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5章 第 125 章

将特制箭矢进行精神操控力领域的附魔,使其具有定位制导的锁敌作用,这起初是赫利欧的想法,最开始使用距离只有三百米。

不过在反复改进过后,这种定位系统的辐射范围最高已经可以突破千米。

在此次使用过程中,丝塔茜还额外附加了一点系统地图的效果做配合。

象征敌对势力的红色圆点在地图上不断移动,人们也总是会现实中来回活动躲避攻击。但只要丝塔茜在地图上对他们进行特殊标记,就可以在攻击范围内百分百锁定敌人。

一箭直中。

“——咔。”骨骼摩擦带来一阵碎响,艾琳默默低头看向丝塔茜,似乎是在表示询问。

“你说得对,”艾琳血肉凋零的手骨与丝塔茜带有诅咒的右手同时拉满弓弦,丝塔茜凝视着地图上那颗红点笑了一下,“可以松手了。”

艾琳的手依旧很稳,没有任何不必要颤动。被迫在黑暗森林中经历的长久沉睡早就锻造出了她超出寻常的平静与耐心——又或者可以说是,迟钝?

两人同时松开手指。

利箭刺破空气的声音只响了一下,残影迅速飞往脱离视线范围的远处。她们身边很快便仅剩下咆哮而过的风声,声调激昂,像是在替谁发表着某些重要宣言。

望着它驶去的方向,艾琳缓慢偏了偏头,张开嘴再次发出一阵意味不明的‘咔咔’声。

——原来只是这样?原来只有这么简单?

虽然丝塔茜已经收回了手,但艾琳女士却忍不住疑惑地低下头望向自己手中的重弓。

明明骷髅面骨根本无法做出什么详细的表情,但在场的人们依旧能够看出她现在的迷茫。

针对魔法师们的突袭开始在夜晚。

亡灵骷髅特有的种族天赋使得艾琳夜视能力极强,她甚至可以清晰看到远处的那座高塔。

屹立不摇的坚硬厚重,魔法师们在建筑时的精心设计让那里看起来更像是一座被人工雕琢出来的神圣高山。

为了彰显自己‘被光明神庇护’的高贵地位,法师塔通体都由极为罕见的白色魔石砖构成,即便是在黑夜中也能发出淡淡的柔和光亮。这种诞生于黑暗的光明总是会格外吸引人,让人们下意识产生一种……只要仰望高塔,就能触碰到希望与光明的美妙错觉。

标志着光明神眷恋这片土地。

那是一座近在人们可以触碰距离中的人造神域。

也是海松城的希望之源、活下去的动力、让民众自认不会被抛弃的信念基础——

愚民而治的最佳方式。像驯养驴和猪那样,在他们面前用长杆钓好一根美味胡萝卜。永远看起来‘马上就能吃到’,却忙碌一生也得不到。

‘光明神的庇佑’就是那颗美味胡萝卜,而且多年来效果显著。

‘希望’是最有趣的笑柄,也是最可怕的武器。

不过在这种层层滤镜之外,丝塔茜和霍尔没花费多少时间,就让艾琳听明白了究竟有谁、有哪些人正待在那个地方。

人类自我保护的本能总会让人们遗忘掉过于痛苦的记忆。

不过艾琳明显属于更幸运的那种。

大概是因为在拉尔斯森林中经历的无知无觉时间太过漫长,所以如同获得某种被迫断肢过后的代偿馈赠般,艾琳恢复思考能力以后,对自己过往——尤其是生前的回忆变得格外清晰。

她知道,也能够想起,其实很多个笼罩在自己身上的噩梦也同样发生在黑暗中。

比如改变她人生的那个夜晚,家主醉酒之后与身为女佣的艾琳不慎发生了‘一点’浪漫意外。

这种事情当然不是第一次发生,也不可能是最后一场。

家族管事们甚至有着经验丰富的妥善处理方法,清晨过后立刻熟练地直接将艾琳‘请’出了房间。

这点小趣闻不会影响任何事情,也不值得管事们浪费时间去特意掩盖。

当流言传播之后,所有人都赞美艾琳是个狡猾的幸运儿,就连曾经与她一起工作的仆从们也不断热情评价艾琳‘总算学会了正确利用自己的美貌’。

听起来真像是个童话,故事里她能够时刻拥有做选择的权力。

但这些真的是她自己选择的决定吗?

