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4章 第 124 章

为了避免出现某些会伤害兄弟亲情的不必要麻烦,除却那些不得不出面的特殊场合,吉姆在自己领地中的活动范围从来只局限于这间卧房之内。

至于心腹和属下这些本应领主必须的帮手……更是从来没有过。

宽阔领主卧房内通常只有吉姆自己的呼吸声与咀嚼声。

然而现在──在听完丝塔茜的话之后,房间气氛并没有因为人数增加而变得热闹,甚至反而更加凝固死寂。

“喔,写信汇报情况?听起来确实不麻烦,”吉姆两三口吞下一个体积庞大的三明治,慢吞吞扫视着身旁的餐车继续挑选,“不过这么简单的信件,你自己也可以完成吧。”

“而且能做得比我更棒。”

说到这里,他像是想到了什么好笑的话题一样,伸出还沾有食物残渣的手向丝塔茜摇晃两下示意,“看这双手,小女孩。我已经有十几年时间没有握住过羽毛笔,更别提写字了。”

“……”这绝对会是喀迈拉少数愿意赞同哈洛鲁王室成员发言,而没有认为对方在用谎言遮掩真相的时刻。

毕竟——吉姆伸出来的那双手,已经完全脱离了‘人手’的正常范围。

哪怕是刚从耕田中收割出的新鲜甜菜,看起来都会比吉姆的手指纤细修长。

肥胖臃肿,就连指尖上的纹路都显得发白浅淡,喀迈拉实在很难想象这双手还能继续正常生活。

他整个人都散发着一种……仿佛终年浸泡在糖浆中生长的甜腻气息。

“你目前仍然是海松城的领主,”顺着吉姆四处打量的视线,丝塔茜的目光也安静停留在那辆物资丰硕的餐车上,“汇报领地情况当然是你应尽的责任。”

听到丝塔茜这么说,吉姆仰起头哈哈大笑了几声,“说错了,女孩。”

他努力挪动了几下过于雄伟的身躯看向窗外,“与你不同,我向来是一个不称职的领主。”

吉姆所在的领主卧房常年封闭,就连房间窗帘都很少打开,大概生活在阴沟中的鼠群的年均日光浴时间都会比他更久。

利益与权力斗争酿造出了这片被阳光遗弃之地,阴暗湿冷的华丽殿堂。

不过因为丝塔茜的到来,赫利欧无法难以容忍她继续呼吸房间内那股充满甜腻油脂的浑浊空气,才难得推开了窗户通风。

看着窗外城墙处不知何时偷偷被人更换上的崭新旗帜,吉姆怔了片刻才无奈地耸耸肩,“我在这片土地上唯一能完成的责任就是像现在这样,做一个被自愿喂肥的种猪。”

领旗在一定程度上象征着领主的所有权以及领土的臣服性。

丝塔茜当然没有下令更换海松城的旗帜,但很明显,这座圣城中并不缺少懂得‘连夜绣红旗’这些灵活变通方法的机敏聪明人。

所以属于她与欧兰城的玫瑰旗帜,还是快速飘扬在这片土地上。

如果不是因为一时找不到能雕琢银器的可靠工匠,刻有剑与玫瑰纹饰的各类徽章肯定早就成为了海松城内最时兴的热门护身符。

吉姆对领主职责毫无兴趣,但在察觉丝塔茜似乎被餐车上的食物吸引了注意力之后,他却立刻兴奋起来,直起腰边凑近餐车边追问丝塔茜,“要尝尝吗?”

“海松城厨师们的手艺非常不错,可惜这段时间城里乱得很,好几个人都趁乱溜出去逃命了,所以我这里只剩下些储存期很长的食物。”

“这个不行,这个不行——”像是突然找到了什么重大人生目标般,吉姆非常认真地在大量食物中不断挑选,甚至嘀嘀咕咕自言自语了片刻,才终于摸索出一把令自己满意的糖果,“这些可以!”

