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自从丝塔茜‘收容’莱纳斯之后,为了避免他在过激情绪下做出什么失去理智的伤人或自残行为,早就他所居住的房间经过了精心整理。
所有可能具有攻击性的生活用具全被替换成了结实的木制品与橡胶制品。
甚至包括牙刷、笔、餐具、梳子这些有可能被打磨成利器的日用品都经过特制,确保整体柔软圆润无法以尖端伤人。
但即便是这样,莱纳斯也仍然非常有毅力地——在激烈咆哮声中砸裂了两个木碗来威胁卫兵。
不愧是曾经被当做预备王储精心培养的人才。
不愧是曾经公开带头抵制十字弓,宣称这种更为省力易上手的武器是在玷污骑士精神和原有秩序的‘勤奋’战士。
意志力,十分顽强。
在库鲁病发病越来越频繁的间隙那难得清醒时刻,他只断断续续地喊:‘让我见她。’
‘我要见她。’
莱纳斯不解释为什么,也拒绝回答卫兵们的深入提问;就只是这么不断坚持地小声哀嚎。
莱纳斯闹得太凶太过,所以当轮到贝纳尔来海松城‘执勤’的时候,他不得不请示丝塔茜之后将对方也带了过来。
伊芙:“……那家伙来海松城之后一直躲在房间里不肯出来,前段时间我还特地问过他为什么没有再说过要见你——那个时候他的回答就是‘等她需要来的时候,她会主动来找我的’。”
“所以他从那个时候就在等你了……?”
在所有魔法种族中,魅魔一族的精神控制能力向来是顶尖级别。
……不过即便是这样,伊芙还是经常觉得自己读不懂这种人与人之间的诡异默契。
喀迈拉更先抓住了重点,抬头直直地盯着丝塔茜:“他为什么觉得自己还有资格被恳求?他手里还有什么东西是你要得到的吗?”
语气又急又冲,伊芙怀疑只要丝塔茜点头,他就会直接冲到莱纳斯面前逼问对方。
“大概就是些——”因为分了一整袋糖果给杰里,丝塔茜在书房内囤积的零食储备瞬间少了大半,她拉开抽屉挑挑拣拣选择味道,“有关王室和教廷的情报吧。”
“不过现在他又听说了关于兽人族引发骚乱的消息,说不定还会再加码一些他曾经从兽人领地内听到的秘闻。”
伊芙:“……那家伙真的知道这么多吗?”
总算从抽屉中摸出来几颗白绿条纹特殊包装的夹心软糖,丝塔茜慢吞吞地剥开糖纸,“待在那个位置上这么多年,当然很知道很多东西。”
“就算他不主动四处探听,也会有大把人愿意带着消息去讨好他。”
丝塔茜刚在艾尔小镇坐稳领主的位置,就能‘打动’赌场老板格伦带着大量情报投靠她了。
那么准王储的地位……莱纳斯知道的东西只会更多。
丝塔茜:“否则王都那边为什么会这么着急地四处搜寻他呢。”
“他们也在担心那家伙会不小心说出对自己不利的消息。”
只要想到莱纳斯可能吐口将某些不体面的事情告诉其他人,德文和扎克利大概都要慌得每天晚上睡觉也要睁着一只眼警戒。
曾经的地位太高,知道的秘密太多,或真或假的民意也收拢来了不少,振臂高呼之后说不定真的能引起什么不得了的动乱——
莱纳斯所拥有的每一项有利条件都能精准踩死统治者的雷区。
就像丝塔茜学过的大量历史事件:有几个中途被拉下马的太子能好好活到寿终正寝呢。
很少有掌权者会愿意容忍这种威胁,最起码德文和扎克利这两个阴谋家都不会。
听到丝塔茜这么解释,伊芙也很快反应了过来,“……怪不得,最近我经常听到那些来排队购买生发药剂的商人们在闲聊时提起‘王储失踪,伟大的国王陛下是多么多么的痛心悲伤’。”
“听起来,”魅魔刻意放重了咬字的声音,“特别感人。”
“最开始我还以为他们是王室那边特意派出来散播言论的,让霍尔仔细套了他们的话才发现,原来只是因为那是王都最近流行的说法。”
丝塔茜摩挲了一下糖纸,“是吗?真可惜。”
可惜无论他们怎样努力,明里暗里撒出去多少人手,却还是找不到莱纳斯的踪迹。
这么反常的现象……德文和扎克利当然第一时间就开始怀疑丝塔茜。
没有原因。也没有为什么。
只能说时机太巧,更何况丝塔茜的身份就足够让她随时随地成为任何阴谋的头号目标了。
可惜丝塔茜实在是干干净净。就算他们在怀疑下刻意着重调查,但依旧找不到任何能和她扯上关系的线索。
隐藏一个人的踪迹难吗?
其实不难。
毕竟有魔法。
常年隐世不出的龙族传承着禁咒,每当他们陷入休眠期时都会让整座洞穴彻底‘凭空消失’,直到苏醒之后才会解开禁忌;
精灵族热衷隐居,如果没有他们亲自引路,访客们就算在精灵森林面前徘徊终生,却还是不可能擅自找到入口;
人鱼族为了避免外界打扰,会开启海洋屏障,以海水涌动拦截那些不愿接待的访客,贸然闯入甚至会导致船只覆灭。
不过他们的隐藏方式更像是开启屏蔽仪,以魔法隔绝目标人物间的信号传播。
而丝塔茜,则直接是用积木搭建了一个带有屏蔽效果的独立空间。
摆在超人面前的铅盒。
丝塔茜的系统背包内不能保存‘生物体’,不过以积木拼砌成的‘房屋’却可以成为系统背包的DLC。
那会成为属于她的小小院落,悬戒内的独立空间。虽然做不到像许多电影中所描绘的那样屏蔽空气水源……但隔绝外界探查魔法这种小事,却完全没有问题。
更何况——在有些情况中,其他种族的屏蔽仪其实也并不难获得。
莱纳斯的失踪甚至会比他的死讯更让王都紧张,也更有用。
没有落下的达摩克里斯之剑才能叫做达摩克里斯之剑。
等到落下之后……那只不过是把锋利的剑而已。
刑不可知,则威不可测。
喀迈拉:“他想把那些事情告诉你?他会有那么好心吗?”
伊芙皱着眉思考片刻开口补充,“虽然吐真剂还没来得及研发出来,但我们还是会有办法让他开口的。”
其实丝塔茜很少会向喀迈拉提起莱纳斯,她总觉得没有什么值得提起的地方——毕竟两人的相处时间确实少得可怜,大概只有她童年时偶尔的几次碰面,以及授封前在城堡内短暂的接触。
……如果不是因为记忆力确实不错,丝塔茜甚至会记不清那家伙的样子。
她不提起,但是喀迈拉还是会永远记得潘妮说过,那家伙曾差点用□□杀了丝塔茜。
就为了瞄准她的心脏,渴望为自己也‘赢’得来自恶魔的庇护。
……那又是一只从哈洛鲁跑出来的疯狗。
如果那家伙会突然醒悟开始做一名好兄长——喀迈拉宁愿相信突然自己疯了。
“你认为他现在最恨的人是谁?”丝塔茜没有直接回答,而是反问喀迈拉。
不知道什么时候走出书房的赫利欧再次返回,他站在门口处低头确认了两秒,才回身将一只木盒放到丝塔茜手边,“光明教廷诱使他吃下同族血肉最终患上不治之症,他的父亲从小饲养他却只为让他成为延续灵魂的容器——”
他垂下目光看向丝塔茜,对方在他眼睛中散落下一片影子,他视线立刻一轻,“虽然我不了解那位殿下,但我不认为他会那么轻松便释怀这些事情。”
“……那家伙只会比我更记仇。”伊芙笃定地强调。
考虑到她曾经被莱纳斯疯狂追杀的经历——她的这种判断,确实很有可信度。
同时被从小信任依靠的两位长辈背叛,发现自己一生都以虚假身份活在被编织成陷阱的荒诞美梦——这种仇恨足够击溃一个人的灵魂。
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
现在最能伤害到那两个家伙的人就是丝塔茜,莱纳斯当然能看得清这一点。
丝塔茜直击重点,“所以是他在等我去找他,而不是我在等他。”
以他的性格,他绝对不会容忍自己带着仇人的秘密走进死亡。
毕竟丝塔茜还有很多时间,但莱纳斯呢?一日比一日更衰弱下去的身体时刻提醒着他,他早就没有多少世间能够浪费了。
赫利欧点点头,笑意更深,“是的。大人并不需要特地去……请求他,反而是他一直迫切地希望将那些事情告诉您。”
趁丝塔茜说话的时候,喀迈拉疑惑地扒开木盒看了看。
里面装满了各种丝塔茜平时会囤在身旁补充体力或分发出去做奖励的小零食,提神用的薄荷糖,葡萄味的果冻,封好保鲜的地果片与爆米花……最夸张的是木盒第二层还施加了保温魔咒,里面整齐排列着几盒冰淇淋与一小碗可以随时加进咖啡或饮料里的各类冰块。
喀迈拉:“……”
哦,对。这家伙一直负责这件事来着。
他默默伸爪扒拉出一盒冰淇淋舔了起来,不过也没有忘记开口问赫利欧,“你刚刚好像一直在研究书房的房门?”