真神奇,一个家族中竟然同时生活着那么多残疾人。

他们听不到她的求救,他们看不到她的哭泣。

明明目不能视,耳不可闻,却又在某些时候格外敏锐,将她的故事重复讲述了一遍又一遍。

事实上,霍普家主身旁的优秀情人众多,根本不会因为一场意外而额外垂青一名地位低贱的女仆。

她的存在从那之后立刻变得……尴尬而又突兀。无数人发出的窃窃恶言时刻尾随在艾琳身后,她只能踮脚踩在那些鄙夷的不屑目光上生活,听他们可怜自己‘竟然失败了’。

那应该是艾琳面临的第一次‘死亡’。

伴随着体内幼芽悄然生发,她灵魂中的一部分永远地枯萎死去。艾琳在人们口中成为了一个连自己都感到陌生的疯狂幽灵。

后来那场更加隐秘无痕的谋杀发生在家族内阴冷密室中。

同样是一个夜晚,同样是在黑暗之中。

能够担任家主位置的强大亡灵法师果然效率惊人,仅仅使用了两天时间,她就从一个人,变成了一具冰冷受控的亡灵骷髅。

令人赞叹的速度。

艾琳记忆中那个象征再次死亡的遥远终点,结束在拉尔斯森林深处。

同样是一个夜晚,同样是在黑暗之中。

为了掩护受伤的家主离开,她被从此抛下。

青苔覆盖骨骼,杂草为她重构四肢。她寂静深夜中与黑暗融为一体,再也无法脱身。

每一次噩梦她都没有权力选择‘是否接受’。

每一场死亡她的反抗与拒绝都显得那么愚蠢笨拙。

盯着手里的重弓,艾琳尝试突然缓慢地意识到:原来发出一支作用恐怖的箭矢,竟然会比纺织一件花纹毛衣更简单。

这两者,好像从来没有任何不同。

她都只是……尽可能地在做而已。

就仿佛她还可以……用早就不应该属于这个世界的微弱力量,继续尝试为这个世界做着什么改变。

无论是一座纺织厂还是一把弓。

曾经被剥夺思考能力太久,艾琳就连迷茫都是犹豫的,有种脱离世界的迟缓感,甚至看起来随时会彻底死机。

不过这次她的‘过度思考’却只持续了一瞬。

因为丝塔茜的手很快便搭上了艾琳的肩膀,隔着薄薄织物触碰僵硬骨骼,“放心吧,霍尔很快就会回来的。”

丝塔茜探身取下艾琳握着的重弓,随手交给身后的赫利欧,突然很有兴致地回头问她,“现在还早。霍尔他们应该还来得及赶上我们的夜宵时间——喔,你觉得我们今天晚上适合吃点什么呢?”

丝塔茜:“经过剧烈活动之后——似乎应该搭配一些放松心情的甜品用来缓解疲劳?”

丝塔茜不说‘别担心’,也不讨论他们针对法师塔做了多少准备,只是声音压得很轻,语气却平淡得像是之前每一个讨论起夜宵的普通瞬间,而不是正在等待同伴带回一批重要俘虏。

如同阐述真理时的笃定。

不得不说,‘转移艾琳注意力’真是个很简单的任务。

毕竟艾琳是单线思维,只能在同时做一件事情。

听到丝塔茜这么说,艾琳立刻转头,似乎瞬间就遗忘了刚才陷入的混沌状态,反而顺着丝塔茜的思路,开始认认真真地思考起来‘今晚大家该选择什么夜宵’这种重大抉择。

丝塔茜注视了她片刻,突然抬手将油灯递过去,被艾琳下意识接住。

然后对方愣愣地站在那团光源中,似乎完全没有意识到包裹在自己身上的黑暗已经被暖光驱散。

她正走出一场黑夜。

赫利欧:“大人。”

弓弦在丝塔茜指腹上压出一道红,分不清是血是痕,她随手接过赫利欧递来的手帕搭好,“一切小心。”

黑发黑瞳的男人低头皱眉,直到丝塔茜接过手帕后才裹好黑色长袍笑了笑,像是一刹那就融入了无边夜色,“是,如您所愿。”

在黑暗另一端,潜入法师塔的霍尔感觉这地方简直像是座可怕的老鼠窝,甚至是魔兽巨巢。

并且还是最——古怪的那种。哪怕是亡灵法师用来训练年幼后裔时所使用的骷髅遍地骨堆场,排列布局应该都比法师塔合理些。

经过精心设计的法师塔外貌看起来庄严优雅,仿佛这片大地本身,如山脉般坚硬不屈。

不过却也有个一直被诟病质疑的小问题:除了仅有的两扇大门外,法师塔竟然没有其他对外开放的出入口。别说侧门,甚至连最简单的小窗都没有。

通体光滑坚硬,附有防御魔法,找不到任何可以着手使力的地方。坚硬的魔晶石结构也隔绝了所有入侵者可能带来的外力伤害。

官方说法当然是‘隔绝外界干扰,方便与神明沟通’。

实际上——

就是怕被敌人打上门来。于是提前为自己修建好了坚固堡垒,易守难攻。

高塔表面设计得古怪封闭,不过内部七层的宽敞空间却非常‘开放’,藏有无数密室、厅堂和通道。

数不清的窗户与暗门,如同一双双永不合拢的眼睛互相鼓动监视着彼此。

即便只是粗略估计,这里也起码能容纳成千上万的人居住。

而实际上根据丝塔茜清点系统地图敌对红点后得到的结果……也差不多如此。

因为与教廷的权力斗争问题,王室当然不会指派骑士团或军队护卫海松城,所以这座宗教城市的军事力量几乎完全依赖魔法师们。

出于谨慎起见,教皇并没有在海松城内私自囤兵。当然,他也没有拒绝那些急于取得名利的人们攀附依靠,所以圣城内还是有不少曾经宣誓效忠他的魔法师。

法师塔内的精英们当然是最顶部的那批战斗力。

“大人们还没有谈完吗?”红袍的中阶学徒看向走廊上的时之沙漏,“已经很晚了。”

同伴摇摇头,“还没结束,也许大人们是在讨论很重要的事情吧。”

说着,几人对视一眼忍不住猜测,“会不会是那群恶心的黑家伙总算要离开了?”

“那群亡灵法师实在太恐怖了……光明神在上啊,你们敢相信吗?我竟然昨天亲眼看到,有几个亡灵法师在后厨剃弄一头魔兽的骨头!”

“他们还试图将那些血淋淋的白骨拼起来,然后命令它们奔跑——”

那匹骨兽起身活动的时候,直接将没处理干净的碎肉和血滴甩了他一身!

吓得他失声惊叫,可那群该死的亡灵法师非但没有道歉,还大笑嘲笑他是个‘被吓哭的little baby’?!