“我上一次见到你的时候,”他伸手将满把软糖递给丝塔茜,顺便比划了个自己印象中对方的身高高度,“你还只有这么高呢。”

“不确定你现在会不会喜欢吃甜,不过这些糖的味道确实很好。”

丝塔茜:“……”

当然会很好吃。毕竟她一眼就认出了这是欧兰城出口的软糖。

其实在丝塔茜进入高塔之前,她曾经与吉姆有过一场短暂‘会面’。

才三岁的丝塔茜那时跟着教皇在王室城堡学习辨别各类魔法阵,前往密室的途中偶然遇到了刚巧回王都述职的吉姆。

虽然哈洛鲁律法中并没有这种关于各地领主需要定期亲自汇报发展事宜的强制规定。

但仁慈的国王陛下太过担忧思念自己这位为数不多幸存下来的兄弟,于是大开特权,在吉姆授封几年后便破例召他返回王都觐见。

在下达这则命令的时候,国王扎克利的心情如同一名返回案发现场欣赏成果的杀人犯。心虚又兴奋,还充斥着玩弄欺骗全世界之后的得意骄傲。

他那种人就是会有这种心态。必须要与那些曾经胜过自己的人拉开巨大差距,才能建立起优越感。

不过这份珍贵温馨的兄弟情谊依旧引发了不少吟游诗人的大肆吹捧。

当然更重要的是——作为难得有机会顺利活下来的王室成员,吉姆在返回王都之后,那副极端沉迷酒食的颓丧无能表现,让原本认为王位还有争议余地的顽固分子们彻底死心,认清了扎克利陛下究竟有多么‘准备丰富’。

现实,已经不可能再更改。

‘得位不正、应扶持正统继承’的流言从此销声匿迹。

而曾经潇洒俊朗的吉姆王子,在返回王都之后所拥有的急速膨胀的壮硕体型,也让很多昔日垂青于他的贵族心碎当场。

兄弟情深。为了让吉姆生活得更加自由,国王陛下不但体贴地为吉姆拦下了海松城的各类琐事,还为他一次性解决掉了在王都圈子里的剩余存在感,确保吉姆再也不会成为他的威胁。

不过在那擦肩而过的短暂瞬间,丝塔茜和吉姆都没有意识到彼此都是对国王陛下来说‘格外重要’的特殊存在。

低头盯着吉姆递来的糖果,赫利欧突然一皱眉,在丝塔茜开口之前便抬手拦了下来。

他将糖果攥在手心沉默片刻,很轻地向丝塔茜摇了摇头。

“别这么紧张,”吉姆仿佛变戏法般从餐车上取下一杯糖水灌了起来,开口向喀迈拉抗议,“那些是无毒的。难道你没有注意到我刚才挑选得多么认真吗!”

“无毒的?”喀迈拉警觉地抓住重点。

“是啊。”吉姆满不在乎地点点头。

——“催肥剂。”

赫利欧的声音与他几乎同时响起。

柔和的暖色白光在赫利欧指尖快速熄灭,确定没有任何问题之后,他才擦净糖纸表面,小心翼翼地将糖果放到丝塔茜摊开的掌心,“有许多急于获取利益的魔药师会用这种药剂饲养魔兽,强行增加它们的体积,来换取更多毛皮、肉脂等魔药材料。”

这种强行改造身体的药剂当然会影响健康。不过只是想得到药材的话,所产生的副作用问题不大。

可是吉姆的日常饮食中,同样一直掺有这种无色无味的冷门药剂。

王室与教廷不只对他进行了精神无害化处理,还默契拖垮着他的身体。

赫利欧的解释也验证了丝塔茜的猜测。

前世长时间保持着比哈洛鲁人更健康的饮食习惯,丝塔茜敢肯定吉姆现在的臃肿身材绝对不可能来源于正常饮食。

虽然没有魔力导致无法使用探查类魔法,但在‘警觉危机’这件事上,担负逃难职责的索拉诺斯树绝对是整片哈洛鲁大陆的佼佼者。而得到索拉诺斯树祝福的丝塔茜,也本能地对周围一切可接触范围内的“恶意”负面能量变得格外敏锐。

“喔,”吉姆惊奇地看了赫利欧一眼,忍不住问丝塔茜,“你们欧兰城的人都这么聪明吗?”

“你之前派来的那位魅魔小姐也是这么警告我的。”

看着吉姆从见面起就没停下过咀嚼的嘴巴,喀迈拉:“……那你还吃得这么开心?”