赫利欧很熟练地将木盒内放进抽屉,确认零食储备已经再次丰盈起来才满意地抬起头回答:“我修整了一下门锁构造。”
听到他这么说,喀迈拉皱了皱眉,团起刚拆开的糖纸向房门丢过去。
一套动作熟练得行云流水,可以看得出来他平时经常这么对待丝塔茜不需要的废弃文件。
在纸团撞上卧室门把手的瞬间,仿佛冒着火花的电光沿着它的轮廓炸开一串冰冷而焦灼的波动。
“……”黑猫眯了眯眼睛辨别,“雷系附魔?”
有了雷电咒做屏障,外人就会更难进入房间了。
“这还真是,做得不错。”
虽然早就知道今晚会有兽人出现,这场刺杀也没有带来任何风险,不过额外增加这种防御设施——总会变得更加安全。
赫利欧微笑得满脸平静,没有主动提起其实在他刚刚外出取木盒的路上,顺便也在走廊与几个暗道出入口处设置了同样的魔咒。
丝塔茜并不急于见莱纳斯,而他也难得有耐心了一次。
不过有人比他更先着急。
比如等待消息的兽人首领。
他没能得到黑豹兽人的好消息,而是一夜之间便迎来了铺天盖地‘兽人族违反两国友好同盟,袭击欧兰城领主’的指责。
真的是,一夜之间。
快得就连藏在山洞里打盹的巨龙大概都听到了几句从半空处轻巧飞过的翠鸟歌声。
没人知道故事之外那位高塔公主的真实情况,翠鸟们声声泣音的转述也轻松含糊过了她遇袭后的经历,只简短提起了‘惊险脱身’。
故事前奏铺垫得太长太精彩,而结局却突然变得模糊不清引人遐想——当然只会让人更加好奇。
这立刻成为了热议话题。
每当出现什么超出想象的意外时,人们总会认为这背后存在着什么可怕离奇的深层故事。
当听说王都赌场又开始流行“高塔玫瑰生死”赌局的时候,丝塔茜甚至以为时间又回到了过去。
时间当然不会回到过去,只会发展快得让人反应不过来。
在传出欧兰城城主遇袭消息的当天,欧兰城政府便发公告想要与兽人族‘面对面坐下来’。
……这个谈谈的定义非常微妙。
班主任请学生家长喝茶能叫做谈谈,领地警卫们取证时会分别与目击证人与受害人嫌疑人谈谈,朋友和朋友之间久别会面也能叫做谈谈,甚至战场上敌对双方也很有可能会在打累了之后坐下来‘谈谈’。
这个词语的上限极高,且没有下限。
而欧兰城的谈谈则非常具有丝塔茜的特色。
他们派出了一支不大不小的骑兵队,开始与兽人族进行游击战。
丝塔茜从一开始就不想打持久战,以海松城的现状也消耗不起一场持久战。
好不容易从瘟疫带来的灾难中脱身,不仅城市内部的运转绝对不可能再经历大规模停滞,就连艰难重建好的外部往来也不能在这种时候再遭到任何打击。
但欧兰城,却很不一样。
丝塔茜常说每座城市都具有独属于自己特色的烙印。
欧兰城当然也有。
作为统治者,丝塔茜能很清晰地感知到自己领地内军队士气所发生的变化。
如果说最初应对拉尔斯森林魔兽时,那支丝塔茜拼拼凑凑东拉西捡好不容易才集齐的军队态度是——虽然它们已经欺负我们这么多年了,但我们绝对不会害怕和退缩的!
那么在反击海妖时,他们便快速成长为了——‘遇到敌人侵略那就反击回去!我们绝对不能输给这群可恶的侵略者!’
而至于现在——
至于现在……丝塔茜总觉得他们多半有点‘冲出去之后很快带着“我们打赢了,把敌人赶跑了”的消息又冲回来’的坚定。
黑纸白字的推演与文字不可能真实概括一场战争的全部经过,就连军队平时的训练与演习也无法彻底展现战争的残酷。
对于曾经硬生生扛过魔兽与海妖保卫战的欧兰人来说,他们其实早在曾经无比漫长的求生逃难中接触过了‘游击战’的雏形。
不好战,但不畏战——这这种精神在战场上无疑是可怕的。
尤其是配合那些不怕死又不会死的积木士兵们共同作战的时候。
敌进我退,敌驻我扰;敌疲我打,敌退我追——这几句著名理论便开始深入折磨着近期的兽人族。
在欧兰城大肆宣扬领主遇袭之后,事情就已经彻底超出了兽人首领的所有预期。
他当年就是以战绩在族内立足,对战争格外熟悉。所以反应当然也很迅速,立刻调动了自己手中最可信的士兵们集结成队,甚至加紧了对整片领地的巡逻警戒。
说是军队——其实兽人们也只是将族内最能打的战士都集结了起来。
因为兽人们平时便会以‘小队’的形式四处狩猎,所以将所有小队都整合为一体,当然不会是件难事。
丝塔茜前世曾经常看到有人将中世纪战争形容为‘村口械斗’:人少事多打得凶。
但明显这个规律不适用于魔法大陆。
海松城全部人口才只有二十万,而繁殖速度惊人的兽人部落,仅是青壮年劳动力便能达到这个数字的两倍甚至更多。
通常来说,人数碾压会非常有用。全民皆兵的风俗让整个兽人族从幼崽开始都战斗力惊人,即便只是毫无战术的平推都能碾压许多敌人。
不过因为没有经过系统性的团体训练,所以军队秩序与战斗配合度……这些标准便根据小队不同而忽高忽低。
有些小队之间甚至曾经因为争夺猎物或俘虏而产生或或大或小的摩擦。
游击战的优势是灵活多变;
当然缺点也非常明显:为了机动性与灵活性必然要舍弃部分攻击性,所以只能迎战小范围敌人。
这种游击战政策对上兽人族体量庞大的军队,理论上来说其实是没什么胜算的。
但游击战的机动性却也刚好可以反向压制兽人的臃肿军队。
在兽人军队正式集结之前,三三编制下的十几支突击小队便率先从不同角度围攻了一伙数千人规模的兽人队伍。
狼群战术。
即便是猛兽,也会畏惧轮番围攻的狼群。
因为是匆匆集结,兽人们本就还没有适应‘相互配合共同作战’的军队纪律,瞬间被突击小队冲散得七零八落。
任何时候,队伍只要一散,就很难再次集合起来。
好在援助来得很快。
兽人们立刻看出了人类士兵与自己的人数差别,立刻集中起来向那少少几百人发动总体攻击。
然后——
然后那群人类们就撤退了。
跑得干净利落,乱中有序,那种整齐程度甚至让兽人忍不住怀疑他们是不是曾经特意训练过‘逃跑’课程。
在游击战初期阶段人们本来就不追求胜算。
能抓就抓,能抢就抢——指的是从兽人族手中抢回人质,能破坏就破坏,打不过就立刻撤退绝不恋战。
大有打一场就换一个地方的趋势。
“……我从来没有听说过竟然有这么怕死的士兵。”
看着兽人族首领发来的信件,陪在德文身旁的心腹忍不住皱眉开口,“而且他们这样做能有什么用吗?至今也只有百名兽人被他们俘虏抓走,可是这么少的人数……根本不会对战争造成任何影响。”
“反而他们这么一次次冒着巨大风险袭击兽人军队,随时都会有战败丧命的可能。”
“虽然前几次袭击确实造成了混乱,但只要兽人们反应过来以人数防御与压制的话……这种小队伍是绝对不可能有任何胜算的啊。”
德文没有回答,只是盯着面前的信件又看了很久,片刻之后才反问,“兽人族竟然追不上他们?”
