十几年的‘弱势群体’，他很清楚该怎样发挥这股势力的作用。
兽人族的‘老弱病残’，平均年龄其实也只在四五十岁左右。虽然已经过了能力巅峰期，但也完全不至于成为兽人所习惯称呼的‘废物’。
而且年龄的增长往往意味着更加丰富的经验与履历。
他们更了解这片土地，无论是地形地势，还是各种杰里之前没有机会得知的‘长辈馈赠’；有效帮助着杰里以各类方式‘出奇制胜’。
于是靠着半兽人斗兽场的独有打法，以及杰里的指挥且战且退，这支难缠的队伍比曾经四处游击战的人类士兵们还要折磨。
熬过那段时间之后，杰里的名声便也渐渐养起来了。
他是实打实地在为兽人族做事；就算很多私下嘲笑他这种懦弱行为的兽人也无法真的否认这一点。
于是很快的，‘杰里投靠人类’这个消息的可信度越来越低，并逐渐被随后兴起的各类传闻所取代。
比如‘杰里是得到了来自父亲的传承，觉醒了真正的王族血脉’、‘杰里当年带队失踪是因为意外坠崖，并且在山谷中得到了来自远古时期兽族的传承’、、‘其实杰里之前就非常强大，只是为了避免被那位不可说的首领打压才被迫隐藏实力，现在是因为不忍见到兽人族走向灭族危险，所以才愿意冒着生命危险重新出现也要振兴族群’——这个说法最有理有据，毕竟兽人们都很清楚前任首领那些表现优异的后裔们是以怎样的惊人速度快速消失的，以及杰里之前的废物程度多有名。
一些很标准的……话本风传闻。
如果兽人们曾去过艾尔镇看话剧，或是听过翠鸟们讲的快板，就会发现这些故事之间——其实具有非常微妙的相似点。
不算多么高明的舆论操纵，但还是有兽人相信了。
有兽人因为杰里的表现与几次胜利而强行说服自己相信了，还有兽人因为无法再承受兽人族现有的统治而被迫相信了。
舆论本身是一种强大力量，但决定舆论的，往往是另一种强大力量。
虽然现任兽人首领多次对这些消息下达禁令，但它们还是在族内长着翅膀般飞快传播。
是真的长着翅膀。
兽人族内虽然没有像翠鸟那样话痨的飞鸟，但还是有会飞——并且能被杰里打败的魔兽。
没有翠鸟，就让它们完成翠鸟可以做的事情。
‘掌握舆论’，是杰里很早之前就学会的一堂课；在被丝塔茜派去王都时，他甚至置身其中感受到了被舆论裹挟着向前推动的可怕力量。
靠眼神示意就能表达出的不满，怎么可能会因为几条命令而消失。
甚至就连负责和谈的黑豹兽人都不认为杰里会与人类有多密切的联系。
以人类军队所表现出来的强悍战斗力，如果他们真的想要扶持傀儡，杰里怎么可能还会过得那么艰难？
虽然兽人首领始终坚称‘杰里投靠了人类’这种论调，但等到‘杰里尝试与人类和谈，但玫瑰领主挑剔契约条件，没有立刻同意’这种消息真的传来之后，他也是反应最剧烈、最不愿事情发生的人。
毕竟他只是希望兽人们将杰里当做人类一样的敌人去反抗，却完全不希望两方真搅在一起。
所以黑豹兽人才会被紧急派来。
黑豹兽人：“只是一些愚者的误解。请您放心，我们肯定会尽快处理干净的。”
现在情况已经与过去不同了。如果兽人们现在认为‘杰里与人类结盟’，说不定还会觉得投靠对方就等于彻底安全。
“我们的条件就是希望欧兰城和海松城——可以与正统的兽人族建立友好关系。”
“而不是和一些，不应出现的人。”
没等丝塔茜开口，吉姆就抢先回答，“但我听说，这位叫做杰里的兽人，好像是前任兽人的孩子吧？”
“如果我没记错的话，兽人部落应该是首领沿袭制度——他算得上是最正统的传人了啊？”
作为王室成员的他在这件事情上无疑最有发言权。
甚至论起‘正统’，他在‘顺位继承人’上的名次比扎克利还更加有优势一些。毕竟像后者这种已经得到分封的王室成员，本应该是完全没有权利继续竞争王位的。
“……但这是我们的和谈条件。”黑豹兽人语气生硬地重复了一遍。
“我们最近听说杰里正在与人类做生意。”
“这恐怕有些——”
虽然兽人也不确定杰里是从哪里获得的金钱，但可以肯定的是，杰里从人类商人手中买到了不少粮食等重要物资。
如果不是凭借那些物资，杰里根本等不到攻克下更多领地的机会就先饿死了。
实际上杰里与人类交易的方法当然不是凭借通用货币。
没有金币就用可可豆换、用咖啡豆换，用各类只有兽人族生长的古怪果实植物交换。
前两种果实已经在人类城市中小有名气，很好出手；
可惜只有丝塔茜的领地内对这两种作物有规模化产业链，其他城市或个人尝试至今也只能磨成浆水，很难做出成品的巧克力或咖啡粉，更别提大批量生产了。
好在这两种果实本身的味道就非常美味特殊，干燥之后可以储存很长时间，又有提神与补充体力的作用，早就成了不少商人们跑商时会随身携带的小零食。
这类‘采摘’工作不会消耗太大体力，就连‘老弱’兽人也可以完成。
兽人族隔壁就是海松城与艾尔镇，人流量巨大，很方便就能找到愿意交换的商队；虽然沿途都是驻守的人类守卫，但只要表明来意，他们也不会过度阻拦。
兽人族还凶名在外，就算杰里不会苛待与自己贸易的商队，但人类商人们也不敢趁乱对他们使用一些‘商人欺负外行人的特有小技巧’；所以他们的交易居然发展得格外顺利，积少成多。
丝塔茜：“如果你们是想要追求和平，就更不应该禁止两方的贸易接触了。”
“人类与大陆上的所有种族都有生意往来，商路甚至远达精灵与巨人领地，与兽人族进行贸易交流是一件很正常的事情。”
“你们也可以与人类做生意，”丝塔茜补充，“在你们入侵人类的领土之前，兽人曾经是人类最大的贸易伙伴之一，这种友好往来甚至持续了几个世纪。”
“一旦契约签订，战争停止，我们还是非常希望兽人族与人类可以恢复为曾经那种真正和平友好关系的。”
丝塔茜笑笑，“或许你们已经不记得正常结盟者的状态了，但对于人类来说——就以欧兰城与人鱼族为例吧，无论是国家与国家之间，还是人民与人鱼个体之间，自从建交那一天开始，我们始终都在平等互助。”
“所以不仅是商业往来，就算兽人们以后想在人类世界工作、学习，甚至是长期定居——欧兰城都会从外交层面上表示热烈欢迎。”
“……”这段话包含的信息量，实在惊人。
特意学过人类语言的黑豹兽人也忍不住呼吸一窒，假装没听懂对方是在明里暗里地指责‘是因为你们现在的那任首领，兽人族才会和人类沦为现在这种糟糕关系’；
他只觉得恨不得跳起来痛骂王都那群家伙——为什么从来没有任何人提前警告过他们，人鱼族在与欧兰城交好啊？！
怪不得这段时间以来，部落内本就不发达的渔业变得更加萧条，整片领地的水源全都加起来也捕不到多少鱼。
在比远古时代更久远的年代，兽人族与人鱼族也算得上是一种‘远亲’。
不过在黑豹兽人的所有记忆中，两族之间向来关系平平。
兽人族认为人鱼浪费了自己的强大天分与优势，如果换做是兽人生活在深海中，肯定会将‘海洋霸主’从赞誉变成现实，将整个海域甚至全部沿海地区都变成只服从于自己一族的势力范围；
而人鱼则无法理解兽人的‘蛮横强势’，怀疑对方在族群传承中只沿袭了勇敢，却丢失了‘克制’。
但就算再怎么不满人鱼族的习性，兽人们都要承认那是一个与自己同样强大的族群。
并且远没有人类想象中的那么天真好骗。
如果能提前得知欧兰城有能与人鱼族和平共处的实力，他们当初肯定会更小心一点的……起码不会那么冒失地入侵人类领地。
黑豹兽人不断懊恼着，生硬地挤出一句回答，“……听起来很值得向往。”
丝塔茜：“看样子起码我们可以在‘和平共处’这个目标上得到共识。”
“你们是不希望欧兰城通过杰里对兽人族做些什么，对吗？”
“关于这一点——欧兰城现在就可以保证，我们绝对不会干涉任何其他国家的内政。”
这是她今天第一次说出这样坚决肯定的承诺。
“当然口头阐述没有实际意义，我们可以将这件事落实在和谈条款上，”丝塔茜抽出一支笔，直接在纸上开始圈画，“我方不会干涉兽人族，但前提是，兽人族要同样承诺做到互不干涉。”
“……”
玫瑰领主随手用来记录的纸就是兽人使者们一路带来的魔法契约，但因为她看起来太平静，说出的内容又直中兽人族的担忧，所以黑豹兽人一时间甚至忘了提醒对方；
眼看着她快速写下了几句‘互不侵犯，互相尊重领土完整与领主权’等新条款。