“因为味道真的很不错啊,”薯片咔嚓作响,吉姆回答。

剥开糖纸,含住那一小块甜意,丝塔茜突然开口,“你从什么时候发现的?”

“从一开始就意识到了,”已经太长时间没有一次性说过这么多句话,吉姆体力不支地打了个哈欠,“不然你们认为,我是怎么活下来的呢。”

王室和教廷需要他活着,但也不能活得太好。

而一个在自己领地上沉迷享乐‘幸福肥’的领主——完美契合了王室与教廷的需求。

吉姆接受了这些小手段。

“起码我还活着,”浑浊的蓝色眼睛困顿地转了转,“这已经是最了不起的成就了。”

难道战争上死的人还不够多吗?

丝塔茜注视吉姆片刻才开口,“值得敬佩。”

“所以你看吧,”吉姆越说越哈欠不断,“如果我写信给王都汇报情况,那位亲爱的陛下肯定要气得从位置上跳起来骂我。”

“你应该能想到接下来会有什么后果。”

丝塔茜:“你最近没有见过莱纳斯吗?”

“谁?莱纳斯……?”吉姆一愣,“喔,当然没有。他不是正在王都里等待王冠砸在自己头上的那天吗?”

大殿下莱纳斯在海松城养病的事情由教皇一手包办,极其机密,没有实权的吉姆当然不可能得知。

吉姆年轻时沉迷于各类冒险故事,甚至一度幻想自己能成为吟游诗中的无畏勇者,他回想着故事中的常见桥段,笑嘻嘻地随口问道:“哇哦。让我猜猜——你不会是想说,莱纳斯现在在你手里,然后你打算用这件事威胁国王吧?”

看到丝塔茜点头,吉姆脸上的笑容瞬间凝固,“等等?他还真在你手里啊?!”

这可真是——太刺激了吧。太像冒险故事了。

他罕见地找回了一点年轻时听诗人们讲故事时的激动感。

“虽然这么说可能有些残忍,”愣了很久,吉姆才艰难回神开口,“但相信我,那位国王陛下可绝对不会因为自己孩子的安全问题而妥协服软。”

对扎克利来说,兄弟子嗣情人……无论是谁,全都不如他自己重要。

哪怕光明神降落在他面前,他也只会选择自己。

即便吉姆不提醒这一点。

但丝塔茜从刚进入高塔的那一天起,就明白了。

“莱纳斯病了,”咬住的糖果是浓郁香甜的葡萄味,丝塔茜随手放下糖纸回答,“而且病因与教廷有关。”

吉姆:“……啊?”

他想自己大概是真的太久没有动脑思考了,所以总是跟不上丝塔茜等人的话题。

重点从来不在于逼迫扎克利‘为了谁’而妥协。

而是在于——在教廷与王室矛盾已经这么尖锐的局面下,教皇德文竟然还暗中违背国王的意愿,摆出救世主的姿态去‘救赎’那位原定的王储继承人,为自己收买人心。

莱纳斯现在病重,这对扎克利来说肯定是个好消息,毕竟他总算能确定自己昔日精心培养出的容器不会再有机会继续与他争夺王位。

但只要他思考哪怕一瞬……如果教皇德文真的成功。如果莱纳斯真的被教廷给出的偏方治愈。

他会从此面对一个‘教廷与昔日王储继承人联手针对自己’的恐怖局面。

扎克利得知消息之后大概连做梦时都要气醒吧。

“等等,难道你是想,”模糊捕捉到一点猜测,吉姆瞳孔震动,“让他们……”

艾尔小镇内不久前刚挖了一片新鱼塘。

丝塔茜经常会在结束体能训练之后顺路去那附近喂鱼。

只要她在水面上丢下一把饵块,马上便会有大堆鱼群游过来争抢食物。

扎克利会不满丝塔茜干涉海松城的疫情吗?当然会。

扎克利会不满吉姆从教廷手中握回一点点权力吗?当然会。

但在这些之前,他会更想先解决最令他暴怒、近在眼前、时刻威胁着自己的可恶敌人:光明教廷。

——远交近攻,从来都是可以跨越时空的绝佳理论。

一座建筑从内部开始的坍塌,才更符合丝塔茜对利益最大化的要求。

丝塔茜:“想什么?”