心腹摇摇头,“根据我们派去潜伏在兽人族里的人手汇报,那些人所骑坐的魔兽奔跑速度都非常快,甚至遇到河流阻拦时还能够载着骑兵们直接渡河,是非常难得的双栖魔兽。那些士兵们也会刻意挑选这种不便兽人追逐的路线撤退,他们本就更擅长远程武器,所以很容易就能拉开两方的距离。”
兽人部落当然没有水生兽人——毕竟会水的那算是海妖——所以大部分都不怎么擅长水路。
可是欧兰城的魔兽坐骑会水。甚至不仅可以载着人们渡过河流,还能够潜入水下——毕竟积木,怎么可能怕水呢。
如果积木数量足够多,它们甚至可以重组成为一座小型潜水艇,带着载客们在水下渡水。
维持时效是十五分钟,虽然不能直接渡海,但绝对足够跨过哈洛鲁大陆上最广阔的河流。
这是它们所展现出来的优点。
当然也有还没来得及展示出来的优点。
比如——除却潜水之外,其实它们也可以进行限时十分钟的短期飞行。
“不过兽人们也曾经尝试在沿路设下埋伏阻拦,”心腹继续解释,“甚至差点成功缴获敌人,但很可惜最终还是被那些人类士兵们用诡计逃脱了。”
德文:“……他们还是声称,那些士兵们会释放火焰冰霜与雷电干以扰敌人吗?”
“是,”心腹回答,“而且那些人会互相配合,掩护起队友的时候简直像是完全不畏惧死亡。导致兽人们也有些慌乱。”
在意识到德文的脸色立刻变得更难看了之后,他又慌忙补充,“其实那些听起来也只是常见的魔咒而已……”
德文嗤笑一声,“能舍得将那么强大的魔法师放进随时可能会覆灭的突击队里,而对方竟然还愿意听从她的命令冒这种风险——这件事本身就很荒谬。”
心腹:“……”
他本身并不是多么实力强大的魔法师,被德文看重也只是因为足够聪明卖力。
不过只要联想一下自己打过交道的那些大魔法师们的性格……他就立刻读懂了德文这句话的意思。
所有实力强大的魔法师其实都是用钱财与人脉堆砌出来的珍贵角色,仅是每年消耗掉的魔晶石价格便足够为他们每个人都铸造出一座等身黄金雕塑;
这种昂贵身价也奠定了魔法师们的骄傲。越是强大的魔法师,眼睛位置就越是靠下,有些甚至只会用下巴平视他人。
就算是深受教皇大人信赖的他,在与那群人打交道的时候都要不得不客气恭谦到几乎将对方供到教廷大厅内与光明神像并排伫立。
这么珍贵……谁会舍得让他们去参加战争呢?
然而不等心腹想好该怎么回答,德文就再次皱紧眉,“那群士兵,很熟悉兽人领地的地形吗?他们怎么知道哪里有河流哪里方便甩开敌人?”
“您的意思是,”心腹一惊,立刻反应了过来,“他们最近那么做其实是为了探查兽人领地的地形?但是情报上说,他们至今从来没能有机会真正进入兽人领地内部啊?”
这甚至不是什么密辛。虽然兽人领地内部地形复杂——但那是内部,是兽人常活动的领地深处。别说敌人无法靠近,就连曾经代表光明教廷去拜访兽人族的他都一度没有资格进入那里。
只在边境徘徊能收集到什么有用消息?他们只要张嘴问问那些曾经过兽人族领地但侥幸没被劫走的商队们,就能快速得知兽人领地外围的大致情况了啊。
心腹谨慎地提议,“而且这样做的代价和风险未免也太大了吧……”
“情报?”德文冷哼一声,将信件重重地摔在桌上,“他们至今都还声称没办法确定那群人类士兵就是欧兰城派出的人。寄希望于他们能调查清楚我想知道的事情,我还不如现在就跪在神像面前祈祷神明告知我真相。”
惯用的仁慈语调也难以掩盖他现在的烦躁,“我们能对这些废物们抱有多大希望呢。”
考虑到自己从那群潜伏者手中捞了不少好处,心腹衡量了一番良心还是开口替对方辩解,“毕竟那群人没有佩戴任何能够表明身份的东西——”
德文不耐烦地打断了心腹的话,“选在这种时候攻击兽人族,他们还能是什么人?就算犯蠢也要——光明神在上啊。”
说到这里,他的声音突然停顿了下来冷笑一声,“……你不觉得他们的举动很熟悉吗?”
心腹:“……大人的意思是?”
“之前是兽人族的士兵骚扰人类城市,现在居然反过来了,”德文难得用这么直白的嘲讽语气,“这个故事听起来可真有趣,不是吗?”
心腹默默打量了一番对方的这个笑容,感觉他似乎不像是在发怒,然后才敢应和着回答,“确实是反过来了,那些人今天还刚刚救下了一只险些被兽人劫掠的商队。”
“据说那群商队本来是要去北方的德鲁城买卖奴隶的,但却在被兽人袭击之后受到了严重惊吓,进都不敢进德鲁城城门,直接调转方向跑去了海松城。”
“可惜那些人全程没有与商队沟通,否则说不定我们还能多套出来一些信息。”
“……”
德文没有再回应,只是微微侧过身,去听墙外人们的谈论声。
是的。墙外人们的……谈论声。
德文的书房位于教廷大厅深处,从来只有少数几人才资格被他请进书房内交谈。
至今为止即便是国王陛下扎克利都无法在不得到他的允许下直接闯入书房。
但在那个房间之外,其实德文还有自己用以休息的独立空间。
他一生中绝大多数快乐的时间都在那里度过,绝大多数决定、计划、阴谋,也都诞生于那里。
那位于教廷大厅光明神神像之后。
一个神秘的空间。
墙壁、地板,甚至天花板都由镌刻着反向扩音咒的巨型魔晶石砖构成,坐在这里,德文可以听到所有信徒向神明祈祷的低低声音。
他甚至可以在这个房间里看清墙外所有人的动作与表情,看清他们的哭泣或哀求。
如同驯兽师俯瞰笼子中不断挣扎的渺小动物。
那些来自他人的所有激烈情绪,所有的不甘与痛恨,在他眼里不过是一只爬虫濒死前吐出的几丝黏液。
一只爬虫的生死,在虫子们的眼中肯定悲痛又震撼。
可实际上那也只不过是只爬虫而已。
德文注视着他们,只觉得可怜又无趣。
德文从来不认为自己这么做有什么不对。
神明不在,总要有人代替神明聆听民众的苦难。
而德文自比为神。
所以他理应肩负这种重任。
于是越是聪明的体面人越很少进入光明教廷大厅,就算在某些特殊节日时不得不遵守习俗前往大厅祈福,他们也很少会真的在神明面前说出自己的‘愿望’。
王室成员更是只有典礼时才会踏足这里。
当然不是因为他们知晓知道这间密室的存在——除了德文确认自己可以完全掌控的那几个人,没有任何人知道这个房间的存在。
就连那些修建房间的工匠,也早就在完成自己的使命之后乖乖学会了永远闭嘴。
但是体面人们都会非常聪明,他们绝对不会愚蠢到像平民那样,轻易将自己的想法说出口。
‘如果一个人想要说出自己的愿望,那么最好的时机便是他实现之后或是濒死之前。’——这是一句虽然没有人刻意教导,但人们却能够默契遵守的真理。
毕竟只有无路可走的平民们才会将希望寄托于神明身上,体面人永远都有方法自行得到自己想要的一切。
见德文听得专注,心腹也瞬间安静了下来。
大厅内的民众们也正在讨论欧兰城领主遇袭的消息。
其实遇袭事件才只不过发生了几天而已,以哈洛鲁大陆不发达的交通条件,消息并不可能传播得这么迅速。
但毕竟翠鸟们飞得是在很快;而刚颁布了一系列有利于商队贸易政策的海松城,近期又是商人们最爱经过的城市。
商人们是天生的信息携带者与传播者,他们会将听来的消息当做情报交换给同行,也会将消息当做在酒馆与赌场内吸引注意力的炫耀资本。
而这则消息——无疑具有着人们最感兴趣的各种元素。
虽说平民们不该议论贵族,但日复一日的无趣生活中,就算是不能说话的哑巴也没法抗拒这种跌宕起伏的精彩八卦。
而且这还是几年前就引起过热议的高塔玫瑰公主的故事呢!