然后他兽人突然意识到：对方这么做，其实就是在拒绝这份契约。
她不满意。
所以她要亲自毁掉后按照自己的意愿重写。
丝塔茜欣赏已经得到的现实，但同样重视还没有实现的未来。
杰里在契约里陈述事实是因为他只有这种资格，但如果兽人族也这么想，那就是不想放血了。
“还有一点，”丝塔茜将契约翻回，展开以人类文字誊抄的第一页，“兽人族承诺归还失地，永不再次侵犯——”
“但我们要怎么相信兽人族会实现这份承诺？”
吉姆用力点头，“说得对！他们才不可信呢！”
“我刚来到海松城那年，就曾经下令试图警告几支擅闯海松领地的兽人小队远离城市边境。”虽然当时他也没有实权，但教廷还在维持敷衍的‘礼节’。
“我还记得你们当年的回信呢，”吉姆看向黑豹兽人，“认错的态度诚恳认真，对未来的承诺详细虔诚，我读完之后差点被感动到流泪——然后第二天就有兽人犯了同样的错误。”
于是吉姆就明白了：哦，在这座城市内外，不会有人听从我的命令。
果然，后来他发布的一切命令，无论大小，无论内容，都再也没传出过那扇永远紧闭的房门。
“在欧兰城纠正了我们对领土范围的错误判断之后，”黑豹兽人明显早就做好了准备，立刻回答，“我们就迅速召回了驻扎在那片领地的所有兽人，再也没有踏足过那片土地，并且随后也——”
丝塔茜打断了他，语气淡淡，“两周之前，欧兰城的士兵们在失地附近巡逻过程中发现了一群徘徊在周围的陌生人影，并在之后对他们的抓捕过程中遭到了魔兽群袭击。”
“有六名士兵因此受到重伤。如果不是因为救援及时赶到，欧兰城很可能会损失那一整支士兵小队。”
……虽然是积木人偶组成的巡逻小队。
至于重伤，则指的是——魔兽们发动攻击时的冲击力太迅猛，意外撞歪了锡兵们的‘骨骼’。
脊椎断裂这种伤势……如果是普通人类大概会当场丧命；不过落在锡兵们身上，就只是让他们歪歪扭扭地打完了全程。
毕竟他们连散架都不怕，怎么可能会被这种伤势影响。
“后来我们调查了那群食肉魔兽的来历，”因看到‘兽人赔礼’而缄默许久的赫利欧终于开口，“它们声称是得到了兽人族的许可，才会那片领地周围驻扎。”
丝塔茜知道这句话是一语双关，黑豹兽人当然也很清楚这一点。
当初欧兰城对拉尔斯森林进行大清洗运动，驱逐那些曾以人肉为食的魔兽；兽群四散逃离，有很大一批便逃往了兽人部落。
草原与森林的辽阔生存环境，气候温度适宜；周围几座城镇早被兽人们‘驯乖’了，魔兽们也有机会去掠几只人类做加餐。
当然，它们并不敢距离兽人们太近。
虽然根据大陆传说，魔兽和兽人可能在远古时代之前有些血缘关系；但魔兽会吞咬同胞吸食对方魔力，兽人也会将魔兽当做美味有营养的重点狩猎目标。
两方相遇的结果绝对不会是‘亲人相见后的喜悦’，只可能是‘抢地盘的敌人都得死’。
所以兽群藏进了茂密森林中，悄无声息地与原有魔兽混为一体。
直到与欧兰城的战争爆发之后，魔兽们才为了复仇而试探性地与兽人进行接触，并很快达成共识，差点重伤了维娜等欧兰城出身的士兵。
赫利欧所说的‘兽人许可’，指的是他们的那场合作，也是兽人两周前刻意诱导人类士兵进入魔兽包围圈，最后才是指责兽人族竟敢染指领地处理权。
兽人：“很抱歉听到这种消息，如果有需要的话，我们一定会尽快处理掉那些魔兽的。”
丝塔茜抬眼看向兽人，“你们准备怎么处理它们？”
那群魔兽的死活并不重要——所以黑豹兽人没犹豫多久便回答：“这取决于您的想法。”
“驱逐，或是彻底清理？”他想了想又补充，“我记得人类领主们每年到这个季节都会开始准备送向王都的礼物，所以这几个月魔兽的毛皮与血液等物品也都能卖到非常好的价格。”
“我们很擅长猎捕那些魔兽，可以得到没有一丁点伤痕的完整毛皮。”
虽然——他不觉得玫瑰领主会给王室送礼，但起码这种说法听起来会更有诚意。
“不需要那么麻烦，”丝塔茜体贴拒绝，“兽人族在战争中的损失比我方更加严重，应该需要很长时间的修养吧。”
“我们可以自行解决那些兽群——只要兽人族交给我们与魔兽沟通的方法，以及你们所了解的魔兽弱点与习性。”
丝塔茜的措辞很直接，是交付、交托，交出；甚至没有采取礼节上更温和妥帖的教授。
黑豹兽人一皱眉，“您的领地是打算驯服那些魔兽们吗？”
“但那些兽种从来没有被驯养的先例——不只是人类没有成功过，就连我们兽人族也不会圈养那些魔兽的。”
“我们真的没有任何经验。”
他们部落中最常见的牲畜，其实甚至是从人类城镇‘引进’的牛羊等家养动物，攻击性弱，食草方便喂养，而且……比较好吃。
——不得不说，人类在这个领域中实在是非常强大。
丝塔茜点点头，“所以我并不只是单纯在指其中某一类魔兽。”
现在领地与魔兽‘交流’依靠会人类语言的翠鸟进行翻译。
但论起对魔兽的了解，就算是话痨的翠鸟也比不过兽人族。
如果能够得知更多有关魔兽的信息，那么无论是面对敌对魔兽还是无害魔兽，领地都能掌握更多的主动权。
这个要求虽然意外，但完全不会伤害到兽人族利益，黑豹兽人没怎么犹豫就应了下来，“您是准备把它们带回欧兰城圈养吗。”
他只是试探性地随口一问，没想到玫瑰领主笑笑，“说不定会呢。”
之前对魔兽的清理规模太大，不只那些伤害过人类的魔兽们迅速开始逃亡，就连一些普通食肉魔兽甚至无害食草魔兽都几乎要跑得干净……
拉尔斯森林一下子变得‘空荡’‘祥和’；目前来看是种好现象，人们伐木采矿时的安全性极其稳定；甚至有些领民开始在森林内进行放牧养殖，禽类排泄物可以为树木提供养分，森林虫类也可以提供自然的饲料资源。
但考虑一下生物链久远发展——
说不定欧兰城真的会发展出特殊的魔兽驯养业呢。
接下来的和谈过程远比黑豹魔兽想象中的平静，直到海松城领主突然开口，“这些魔晶还不够。”
兽人脸色不变，“我们今天带来了一百余箱魔晶，品质均在中阶以上——这已经是一座普通魔晶矿起码五年的挖掘总量了，足够供给海松城运转多年。”
“你说得对，”吉姆点头，“但还不够。”
在场这些人中——虽然只有负责记录和谈会议的潘妮与丝塔茜两人不会魔法，赫利欧与喀迈拉都是实打实的魔法界佼佼者，但却只有吉姆一人是从小被巨额魔晶石煨大的。
平民出身的赫利欧没有这种条件，至于深渊恶魔则是没有这种习惯。
只有王室能有那么阔绰的手笔。
吉姆放重声音，“这些东西，是你们向受害者归还的遗失物与赔偿；但不是交给海松城的和谈条件。”
“这些赔偿我们全部都会等价兑换成抚恤金，分发给所有幸存的受难者以及牺牲卫兵们的家属。”
“你们没有想到这一点，对吧，”虽然兽人的表情没有变化，但丝塔茜还是捕捉到了对方眼中飞快闪过的惊讶，“你们认为那些受害者该怎么活下去？”
“只抱着你们送回来的——”她看向还敞开着的木箱，密密麻麻的【物主（已死亡）】血色标记几乎染红了丝塔茜的大半视野，“——这些遗物继续生活？”
“我们不会忘记他们究竟经历过什么，同样的，兽人族也不配忘记。”
“……”
丝塔茜的用词激烈，不过她很快还是给出了兽人想要的解释，“听说多年前兽人族与巨人族之间的那场战争结束之后，巨人族便在两族领地之间修建了一片共有城墙——这至今依旧是一段充满传奇色彩的佳话。”
“海松城也需要一堵新的外城墙。”
全大陆都清楚，最好的城墙，总是由魔石砖搭成的。
“我们又不准备让兽人帮我们砌墙，”吉姆不耐烦地大声抱怨起来，“只是你们提供原料，而我们负责修建，一方负责一半建筑工作多公平啊！”
“我本来还准备等到城墙修建好了之后，我就自费去找吟游诗人们，让他们多写几首歌颂这座两族友谊之墙的吟游诗呢！”
考虑到部落内那座魔晶矿的知名程度，兽人们也对人类会以魔晶为追加条件做足了心理准备，不过人类所报出的数字还是让黑豹兽人忍不住皱眉，“……以兽人荣光起誓，我们不可能拿得出那么多的魔晶。”
“魔晶矿是有生命的，需要定期修养，不能持续开采，就算是我们投入全族兽人去开采挖掘，也不可能——”
“我知道兽人曾与王都有过魔晶交易，”丝塔茜直接挑明，“但自从莱纳斯失踪矛盾爆发之后，这种交易便被迫中断了。”
“只有人类对魔晶石有这么大的需求，突然失去那样的出口方。这一年开采的魔晶矿石，你们手中应该还有大量存余，对吧。”