她疑惑地看向吉姆,不解反问,“我只是想来援助海松城而已。”

“至于给王都的汇报内容——你接受过王室正统教育,我应该不需要像教一个婴儿一样教你如何撰写吧?”

吉姆:“……那我是怎么得知莱纳斯重病原因的?”

丝塔茜:“他到海松城修养的经过由德文亲自打点,之后也是在教廷的地盘中养病——”

“那些魔法师罪犯们在吐露罪行时说出与他有关的消息也很正常吧。”

随着丝塔茜抬手示意,赫利欧将提前便准备好的纸笔放到吉姆手边,突然看向他笑笑,“就连欧兰城饲养的猪群都已经学会在森林中寻找蘑菇了,您应该不会继续这么放任自己了吧?”

延迟回答了对方曾说过的‘养猪说’。

吉姆被这束目光看得莫名发慌,有种脊背发凉的诡异,他下意识瞥了一眼窗外飘扬的旗帜后才望向丝塔茜,“……我一直以为你会想占有这座城市,比如直接吞并这片领地……之类的。”

他虽然没有实权,但毕竟也会参加年节庆典等民众聚集的场合,非常清楚:仅仅一座海松城能带来的价值,肯定会远远胜过高塔玫瑰所拥有的欧兰城。

在听说丝塔茜抵达欧兰城的消息之后,吉姆甚至立刻做好了原地宣布退位效忠的心理准备。

毕竟——哪怕是冒险故事里的主角们,也都不会放弃这种罕见的珍贵机会。

“喔?那就希望你能够更加努力,争取在这个位置上多停留一段时间了。”丝塔茜的声音轻松,像是笼罩在房间内的水汽一样快速渗入。

代理人,这种把戏丝塔茜在历史书上见到过太多次。

在她希望转移重点矛盾的时候,这种方法确实足够好用。

不要回报?她真的只是单纯来援助这里的?

这么……这么善良?他们哈洛鲁家还有这种好人啊?

“你——”

吉姆犹豫地看着丝塔茜,脑海中突然快速闪过一个古怪的猜测。

因为各领地之间的关系完全凭借领主互相交集,个人因素太多,所以‘援助’这种举动其实很少会发生在领地对领地之间。

更多时候,那源于统治者对下位者的管理。

所以她——

“不不不,每个恐怖故事都告诉我,好奇心是一切灾难的开端,”还没等丝塔茜追问,吉姆就先开始拼命摆手甚至直接捂住嘴巴拒绝说出那个疯狂想法,“我可没有多么旺盛的求知欲。”

含含糊糊的抗议还没来得及说完,他就听到窗户处传来一阵‘笃笃笃’敲击声。

两只羽毛鲜艳的翠鸟一前一后飞进卧房,落在丝塔茜座椅扶手上打量起周围,“天呐,这里的环境看起来可真差。”

不仅没有能让它们栖息的树木,连一颗盆栽都没有。

而且刚才从餐车地下钻过去的黑影是什么——天啊!是老鼠?!

“我为你请来了一位帮手,”丝塔茜抬手摸了摸翠鸟委屈巴巴怂起来的羽毛,“它精通各类贵族书信的礼节与用句。”

“它会为你提供全方位的帮助,以免你遗忘了该如何与王都沟通。”

吉姆惊奇地看向两只翠鸟,“我从来没有听说过翠鸟还有这种特长。”

丝塔茜:“因为它们热爱学习。”

截止到半年前,翠鸟们确实还没拥有这种技能。

不过当丝塔茜与法院安排艾尔镇的贵族家眷们劳动改造撰写诗歌之后……它们便飞快地学会了对方的措辞方式。

话痨天性、身型优势、飞行天赋,这些种族优势让翠鸟们收集信息的能力如同——如同一百个过年时的远方亲戚般强大。便携小巧版情报局特工。

收回落在翠鸟身上的目光,吉姆:“……看起来我必须要写这封信,没有其他选择了,是吧。”

“你知道我们在城内教廷大厅内的库房中找到了什么吗?”丝塔茜突然反问他。

这是一个不需要回答的问题,丝塔茜:“成千,甚至近万瓶的治疗药剂成品。”