外界已是炎热酷暑,但在恒温魔法的庇护下,教廷大厅内依旧凉爽如春。
所以就算光明教廷刚爆出来了不少丑闻,但还是有许多家底殷实又不需要务农的平民们很愿意掏出一点点供奉,以换取能在大厅里多待些时间——绝对不是贪图凉爽,只是想在光明神神像身边多待一段时间,近距离感受来自光明神的光芒笼罩。
“——听说她当场就及时被兽人救下了?”
“怎么可能,”立刻有人反对,“兽人袭击之后又是兽人救人?那他们不是在自己折磨自己吗?”
“还不如说是半兽人救了她呢。我听那些去过海松城的商队们提起,那位欧兰城领主身边经常跟随着两个雄性半兽人呢。”
“……是吗?可是我怎么听说她身受重伤,近期一直在用生命魔药勉强延续灵魂呢?”
这句话让身旁的平民瞪大眼睛,“不会吧?明明海松城的魔药师们刚解决了一场瘟疫呢,他们有那么厉害的医术和魔药,怎么可能出事?”
有人故作高深地摇摇头,“这么说也不对吧。就算是魔药大师本人被突然捅了一刀,他也没办法立刻用魔药修补好自己的伤口啊。”
就算贵族老爷们天天争这个魔法大师争那个魔法学徒,但是再高明的魔法师也挡不住一刀扎穿心脏啊。
就好比——再怎么高贵的老爷,不也要吃从低贱泥土中生长出来的食物吗。
“……”
这句话虽然听起来很粗俗,但也莫名的很有道理。
人们热闹讨论了半天却还是得不出确定的答案,只好干脆转移了话题,“那群翠鸟们真是可恶啊,竟然连讲故事都不讲清楚。”
“大概它们也不知道详情吧,之前它们讲相声的时候不是说过么,‘基于现实之上的文学创造’——是这么说吗?”
“不过这样一来,陛下肯定会更加伤心了。他最疼爱的大殿下还没能找到呢,丝塔茜公主又突然出事了。”
“……他们两位——”怎么能放在一起讨论?
备受宠爱的准王储与离家养病十几年的小女儿,就算不是在高高在上的王室,哪怕只是生活在普通家庭里的一对兄妹,也会有亲疏差异啊。
不过这种讨论内容实在太危险,所以虽然很多人都想到了这一点,但却没有人真的开口说出来。
德文淡淡一笑,“真热闹啊。”
“……”心腹没敢应声。
但德文看向他,并没有因为对方刻意保持的沉默而放过他,“你觉得呢?她现在会怎么样?”
心腹很清楚对方问出这个问题不是为了得到答案,而是想得到想法,也只好勉强开口:“根据我们派去潜入海松城的那些商人汇报,丝塔茜殿下确实没有再出现过。”
“反而是吉姆殿下公开现身安抚了民众一番。而且效果不错,城内至今没出现什么大动乱。”
明面上教廷最近正忙着‘自我反思’。
自从前段时间频繁爆出丑闻之后,德文就立刻公开认错,并同时宣布会开始从教廷内部筛查错处,找出并及时审判那些曾经违背教义的传教士——总要有人被退出去背负罪名,反正不会是德文自己,那就是谁也无所谓。
他们也完全没有机会或时间干涉海松城的任何事宜。
不过实际上,早在第一批被新商贸政策吸引的商队进入海松城的时候,德文就授意心腹收买了几支商队为自己做事。
海松城招揽商队,刚好给了他们安插眼线的绝佳机会。
那群商人的过去都非常干净——用南方城市的行话来说,‘没有案底,无犯罪记录’。
但这种人反而更容易被收买。没做过恶,第一次面对触手可得的利益诱惑,就像一群没有自制力的孩童面对大把糖果般无法抗拒。
其实德文也没有让这些人做出什么了不起的贡献,甚至没有挑明究竟是谁雇佣了他们;依旧让他们照常生活,照常做生意,各地四处跑。
只不过在某些他需要的时候,他们要及时汇报所有收集到的见闻而已。
他们在海松城来回跑不就是为了赚取金钱,现在帮这么一点小忙就能直接赚取大量金币……有谁能舍得拒绝呢?
德文:“吉姆?”
他冷哼一声,“那家伙还真是卖力啊。”
德文:“放心吧,她不会有事的。”
“因为没事才会大肆宣扬。”
“如果真的发生了什么危险,现在我们大概连一点风吹过的声音都不会听到。”
说到这里,德文沉默了很久,只有叹息般的感慨从齿间泄露,“真可惜……”
可惜他之前被蒙蔽得太深,没有及时看出来她竟然这么聪明。
否则——
心腹:“……”
这件事可以等价替换为:‘只有人们遇到好事时他们才会说‘感谢神明保佑’;但遇到坏事时却绝对不会怪罪神明带来了灾祸’。
他当然愿意相信教皇大人的判断,“但她这么做,会对军队士气打击很大吧?”
领主战前负伤——听听,这多可怕。
要担心领主安危,还要担心万一领主更迭后的战事变化,士兵们怎么可能专心战斗?
他甚至还记得,其实前任兽人首领就是在与巨人族的冲突中受了重伤,然后养伤过程中‘不幸’过世的。
“受伤又能怎么样呢?难道她不受伤的时候还会直接拿着弓箭冲到敌人面前吗,”德文的声音越来越低,“打起来好啊。”
“越来越热闹了。”
“……大人?”
德文早就知道那场暗杀很难成功。
但无所谓。
他之所以那么迫切地劝说兽人首领,当然是因为无论结果怎样,都只会对他有利无弊而已。
暗杀成功,那么很多事情都会变得非常简单,对方残余的势力也不值得畏惧,他还能顺着海松城过去一路收服那几座已经发展得不错的城市。
就算暗杀失败——就像现在这样。
虽然很可惜没能迅速解决她,但只要与兽人族的战争一起,出于对同盟种族的尊重,王室无论如何都要站出来说点什么做点什么。
否则矮人和巨人那些种族们……肯定会开始怀疑与人类同盟的可信度。
而到了那时候,无论丝塔茜和欧兰城这一战是输是赢,她与王室的矛盾就必定会更加激化,跳到挡在他面前的优先目标。
看到心腹脸上的蠢表情,德文难得心情好地解释:“一城之主是不应该有军权的。”
王室可以默许领主在手中稍微攥一些维护领地秩序的卫兵,但数量绝对不能太多,更不能太强。
否则——那岂不又会是一场扎克利当年谋反的复刻?
心腹眼睛一亮,“大人的意思是……”
“扎克利不可能会允许她掌握军队,”德文表情舒展,“只要一正式开战,就算她想刻意藏兵,但战况却不可能完全作假。到时候我们就能趁机渲染舆论,让扎克利去逼她交出军队了。”
而野心到大敢对兽人族发起战争的人,又怎么可能乖乖交出这种权力。
等到那时候——
王室乱了,就是他们的机会了。
“可大人,万一她趁着战争期间开始藏兵呢?”