想到这里,学徒忍不住再次重重地冷哼一声,“真搞不懂为什么大人们愿意接纳他们。”

“要我说应该直接下诛杀令才对。”

同伴配合地点点头,“是啊,我也不想看到那群家伙。不过我更希望……我们能早点出去。”

在丝塔茜等人进入海松城的当天,法师塔就果断关闭了唯一对外开放的大门,从此拒绝与外界联络。

法师塔的等级森严。从底端学徒到顶级的大魔法师,三角形状的权力分布状态向来稳固。底层学徒们绝对无权指摘上层领袖的决议,甚至都无法理解为什么那些大人们为什么会这么做。

因为实行法师塔‘封闭修习’制度,学徒们平时本就很少有机会外出;现在一下子彻底封闭,他们虽然不敢公开违背命令,但私底下还是会有些不甘。

几人边说边走过缀满奢华魔晶灯的明亮走廊,有人的鞋底无意间踏过转角处一小堆不知道是谁不慎挟带进来的细沙。

很不起眼,无人在意,谈话声还在继续。

“早知道会这样的话,之前处理那些半血种的时候,我肯定会稍微温和一些的。”

起码应该留下几个活口找乐子,现在也不至于这么无聊。

“唉,浪费啊……”

“少装懊悔,你当初不是也玩得很开心吗?”

“那又怎么了?大人们不是说那是群不会再有用的废品吗?本来就没用处了啊,我只是发挥了它们的剩余价值。”

“如果你们想再次看到它们的话,说不定可以去地下室找找,应该已经被扒皮做成毯子了吧。”

在惋惜声中,几人的身影渐渐消失在走廊深处。

而至于被他们抛下的砂石,跟随着一阵恰好经过的风翻滚旋转,飞快凝结成片小巧旋涡。

如果有任何旁观者得以窥见这一幕,他们就会发现:

这是细沙,是碎石。是逆转而上的瀑布,是沸腾的河流。

是——

从地洞‘喂’进来的微粒积木零件。

除了最为大众所熟知的普通积木之外,其实还有一种体积更为小巧的微粒积木玩具。

丝塔茜‘前世’时也曾经尝试过拼砌几次这种玩具。然而每当面对大堆直径至多不超过四毫米的颗粒,她……她真的忍不住怀疑过这应该不能算是‘解压方式’,反而是‘快速高血压良方’。

……不到四毫米啊!!日常耳钉的大小都比这大一圈。

不过面对现在这种场合,这些小零件就变得非常有用而可爱了。

在从奖励池捞出这批零件之后,丝塔茜甚至再次缩小了它们的本有大小,让它们看起来更像是一把不起眼的细沙碎石。

而且即便体积小巧,它们依旧可以拼砌成为完整作品,也依旧被丝塔茜随意操控着。

无论是像积木人偶那样互换头颅与四肢的变形重组,还是大小比例更迭。

精英众多的海松城法师塔拥有全大陆最顶级的防御结界,没有任何生命可以逃脱他们的监控,哪怕是亡灵法师所操纵的骷髅都不可能轻易入侵这里。

但却无法隔绝一把本就没有灵魂的积木。

砂砾睁开一双双血色双眼,节肢动物长有勾爪的八脚轻缓无声地沿着墙壁攀爬而上。

细密蛛网快速蔓延一条条警戒缄默的走廊,它们踩着精致栏杆在拼花魔晶内窗上疾驰而过,壁画上静谧的神像眼角依旧挂着悲悯的仁慈弧度,但很快就被黏液覆盖。

神明也闭上眼睛,不再继续注视祂的信徒。

整座高塔就像一张霍然张开的蛛网,而正有蝇虫缓缓落在这张黑网之上。

在它们不断侵蚀靠近的大厅中,白袍法师迟疑地盯着手中的骨粉,沉默许久才皱眉反问,“你确定这能成功吗?”

……向全城的平民投毒?

这太疯狂了。

虽然他们确实有些被霍普家主的这则提议打动,但只要想想这是亡灵法师给出的药物……

出身教廷的正统魔法师们就不敢信任这群疯子的东西。

毕竟他们与亡灵法师之间还是存在差别的。

虽然都是不将平民当做人看,但光明法师毕竟需要平民们的供奉和信仰,甚至需要他们的尊敬膜拜来满足自尊心。

他们不介意平民的死活;

可如果真死太多人有对他们绝对没有好处,还会引起大麻烦。

然而亡灵法师——

他们绝·对巴不得死人再多一点。

‘收集强大亡灵’本来就是他们来到海松城的起因。

这可是群啄食尸骨、时刻从死亡中获利的食腐鸟啊。

面对质疑,霍普家族一下一下敲着骨杖,拉长声音懒洋洋地回答,“不要告诉我,你们之前从来没有用过这种方法。”

“这么天真的问题,可不像是我记忆中的大魔法师会问出的话啊。”

“注意你的言辞,”立刻有人出演呵斥他,“别把我们想象成那些你之前与之为伍的蠢货!”

“我们全都是得到过教廷神谕赞美的正统法师!”

“哈?”仿佛听到什么好笑奇闻,亡灵法师们互相对视几眼,瞬间爆发出刺耳的大笑声,“喔,天呐。”

霍普家主也惊奇地打量众人,像是第一天认识他们,“所以你们没有对平民们做过这种事情?”

“如果真是这样的话,我就要重新认知你们了。”

喀迈拉曾经问过丝塔茜一个问题,‘为什么光明教廷的人全是一群混球?难道只有丢掉道德感的人才能觉醒魔力吗?’