那种直接可以当场交易的现货。
根据折衷主义，吉姆刚才报出的魔晶数是他们预计能拿到的二点五倍；最终到手的那些数量——也足够整个南方发展运转四五年了。
这种与王都的秘密买卖，就算瞒得过全世界，也不会瞒得过曾经作为首领后裔的杰里。
根本不需要有谁刻意告知，他就能从周围兽人的随口议论中总结出一条似有若无的隐秘猜测。
起码一年之内杰里都无法发挥出这个消息该有的作用，于是他果断将思路交给了丝塔茜。
“我记得在人类世界，私下买卖魔晶石是会被立刻处死的重罪；”黑豹兽人反应很快，真诚地为两座城市感到担忧，“如果这个消息不慎传入王都，恐怕会引来很大的麻烦——”
丝塔茜：“是吗？那么刚好可以通过这个方式培养我们双方的信任度。如果连这种考验都能通过，我们便可以彻底相信你们了。”
“不过应该来得及。”
“来得及什么？”兽人迟疑着追问。
丝塔茜：“距离这里最近的传送法阵就在德鲁城，王都派出骑士团赶到这里大概需要三天左右的时间；如果你们现在就去汇报消息的话，他们应该很快就能出现了。”
“但我们对兽人族出兵，所需要的时间应该会比这更短一些吧。”
来得及什么？
来得及在王都打过来之前先一步与兽人族死磕到底。
赫利欧点点头，“下次与兽人族的战争开始之前，我一定会详细记录好士兵们消耗了多长时间的。”
“而且我曾经偶然听说，德鲁城的传送法阵范围很小，每天能够传送的人数仅限十人之内，骑士团又需要整顿与适应陌生环境——他们应该不会太快抵达。”
“……”
黑豹兽人不上战场，在部落内部更多扮演着‘谋略者’的身份；但因为置身于战场之外，所以他甚至比前线士兵们更清楚欧兰城有多难缠。
那支军队凶猛又狡猾。
进攻节奏快而狂暴，每次战斗结束后都会给兽人士兵们留下很强的心理阴影，甚至有很多兽人都曾经提到过“他们的战斗风格就像是狩猎重伤魔兽后的濒死反扑”。
一种将所有力量都瞬间倾泻而出劈头盖脸砸过来的狂暴。
但他们同时又特别擅长抓住敌人的微小失误，加以催化，最大化利用一切双方差距，诱导敌人掉进自己亲手导致的噩梦中。
直到今天亲自与玫瑰领主接触，黑豹兽人才敢有理由猜测，疯狂的进攻节奏大概来自两族之间多年仇恨与战争统帅的个人风格；但很多机会，肯定是她一手创造的。
她沉默的时间非常漫长，但她开口之后，气氛瞬间反客为主，把原本兽人还觉得有来有回很有余地的谈话内容全都掌握在了自己的节奏之下。
……果然是一切的中心。
——其实没有兽人猜测的那么复杂，这是缘起于早期太贫穷打不起魔兽而积累下来的战术斗争习惯。
就算现在条件比之前好了很多，但地区烙印还停留在所有欧兰出身的士兵们身上；既要战术开花也要四处乱炸，双重保险之下的战斗是最高追求。
在听着喀迈拉的兽人文字教学课程时，丝塔茜其实也是在对兽人使者做一些底线验证、风险评估以及紧急程度测试。
谈判可以让对方感到痛苦，但最好不要越过那条彻底爆发的底线。
死线横跳。这点丝塔茜向来熟练。
毕竟她的谈判手段是由国王与教皇这两位国内顶尖阴谋家政治家亲手造就。
在玫瑰被捧上高塔之前，丝塔茜就察觉到了自己与那些同样生活在城堡内的其他人都不同。
可惜她那时候还太幼稚，只能做一些微小笨拙的试探。
用一次完美表现、一张漂亮答卷换取短暂的‘自由’，哪怕只是在层层监视下的短暂一瞥——那时丝塔茜还认为，知晓自己存在的外人越多，她就越安全，越难被彻底抹消。
天真愚蠢的想法。
完全错误的妄想。
维西所在的里德家族，多么有存在感的吟游诗人名门世家，平民阶层的顶尖分子；但只要上位者认为他们不需要继续存在，依旧会一夜之间彻底消失。
玫瑰在高塔上生长了十多年，也从来没有谁敢怀疑王室是不是在苛待子嗣。
王室成员的生命昂贵又廉价；受重视时是豪掷全大陆资源喂养少数精英，该消失时直接丢进护城河里喂鱼都不会有人去特意打捞尸体。
所以她的幼稚博弈从一开始就是错的，像是拿了一把跳棋放在国际象棋盘上试图逼出对方的王。
丝塔茜对这一噩耗接受良好。
实际上她对绝大多数外界反馈都接受良好。无论结果是好是坏，都能接纳得静无声息，看起来好像根本没有‘消化过程’便直接开始处理结果。
——她没有那么多空闲时间。
也宁愿把时间用在总结教训上，比如攀上高塔之前得到的两条重要结论——
第一点，谈判桌上首先掀翻桌子的人会输。
第二点，胜利的一方才有资格决定谈判方向。
丝塔茜：“在人类王室中曾经流行着一句话：所有战争都是一场巨额生意。”
战争结束的方式也无非两种：要么参战方得到了自己想完成的目的；或者他们发现自己无法通过战争达成期许获得的利益。
前者获胜，后者收手。
“虽然我不怎么喜欢这种说法，”毕竟战争就是战争，一旦开始就意味着残酷与悲哀，“但如果这是一场生意，兽人族究竟应该怎样选择才能获得更大利益——这就不是一道多难的选择题了吧。”
魔晶是死的，但敌人是活的。
“如果我们打输了就跑回欧兰城去重新种田，”黑猫伸了个懒腰开始胡言乱语，“直接开始退休生活，遛猫遛狼遛翠鸟。”
这么想想突然觉得——那种生活好像还不错？
喀迈拉默默回忆了一下丝塔茜之前提过的‘退休制度’，嘴上继续抒发担忧，“可万一兽人族继续输下去该怎么办呢。”
谈判的精髓手段是打痛对方后再喂点安慰剂。
然而欧兰城连安慰剂都不给兽人，吉姆嘀嘀咕咕地与黑豹兽人继续撕扯着最后一点细节。
双方看起来都很想跳起来捅彼此几刀，但双方脸上都挂着僵硬成木板的笑容。
黑豹兽人虽然是和谈使者，有一定的契约处理权，但也不敢直接应下这么大出血的可怕条件，只能带走契约与丝塔茜重新拟定的草稿返回部落向首领汇报，但愿意留下一切赔偿。
这个效率让吉姆格外得意，“竟然这么快吗？我本来以为起码要用一年两年时间来和谈，才能等到兽人退让呢。”
“一年两年时间——”丝塔茜整理着木箱内的遗物，有些走神，“你确定战争持续那么久之后，兽人族还在？”
兽人族应该还在，不过现任兽人首领还会不会仍有资格进行和谈——那就是杰里该努力奋斗的事业了。
“……也对，”吉姆耸耸肩，“我就只记得扎克利当初攻打王都之前，王室也派出了使者试图与他进行和谈。”
“那场和谈过程持续了两个周——直到扎克利找准机会发动偷袭为止。”
这种拖延战术只算个例，“巨人族和兽人族大战后的和谈过程也很漫长。”
吉姆补充，“那时候两族都刚换了首领，两方都要一边接受族内事务一边应付对方，又忙又乱——好像用了一年多时间才彻底谈拢呢。”
被兽人族压着打了这么多年，吉姆当然不可能没有怨恨，否则也不会在和谈过程中表现得那么激进。
他自豪地回想着自己刚才的完美表现，却突然听到丝塔茜开口，“你对魔晶矿有了解吗？”
“有啊！”
吉姆的表情看起来更得意了。
“你问我这个问题，才是真正的专业对口！”
哈洛鲁王室内部施行的是一对一精英教育制度，吉姆年幼时也曾经学习《勇者与魔晶与教廷》这门课，“大概是一千多年前，光明教廷的一位传教士偶然发现魔晶石这种天然矿石可以帮助人们更好地发挥魔力，甚至可以承载与贮存魔力，使魔阵近永久性地保留。”
“从那之后，魔法界发生了一场以魔晶石为主的重要改革；人们以及许多其他种族就开始不同程度地挖掘与使用魔晶石，将原本的魔法器具材料都更换为更有效的魔晶石。”
丝塔茜根据对方的表述默默将那段历史替换为‘蒸汽革命’。
“——所以很多魔法师都说，是因为我们人类的伟大发现，才推动了整片大陆对魔法的探索研究。”吉姆想了想又补充了一句。
“哈——？”黑猫不轻不重地冷哼一声。
“我总算知道为什么有人会觉得太阳每天照常升起是因为自己前一天的祷告了。”
有一些人，真的喜欢把所有功劳都归功于自己。
吉姆耸耸肩算是默认对方的嘲讽，“因为对魔晶石承载魔力的要求越来越高，为了方便区分，魔法师们便将魔晶石分为低中高几种不同品阶，越是高等的魔晶越能承受更多魔力。”
“甚至还有魔法师会将不同颜色的魔晶石分为不同的力量偏向——当然，这些就是只有一小部分贵族才知道的内容了。”