心腹皱着眉提醒,“毕竟打仗总会死人的,只要他们咬死士兵已经在战场上牺牲,那么王室也没有办法要到人吧。”
这其实是教廷这些年来最常玩的手段。
光明教廷也没有领军权,对骑士团也只有不完全的‘调动权’。
所以在德文掌权的这十几年来,他们会故意派遣骑士与法师外出执行高风险任务,然后时不时地多报一些死亡人数,将那些愿意投诚的聪明人们归为牺牲者。
这么一来二去,他手中便掌握了一群实力可观的战斗力。
虽然饲养这些士兵的钱粮是笔大开销,但只要多征收几次供奉就能抹平账目,那些忠诚信徒们会愿意帮助他们解决这些困难的。
“难道你是第一天认识那位陛下吗,”听到这句天真到可笑的话,德文大笑出声,“他才不会在意人们是否承担起他的要求。”
“只要他想要,所以他必须拥有——总有一天,这会成为写进哈洛鲁法条里的铁律。”
在涉及国王扎克利的话题上,德文永远是最有发言权的人。
“就算兽人族内部有不少对于战事的不同意见,但既然现任首领当年能够坐稳自己的位置,现在也当然很快能说服他们统一决定。”
战争说白了也是场生意,得利多的一方才是赢家。
心腹迟疑一下还是忍不住开口问:“大人,最近兽人族便一直要求我们出手援助他们,甚至直接要求我们送粮与送士兵……如果我们继续这么拒绝下去,他们会不会把我们之前的那些劝告都说出去?”
“那和我们又有什么关系呢?”德文的声音很冷,却有种莫名的笑意,“是莱纳斯拿了教廷的信物与兽人族达成同盟,这和我们又有什么关系呢?”
“好吧。当然我也有识人不清的罪孽需要忏悔,我相信了不该相信的人,所以我会及时向光明神祈求宽恕的。”
“……”
的确。
在与兽人族沟通的整个过程中,教廷有可靠的使者出面,也拿出了足够有身份分量的信物。
但这些东西——大殿下莱纳斯曾经也可以在德文的默许调动。
这一点甚至不是秘密,是王都许多贵族都羡慕不已的‘来自长辈的信任与宠爱’。
或许从给出信物的那一天起,教皇大人就想到了会有今天。
也想好了该怎么将所有事情都推给对方。
即便已经效忠了德文数十年,但心腹还是会经常因为对方的智慧悚然一惊。
不过德文没有想到,谁都没想到的是,欧兰城军队与兽人族第一次发生正面交锋的那场战役,居然输了。
输得——轰轰烈烈。
输得非常自然。
也非常意外。
“是突然有一群食肉魔兽从森林深处冲了出来,一下子就打乱了这些人类原有的计划。我们趁乱击杀了他们。”
“可惜魔兽的进攻太快,还有一些人在掩护下逃跑了,所以我们没能留下活口。”
白狼兽人引着兽人首领去看他们刚刚赢下的士兵尸体,“我派人去调查了那些魔兽。原来它们曾经生活在拉尔斯森林内,不过几年前因为欧兰人对魔兽群进行了几场大规模的反击与清理,它们无法继续在那里生活和觅食,所以才逃难来了我们领地周围。”
兽人们当然不会有心情额外整理敌人的尸体,就那么随着刚才的战斗凌乱躺着,塞得密不透风,看起来像是蜂巢一般臃肿。
污泥被鲜血染红,渗入泥土,如果挖开土壤查看,那么每一株生长在附近的植物根系都肯定早就已经被血液浸泡成了红色。
这么几百具血淋淋的尸骸陈列在面前,带来的视觉冲击力堪称恐怖。
不过兽人首领却很习惯地扫视着周围,甚至抬脚踢了踢被扔在地上的士兵尸体,“所以——这是它们的复仇?”
“是的,”白狼兽人点头,“有些魔兽甚至说,它们愿意继续配合我们攻击这些欧兰人。”
“不过交换代价是……我们要将森林内的一些区域交给它们自由活动。”
兽人首领冷哼一声,“什么时候轮到他们来提要求了?”
躺在地上的尸体确实布满大型动物留下的抓痕咬痕,在魔兽的疯狂宣泄下绝大多数铠甲已经破落成残片,裸露在外的伤口外翻绽放着狰狞血花,他甚至还看到了不少断肢四处散落,像是兽人宴会结束后还没处理干净的后厨。
看起来凄绝惨绝。
但兽人首领仍然不放心。
他随手抽出匕首用力戳进堆在最上方的尸骸心脏处,盯着对方连戳几下确定毫无反应之后,便重重扭动手腕,又用刀刃在血肉模糊的伤口中仔细搅动了一番,刀尖狠狠划过骨骼,内脏流出,血溅得到处都是。
在令人作呕的血腥味中,他这才松开手,“……真的死了。”
“放心吧大人,”白狼兽人点头,“在带回来之前我们已经仔细确认过了,他们就是那些最近经常来骚扰我们的人类。”
“我们不会认错他们的样子,也检查过确定都是尸体,绝对不会是什么魔法造成的骗局,更不可能是亡灵术。”
怎么可能认错呢。这些人类这段时间以来可没少给他们添麻烦。
就像一群每天晚上绕在头顶上飞来飞去但亮灯之后便瞬间消失的蚊虫。
无论如何都抓不到。
“谁能想到,”白狼兽人嘲讽地笑起来,“原来这些人其实有这么多的血呢。”
“之前他们的那些表现,还让我以为他们是真的不会死呢。”
失去主人的骑行魔兽浑身是汗,在旁边不安地一声声嘶鸣着。
因为双栖的骑行魔兽实在非常珍贵,所以兽人们没舍得直接杀死它们,而是带了回来努力尝试驯服。
“……”现任兽人首领,最初就是以军功闻名。
当年他强行夺位,暗杀前任首领,杀光对方所有后裔却依旧能够坐稳首领的位置——所依靠的,也是自己的漂亮战绩。
在战场上厮混太久,这场胜利来得太快太轻松,他非但没有像其他兽人那样兴奋,反而总有种莫名的紧张感。
“已经有士兵去追那些逃跑的人类了,”见首领皱着眉出神,白狼兽人又补充,“应该很快就能将他们也抓回来。”
“……”
听到对方这句话,兽人首领脸色猛然一变立刻反应过来,“蠢货,怎么可能有这么简单的事情,那肯定是个陷阱!你们怎么能——”
他的话还没有说完就突然顿了顿,“不,你现在就去和那些士兵们汇合。
“带着一支突击队一起去追,动作快些,就沿着那些人类所诱导的方向进攻。”
白狼兽人:“但您不是说那是个陷阱——!”
“所以才需要你们去牵制他们,让他们以为我们真的踏进了陷阱,”兽人首领边说边召唤自己的魔兽坐骑,“至于其他人,分一半出来跟我去另一个方向攻打海松城。”
虽然海松城的领主——名义上那个又肥又蠢的老家伙坚持声称最近一切事情都与海松城无关;但不打海松城怎么打欧兰城,没有人是傻子,也没有人蠢到失去辨别能力。
“其余的全部留守领地,尤其是粮仓那些地方一定要安排足够多的守卫,如果有敌人入侵,立刻剿灭,当然也要记得留一部分活口做俘虏。”
如果这场溃败是一场埋伏,那么敌人的重点兵力肯定集中在人类试图引导他们前往的那个地方,其他地方的防线难免会相对薄弱;
如果这场溃败是一场阴谋,那么大概对方就是想趁着他们专注追击时偷袭领地大本营搞破坏。
兽人首领:“但是我们人多。”
多到可以全线进攻。如果对方是想强行创造出兽人的弱点进攻,那么她真是天真得可怜。。
“大人!那这些人类俘虏——”刚才白狼兽人没有反应过来,现在得知那是人类故意设下的陷阱之后,当然不愿意再踩上去。
不过他也不敢直接反抗首领,只好趁着对方翻身登上魔兽时追问,“要怎么处置?”