这种现象当然根深蒂固,但因果关系却被倒置了。

并不是只有那种人才能觉醒魔力,而只是因为——丢掉道德约束的人,才能在教廷立足,越爬越高。

这是一个机构从上至下的腐化。

而法师塔每年都接收光明教廷举荐的学徒,作为人人都想爬到的权力顶端,这里当然也容纳了最多的腐化垃圾。

“……”听到霍普家主的这句反问,有几名魔法师忍不住心虚地移开目光。

确实。

这种自导自演出灾祸,然后让平民们祈求帮助并借此从中获利的小手段,在场绝大多数人——哦不,肯定是所有人都做过。

不过‘做了’和‘承认做了’,从来是两个概念。

为首的白袍魔法师沉下声音警告,“好了,这个话题到此为止。这些骨粉……你们想要得到什么报酬?”

“亡灵法师的报价向来不菲吧。”

霍普家族的现任家主仍是霍尔的父亲。

比起霍尔的花孔雀作风,明显这位霍普家主才更符合人们对于亡灵法师的刻板印象:矮小阴沉、瘦得像把尖刀。

听到交易方主动询问,他满意地点了点头,“很简单,这些骨粉投入水源或者饮食中之后,食用者会在次日便出现类似瘟疫般的症状。甚至比瘟疫更加强烈迅猛,并且只有我拥有解药,如果没有及时服用解药,中毒者第三天就会死去。”

“你们不是担心城内的平民们会被收买吗?”他循循善诱,“放心吧,只需要借助这些骨粉,平民们很快就会发现他们错信了那群魅魔。”

“我可以给你们骨粉,也可以给你们解药——扮演救世主,向来都是你们白魔法师最擅长的事情吧?”

至于到时候给解药的条件,那就是另外的价钱了。

虽然这么想着,但霍普家主嘴上还是笑呵呵解释:“而我只是想要那些死去平民的尸骨而已。”

否则他们这次,不是白跑一趟么。

平民炼制成的骷髅虽说资质平庸,但胜在数量庞大。

想象着‘魅魔医师无论如何都无法治好病人’后会出现的惨状,让在场不少人都有些心动。

白袍法师犹豫一瞬,“可是……”

他还没说完,就被霍普家主立刻打断,“如果不真死几批人,你们又怎么震慑那些平民?”

“你们只需要正确使用这点粉末而已。等到那时候,你们不但不需要担心那些入侵者的威胁,还会抢回他们现在所拥有的一切感激、所有荣耀。”

“你们舍得拒绝那种伟大成就吗?”

“可他们有龙,”有人忍不住小声嘀咕,“我们之前都看到了。万一他们恼怒之下,直接派出龙摧毁这座城市……”

海松城被迫打开的那一天,法师塔本应该第一时间就响应救援,这是他们的职责。

……可是看清那条盘旋在空中的黑龙之后,魔法师们果断更改了计划,默契又明智地大门紧闭。

向神明起誓,他们这么做绝对与懦弱畏惧无关。

‘保持现有战斗力不受伤害’,这是最最明智的举措!

“而且城内现在每天都有来回巡逻的卫兵队,”那名冒险跑进高塔报信的传教士也跟着补充,“那群人特别严格,昼夜不休地看守着每条道路。我是花费了很大精力,才躲开他们偷偷溜进来的。”

“如果想要在水源等重点把守地点投放骨粉……实在很难不被那群人发现。”

“魅魔们的感知能力好像也很强?这也很容易被他们察觉吧?”

在低声讨论中,白袍法师突然意识到了什么,猛地抬头盯着传教士,“那群来自欧兰城的入侵者……等等,神弃之地没有治安官吗?”

“有的,先生,”传教士艰难回忆着,“是个黑袍的初阶学徒,似乎名为‘赫利欧’。可是他极少在众人面前露面,只有当那位高塔公主出现的时候,他才会跟随在她左右护卫安全。”

“而且他应该极其不受重视。我打听到,神像倒塌意外发生的时候,他是最先一批被派去疏散病患的政府管事之一。被派去那种脏地方……可随时都有染病死亡的风险啊!”

如果他是心腹级别的重要角色,又怎么可能有这么冒险的举动呢。

虽然权力拥有者们都很清楚‘法师塔’与‘光明教廷’之间那几乎自产自销的紧密联系,但为了维持法师塔的避世高贵名声,他们在明面上还是保持着很少来往的生疏。

更何况授封治安官这种事,本就不在法师塔的管辖范围内,他们对此一无所知。

“赫利欧……?”

“啧,给他起名字的人肯定是个疯子。”

这个古怪名字让不少精通古哈洛鲁语的法师皱起双眉,不过这目前还不是他们的重点,很快有人追问,“他不受重视?那我们难道不能要求——哦,‘请’他帮忙吗?”

传教士犹豫片刻才摇了摇头,“抱歉先生,我想这应该不可能。”

早在其他传教士被集中管理起来的时候,他就机灵地脱掉法师长袍,伪装成平民躲了起来观察情况。

也正是因为这样,他才得以逃脱监视,有机会溜进法师塔报信。

本以为城内的病患数量奇多,那么混乱的局面下根本不会有人注意到自己;但没想到那群欧兰人竟然格外熟练,当天就控制住了糟糕情况,病患与普通人被分开安置,还有人手第一时间就开始做什么……人口普查?