在最初发现欧兰城居然有冰箭与火箭时，吉姆可是惊讶了很长时间。
属性武器没有得到广泛普及的最重要原因，就是由于实在太难锻造；就连矮人族那样‘据说会用血肉开炉’的偏执型锻造家们都多次断言：“没有必要，没有价值，没有意义。”
在哈洛鲁大陆上探究一件事情究竟有多难，完全可以凭借王室与教廷的态度做判断。
以王室那么奢侈的作风，他们也不敢轻易使用属性武器，难得几批全都珍藏在私库中，只在某些重要典礼上做礼器使用。
“我们人类领地的魔晶矿数量最多，魔法师们也最擅长使用魔晶。至于像精灵人鱼他们……前者认为魔力来自于自然馈赠，不屑于用这些外力进行后天掠取；至于人鱼，海里面应该不会长石头吧？”说着吉姆也有些不确定，“兽人们刚开始也非常偏爱魔晶，很多吟游诗都说那个年代每个兽人都是直接含着魔晶原石出生的。”
“可惜兽人们对魔力的控制能力有限，魔晶在他们手中的作用还不如一柄锋利长剑更有效，于是渐渐便没有太多兽人会刻意修习魔法使用魔晶了。”
——高武低魔，偏科严重。
丝塔茜有些惊讶，“这些内容，是王室内部所流传的知识吗？”
魔晶矿、金矿等矿产是教廷和每任统治者共同管理的特殊资源，属于最高等机密；就连莱纳斯那种王位准继承人都没资格干涉，只有真正完成了继位仪式之后才能够正式接触。
但吉姆居然这么了解——
“不不不，”吉姆有点骄傲地摇头，“王室可不会随意教授这些内容。”
“声明一下，以上这些，都是我曾经出于个人好奇，而特意收集得到的消息。”
“……我那个时候才十几岁，对所有能接触到的事情都充满好奇心，”说到这里，吉姆声音一沉，忍不住有些惆怅，“就连看到太阳，我都会四处追问为什么光明神会选择让太阳在东方升起而不是其他方向——”
吉姆那些奇奇怪怪的问题连续问懵了好几任老师，他们只能用一种费解又微妙的眼神盯着吉姆，一遍遍规劝对方，“王子殿下，这些问题没有任何意义。”
“您应该将宝贵的时间用在更有价值的事情——比如您今天及时去向陛下问安了吗？听说您还没有去试下周要穿的庆典礼服？您该在那场宴会上邀请一位贵族小姐共舞，而不是全程都只与吟游诗人交谈。”等等等。
吉姆略过了收集消息的无聊过程，但又忍不住补充，“自从我提出了这个问题之后，教廷就特意召集诗人写了几首新吟游诗试图解释‘太阳为什么会东升西落’呢。”
听听！他年轻的时候，也是个能让教廷倍感头疼的厉害存在！
“因为人类领地在哈洛鲁大陆东侧，”赫利欧明显听过那几首诗歌，笑了笑向丝塔茜解释，“所以光明神希望太阳与光明可以更多地眷顾人类，便将这片大陆最伟大的光源放在了东方。”
吉姆点点头，“是啊——如果不是因为那几首歌是在我面前写出来的，我应该也会相信这种说法吧。”
那也是从小向往史诗传奇的天真小王子第一次体验到梦想破灭的悲伤。
他亲身经历、甚至间接参与了那些宏伟诗歌的创作过程，可是那个过程并不刺激，也不浪漫，更没有他想象中的古老历史或者惊险冒险。
就只是——教廷认为人们需要一则吟游诗，所以他们就创造出了一首吟游诗。
那则诗歌可以是描写太阳方位的传说，也可以是任何其他内容，只要它们足够有用。
于是吉姆从那之后才真切意识到，原来他听过的那些动人故事，只不过是另一种来自老师们的‘殷勤规劝’。
作为享受这些权力的人，他似乎没有任何资格去批判这些做法有什么不对。
吉姆只是失望。
并且之后更加沉迷于各类历史悠久的冒险故事。甚至会在重要宴会时放弃社交，留在被特意邀请来的吟游诗人们身边旁听。
丝塔茜：“……听起来又是非常有教廷特色的做法。”
简称，修补bug。
吉姆回忆着过去走神许久才振作起来，“怎么突然问这个问题？”
丝塔茜：“好奇而已。”
刚才黑豹兽人脱口而出——‘魔晶矿是有生命的’。
来自和谈使者的话，永远都是一分真十一分假。
魔晶矿是否有生命是个悖论，真正让丝塔茜疑惑的是——“兽人们对魔晶矿的开采进度太慢了。”
丝塔茜：“之前在欧兰城时，我们曾经统计过奴隶商人手中半血种的不同去向。”
“其中很重要的一种，就是卖去开采魔石矿。”
“这是购买半血种最多、也次数最频繁的工作途径。”
“……等等，你为什么会研究过这种东西啊？”吉姆一脸茫然。
‘半血种是奴隶商人们手中的紧俏货物’——这种常识，就连常年在卧室里只与甜品暴食作伴的海松城领主都听说过。
可那些半血种究竟被卖去了哪里，甚至被卖去做什么——这种问题，拿去问两百个人，能得到两百五十张迷茫表情。
最多只有奴隶贩子本人清楚自己的流水情况以及怎么贩卖才能更好盈利。
而且丝塔茜的管辖范围又向来不怎么欢迎奴隶商人，这种消息就算知道了……他们也不可能去跟奴隶贩子们抢生意啊。
黑猫闻言嗤笑一声，“她研究的内容可不只有这些。”
自从见证过丝塔茜通过矮人工匠们的几句‘王都突然撤单不仅死不承认甚至试图灭口’抱怨，而剖析出王室肯定发生过继承人变动问题之后，喀迈拉就清楚她就算被放进深渊恶魔堆里也能靠头脑杀出——不，是让其他恶魔杀出一条血路而她本人置身事外还能有时间有心情看个热闹。
……可惜当年他没看懂这一点，否则就算拼死也会把她带回去。
“因为他们的折损率，太高了。”丝塔茜用一句吉姆没能理解的话回答了他。
人类城镇对魔石矿的开采过程几乎是在拿命铺路，之前是人类奴隶的生命，现在则是半血种的生命。
吉姆：“……这，不难理解吧？”
毕竟这类低廉劳动力的价值比不上魔晶石，在绝大多数人眼中，就算用一个奴隶——甚至一个自由民的生命换来一块拳头大小魔晶，也是种利润极高的交换。
确实合理。
也是大众理解的统一结论。
但兽人族对魔晶矿的开发过程中折损率同样极高。
不仅是人类俘虏，也包括许多兽人。
矿场开发当然是种高危工作，即便是丝塔茜那个科技发达的‘前世’，‘矿难’也曾是无数人的梦魇。
但人类是一种适应能力极其强大的族群。
在还没有学会魔法点燃火焰时，他们就学会了保留火种；在追猎兽群无法解决饥饿后，他们就学会了驯服圈养牲畜。
他们会传授经验，会汲取教训，会一代又一代地向上攀爬。
几百年的挖掘时间过去了，理论上来说不仅该有《挖掘经验大全》、《采矿学》、《矿山通风安全学》这些工匠们口口相传的经验尝试，就连相对安全的成熟矿床都该稳定下来了。
然而魔石矿的开采危险程度竟然越升越高，毫无进步。
当初欧兰城刚开始挖掘铁矿时，领地内已经有了贝蒂这种娴熟工匠做场外指导；
有炸|药开矿，又有地上地下都能探路搜寻地形地势的系统地图，再加上丝塔茜本身也不是什么妄图盲目收敛钱财的黑心矿主；
赫利欧另辟蹊径地使用了传教士们平时为贵族加固城堡的魔咒以加固矿场。
——只是这些因素就已经很大程度上规避了矿难风险，让那几座矿场瞒过无数双眼睛平稳运行至今。
除了炸」』药是欧兰城独有的工具，其他因素甚至都并不是顶配级别；其他城市完全可以做得比欧兰城更好。
丝塔茜的领地内没有魔晶矿，甚至距离她最近的魔晶矿一个在兽人领地，一个位于三座城之外的中型人类小镇。
无法实地验证猜测的痛苦就像考试时看到一道似曾相识的教材原题，明明清晰记得解题过程与答案躺在教科书的哪个位置，却回想不到答案内容。
和谈的全过程都有潘妮做会议记录，因为兽人不知道欧兰城有这种特殊规定，所以也没能做好相应准备，于是丝塔茜甚至附赠了一份‘魔法复印版’记录由使者带回。
当然全篇都是人类文字。
至于兽人首领究竟能不能看懂，那就是他要苦恼的问题了。
丝塔茜微微皱眉接过潘妮递来的会议记录，突然听到对方迟疑地开口，“……大人。”
“我们是不是……遗忘了一些事情？”
“那些兽人送来的兽人们——好像——还没安排好啊。”
敲门声几乎与潘妮的疑问同时响起。
霍尔在门外边敲边笑，“汇报一则可能是好消息的坏消息。”
“那群兽人还是被留下了——”
“这可怎么办呀小公主？”
丝塔茜：“……”
她刚刚好像，确实强行说服自己遗忘了这件事。
霍尔直接将兽人们带到了丝塔茜面前。
丝塔茜：“……”
“我没有别的意思，”看到丝塔茜眼神中的质疑，亡灵法师满脸无辜，“就是不知道该怎么处理他们，所以特地来请示您的安排。”