兽人首领低头看向那堆残肢,“……烧掉吧,记得处理干净。”
“是。”
白狼兽人应声回答的同时忍不住一阵惋惜。
等下领地内肯定又有不少兽人能加餐一顿了,可惜他没办法在场。
“他们,真的会去吗?”领主堡最高处的书房内,吉姆钉在窗前不安地望着远处,“我觉得他们不会上当。”
“会。”
丝塔茜只回答了一个字。
猎物之所以会踩上圈套,难道是因为他们不知晓那里有等待自己的陷阱,所以莫名其妙、毫无原因地走了上去吗?
当然不。
猎物之所以接近圈套,当然是因为……陷阱所设置的诱饵实在是——太诱人了。
他们是因为诱饵才靠近圈套的。
无法抗拒的诱惑。
为了那一点难得的甜头,就算冒险也值得。
“大人,不会有错的,这些就是我们记得的所有地形了。”
培根放下笔,将自己亲手手绘出、这段时间以来又经过所有俘虏们手口相传反复验证的地图推到丝塔茜面前。
兽人族的地图。
是他们作为俘虏在兽人领地被奴役时亲眼见到过的所有景象。
吉姆好奇地回头看了一眼,被上面密密麻麻的文字与线条标记吓了一跳,“……这么清楚?”
就连王室雇佣的画师都未必能将地图画得这么详细吧?
而且他记得,这个叫培根的男人只不过是个普通商人,被兽人抓走俘虏之后俘虏了十几年,瘟疫前不久才侥幸逃到了艾尔小镇。
十几天前他就注意到对方经常拿着这个地图出入领主堡,不过那时候他还正忙着在外面四处跑安抚民众——尤其是商队,从来没有机会亲眼见过。
没想到对方这么普通的出身……竟然在绘图上这么有天赋?
待在欧兰城内养了这么久,培根总算稍微恢复了些健康,不再像是刚从兽人领地逃走时那样憔悴得像具骷髅。
不过现在他的笑容有种不正常的莫名神经质,或许是因为笑得格外用力认真,所以反而显得生硬古怪。
“我这一生总共才经历了多少刺激的事情呢,”培根的一双眼睛瞪得夸张,像刚点亮的油灯火苗,“那绝对算是最重要的一件了。”
“这几个月以来我老是忍不住在脑子里一遍又一遍地回想我们逃跑时的场景,早就能清楚列举每个细节了。”
培根甚至会自虐般地想,如果当初他们能多打开几个铁笼,会不会就有更多俘虏可以一起逃出来;如果他们当初走错一步,是不是就没办法像现在这样好好活着——
培根:“而且不只有我一个人在画,大家都很努力。”
每个从兽人部落逃出来的俘虏,都会或多或少地记住几个地方。
或许他们不知道那些地方的学名,也听不懂那些地点在兽人语中的正规叫法;但留下的记忆却不会被抹去。
有人在一座山坡上失去了自己的亲人,有人在一条河流前受伤濒死艰难捡回了一条命——在这种时刻留下的记忆,怎么可能忘记呢。
培根就永远忘不了自己逃跑时经过的那些荒地。
丝塔茜:“我记得你曾经提起过,在被兽人们抓走之前,你是打算来海松城朝圣与做生意的。”
“是的大人,”被丝塔茜打断思路,培根立刻回神苦笑一声,“虽然已经晚了这么多年,但我总算来到这里了。”
吉姆看了看他,又扭头看了看丝塔茜,主动凑过去拍了拍对方的肩膀拉着培根向外走去,“来了就好,刚好海松城现在最缺你这样的人才了!”
“好多商人都是一窝蜂凑过来吃蜜的,完全不在意——”
房门很快被吉姆顺手关上。
留在房间内的丝塔茜第无数次盯着桌上的地图。
只在兽人领地外围活跃的游击战,当然无法探查清楚领地内部情况。
但游击战的主要目的只不过是为了摸清兽人军队的大概情况,以及留下礼物。
如果兽人们能够仔细清点每次游击战前后欧兰士兵的人数的话,那么他们很快便会发现:在每一次战斗结束之后,欧兰士兵都会莫名变少几个。
明明没有牺牲,也没有俘虏,人数却总是会固定地减少。
因为他们留下了。
留在了兽人身边。
丝塔茜的书桌前所未有的空,积木拼成的盆栽与水果都被她拆散重组拼成了人形。
留在她身旁的,甚至只剩下腕间的那条窄环。
她甚至还拆了不少原有拼砌好的建筑。
虽然得到的人偶数量恒定,几次升级与领地扩张之后也才千余名;但只要玩过像素游戏与拼豆,就会知道用小颗粒拼成人形有多简单。
这段时间丝塔茜没有像之前那样频繁外出,就是留在领主堡内完成了这些准备工作。
俘虏们凭借深刻记忆绘画出了地图大体轮廓;而积木零件滚动后经过的范围也填补了他们所不知道的空白领域。
丝塔茜手腕处的窄环微微滚动,在她手心处形成一小块迷你版本的三维可视化地形图。
她的视线落在地图上的一条山谷处。
其实兽人首领猜得很对,欧兰人确实为他们设下了一个圈套一场埋伏。
但在圈套中央,却只有两个人。
一个亡灵法师,与一个恶魔。
虽然白狼兽人完全不想涉险,但是在首领的命令下,他还是不得不带队沿着人类士兵之前溃逃的路线一路追了过去。
出乎意料,他们竟然没有遇到任何敌人,更别说什么埋伏。
只有在几乎快追到森林深处时,兽人们看到了一具骷髅。
马的骷髅。
马背上趴着一个正面带微笑穿着花哨的男人。
“啊,下午好,”霍尔晃晃骨杖,笑眯眯地向兽人们打招呼,“没想到你们居然来得这么快。”
“这是个好习惯,起码意味着我今晚不需要加班了。”
“……”
没有任何人会在这种时候与敌人打招呼。
白狼兽人踢了一下毛发比钢铁更坚硬的坐骑魔兽,瞬间向霍尔奔去。
霍尔没有躲,甚至很失落地向小白马抱怨,“真伤心,明明我这么热情地向他打招呼呢,居然完全不给回应。”
“……咔。”小白马用‘你真可怜’的语气回答了他一句。
“好吧好吧,你说得对,我现在应该正经点。”霍尔抬起头,一只纤细的骨臂从绽放的土壤中猛然探出,一下握住了飞奔中魔兽的后腿。
魔兽嘶吼一声狠狠地摔倒在地,兽背上的白狼兽人也被瞬间掀飞,在地上滚了两圈才勉强稳住身体。
霍尔:“听说这里是你们用来存放人类俘虏遗骨的地方。”
他趴在小白马上,指骨骨杖一下下敲在手心处,“人体一共有两百零六块骨头。”
“那你们可以猜猜看,这里究竟有多少个两百零六呢?”
“……”
骨骼摩擦的声音咯咯作响,白狼兽人抬头望去,只能看见大片大片的白。
能有多少?
根本无法数清的多。
兽人会食人,魔兽会食人。
但骨头——他们是不会动的。最多只会像亡灵法师那样选取小巧零件打磨成配饰;但更多的,只会弃置,一层又一层地堆在野外。
这些密密麻麻爬出来的白骨是证明,曾经丝塔茜与霍尔等人在拉尔斯森林洞窟中看到的欧兰人尸骨也是证明。
他们在证明一场一场死亡,也在证明自己的存在感。
“哦,”霍尔咋舌,“我差点忘了呢,兽人族的数学向来不是很好。”
“不好意思不好意思,竟然忘了这么重要的特点。好吧,那我们就跳过猜测环节,直接开始教学——怎么样?”
骷髅们应声而动。
亡灵法师最受诟病,也最受畏惧的一点。
骷髅军团。
广义上亡灵法师分为两个流派,操控灵魂的幽灵派,与操控躯干的骷髅派。
霍尔曾经以为自己是后者,后来才意识到原来他的骷髅伙伴身上藏有一个多么爱护他的灵魂;他也曾经两者都不想继续研究,只想浪费掉自己的所有天赋不效忠于家族。
不过这次——
喀迈拉掀开骨翅,缓慢落在霍尔身边,“进步不错。”
能够同时操控这么多具骷髅,怪不得这家伙的家族曾经一度将他列为最有希望的继承者。
听到深渊恶魔这句话,霍尔牵着小白马敬畏地后退两步,“别别别,别靠近我。”
“您可是前排战士,我只是蹲在后排施法的法师而已。我们要保持距离,你要及时掩护我,懂吗?”