魔药师出品的治疗药剂虽然不像抗生素那样药效针对这场瘟疫,但起码可以提高人们的自愈可能与抵抗力。

可偏偏。

这些能拯救无数人的魔药,始终只锁在大厅库房中落灰。从来没有任何人想到‘喔,其实我们可以将药物下发,尽可能抑制疾病传播’。

因为他们需要这场瘟疫作为‘震慑’,提醒人们要坚定信仰。

训狗……当然不仅要有骨头诱饵,更需要鞭子鞭打。

“你还活着。所以才会有资格选择和犹豫。”

丝塔茜起身,注视吉姆的眼神有种并没有落在他身上的怜悯,“但有太多人险些死去,或者已经死去。”他们没有机会选择,甚至没有机会说出自己经历的苦难。

——就在吉姆曾经咀嚼吞咽食物的同时,这片领地并没有因为‘神圣之名’而远离痛苦。

“当然。如果你想继续这样下去的话,我并不会有意见。”

在说话的同时,丝塔茜俯身将一枚小巧印章放到吉姆面前。

那是海松城领主的徽章,领地印章具有仅次于王室印记的法律效力。之前它一直掌握在领地治安官手中,吉姆这个真领主从来没有机会见过,更别提使用了。

丝塔茜拿出这枚印章,就是在回答:

‘是的,没有其他选择。’

毕竟伪造笔迹不是难事。

如果他不可以。会有其他人可以。

在丝塔茜转身准备离开的时候,吉姆突然再次开口,“……你要小心教廷那群人,女孩。”

“拒绝与他们交好就意味着他们永远不会承认你的地位——你能理解这有多重要吗?教廷的意见代表着一个王室成员是否具有正统继承权。”

这一点,其实属于历史遗留问题。

传说中哈洛鲁家族的第一位君主,就是由光明神亲自加冕,所以才奠定了‘君权神授’这种优势传统。

‘正统’这种概念,向来都是悬挂在所有——所有,甚至包括哈洛鲁大陆之外的王室成员头顶上的达摩克利斯之剑。

“尤其是法师塔和那些效忠教廷的贵族……”吉姆摇摇头沉默下来。

但他的态度已经能够反应,那群家伙究竟有多难搞。

丝塔茜回头看向他,“我会非常期待,当你写完这封信件的时候,那些魔法师们会正面临着怎样的境况。”

吉姆:“……那我也会从现在开始期待的。”

直到丝塔茜离开之后,他才敢低头对正歪着头打量自己的翠鸟小声说,“和她聊天真有意思。”

“她看起来像是传奇本身。”

说着,吉姆留意到那名黑袍治安官在整理留下的纸笔时,还顺手拿走了丝塔茜放在桌上的糖纸折好放进口袋里。

……他做得特别自然,有种理直气壮的坚定。

吉姆:欧兰城人,真有礼貌啊。

连垃圾都要随手带走。

“喔,”翠鸟踮脚向旁边跳了两下,“我愿意同意你的说法,不过——抱歉,请问我们现在可以保持一点点距离吗?”

“毕竟你——看起来甚至比森林里的魔兽更加‘强壮’。”

它随时都可能被对方压成纸片!

吉姆:“……”

他笨拙又尴尬地向沙发另一端挪动了几步。

非常努力,但可惜因为他本来就霸占了整片沙发,所以收获到的成果极其可怜。

“那是我们族内最会讲故事的后辈了!”而在卧房之外,另一只翠鸟骄傲地表扬着自己带来的小辈,“它非常聪明,也完美掌握着人类贵族的书信礼节!”

“很受海松城那些病患们的欢迎呢。”

翠鸟们每到夏季就会进入换毛期,新生长出来的绒毛触感格外细软。丝塔茜慢慢抚摸着指尖缠绕的柔软背羽,“能够喜欢就好,毕竟病患们的心情十分重要。”

“他们有提到过什么其他的事情吗?”

“当然,”翠鸟骄矜地抬起‘下巴’,“没有任何生物可以抗拒我们的热情。只要给我们一点时间,我们能够与所有生物尽情畅聊。”

“也没有人可以拒绝快板!”那可是快板啊!就连精灵们都无法抗拒的快板!