“……霍尔。”丝塔茜突然开口示意，亲手递给他一面小镜子。
“什么意思？”霍尔下意识接过，看了一眼依旧风度而绅士的自己。
丝塔茜：“意思是——建议你仔细看看自己现在的表情。”
左眼写着‘哈哈哈哈！’，右眼写着‘我来看热闹’。
“啊，是吗？”霍尔拿着镜子仔细端详片刻，“嗯——我看到自己的头发有点乱了，今天的风太大了。”
完全没有被丝塔茜的话所影响，霍尔做作地假装整理头发，其实视线明晃晃仍集中在丝塔茜与兽人们身上。
“其实我觉得——”
能让小公主语塞的机会可不多，霍尔正想继续调侃几句，突然一阵风吹来直冲双眼，瞬间吹乱了他向来精致的衣着与长发。
霍尔下意识倒退几步捂住脸，“——房间内怎么会有这么大的风？”
自从上次刺杀意外之后，丝塔茜常待的书房和卧室从窗到门甚至再到地砖都被叠了七八层防护魔咒，光明系亡灵系恶魔系一应俱全；霍尔坚信就算自己的骨杖折了，这间书房的门窗依旧能完整紧闭，别说风了，稍微高一些低一点的温度都传不进来。
然后他才突然意识到，这阵风好像、似乎，只吹向了自己。
“……”霍尔拢住差点被风吹进喉咙里的发尖，莫名直觉地扭头看向赫利欧。
对方面无表情，“今天的风确实很大。”
“注意安全。”
“……”霍尔’啪嗒’一下合上镜子翻了个白眼缩回角落。
再次确认了事实：来自小公主的热闹，真的很难有机会可以看到。
大概是清楚这种蹩脚方式根本不可能成功，所以兽人族这次‘送来’的兽人们确实——相较而言，不算很像钉子。
普通兽人出身，中立黄名。
这就是丝塔茜第一时间将那些半兽人幼崽们送去欧兰城的原因。
阵营的区分，确实可以让很多流程都变得极简化，便于区分敌友；但现实世界与游戏设定不同，个人信息上的【阵营】并不能代表一切。
中立阵营算不上敌人；但如果有兽人、或是有王都的人询问他们一些看起来不重要的小问题——他们也肯定不会拒绝。
这甚至不算背叛，就算是中立兽人，也会偏向曾‘抚养’自己长大的家乡。
兽人们的属性多集中在r级别，属于比较普通的兽人，当然确实‘非常漂亮’。这个条件明显是主要挑选标准的硬性要求…
很标准的、建模级别的furry，与狼人双子那样保留大部分人形模样的半兽人完全不同；他们毛发闪亮，爪甲打磨光滑，脖颈处已经提前绑好了项圈，暗红色的魔晶坠在皮革上微微晃动。
“……”
甚至。有男有女，考虑充分。
……好可怕的兽人族。
排排跪坐的兽人们摆出一副‘退回就会被立刻处死’、‘我们没有家人，没有其他去处了’的可怜样子不断哀求，就算是再冰冷无情的人看到这一幕之后大概都会忍不住犹豫；而常常被冠以‘仁慈’名声的丝塔茜也理所应当地——
把他们派去搬石砖为砌城墙的工匠们打下手了。
这群兽人在长相之外还拥有另一种优点：体力优越，耐力持久——丝塔茜努力控制住自己没有去深入思考兽人族为什么会这么挑选。
——刚好修筑城墙需要一大批强壮劳动力，于是他们在经过简单的检查与休养过后便直接丝滑就职。
搬砖这种纯体力工作，甚至不需要进行额外培训。
意料之外的，兽人们居然接受良好，没提出任何反对意见。
包吃包住、签临时工作合同、定期发工资、有人身安全保障、有‘反歧视异族法’，除了要重新学习并遵守人类城市的法律规定以及一小部分兽人‘我都已经做好心理准备了你就让我们做这个？！’的迷茫之外，他们生活得简直比在兽人领地时更轻松。
至于城墙修筑好之后，这些兽人们的去处——也不是什么难题。
杰里肯定会非常愿意接收他们，而海松城也需要一批与众不同的兽人重建民众对这个种族的糟糕印象。
当然在哈洛鲁大陆上修筑城墙向来是一项以年甚至以代计算工期的大工程，就算丝塔茜可以以积木砖将时间缩短为几个月，但兽人们距离改行还是需要奋斗一段不短的时间。
新城墙的雏形伫立于重新划定好的边界线之上。
丝塔茜以积木粒为城墙打好了‘基础’，普通石砖用以填补细化，特意向兽人族讨要原料的魔晶石砖其实只在建筑工程中占据了一个很小的比例。
在战争方面，兽人首领是个很聪明的生意人。
兽人们咬定部落‘负担不起欧兰城索取的魔晶数量’，几番拉扯下来最终定为了分期三次付货，第一批送来的魔晶只有总额的三分之次；第二批魔晶要在三个月后才能凑齐送来。
也有可能现在拿到的这三分之一，就是最终结果。
三个月能发生太多事情了。
数量与丝塔茜预估的差不多，品质也不愧是兽人族出品。
与魔晶矿同时送到的，还有兽人所交出的【通缉犯】。
都是名单上的熟人，曾以虐杀人类取乐的常客。
自从欧兰城接回了那些流落在兽人部落中的同胞之后，就有很多兽人在议论——神弃之地是不是准备用他们做祭品，或者重演曾经的半血种实验。
很老套无聊的流言。
于是丝塔茜决定真的向兽人族索要一些祭品。
欧兰城的和谈条件就是索要这些犯人，全部所有，缺一个就要继续打到抓捕住对方为止。
血债就要血偿，这不就是兽人族最喜欢的生存法则么。
大部分犯人的押送过程都很正常，只除了——
“……他们的反抗过于激烈，我们在争执过程中不小心失手了。”
于是只能送来几具尸体。
并且刚好还是一些——‘知名兽人’的尸体。
两个手中颇有权力的小头目，以及现任兽人首领最重要的心腹之一——就是曾经被派来和谈，却又被守城卫兵们追出两公里的那个狼人。
非常朴实无华的做法。
他们知道得太多了，怎么可能活着离开兽人族。
却又很难指责猜疑，谁能说执法过严误伤犯人是兽人们的错呢。
丝塔茜看了看‘因犯人激烈反抗而不幸负伤’的使者脸上那道深可见骨的挖痕，出乎兽人意料地平静接受了这个理由。
直到象征性的尸检完成过后，丝塔茜才回收了这些积木人偶。
当然是人偶。
兽人族的这手明牌毫不掩饰，如果欧兰城不做出相应对策——岂不是会显得不够尊重兽人族。
甚至这种做法的灵感来源于积木人偶们本身。
他们换手换头的老问题——丝塔茜甚至都已经开始逐渐习惯了；
但在一次她为因魔兽袭击而‘受伤’的锡兵们重新拼砌时，自认为‘我很聪明我很可以’的小人偶主动为主人分忧，然后……
毫无迟疑地将丝塔茜放在一旁准备用以拼坐骑的兽头零件放上了自己的脖颈。
于是——
名为【意味不明的沉默兽人】*1的新作品从此诞生。
虽然因为反应迟钝与无法发声等问题而很难假扮成正常兽人，但是‘伪装尸体’当然是没问题的。
一小株食人花吞咽下同源的积木零件，安静沉睡在兽人领地的土壤深处，直到一群兽人带走了另一群兽人，并对其中几名重点人士安抚，“部落会永远记得你们的。”
于是藤蔓生出腕足，吐出了死亡也带走了死亡。
兽人族越不想他们开口，丝塔茜就更加好奇这群人究竟知道多少内容。
不过丝塔茜没有将那群兽人带到海松城，几个鲜艳红点正在系统地图上与象征‘杰里’的大圆点并排而立。
如果想问开那群兽人的嘴，杰里绝对是最佳人选。
他肯定迫切希望复仇，也掌握着更多有关兽人族的详情。
丝塔茜的通缉名单从来不只有现在这些人。
还有很重要的一个名字，本应来自兽人首领。
明面上的交接完成之后，丝塔茜的签字才第一次躺在了魔法契约书上。
比起战争开始时的舆论风暴，两族战争的结束显得格外——平静。
直到海松城宣布会安葬所有收敛回来的尸骸并为亡灵举行祈福仪式时，平民们才模模糊糊意识到‘好像最近……确实没怎么听到城外又打起来了’的消息。
人们的注意力更多集中在‘绞刑架上的犯人真可恶啊！听说他们曾经伤害了不少人！’、‘唉那些被救回来的俘虏总算出来走动了’、‘城内开始征收新卫兵，待遇可真好啊’这些消息上。
海松城接收了一批犯人，也送离了一批养好伤的难民。
政治角度上来说，领城其实并不具备‘难民安置权’；吉姆也曾经尝试联系周围几座城镇的领主，希望与他们共同商讨这上千名难民的安置方式。
很快便收到了内容约等于‘情况就是现在这样的情况，但具体情况我决定还是要再等一等城内的后续情况再做决定’的废话文学回信。
措辞诚恳格式标准态度真挚洋洋洒洒每封信都有七八张纸——但有效信息永远只有落款。
“……妥善安置他们需要花很多钱。”
“马上就要开始向王都报税和运送供奉礼了，他们肯定不会愿意在这种时候增加额外开支。”