他边说边伸手比比划划,试图劝说对方冲进兽人与骷髅混战中斗智斗勇。
喀迈拉:“……”
不过霍尔开完玩笑就立刻认真了起来,“我当然是有进步。”
毕竟他们从海松城的法师塔里找到了不少好东西——光明教廷地盘里有那么多关于亡灵术的书籍,真是个惊喜。
“但这些骷髅也很配合。”
明明上面已经没有任何灵魂附着——这说明兽人们在抛弃他们之前,肯定已经做过了充分的驱灵仪式,看起来是亡灵术与光明教廷的共同手笔——但即便是这么充足的步骤,也没有阻挡住这些骷髅因仇恨遗留下的主动配合。
霍尔:“更何况里面并不是只有骷髅。”
还有那些留在领地等待至今的士兵们。
如果兽人们能够不像现在这么慌乱,他们说不定能认出身边有许多熟人。
可惜他们不够冷静。
而去除肌肉五官之后,士兵们的辨识度也确实大大降低。
他们确实是圈套与埋伏,轻松牵制住兽人分流出的这股力量。亡灵法师和深渊恶魔,这种搭配——怎么可能会输。
但这些都不是最重要的,甚至就连兽人首领亲自带队发动的袭击也不是一切行为的真正目的。
正如兽人首领所警惕的那样,欧兰士兵确实对兽人领地发动了袭击。
但不是重兵把守的粮仓,不是他们最看重的领地深处,攻击目标也不是那些没什么战斗力的老弱病残,或是尚且年幼没有资格上战场的幼年期小兽人们。
而是俘虏营。
几乎快被遗忘的俘虏营。
自从发生了俘虏出逃事件之后,俘虏们就被更加集中管理,安排了更多守卫监管。
这是非常轻松的工作,却也同样——没有什么‘进步’空间。
“听说有几支突击小队今晚能加餐了。”
“一下子杀了那么多士兵,他们当然要趁机泄愤了。不过这都和我们没关系咯,反正他们又不会把夜宵分给我们。”
“我还听说,”守在俘虏们的囚笼之外,看守压低声音神神秘秘地开口,“那些人类是故意被牺牲掉做陷阱的。”
“怎么可能?他们不是特别能打吗?之前打了那么多场胜仗呢。人类怎么可能能舍得牺牲掉他们?”
“他们可是人类,人类有什么做不出来的?”
“你忘了,之前首领请来做客的那个人类王室,还直接吃了人类肉呢。”
“他还评价那些肉的味道不错呢。”
“……”
铁笼外的声音远远传来,笼子内肌肤干黄的女人蜷缩起身体,将怀里的女儿搂得更紧,试图为她挡下外面的那些议论声。
“母亲?”
小姑娘担忧地看向她,女人只能扯出一个勉强的笑容,“没什么。”
她瘦得连眼眶都凹陷了下去,远远看上去像是一副骷髅套上了一件松松垮垮的人皮。
在女孩没看到的角度,女人与周围关在同一个铁笼中的俘虏们交换了几个眼神。
……开始打仗了。
所有俘虏都清楚这件事。
但没有人觉得这会是什么好事。
所有人都在担心,两方打起来之后,自己会成为兽人的泄愤目标。
之前和平的时候,他们都不会善待俘虏;更何况是现在呢。
而且——
女人的手指无意识地抓紧女儿的衣摆。
她的女儿长大了。
已经到了会被路过的兽人多看几眼的年龄。
女人实在太害怕了。
她甚至想过要不要像之前见到的那些俘虏一样,先划伤女儿的脸。
可是每次看到女儿那还什么都不懂的眼神,她——
在她思绪混乱的时候,突然听到笼外传来一阵激烈的喧哗声。
“……怎么回事?”一开始没有人敢问,直到声音已经持续很长时间,才有人按捺不住小声开口。
“……不知道,听不清他们在干什么。”
“糟了,”俘虏中年龄最大的男人突然轻呼,“会不会是他们分不到夜宵,所以想对我们下手了!”
“……”
这种事情又不是没发生过。
绝大多数俘虏都经历过那种阶段:不知道被拖走的同伴到底去了哪里。
直到亲眼在锅碗中见到谁的骨头。
这个猜测让整个铁笼都慌乱了起来,像所有人一样,女人抱紧女儿也向笼子深处缩了缩。
位置越是靠外越容易被选中,会被直接扯住拖出去。
可就在这时,急促的脚步声越靠越近。
女人还没来得及反应过来,突然感觉被人从身后猛地用力推了一把,一下撞到了铁笼边缘。
她看不清是谁,连尖叫都不敢,只能下意识松开女儿将她塞到身后藏了藏。
“关掉灯。”
“大人特意说过,太久不见光的人不能立刻看到强光。”
……然而铁笼外传来的不是兽人语,而是人类语言。
是个听起来年龄不大的女孩声音。
在低低的提示声之后,她很快抬高声音喊道:
“我们是欧兰城领主派来的士兵,应领主大人的命令救援你们离开兽人领地!”
所有听到这句话的俘虏都愣了愣,但还是没有人敢动。
人类就一定可信吗?
当然不。
之前王室与教廷派使者来做客的时候,他们中的很多人也以为自己马上就要得救了呢。
可是结果呢?
“……母亲。”
被女人藏在身后的小女孩轻轻拽了拽她。
也就几乎是同时,门被打开了一道缝隙,光源隐隐透了进来。
门外站着一个看起来和女人女儿差不多大的少女,她拎着半明半暗的油灯一步跨进来,“重复一遍,我们是欧兰城派来救援你们的士兵——”
透过微敞开的门缝,女人眼尖地看到外面已经有不少被解开锁链的眼熟俘虏。
他们像是在等待着什么,边哭泣边拥挤。
“——我是王都的人!”大概只过了一秒,刚刚还缩在角落处的俘虏迅速扑到铁笼最前方抓着栅栏摇晃,“我是王都的人!救救我!我在王都还有很多财产,都可以给你们!”
“我曾经是海松城的士兵——只要你们愿意救我,我什么都愿意做的!”
“我的祖母曾是欧兰人,同胞!先救我!先救我!”
“……”
出身于贫穷乡村的女人被这些身份吓得一懵,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
不过就在她恐慌的时候,铁笼发出被重击的清脆响声,她的手被闯进来的少女握住,“别担心,所有人都会得救。”
“所有人。”
维娜重复,“我们不是为了谁而来,我们是为了所有人而来。”
俘虏们被立刻带往清理干净的空旷地带。
有人注意到了那些被捆绑住的兽人,有人在混乱中寻找自己眼熟的同伴,不过更多的人——
在看那条趴伏在他们面前的黑色巨龙。
如果要大规模运送人员,还能有比飞龙更快的交通动物吗?
这样只存在于传说中的动物,很多人在踏上去的时候,腿脚都是软的。
“放心,有保温咒与防风咒,”伊芙一把将人推上去,“害怕的话就闭上眼睛,什么都别看,什么都别想!”