翠鸟们为病患们输出故事,同时也捕捉收集着他们的生活琐事。

——能够凭借不到巴掌大的小巧身躯,却在拉尔斯森林那种食肉魔兽遍地的恶劣环境中活下来,甚至种族繁茂,翠鸟们可不仅仅只拥有话痨这一种天赋。

他们聪明,也懂得如何选择。

在翠鸟营造出的热情洋溢气氛下,人们确实会变得更加容易‘打开心扉’,吐露自己的担忧或希冀。

当然不会是什么过于直白的消息,有时候……甚至只是最最简单、最最不起眼的一句语气词而已。

但在某些时刻,一句小品台词都能成为快速判断国籍的标准呢。

“而且内容非常丰富。”它笃定补充。

喀迈拉:“……我有时候会忍不住想,为什么其他人的睡前故事都是灰姑娘与睡美人,而我们每天听到的故事就是这群鸟打听来的流言消息。”

“不不,你们不需要听故事,”翠鸟摇头晃脑地拒绝,“你们本身就在创造一个超酷超有意义的历史传说好吗?”

说完之后,翠鸟偏过脑袋认真思考片刻点点头,“不过如果那天维西编写了关于你们的故事的话,我们会很乐意学习和传唱。”

听到这种理想,喀迈拉立刻很有兴趣,“是吗?”

“那我要自己选择歌曲节奏!我要最最刺激、气势激昂的那种!”

丝塔茜:“……”

听起来好像非常值得感动。

也很值得期待。

……但丝塔茜没办法想象自己的名字出现在快板里。

虽然她脑海中已经忍不住浮现出快板节奏声了。

而且翠鸟们在创作过程中肯定会拉上精灵与马格努斯一起——

不敢想象。

在翠鸟叽叽喳喳向丝塔茜倾倒领民八卦消息的时候,丝塔茜也等到了另一名属下的到来。

“我将那家伙也一起带来了,”霍尔懒洋洋地晃到丝塔茜面前,随手变出一株玫瑰放到桌上的笔筒里,“我要首先声明,小公主。我绝对没有故意虐待他,但他自己表现得——不太正常。”

“除了谩骂声之外,我们只听到过他发出的刺耳大笑声。”

正常沟通?想都别想。

霍尔每次接触莱纳斯的时候,都不得不用厚厚的棉花塞住耳朵,同时使用魔咒阻绝听力,开启双重保险。

笼罩在自己身上的巨大阴谋被突然戳破,长期以来的信念瞬间崩塌。

在失去精神支柱之后,莱纳斯精神崩溃的速度甚至比库鲁病恶化的进度更快、也更迅猛。

他只从混沌思维中清醒过短暂几瞬,捶打着房门要求见丝塔茜,要求回王都质问那两名‘仁慈长辈’,甚至要求返回圣城质问曾经将自己带来的那群该死家伙。

只要想到那家伙是因为食用过什么才导致得病,霍尔便对莱纳斯的惨状无法升起任何怜悯心情。

他甚至不愿意想起对方。

很快便转移话题说起了最近的附魔进程,“我们在尝试将各类魔药淬炼到武器中。”

“比如使用伊芙留下的各类草药浸泡锻造好的利刃,”霍尔举例,“还有各种骨头香料甚至史莱姆褪下的黏液——”

既然能够成功制作出冰系与火系附魔的武器,那肯定也能够有自带毒||素||攻击的武器吧?

丝塔茜:“……听起来很值得期待。”

丝塔茜之前打游戏的时候见过的神武名字都是:‘雷霆之怒·灰烬使者·附魔开光·神之武器’。

所以以后欧兰城出品的武器,则名为aka卤煮之剑?