吉姆收到第一封信时还会痛骂对方浪费自己的时间，等到收到第四封内容差不多的回信后就已经能非常适应地叹息总结，“要么就只能接回去之后随便一丢，什么都不管，让他们自生自灭。”
“这种说法最近好像挺流行的？很多人都说那些难民们拥有比老鼠更坚强的生命。”
活在贫民窟的污泥里也是一种活法，平民们只要能活着不就足够了吗？
外界不愿接手，于是难民们的安置权又有意无意地被让渡——‘扔’——回给了丝塔茜等人。
丝塔茜给了人们充足的选择自由。
绝大多数人最终都自愿留在海松城。
当然不是因为什么‘对救下自己的城市充满感激，决定留在这里回报社会’的弃猫效应或者雏鸟效应，真实原因——其实很残酷。
哈洛鲁大陆上的平民们还远远没有达到‘可以随意旅行游历’的生活条件，他们离开家乡来到海松城的原因无非只有几种可能性：信徒朝圣、举家迁徙、商队行商，以及极少数的游猎捕手、吟游诗人等特殊职业者。
而这些人……
很多已经失去了所有亲友，也失去了返回家乡的理由。
愿意留下的难民们与普通外城者待遇相似，依旧是在海松城有固定工作一定年限以上便可以获得定居权，期间不能出现违法乱纪行为；当然也有一点优惠政策，比如原本用以安置他们的贵族庄园等地会向他们继续开放三个月，以避免有人无家可归。
也有少数人想要远离噩梦之源，搭上了来往商队准备离开——加入商队可以快速凑齐同伴，能在海松城做生意的商队也有基础安全保障，这绝对是最方便的远行途径了。
借助这个契机，海松城也推出了‘法律援助’制度。以半公益性质为领地内经济困难的人民提供法律保障，帮助难民们与商队签订了既有法律保障也有法力保障的雇佣契约。
并分发了一笔安置费。
数额并不算惊人，但足够人们维持生活一段时间。
受害者历史上存在不少贵族与魔法师，但营救回来的难民却只有平民——肉质鲜嫩的肥羊总是最先被斩杀的；兽人们只想要报酬，当然懒得被卷进人类世界的权力斗争中。
不过其中也有一部分‘特殊人员’：海松城的卫兵们。
有些已经安葬进了墓园内。
年代久远，他们当初被兽人袭击的切实原因已经无从考证；有些是意外，有些是看到兽人劫掠行为后决心履行自己守卫职责的‘天真年轻人’，有些甚至只是——兽人们没有挑选到合适的抢掠目标，但毕竟来都来了，不能空着爪子回部落，所以顺手……
但海松城还是给了他们‘烈士’的追悼与‘见义勇为’的奖赏，以及下发给遗属家人们一笔抚恤金。
身为卫兵，他们终究是完成了自己的职责。
这件事还引起了一阵规模不小的‘征兵热’。
【战争与平民的距离】向来是一道横在统治者面前的难题。
让平民距离战争太近，民心不稳会导致社会动荡；然而距离太远又会导致人们对‘战争’的畸形蔑视——这一点，吉姆二十年前刚见证过实例。
王都百里之外的战场上，尸骸遍地，鲜血不断浇灌着城外丰饶的耕田；可在城内，在城堡与庄园内，却还是可以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般维持着优雅矜贵。
非常典型的反面案例。
海松城人民对‘城外战争’的概念就时远时近，既清晰又模糊。
他们更多的是在接受‘结果’，接受战争带来的后续影响；而没有体验到战争过程带来的惊险与威胁。
这算是——比较妥善的处理方式。
其实丝塔茜的原计划是在战争结束之后根据战功为士兵们举行嘉奖仪式。
不仅是让外界记住他们的贡献，也是让士兵们记住——
军功制究竟能激发出多么磅礴可怖的事情，这是无数历史早就验证过的定律。
不过在嘉奖仪式之前，来自受害者们的感激却已经先一步快速扩散。第一视角，情感更真挚，效果也更有力。
只有带着伤疤与牺牲的英雄精神才最动人。
‘烈士’这种称呼的存在本身就具有无法复写的精神价值。
巧妙就巧妙在，那些传播声望的人们本身其实并不知道他们正在带来什么。
有些人是在听到流言之后真的被激发出了充沛感情，有些是迎着大众口风随便说说，当然也有一部分——突然被带进陌生城市的俘虏们认为讨好士兵会有利可图，得到特殊庇护。
但无论理由，他们都说出口了。
如果丝塔茜刻意安排，或许还无法达到这么精准的效果。
因为这一切都是真的。
深夜中掀起的风是真的，战场上落下的血也是真的。
足够真挚也足够坦荡，是最悠扬的吟游诗都无法复刻的汹涌情绪。
那些有意无意或真或假的感激都有来历，也最终都有归处。
虽然碍于王都越来越紧迫的‘凝视’，欧兰城没有举办公开的授封仪式，但军队内部根据战场表现而升职升军衔涨补贴的措施却是全面妥帖。
精神动力正旺盛，物质待遇也跟得上，丝塔茜借助这个契机重新整顿了一番海松城的士兵构成。
和谈契约正式签订的当晚，兽人族与人类城镇都有许多人因为这件事而彻夜难眠。
丝塔茜也是其中一名。
不过她不是在担忧领地未来，而是在等……
【叮——】
‘来了。’丝塔茜精神微振，放下看到一半的招聘会总结，熟练点开系统页面。
随着领地与丝塔茜自身的发展情况不断提升，系统发布奖励的次数非但没有增多，反而频率比她刚回到哈洛鲁大陆时低了很多。
这就像是游戏的成就机制一样，新手玩家只需要完成最基础的‘升级’、‘击败1只精英怪’、‘通关第一章剧情’就可以解锁成就获得奖励；
但老玩家解锁成就的难度却会苛刻得多，复杂如‘满级一种游戏角色’、‘集齐角色图鉴’……经常会好几个月才能完成一项任务。
毕竟领地发展【由0到1】是一种伟大突破，而【由10到50】却只是自然发展过程。
不过像‘外交关系’这种重大变动，总是会有反应的。
数据刷新，丝塔茜滑动面板，看到‘领地外交关系’两栏中兽人部族那两行格外醒目的数字，是所有行列中唯一一个具有两种颜色双数值的种族。
绿色象征友好值，红色象征仇恨值。
前者数值很低，只能勉强维持在【双方建交】关系上下波动；而后者则是与【海妖】差不多的敌对值。
嗯——
毕竟是被打服的，当然与真正意义上和平建交的人鱼和精灵族状态不同。
丝塔茜视线移动，至于象征‘领主个人私交’的一栏中，也同时显示着红绿双色两种数值。
以杰里为主寻求和平的鸽派，以现任兽人首领为首深陷战争的鹰派。
总会变得区别不大，都被打成和平鸽的。
外交关系正式改变，播报声也随之响起，【恭喜领主完成任务：与兽人族建立友好外交关系（1/1）】
【成功激发并完成隐藏任务：失地之歌（1/1）-触发条件：找到被兽人族占领的领地并成功收回失地，期待您对这片终于回归家园的领地进行更好的建设。】
【成功激发并完成隐藏任务：亡灵之哀（1/1）-触发条件：缅怀逝者并为其复仇，隐藏成就解锁50%，完成条件：收集逝者遗物并将其返还于家人。‘他们终于回家了。’】
【恭喜领主在与兽人族的战争中取得胜利，领地战斗力提升5%，总体评价上升为【s】级，特殊奖励已发放。】
丝塔茜盯顺着提示音打开了这次获得的奖励。
“……”
在点击背包之前，她颇为郑重地用手帕擦拭了几下指尖，甚至迟疑着思考了一番‘如果现在突然叫来几只翠鸟在房间内唱两首好运来会不会有用’这个重大问题。
抽卡玄学不算迷信；
抽卡玄学是心理战。
四项‘任务完成成就’，也对应着四项不同的奖励。
与领地战斗力相连的制定奖励是一包人偶，虽然没有直接写明数量，但丝塔茜将未拆封的拼砌包放回系统背包之后便看到了背包自动辨别出的‘各种类积木人偶组装包*299’。
近三百名——
以人偶锡兵们的战斗力来衡量，这个数量已经称得上是‘恐怖’。
人偶是最便于拼砌的积木类型之一，通常只由：下肢、上身、头与发四部分构成，有时还会携带部分用来强调身份的配件。
丝塔茜前世时拼砌过不少‘节日风格’的人偶，【新春限定】会配有红包、春联、甚至是元宝与财神帽插件，【圣诞限定】会佐以圣诞帽、驯鹿帽、甚至‘圣诞老人白胡子’等配件。
近三百个人偶——虽然每个原型还不足丝塔茜小指长，只有四五厘米，但数量叠加后的体积也颇为惊人，巨大一包地落在丝塔茜书桌上。
丝塔茜取出三分之一倒分在桌上继续查看。
散装包的人偶没有独立包装，不同人偶零件凌乱混在一起，丝塔茜只能翻着说明书一一对照。