每个领救济粮和预防瘟疫药物的人都要登记信息,并且多次核对。

这段时间他可一直都是提心吊胆地活着,悄然顶替了一个不久前刚刚去世的信徒身份。

幸好结果还算顺利,传教士躲藏过程中甚至亲眼见到过在病患集中区视察探望的欧兰城领主等人。

在感叹‘这群人一点都不怕死吗?谁家领主会亲自冒险’的同时,他也意识到这群入侵者……竟然远比他们想象中的更团结。

那是种,很古怪的归属感。

不像是佣人或仆从,甚至不像是心腹与主人。但就是有种归属感,让他们自成一个团体的气氛。

传教士甚至忍不住怀疑是不是有什么可怕契约在束缚着他们……比如恶魔诅咒之类的传奇故事?

反正是外人无法打破的默契。虽然那名黑发治安官看起来是个不怎么受重视的小角色,但传教士依旧直觉他们不可策反其中的任何一人。

“而且他们有龙。”有人再次小声嘀咕了一句。

白袍法师:“……”

ok,fine。

这该死的一点,确实是没办法克服的巨大障碍。

谁能。

不害怕。

一条龙呢。

还是一条明显经过训练,已经认主的巨龙。

法师们的窃窃私语声听起来像是群急于觅食的幼鼠,霍普家主起先还压着不耐烦聆听了几句;但很快就被他们的犹豫多疑搞得彻底失去了兴趣。

‘哪有那么复杂。’

他敲着骨杖冷哼着想,再次意识到亡灵法师与这群蠢货之间的差别。

傻瓜白魔法师们动手之前居然还会想这、想那,套满枷锁与计划;

他们动手之前顶多只会:握紧魔杖,再不济拿出刀。

——这其实与魔法派系无关,只是要脸和不要脸、怕死和不怕死之间的区别。

在霍普家主看来‘能赢’才是最重要的借口。

只要做到这一点,所有质疑终将酿成赞美。

忍耐片刻,霍普家主不想再听下去;在起身的瞬间,他突然动作一顿,从吵闹环境中捕捉到点不正常的冷意。

“谁!”他警觉地举起骨杖。

“什么!”白袍法师被他的动作吓了一跳,连忙抬头顺着对方视线望去,“一只蜘蛛而已……?”

那只不过是群蜘蛛而已。

不知道什么时候起,所有钓在天花板上的魔晶石灯都缠绕上了厚厚蛛网,一只只拇指大小的蜘蛛正趴在蛛网上继续勤劳吐丝。

“……”

在场没有几个人会说自己害怕蜘蛛这种不起眼的小虫子。

可这种画面,即便不会让人感到危险,但绝对会让人觉得……

恶心。

密密麻麻的蜘蛛。

一只又一只地趴在天花板上。

巨大的视觉冲击让大厅的气氛猛然安静了下来,一片死寂。

而这群蜘蛛也像是察觉到了人们的视线一样,整齐地停下了自己织网的动作,睁开眼睛低头回望众人。

……热知识,蜘蛛具有复眼。它们睁开眼睛之后——让画面更加密密麻麻,更加具有冲击感。

这样仿佛一模一样的整齐行动,如果放在骑士团的表演行礼中,肯定会赢得大片叫好声。

可这却是群蜘蛛……

本应未经开化的节肢动物们,越是看起来整齐有序,就越让人感觉后背发凉四肢发麻。

哪怕在场所有人都能感知到,它们不是魔法生物,不该具有攻击性,最多只是群普通蜘蛛。

但莫名的诡异感仍然萦绕在人们心中,挥之不散。

【超出人们认知能力的事物】,永远是最能引起恐慌的东西。

“看起来你们最近过得真糟糕,”霍普家主最先找回了自己声音,他挥动魔杖,黑烟蔓延刺向蜘蛛群,割破片片蛛网,“生活环境竟然还不如我们的居所。”

法师塔被布置得过分小心。

从天花板到地板缝隙,整座高塔都铺满了各类反咒与魔阵。

能在这种环境中如常使用亡灵术,这就足以证明霍普家主的实力。

白袍法师的表情微变。

他虽然在现有这群魔法师中地位最高,是有权的发声者。可平时真正管理这座法师塔的人,其实是那位早就被抓起来的治安官鲍勃,他只不过是暂时接手了这份权力而已。

暗中重新评估着对待亡灵法师的态度,白袍法师还是紧跟着对方之后举起了魔杖,风刃挥向蛛群。

不得不说两人的战斗效果显著。黑烟与风刃掠过的地方,那群诡异的蜘蛛立刻被席卷为了碎片。

看到那些蜘蛛能被攻击搅碎,人们下意识放松了一瞬。

但就在这一刻,大厅的石门突然被从外推开。

毫无征兆,没有任何礼貌敲门或汇报声。

整块魔晶石雕刻而成的石门无比厚重,推动时带来一阵刺耳的摩擦声。

可在这阵杂音之外,即便是最低阶的学徒都听到了自己全身血液瞬间凝结的声音,他们看向门外,莫名感觉有什么凶猛、愤怒、冰冷的气息正从外界的粘稠黑夜中疯狂涌入。

如同利刃或瘴气般急速铺满整个空间。

所有人都握紧了魔杖,却又在看清门口的模糊身影之后不由怔住。

站在门外的,是个看起来应该出现在贵族宴会上的英俊男人,举止优雅衣着华丽。

尤其是脸上绽放出的灿烂笑容,让他像个期待多时终于拿到糖果奖励的兴奋孩童。

“……霍尔?”