……虽然这种附魔方式‘是否有用’还答案未知,但听起来,真的很香。

在汇报完简单情况之后,霍尔便饶有兴致地盯着悬浮在丝塔茜手上的暖白色光球。

剧烈的光明教气息。

但罕见地没有散发着令他作呕的‘臭味’。

作为在光明教廷中地位崇高的圣城,海松城当然笼罩着多重严密魔力结界,并且极度针对黑暗系魔力。

那种防御魔咒所带来的巨大杀伤力近乎不死不休,大概是光明教廷少数真正践行了他们“永与黑暗为敌”的地方。

就连本就已经处于节电状态下的黑猫喀迈拉,在抵达海松城之后也再次缩小了自己的体型。变成一只更加小巧的毛绒绒长毛猫,减少日常魔力消耗。

丝塔茜这种人魔半血种……

如果排除系统与领地的绑定因素,仅理论上来说,也会受到这类debuff影响。

暖白色光球缓慢运转,哪怕是没有魔力的丝塔茜都能看到那其中不断涌动翻滚的白雾。

直到光球平静停歇,赫利欧才垂下右手放松下来,“已经没有问题了,大人。”

霍尔挑了挑眉,“他在尝试为两种力量的矛盾增加缓冲?”

打破魔力的神圣滤镜之后,哪怕是纯血人类都有了学习外族魔法的可能性,人鱼甚至恶魔的魔法,全部可以。

不过黑暗系魔法与光明系魔法之间的冲突——当然还是存在的。

尤其是被诅咒过的深渊力量。

“嗯,”丝塔茜点点头,“冲破这道壁垒,我们就能确保不再被敌人有效针对了。”

虽然海松城结界严密,不过身为亡灵法师的霍尔却是难得的例外,他并不受这种约束影响。

“毕竟光明教廷有时候会雇佣我们做点——”霍尔将骨杖竖在唇上比划出一个噤声的手势,“不太适合他们出面的事情。”

比如杀人放火和挖坟。

“所以我们有一点家传小秘方,来避免我们的力量被压制……”

就像没有任何公司会愿意让扫地工们负重工作一样,身为‘工具人’的亡灵法师们也拥有一丁点被豁免的‘特权’。

说完,霍尔扫视赫利欧几眼,勉强开口愿意将这种方法分享给对方。

不过在他刚强调完自己的大方之后,丝塔茜便抬手止住了翠鸟的嘀嘀咕咕,指向地图上法师塔的位置,“有一批霍普家族的亡灵法师正待在这座法师塔内。”

“……而且其中,”收回凝视系统地图的目光,丝塔茜看向满脸呆愣完全没反应过来的霍尔,“包括你的父亲。”

霍尔所在的霍普家族生活在更偏远的城市。

只有得到“杀了吗?”和“死了吗?”相关订单之后,他们才会像现在这样组队离开居所。

丝塔茜用指尖摸索着那片地图,“法师塔迟迟不愿意与我们公开交涉,你想去探望他们吗?”

“……?”这则毫无心理准备的消息砸过来,霍尔瞳孔紧缩,猛地怔住。

愣了片刻,他才下意识挂起笑容打趣,“不会吧,小公主?我才刚刚赶到呢,您就将这么棘手的任务交给我?”

“我甚至连一口热茶都还没来得及喝呢!”

“嗯。”

丝塔茜点头,侧了下脸笑笑,“特意将他们留给你的。”

“不高兴吗?”

“……那我真是,”沉默过后,霍尔脸上的笑容越来越大,他用牙齿抵在舌头上咬了咬才勉强抑制住自己笑出声的冲动,“高兴极了。公主殿下。”

齿间用力,霍尔一个音节一个音节向外挤压地郑重回答。

高兴极了。

高兴得全身每一颗骨骼都在尖叫欢呼。

他等待这一天,已经等了太久。

“我现在真后悔没有和母亲一起来。”霍尔喃喃自语懊悔着。

因为担忧亡灵会受结界影响,所以霍尔的母亲艾琳女士并没有前来。

“别担心,”丝塔茜淡淡回答,“她会看到那一幕的。”

丝塔茜看向霍尔,“所以表现得精彩一些。”

霍尔放声大笑,“当然。”

法师塔是由教会每年举荐魔法天赋能力较强的学徒、魔法大师、魔药大师等人员组成,用以进修中高阶魔法的学校。

除却王室还保留着聘请私人教师教导王室成员的习俗,哈洛鲁大陆上教授知识的官方途径,便只有法师塔和贵族学校这两种方式。

而这两者的区分,简单来说……

就是定向职业技术学院与贵族私塾的区别。

所以法师塔与教廷大厅一样,天然便刻有‘光明教廷’的势力烙印。

于是面对丝塔茜这批莫名其妙的悖逆者时,他们当然也——

“什么叫做瘟疫已经好了?!”