‘各种类’的意思就是【不同职业】，包含最多的是中世纪风格人偶，有身穿铠甲手握长剑的士兵，有左手执矛右手执盾的骑士，也有自带马匹和简单车架的马夫，甚至还有几名拿着铁锤面前摆放着锻造炉的长胡铁匠。
特殊工种总是会被优先考虑。
丝塔茜最先拼出了马夫与铁匠。
之前吉姆的日常活动范围只局限于自己的房间，领主堡的这间书房早就闲置多年；不过自从丝塔茜来到海松城之后，这里就成了她停留时间最长的地方。
‘房间改造’是矮人工匠们数量度满点的业务。虽然贝蒂讨厌人类太多的地方，更愿意留在欧兰城；但还是亲自打理了书房改造，直接大手笔地将两个相邻房间彻底打通，让本就宽敞的书房面积再次翻倍——比普通平民的房屋总面积更夸张。
不过因为不确定马车与锻造炉的实际体积，出于保险考虑，在进行实体化时丝塔茜还是谨慎地将比例缩小为了原有大小的‘1/3’。
经过这样几番测试后她才彻底确认：马车就是哈洛鲁大陆上最常见的‘三人座马车’大小，不过丝塔茜点开物品信息栏后可以看到‘承重0/400KG’、‘速度120km/h’的自带属性。
——普通货运三轮车的载重量，以及常见轿车的时速。
丝塔茜想了想，又将马车厢继续缩放几次，有些失望地看到承重与时速数据并没有随之发生变化。
——她本来还在考虑能不能建造一座停留在马车上的小型领地，边打边跑的移动阵营。
不过换位思考一下，用滑板大小的马车运送四百公斤的物资似乎也是个很有吸引力的策略。
四百公斤。
丝塔茜没有详细统计过领民们的平均体重，毕竟就算她再怎么关怀体恤人民，也不可能特意深入收集这些**问题——
但考虑到人们曾经的饮食条件与生活状况，以及时常见到的那些身高体型，一辆马车的承重极限大概能容纳七到八名士兵；如果计入弓箭等武器，这个数量可能会更低一些。
“……”
想到这里，另一种更新奇的想法飞快闪过，丝塔茜从背包中放出三名锡兵实体化后坐上马车。称重额只发生了极小的变动。
果然，积木锡兵们的体重在同源马车之上几乎微不可见；丝塔茜又陆续在车厢内放入几种物品类积木实体，‘承重5/400KG’所显示的数额虽然比积木原件略高，但同样远低于物品本应有的重量。
丝塔茜现在最大可以将物品实体化倍数缩放到原有标准的二十倍，三人马车的二十倍大小，锡兵们不记重量地尽可能塞入打包——
这才是她第一反应下想要的移动堡垒。
也弥补了一些丝塔茜一直以来的遗憾。
虽然她可以对积木零件与成品进行一定程度的远程控制，但是零件本身却无法自行移动，只能依靠各种方式夹带携带——就像植物凭借不同方式传播种子一样。
但如果有一辆可以缩放大小的马车……
马车当然也会配备马匹，丝塔茜在零件包内翻找半天才总算捞出一只骨节大小的白马。
实体化后的小马驹灵动可爱，是匹非常符合人类审美、有些动画风甚至建模风格的漂亮白马；温温顺顺地听从着丝塔茜的话保持安静。
像丝塔茜之前拼砌出的那些动物们一样，白马依旧无精力值无血条；反而有一条【战力值2/10】的额外信息。
……很像王都骑士团的坐骑兽。既是坐骑也是必要时刻的战斗力。
马驹体温偏高，丝塔茜摸了摸之后才看向铁匠与锻造炉。
与能够拆分的马车马夫不同，这两者完全是绑定关系，必须要配合使用才会出现【锻造物品：0/10】的计数条。
丝塔茜的书房几乎收集了她的领地内所有物产资源的样品。
高塔玫瑰曾经戏称这是自己‘穷怕了’的后遗症。
她在抽屉中翻出一块魔晶石先交给铁匠，身材魁梧的工匠呆呆地看着价比黄金的矿石摇了摇头。
如果他是游戏中的NPC，那么现在头顶肯定已经冒出了‘物品错误，任务提交失败’的警告提示。
不过丝塔茜还是看懂了他的意思。
【铁匠】果然就是刻板的【铁匠】。
“只能使用铁矿石锻造吗……”她在抽屉内翻出一块拳头大小的铁矿石，“会发出很大声音吗？”
“简单一些的铁器——铁箭或是匕首？”
之前在欧兰城时，丝塔茜时不时会去贝蒂的铁匠铺视察慰问，当然也见到过对方锻造这些常见铁器的过程。
就算再怎样简单的铁器，依旧需要‘烧料、锻打、定型’等步骤；曾经最危机的那段时间，士兵们在城墙上抗击魔兽，城内贝蒂还在继续锻打武器。
不过在积木铁匠手中，这个锻造过程被无限简化；他接下丝塔茜的矿石投入锻造炉，一阵无声地敲敲打打过后，很快便捧出了丝塔茜所要求的【铁箭*1】与【铁质匕首*1】。
做工精致锋利，是就连矮人工匠们看到之后也会赞赏的高超技艺。
丝塔茜时不时抬眼扫过时之沙漏计算时间，整个锻造过程竟然只花费了二十分钟左右。
而计数条也变成了【2/10】，并且增加了一行【剩余材料：8】的倒计数提醒。
虽然丝塔茜并不精通矿石锻造，但她猜测那颗拳头大小的铁矿石应该是无法锻造出这样两种铁器的。
“剩余材料八——计数是以物品件数做计算吗？如果我想要一架铁质云梯或者耕具呢？”
铁匠有些苦恼地歪了歪头，又讨要到一块铁矿石之后便退回锻造炉旁继续一阵捶打，持续时间稍长一些，大概有四十分钟。
这次丝塔茜得到的是【中型耕具】*1，因为体积问题而不适合出现在书房内，锻造成功之后便立刻被她收进了系统背包内；但计数条却变成了【锻造物品：7/10】，【剩余材料：0】。
当第四次实验完成之后，丝塔茜彻底确定下来：铁匠的运转逻辑是以锻造品大小规模为划分标准。
铁剑、箭头、匕首、轴承这类小型铁器只计数为1，所消耗的材料也较少，锻造时间短暂；
但耕具、云梯这类中大型铁器就会计数为5或10，消耗的材料也较多，锻造时间随之延长。
然而就算这个过程成本再怎样正比增加，也会远远比正常的锻造过程节省大量时间与用料。
这就更像是丝塔茜所熟悉的游戏npc了：交付材料后就能够得到产物，但需要进行‘读条’等待；每当计数条达到【锻造物品10/10】之后，就要进入两小时的缓冲时间，读条结束之后才能开始继续锻造。
在等待缓冲结束的过程中，丝塔茜也没有悠闲发呆；她对照说明书拼完了这次奖励获取的全部人偶，也一一记录下了人偶们的各自职业与携带配件。
特殊职业的人偶并不多，车夫*2，铁匠*10。
人偶是不需要休息等日常活动的，十名铁匠，就等于丝塔茜拥有了一座小型的流水铁器制造厂。
更多的人偶还是卫兵骑兵，还有一些……
自带画板的画家、手中握着笔的诗人、带着厨师帽的大厨、握住吉他的音乐家，带有弓箭的捕手……
最特别的是‘神箭手’人偶的箭囊。
实体化之后的外观大小看起来与普通箭囊差不多，一拳粗，半臂长；但却可以同时最多储存【99】支箭矢。
相当于一只高阶魔法储物袋。
丝塔茜又有其他物品进行了测试，确定不仅是箭矢，其他物品也同样可叠加为【99】个同类项。
有些像系统背包的延伸外接版本。
这种随着人偶一起诞生的武器，不仅能够由人偶自身使用，也可以由其他人使用——就像丝塔茜的死神镰刀一样。
虽然其他人无法使用丝塔茜对积木的‘物理变化’或者‘化学变化’操控，但却可以利用物品本身的自带属性。——丝塔茜特地测试了一下对方所携带的弓箭，自重极轻但是自带准星，试用起来感觉很适合新手入门。
人偶检查完毕，其余三种奖励分别是【随机积木块*500】、【沙盒箱】以及【星月图】。
ssr与sr级别的奖励。
“……”
一看到【随机】这个形容，丝塔茜瞬间便将还没有打开的【积木块奖励】添加了物品锁，并且挪到了系统背包倒数第三格，与自己那支常年在背包内沉睡的魔杖和母亲的血液并肩安全缄默。
虽然都是以‘块’作为量词，但【1*1】大小的零件与【50*50】大小的零件就完全不是同一种概念。
所以……
随机的事情，还是交给擅长随机的欧皇们吧。
许多零件较多的成套大型积木都会随赠特制的‘拆件器’工具，方便使用者可以快捷拆卸零件。
这次获取的两套奖励都携有拆件器，丝塔茜将两件拆件器随手抽出，一边把玩一边继续阅读说明书。
《星月图》属于平面式积木，在一面积木板上，用不同颜色、不同型号的积木零件拼砌成‘星月天空’的【像素画】。
其实外观看起来不仅像是积木，也有些类似‘拼豆’、‘拼图’或者‘数字油画’等作品。