哪怕已经多年没见,甚至一度遗忘自己其实还有这么一个不听话的儿子,但亡灵法师之间的血缘感应还是立刻让霍普家主辨识出了对方的身份。

“喔,”霍尔惊喜地笑起来,“真高兴你还记得我。”

霍尔惊奇地发现,对方的声音依旧是他从小时候起就听到无数次的熟稔腔调,一种刻意拉长的特殊尾音。时隔多年依旧如记忆般,就像他记忆中霍普家族内的庭院与窗沿一样,猜得到毫无变化。

真熟悉啊,真熟悉。

霍尔听到自己的每一寸骨节都在为了这场重逢而高歌欢呼。

离家多时的孩子终于找到了父亲——

这是多么值得庆祝的事情。

白袍法师的脸色骤变,魔杖瞬间对准霍尔大声呵斥:“谁允许你私自闯入这里!”

“霍普!你忘了我们之前达成的协议吗?你怎么敢让其他人进入法师塔!”

霍普家主:“你——”

不等‘父亲’或白魔法师们发问,霍尔便先无奈地摊手解释,“我只是恰好路过而已。”

“如果你们是想问我怎么进来的,那么——”霍尔侧身,露出门外的场景,“好吧,你们可以直接亲眼看到答案。”

人们透过门缝看到走廊墙壁上出现了令人惊悚的淋漓鲜血,分不清质感的粘稠暗液正缓慢向下流动……

不。

不是流动。是爬动,是蔓延,是涌动。

那也不是流淌的血液,是一双双红色眼睛。

蜘蛛们睁开的红色复眼。

密密麻麻簇拥成一团,爬过一个又一个守卫俘虏。

蛛网垂落,每个目标都被封住眼口,锁住四肢。

自然界的狩猎,往往都是静而无声的。

尤其是蜘蛛这种生物,它们最擅长织网,等待猎物落下。

这画面相当震撼,让人分不清石门挡住的究竟是同类的惊呼声,还是那群看起来随时都要嚼肉食骨的怪物。

并且顺着缝隙,那些怪物也在飞快涌入大厅。

“如你们所见,我恰巧路过这里,”霍尔微微合拢石门,顺手遮住了门外蹿过的黑猫与蛇女,“并且不幸见证了这一幕。”

谁都不可能相信这种蹩脚理由,但霍尔的神情和语气却像是顺手接住了差点从桌边掉下的玻璃杯,有种‘理不直气也壮’的迷之坦荡。

“是你们!”白袍法师手中魔杖白光闪爆,“我就知道!你们这群恶魔绝对不可能诚心与我们合作。是你们引来了这群怪物!”

出于战斗本能,在白魔法师对准魔杖的瞬间,亡灵法师们也同样举起骨杖与之对峙。

“霍尔,”然而霍普家主却彻底无视了这段叫嚣,思绪飞快运转,“你——是想得到这座法师塔?还是有什么其他目的?”

他不知道对方是怎么做到的。

本应该在敌人入侵时第一时间尖叫的防御魔阵毫无反应,就连那一道道反咒都完全没有生效……

那样坚固的魔阵,经过无数魔法师层层改良,威压异常可怖。就连他本人,刚才都差点没使出最基础的亡灵术。

为了立威才竭力一试。

他不知道对方是怎么做到的。但这不妨碍霍普家主立刻想通该怎样以此为自己牟利。

然而霍尔却没有回答他。

明明在霍普家主的模糊记忆里,霍尔并不是这么安静的性格。

直到他——以及在场所有人都突然意识到,那些刚刚被他们亲手削碎落到地板上的蜘蛛肢体,突然开始翻滚涌动聚集,只一瞬,仅仅一瞬,便重新组成了一个全新、奇特的生物。

它看起来应该是只蜘蛛,但比魔法师们见过的最大型的肉食魔兽都更硕大、更可怕。

明明拥有着蜘蛛应该有的复眼、口器、节肢等等一切外貌特征,但粉碎重组的样子,却像极了一具亡灵骷髅。

巨型蜘蛛弯起的多节巨腿微微抬起,仅是双腿而已,竟然已经比魔法师们更高大。

末端突出的钩爪泛着钢铁冷光,‘笃笃’敲砸在地面上的脚步声,都像极了金属碰撞。不过它却散发着腐尸般恶臭,在场人们都敏锐意识到这绝对象征着剧毒。

也在这时,刚才被蛛网包裹的魔晶灯彻底被毒液侵蚀,骤然而落,响动声标志着人们丧失了所有光源,被迫直面黑暗中的赤红色复眼闪烁着的冰冷光泽。

蛛网铺开,像从空中抛下的地毯般在地板上展开,亲昵黏贴着地面上的小动物们。

危险。

危险!!

玩弄死亡的亡灵法师也好,超脱凡俗的正统魔法师也好,都在这一刻齐刷刷地调转魔杖,默契挥向了这只庞大怪物。

这是所有生物刻在本能中的求生欲。

比思考能力更先一步警告他们:如果它不死,那么他们就会成为它们的猎物。

然而众人暴风般的强烈攻击竟然也收效甚微。

疯狂的怪物们根本不会被这些攻击击退,它们仿佛不畏死,也不畏惧魔法带来的疼痛与强光,只懂得‘一拥而上’完成目标。

……这种攻击方式,立刻让亡灵法师们想起了他们都很熟悉的骷髅。

全身蛛网黏腻,人们还没来得及想到办法脱身,就感觉到整座法师塔猛地颤动起来。

那是种自上而下,抽取支柱后即将坍塌的颤抖。

“不可能——”其他人无法理解发生了什么,但作为管事的白袍法师却第一时间抬起头,声音惊恐。

法师塔内的防御法阵。

被破除了。

也就是说——

这里,不再能继续防御黑暗系魔法了。

霍尔表情一松,知道是赫利欧顺利完成了任务。不过他的表情变化只有短暂瞬间,很快便恢复冷漠。

“霍尔,”霍普家主是在场唯一一个个没有动手的人,他甚至慈爱地抬手为霍尔挡下了所有攻击,将自己的孩子护在身前,“你果然是我最优秀的孩子。”

“喔,是吗?”霍尔惊呼,“我很好奇你对多少人说过这句话。”

“毕竟你拥有的孩子数量——你懂的。”

“不,绝不。从来只有你。”

霍普家主着迷地盯着那只节肢动物,急切追问,“你是怎么做到的?”