戒备严密的法师塔内响起愤怒质问声。

从狭窄地洞中钻进来,传教士窘迫地拍打着衣服上的灰烬,“……咳嗽和发热的平民越来越少。甚至有很多原本患病的人恢复行动能力,可以自行活动了。”

“……”

能够驻扎在‘’圣城‘’的法师塔内,这几名魔法师当然都兼具实力与地位。他们快速交换了几个眼神,“是那些魅魔——光明神啊!是她们蛊惑了这座城市!”

“如果我们再不行动的话,这座城市马上就要被拖入深渊了!”

虽然嘴上这么说着,但他还是牢牢地坐在椅子上,甚至不愿起身。

“那大厅雕像呢?还没打听出来倒塌原因吗?”很快又有人追问。

“抱歉大人——”传教士摇头,“我、我们当时都不在场。”

那种躺满病人的晦气场所,他们当然不会亲自在场!

“所以只能向那些平民们打听消息……”

“可他们都只回答雕像突然间倒塌,然后便被那群闯入者疏散逃离。对其他事情没有任何印象。”

所有都这么回答——那肯定就是真相了吧?

不祥之兆啊!

“这还不明显吗!”

“肯定是光明神在表示对那群魅魔的不满!”

比起愤愤不平的光明教徒们,躲在角落处的亡灵法师却显得格外冷静。

他们并不认为自己与这群自诩正义的家伙们共处会有多么古怪。

彼此都不干净。龌龊事情大把大把。

而且还共有心态:将‘自己’与平民划分成为彻底不同的两个阶级,甚至将平民当做不属于人类的另外低贱种族对待。种族与阶级不同,又怎么可能会认为对他们的血腥压榨是在犯罪。

顶多,是一点没能及时清理干净,不慎遗留下来的可爱小失误而已。

平民们的血肉滋养贪欲,就连尸体也养沃了亡灵法师们的身躯与权力。

“你们担心平民会因此被收买?”在争吵声中,霍普家族的家主突然嗤笑一声,“蠢货。”

“……你这是什么意思?”旁边的传教士瞪大眼睛。

“我们携带了一点骨粉,”家主随手从口袋中拿出一个小瓶丢给对方,“药效显著。”

还有人没领悟到他在说什么,皱眉反问,“什么骨粉?”亡灵法师的东西,听起来就很不详。

“只要在水源中洒一点点,”家主捏起手指比划,“便能让半座城市的平民生不如死。”

“你们能想象那种结果吧。”

那才真正的,无可置疑,被钉在绞刑架上的‘魅魔罪孽’,‘悖逆闯入者造成的灾难’。

至于‘平民们被收买’?怎么可能,他们会恨死那群人。

明明是这么可怕的计划,但魔法师们最先做出的反应却不是反对,而是下意识追问:“……你有办法解毒吗?”人都死了,他们还能‘依靠’谁为自己卖命!他们又不是这群亡灵法师般的疯子,是特意来疫区搜寻亡灵尸骨的。

在霍普家主扬眉得意回答的同时,一枚箭矢静静地对准了他。

……哪怕距离上千米。

“嘘,”丝塔茜握住艾琳的手背,与对方一起拉开弓弦,“别紧张。”

“就是这个方向,你会做得很好的。”

艾琳女士并不是攻击性强的亡灵。

而且虽然在相处过程中恢复了神智,甚至拥有较普通亡灵更珍贵的思考能力。但她的战斗力还是因为漫长的孤寂黑暗而更加大幅度下跌。

丝塔茜也并不放心对方出现在面对霍普家的战场上。

不过——

他们还有附魔后gps级别制导投放的特殊箭矢呢。

冷箭,听起来就很适合报仇。

不是吗?

向小天使们汇报一下近况……之前提到的疗程已经暂时结束了,今天刚办完出院。但是从一天前突然开始面部无力舌尖发麻——医生怀疑可能是面部神经炎(就是通常说的面瘫,不过面部肌肉还能保持活动没办法直接判定,所以还在观察中……如果情况恶化——

噩梦般煎熬的一个月……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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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4章 第 124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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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幻]穿越后我拼积木建城
连载中无人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