是一种很热门的基础型积木，平面搭建较为容易方便上手；但即便是这种入门级别的积木也具有非常丰富的扩展空间。丝塔茜记得‘前世’时就经常看到有人重组零件位置，将天空改为海洋，将一个人物肖像拼砌成另一个人物。
丝塔茜从过去开始就更青睐于‘互动性’积木，虽然没有真正上手过这种‘积木画’；但仔细看了一遍拼砌说明书就意识到这个拼砌过程并不算难，只是零件较多较小，拼砌过程会很消耗时间。
‘星月图……’
这类积木画本身只是种较为新奇的装饰画。
可如果只是装饰画，又未免太过浪费——
系统提供的零件从来都只是‘工具’，根本不会详细解释该如何使用。
【积木是激发使用者想象力的灵感源泉】——之前是，现在也是。
如果丝塔茜只将它们当做壁画挂在墙上，那么它们就只会是精致漂亮的美丽艺术品。
丝塔茜手指微微用力，两枚1*1的白色圆形零件在拆件器上扣紧。
作为‘常见零件’，拆件器当然也是得到广泛应用与延展的零件类型。
极其特殊的杠杆‘钳状’，让它可以取代许多其他零件必须通过混合拼砌才能完成的构架：比如两枚拆件器上下相连组成‘v’形——就可以构成鸡鸭鸟类的喙部；
相对而连则是‘一双翅膀’，至于究竟是飞鸟翅膀、蜻蜓翅膀，甚至是独角兽翅膀——则就完全依靠丝塔茜对零件的应用灵活度以及空间想象力的发挥了。
单枚拆件器也能够被拼成鳄鱼、蜗牛……
一只食指大小的蝎子很快便成型，静静趴在丝塔茜掌心。
这种级别的‘积木生物’，思考能力甚至不如人偶锡兵们。
人偶锡兵们的思考方式虽然有些——奇特，但毕竟也算是具有独立思考能力，能够在没有丝塔茜指令的情况下完成自主行动……
比如换手换脚接头等等。
虽然无效操作，但还是有‘操作’。
甚至严格意义上也不能总结为‘无效’，起码在对敌人的震慑影响上，就连亡灵术都无法媲美他们。
至于‘蝎子’与攻破法师塔所使用的‘巨型蜘蛛’这些丝塔茜自行拼出的‘小’动物们，则类似初级AI，服从性很高，但需要丝塔茜‘hi，siri’地下达命令。
丝塔茜轻轻晃了晃左手，八爪虫翘起尾尖，几滴物色液体很快滴露落进了浸有生理盐水的杯中。
系统背包的鉴别功能再次发挥了作用，丝塔茜将杯子收回背包后便仔细研究起来了随之跳出的物品信息，【混有蝎子毒液的液体：*危险度极高，存在致命风险，具有一定药用价值；注射、服用、叮咬均可生效。】
‘药用价值——’
这点丝塔茜只是在买药时听到药品推销员提起过。
据说在很早之前起，蝎毒就被应用于‘镇痛’的药疗中了。
不过这种发展方向肯定需要进行很长时间的研究。
毕竟高危蝎毒带来的效果有可能是‘镇痛’，但也有可能是让人再也感觉不到疼痛的死亡……
出于安全起见，丝塔茜将那一小杯液体密封好放进了系统背包，准备天亮后交给伊芙研究。
她转了转手腕，一部分积木粒散开后落进腕间的软镯内，只剩下一双被摆放成‘翅膀形状’的拆件器。
于是小马驹变成了拥有翅膀的飞马。
可惜这些人偶背部都没有可以固定拆件器的凹凸形状，否则丝塔茜也很想试试看他们能不能背上这双翅膀。
【沙盒箱】同样是很特殊的积木类型。
丝塔茜‘前世’时拼砌过与它类似的‘问号箱’，不算标准的正方体，除了底座外每面都可以翻开，露出内部所隐藏的小型场景。
丝塔茜仔细翻看着说明书，沙盒箱包括：沙漠、海洋、冰川以及‘布满怪兽的战场’这四种小规模场景。
‘问号箱’成为热卖款的原因之一是可以随时翻开展示一款变多款，但这只沙盒箱……
丝塔茜下意识想到可以用作军队集训。
已经很长时间没有迎来这样规模的大丰收，丝塔茜整晚都耗在了翻看说明书和摸索使用规律上。
直到门口处的敲门声响起，她才猛然回神，意识到窗棂处已经落下日光。
今天是订好为所有受害者亡灵进行祈福仪式的时间，丝塔茜当然需要出席，潘妮已经带着特制的正装准备好了。
“去房间敲门没有等到大人，”潘妮忧心忡忡，“您不会又一夜没睡吧？”
丝塔茜：“……起得比较早。”
祈福仪式当然不能缺少了赫利欧。
光明系法咒在很多场合下还是很有作用的。
他算好了时间，卡在丝塔茜整理结束后站在了书房门口。
“……”他刚一出现，房间内的几人就忍不住愣了愣。
“还习惯吗？”丝塔茜看着他的全新装束问。
教廷对魔法学徒的衣着有明确规定，以黑暗光明为标准，颜色从深到浅，越高阶的魔法学徒所代表的颜色越趋近意味光系的白金。
像赫利欧这种低阶学徒，只能穿着最底层的黑色长袍。
当时教廷以‘派放’为名进行流放时，只交给了他两件最普通的替换长袍，甚至简单到没有绣镀任何防御纹饰。
于是赫利欧就那样一身黑袍、风尘仆仆地赶到了欧兰城。
不过由于丝塔茜从刚开始便摆明了一副不满光明教廷的坚决态度，赫利欧也就几乎没怎么穿过那身法师袍。
但却保留下了简洁暗色装束的习惯。
他本来就是很少见的黑发黑瞳，全身黑装之后显得更加沉默，有时候甚至像是一道不远不近永远温和的影子。
不过因为亡灵祈福是重要仪式，所以治安官也难得换上了彰显身份的法师长袍——当然，改良版的。
在欧兰城，再多的教廷规定也抵不过丝塔茜的一句‘好好做，是要在公众面前立形象的’。
掌管纺织厂的艾琳虽然本身是亡灵，但却因为霍普家主的关系而没少与光明教廷的魔法师们打交道。她根据那些模糊记忆重新制作了新的治安官制服。
能与亡灵法师打交道的传教士，大都地位较高，艾琳以他们作为取材元素，制作出的衣服当然也就……非常精英化。
白底金纹的长袍身姿挺拔，脑后束发的细丝带也是金色，尾端缀有一颗米粒大小的净透无色魔晶石，袍边上金线压住的细密花纹细看之下不难分辨流有魔力波动。
与发色瞳色彻底对立的颜色并不会显得突兀，反而衬出了赫利欧身上平时很少被注意到的特殊气氛。
‘优雅、圣洁’这些词似乎就是贴着他的形象造出来的。
“很合适，”赫利欧收回落在书桌上的视线，笑着点头，“感谢大人。”
桌上那碟糖栗是他昨天晚餐时为丝塔茜大人准备的。
现在已经彻底空了——大人有时会吃夜宵，但食量很小，加上偷吃的黑猫也不会吃空一碟。
……又是一夜没睡吗。
“是艾琳他们最近的辛劳成果。”
丝塔茜注视对方片刻，突然伸出手示意他上前，“赫利欧。”
治安官下意识俯身望去。
丝塔茜抬手，指尖轻轻碰到赫利欧的脖颈。
他不闪不避，反而身体微倾将脖颈轻轻地送进了丝塔茜手心。
“大人？”
说话时的骨骼皮肉发震，连带脉搏与微微滚动的喉结一起在丝塔茜掌下跳动。
仿佛每一次呼吸吞咽与发出的音节都被她握在掌心。
丝塔茜没有回答，只是轻轻拨开衣领，露出了缀在他领口处的那抹光亮。
法师袍的领口与袖口都会带有教廷标志的银质纽扣，领口是咽喉致命处象征臣服；袖口与魔法师的魔力之源魔杖距离最近，警示着魔法师们‘需得谨记教廷恩赐’。
但赫利欧领口上的那枚纽扣——
是刀尖玫瑰的形状。
欧兰城的象征。
玫瑰剑尖逆转向上。
赫利欧将领口的扣子扣到最上方一颗，于是那柄剑尖便时刻抵住他脆弱的咽喉。
仅作为装饰品缀在领口的长剑纽扣当然不会刻意开刃。
矮人工匠用特殊技艺锻造的秘银坚固轻巧，弧度光滑平整；新款制服又是高领款式，与银扣一起横在喉结下方，仿佛一条做工精致的艺术品颈环。
但毕竟是由利刃为原型，象征剑尖的尖端依旧稳稳凸起，抵在赫利欧的脖颈处，皮革与金属共同压制着微微起伏的喉结。
整个早晨的忙碌，如鲠在喉，剑尖抵住皮肤一次次不断厮磨，早就已经在他的脖颈处烙下一道明显红痕。
改了八百遍——有一种每天都会把前一天写完的内容推翻重来的病。
先发三章再继续改下一章……争取下个周更。
对不起小天使们久等了这么长时间TT，这章评论区都有红包掉落TT，感谢你们！
绝对不会坑的！！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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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4章 第 134 章【小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