“这是你的第一个作品吗?还有其他成品吗?”

霍普家主的脑海中瞬间闪过了无数想法:这是否是种独特的亡灵术?操纵这种生物的技巧能否融入家族传承,改进停滞多年的亡灵术?如果换做人类是否可以达到同样效果——

作为亡灵法师的家主,他一直以来最遗憾的事情便是:他们只能操纵亡灵与骷髅。而这两种‘生命体’,都无法继续维持生前状态。

可现在看看这只小可爱吧……它不但能躲过那么多反咒与防御法阵,不触发任何警报,甚至看起来还像一只活生生的蜘蛛!

这绝对是一个跨时代的、足以彻底改变亡灵术的完美作品!

“你用了多少蜘蛛拼成了它?”霍普家主用前所未有的狂热眼神打量着霍尔,努力回忆这孩子曾经给自己留下的印象,“你——孩子,听我说,别紧张。我们是家人,而不是敌人。”

“只要你想,我们可以并肩解决法师塔里的这些白毛毛虫们,然后找个好地方谈一谈。”

霍普家主尝试靠近霍尔,“难道你不想继续像小时候那样跟着我一起学习亡灵术了吗?我还有很多事情没来得及教给你呢。”

虽然这么劝说对方,其实他已经不太记得霍尔小时候的事情,只能隐约想起,这孩子年幼时曾经非常有天赋,极受家中长老们重视;

可惜后来力量随着年龄增长而不断衰退,反而渐渐成了最无能的废子。因为这一点,霍尔早早便被放弃,就连对方决定离家游历的时候,霍普家主都没太在意。

谁又能想到,这孩子的天赋竟然这么惊人呢。

“真可惜。”

霍普家主的话还没有说完,霍尔就突然轻声叹息起来。

他的声音向来低沉轻缓,即便在这种嘈杂的场合响起,仍能让人感觉到有一条盘旋在地面游动的细蛇正在不断逼近。

……可与冰冷声音不同,他的表情看起来那么认真,仿佛是真的在为自己面前的那个男人而感到惋惜。

霍普家主疲于应付着波及到自己的小蜘蛛们,“……什么?”

“每首吟游诗里都会提到亡灵法师终将死在光明之下,”霍尔遗憾地晃了晃手里的骨杖,认真回想起维西提到过的经典传说,“虽然我不喜欢这种说法,但那听起来——会非·常·合·适你。”

霍普家主的表情一僵,但还是试图强压怒气。

“你在说什么疯话?霍尔·霍普,我是你的父亲!我们是一家人!”

残留在地的蛛丝如有神智,迅速握住了他的脚踝,将人们钉死在地板上。

“不过虽然没有日光,”霍尔没有理会对方的话,只是向后退了几步,任由巨型蜘蛛骤然而碎又平地而起,在自己面前构成一道坚固屏障,“火光似乎也不错。”

他在绝对安全的‘结界’后轻声总结。

利箭裹着火光落进霍普家主的心脏。

为武器附魔带来的火焰无法以正常方式熄灭。

尖叫与哀嚎声响彻整座法师塔。

gps定位的意思就是,无论对方在哪,它最终总会找到敌人。

然后一箭直中。

这是没有任何人想到的一箭。

这才是真正的杀招。

丝塔茜默认了地图上那颗落单小红点的出现。虽然不得不说,那名传教士的隐藏能力还算不错,九句真一句假的混淆方式听起来格外有可信度。

然而不巧,负责登记居民信息的卫兵曾经受训于霍尔。

……这位老师是个更擅长混淆视听的骗子。

所以经过霍尔的教导之后,传教士的手段便显得有那么点——不够看的了。

丝塔茜亲自到场探望平民,不仅是在用行动告诉他们‘会有人在乎你们的生命,会有人负责你们的生命’,也是在清点个人信息面板上错综复杂的【势力归属】。

城市大,人数多,这是优点也是缺点。

她第一时间就看到了那名传教士面板上鲜红的【教廷】字眼。

丝塔茜决定放下一个饵。

于是红色小飞虫落到了蛛网上。

于是才有了修改法阵、控制魔法师行动、等待霍尔直面亲生父亲……

积木拼成的蜘蛛群,本来并不具有‘毒|素’这种debuff。

但就像霍尔随口提起的那样,他最近在欧兰城研究毒系附魔。

所以在欧兰城打造出‘卤煮之剑’之前,先制造出了一批……卤煮积木?