有很多人都照做了。
大概是那个防风咒的作用,他们能听到耳边疯狂刮过的风声,却感受不到风击打在身上的触觉。
大部分人死死地闭着眼睛,完全不敢睁开。
直到风停,人们也还是用力闭着眼睛,害怕会看到的景象是比刚才更可怕的噩梦。
“……”只有那些胆子大的人,悄悄睁开一条眼缝,默默打量周围。
他们最先看见了一个从高高台阶上快步走下的身影。
距离太远,只能看得清她飘起的红发与裙摆。
丝塔茜注视着被从黑龙上搀扶下来的人群,看到铺满视野范围的密密麻麻人物标记点。
……她突然想起自己第一次进入拉尔斯森林魔兽洞窟时的场景。
那时候她目光所及之处,也像现在这样,都是繁多肉眼无法计算的人名。
那些是她错过的领民,是被魔兽撕咬拖进洞窟中抛弃后等待太久的尸骸,是她领民们失去的子女,领民们无法再见到的父母,领民们牺牲的兄弟姐妹。
……是再也不可能回来的人们。
……但这一次,他们赶到了。
俘虏太多,黑龙很快再次返回领地。
看着幼崽飞走的身影,又凝视着那些被医师扶进房间内的人类,马格努斯沉默很久,龙翅在背后一点一点地舒展而开,“……算了。”
“人这么多,一条龙根本不够,我也过去吧。”
丝塔茜:“我本来不想让你插手的。”
她的黑龙,是她的黑龙——虽然这个逻辑很怪,但黑龙永远只属于丝塔茜,也会为丝塔茜做任何事。丝塔茜是黑龙的主人,也是它的造物者。
就算龙族也无法干涉。
但马格努斯毕竟是一条真正的龙。
即便龙族已经很少现身,可他的举动仍然会受到龙族约束。
“我知道。”马格努斯的表情非常平静,在这一刻,在场所有人都从他身上窥见了龙族在漫长岁月中沉淀下来的沧桑。
“我也不是为了那条幼崽,不是为了人类,更不是为了你,或者哪一座城市。”
“你以为传说中的龙为什么会愿意趴下来臣服于龙骑士?”
马格努斯:“我们有自己的判断能力。”
一条活得连自己都不知道多久的龙,究竟有多大的力量?
这曾经是一个谜。
不过现在,丝塔茜见到了。
马格努斯舒展身体,变回最彻底的原型,那条遮天蔽日的黑龙有着闪亮耀眼的鳞片,比她的黑龙还要庞大,“这件事上,是兽人做错了;而你们作对了。”
“所以我会帮你们。”
“就算有其他龙冲出来说我做得不对——”
在说话间,马格努斯已经飞向远处,“那就让他们说去吧。”
反正他要去做。
当马格努斯接到第二批‘乘客’的时候,冒死逃出来的兽人守卫才总算跑入了领地内留守士兵最多的地方报信。
“你们快去帮忙啊——”
“怎么可能这么快失守?”
兽人首领已经在领地内留下了足够多的防卫,就算俘虏营的看守不多——
但如果真有偷袭,也不可能这么快就突破防御!
被这则消息惊到跳起来,原本还正热闹围坐在一团等待分吃人肉的兽人士兵们立刻慌忙狂奔,“我们甚至一丁点声音都没听到!”
守卫咆哮着回答:“他们会使用一种非常恐怖的火焰魔法!距离好几百米就能一下子引爆远处的一切事物!”
“我们根本来不及看清魔法是从哪里发出的,周围的东西就突然燃烧起来了!而且那种小铁块瞬间就能打穿我们的身体!”
“我们完全没来得及反抗!”
这种恐怖形容让很多士兵都无法相信,“可是之前我们怎么从来没见到他们用这种武器?”
“难道他们就是为了这场偷袭才故意隐瞒到现在?”
守卫:“我怎么知——”
他的声音突然卡住,满脸惊恐地看着士兵身后。
士兵下意识回头。
看到那还沸腾的煮锅中,正缓缓爬出一道身影。
……是一个人。
但是,一个长着许多手臂的人。
五、六、七——他看起来长着无数双手?!
恐怖扭曲到无法想象的‘人’。
就算是兽人,也被这一幕冲击得手脚发软。
“——咔。”
先一步爬出来的积木士兵不高兴地看了看对方抱怨,“咔咔!”
——你把我们的手臂都拿走了!!我们三个人凑不出来一双手!
因为主人叮嘱过不要随便接头,所以你就开始接手了是吗?!
刚被丝塔茜拼出来没多久的新号积木听话地低下头,默默扭下两双手交还了回去。
“……”
这下兽人是真的想吓晕了。
欧兰城对兽人部落的袭击大获成功。
也出人意料。
没有人想到丝塔茜会对俘虏营下手。
甚至德文与扎克利都遗忘了那里还存在一座俘虏营。
……
但等到对方真的这么做了之后,教廷与王室立刻叫停了之前的所有准备工作。
……他们不得不。
因为这个举动,根本找不到任何可以煽动舆论攻击的弱点。
丝塔茜只是初步公开了一小部分名单,以及那些俘虏经历过的苦难,便已经引起了轩然大波。
难道那些人不该救吗?
难道那些人不该活吗?
德文觉得不值得救。
扎克利当然也是。
但是这种话,他们谁都不可能宣之于口。
如果谁敢,都会立刻引起激烈反驳。
那些,是人啊!是他们的同类啊!是有血有肉,有亲人有朋友的——人类啊。
王室和教廷不可能在这种时候指责丝塔茜违背律法擅自攻击同盟族;更不可能说她私握军权——见鬼的他们根本就找不到任何人证!
所有见到欧兰人是怎么动手的兽人全都消失得干干净净,仿佛从来没有出现过!
就连亲自带队去攻打海松城的兽人族首领——他甚至连海松城边境都没进去!
便直接被一群会咬人的花给吓回去了!
蠢货!蠢货!
占领道德高地太久,他们将自己架高到一个没办法下台的地步。
他们不得不承认丝塔茜下了一步好棋,做了一件无法指责的好事。
德文只能被迫停下计划,寻找其他突破口。
而海松城内的气氛也远没有多轻松。
在简单清点过俘虏人数之后,伊芙便立刻找到了丝塔茜,“……那些孩子们,我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年龄太小,有些还不懂事——可我们也不确定要不要将他们留在父母身边。或许他们的父母根本就不愿意见到他们。”
兽人们当然不会禁止俘虏们繁育,甚至会稍微优待那些处于产育期的妇人们。
……农夫们在看到耕牛怀孕之后,也会非常高兴于自己能够得到新的年轻劳动力。
更何况在领地内养大的小俘虏,总会更温顺听话一些;没有反骨逆鳞,不会总想着逃跑。
——当年杰里的生母,就是利用这一点编织出了那个欺骗整个兽人族的谎言。
然而丝塔茜却问了一个很奇怪的问题,“其中不只有人类,对吗?”
她的声音很轻,但视线却又沉又深地落在自己的系统面板之上。
“怎么这么问?人类生的孩子当然是人类啊——还会有其他可能性吗?”听到她这么说,马格努斯愣愣地回答。
没有人向他解释这个问题,但是房间内的气氛变得更加安静了。
“……”伊芙俯低身体轻轻握住丝塔茜的手,沉默很久之后还是注视着她的眼睛慢慢点了点头,“是,不只有人类。”
“还有许多,半血种。”
丝塔茜的双手猛然用力握紧。
只有一瞬,在握痛伊芙之前便迅速松开。
不过伊芙更用力地握住了她的手,“如果将他们留在兽人部落,他们很有可能会被兽人族迁怒,甚至活不过当天。所以我们还是将他们带回来了。”
马格努斯:“……啊。”
他只能发出一声迟钝又局促的感叹词,后知后觉地回想起自己曾见到的那些小小载客们。
当天浮现在丝塔茜面前的人物面板数量太多,她记不清太多人的名字,甚至很难迅速计算出所有人数。
……但是她注意到了许多面板上那一行被加粗标红的‘种族’。
……这是人们早该想到,却又有意无意忽视掉的真相。
为什么半兽人一批又一批地不断报废死去,却还是没有如许多人类魔法师所期待的那样彻底消失呢?
因为仍有人类还在继续坚持那个妄想。
因为兽人根本无所谓他们是否诞生,又是否存在。
否则又为什么会出现杰里呢。
杰里只不过是其中之一。
其中比较幸运的那个。
“……大人。”
潘妮推开门,知道自己的到来会打断这场对话,但还是不得不开口,“莱纳斯松口了。”
“他,请求,”潘妮刻意在这个单词上停顿片刻,“见您。”
日思夜想,还是搞不懂为什么要给章节设置字数上限;
之前还说希望未来能够平平安安,事实证明不能随便立flag:(
那就亲亲小天使们!感谢你们!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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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1章 第 131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