黑白魔法师们的求生欲在剧烈尖叫:哪怕是垂死一搏,他们现在都应该抬起魔杖。

然而令他们感到绝望的是,在密密麻麻的蛛网捕获与死亡威压下,他们的身体甚至比心脏更先感到麻木僵硬,无论如何都无法正常活动。

岩浆般浓郁的火焰将全世界席卷为红与黑两种颜色。

霍尔近乎冷漠地想,‘亡灵法师真的很适合黑色,也适合红色,像团从深渊起沸腾的烈火。’

然后他又想,如果这团火焰能照亮黑暗就好了。

无论是母亲经历的黑暗,

还是他小时候经历的黑暗。

如果——真的能。

火焰带来的辐射范围面积很大,在为霍尔挡下这些溅射伤害之后,‘结界’应声而碎。

这一次,积木在丝塔茜的远程操控下碎成了一只只小型蜘蛛。

“哈,”看着自己的父亲还挣扎着试图拔出箭尾,霍尔忍不住笑了一下,“动物都畏惧死亡,对吧。”

“原来你也怕死吗。”

“真是没想到呢。”

身为优秀的亡灵法师,霍普家主掌握着无数强大魔咒,黑烟疯狂涌动,他冒着被反噬的危险强行调动亡灵术修补自己的身体。

但那些该死的火焰竟然无法扑灭!他就像是被架在烤炉上的鸽子,根本无法反抗!

可就是在这么危急的时刻,他突然不受控地呆了几秒钟。

不只是因为对死亡的恐惧,而是当霍尔笑起来的时候,他脑海中突然闪过一个模糊的影子。

被火焰更快地飞向他。

像是在什么时候,有一个与对方相似的人,也曾经用那双相似的眼睛仇恨地注视着自己。

……是……谁?

遥远记忆与眼前发生的现实突然有一瞬重叠。

遗忘多年的怒火沸腾蔓延到了现实。

“我还赶时间要回家吃夜宵,”黑烟在霍尔骨杖上快速蔓延,他从来没有这么大规模地调动自己的力量,“那对我来说很重要,所以能不能请你们快点闭上眼睛呢。”

“Be a good boy.”

衣着华丽的男人发出一阵甜腻的嘶嘶赞美声。

那是毒蛇在品尝自己猎物前发出的愉悦赞扬。

这是霍尔年幼时,他的父亲最常对他说的话。

‘把你丢进骨堆里是为了你好,你要学会习惯。’

‘这是我为你准备的亡灵同伴,你要好好使用它。’

‘乖一点,不要让我失望。’

‘为什么你没有做到?你怎么能对那具骷髅那么好?!它不过是个工具而已!’

多么慈爱的好父亲啊。

霍尔应该衷心感谢他。

“你已经让我们错过了起码两盘小饼干,”石门再次被从外推开,喀迈拉拍打着翅翼嗤笑补充,“记得尽快补偿给我们。”

“哈,好吧,”霍尔点点头,难得没有反驳这种强行压榨,“那我希望我们可以尽快解决问题。”

失去魔咒束缚,又有恶魔等强战斗力参战,事情一下子变得更加容易解决。

不过霍尔今晚的所有攻击没有技巧全是感情。

近乎自毁般的疯狂。

看到他那种不要命的攻击方式,喀迈拉甚至怀疑对方是不是想直接丢掉骨杖,亲手掐住那个男人的脖子。

算是万幸?

霍尔没有真的这么做。

他只是用骨杖抵住霍普家主的脖子,“我有事情要问你。”

越是重要的角色,在战争中就能获得越久。

因为知道的事情太多,撬开他们嘴巴所带来的好处,比处死他们能得到的利益更大。

利箭带来的火焰依旧没有熄灭,在霍普家主身上断断续续地燃烧,在那些已经快成为灰烬的伤口处作痛发狂。

霍尔刚才那一下用尽全力。

痛。裹满全身的蛛网与火焰在向他全身的每根骨头施加诅咒,他努力控制自己集中注意力,“你到底想要什么?”

然而出乎所有人意料的是,霍尔竟然开口问——

“我母亲的名字是什么?”

不是问势力,不是问实力……霍尔·霍普居然只问了这么简单的一个问题。

如果还在霍普家族,那么仅是这种被情感操纵的愚蠢做法,就足够让霍尔永远被钉在耻辱架上,终生不可能再得到重用。

在听到霍尔的问题之后,霍普家主的表情僵硬,凝成一种略显尴尬的迷茫。

谁?他母亲?这他怎么可能记得住?

这个本应该被他称为父亲的男人……包括整个霍普家族,从来没有告知过霍尔任何关于母亲的信息。

他当初甚至是在经过多方打听过后,才终于得到‘艾琳’这样一个模糊音节。

也仅仅只是这个模糊读音而已。具体文字拼写、生前样貌、身份、更多详细信息早就无可考据,没有任何人会浪费笔墨记录一个在流言中妄图爬床的蠢货女佣。

就连霍普家主,这个给了他生命,却毁了她母亲一生的男人,都早已经不记得她了。

“……”

霍尔总挂在脸上的笑容潮水般迅速褪去。

“是啊,你不记得。”

“我——”霍普家主还想继续说什么,但脚步声从门外响起。

赫利欧已经走进来准备将他拖走。

“艾琳。”在对方还勉强保持一丝生机与思维的时候,霍尔突然开口。

他的声音一下子变得很轻,听起来很温柔,是今晚难得没有带上嘲讽语调的几句话,“记住她的名字。”

“她是艾琳。”

“她不是你的任何人,”霍尔最后看了自己父亲一眼,“但她是我的母亲。”

“记住她的名字。”

“至死别忘。”

“……”在被强行拖拽出法师塔之后,霍普家主突然在高塔外看到两个奇特身影。

是两具并肩站立的骷髅。

一匹马匹骷髅,与一具成年女性的骷髅。

它们身后不远不近地蹲着一个狼人半血种,像是在护卫安全。

听到声音,它们一起抬头望向自己。

两双没有瞳孔的空洞定定地看着他。

明明与骷髅打了那么久的交道,但看到它们,霍普家主却突然感到前所未有的恐慌。

然而那两道目光并没有持续太久,很快便透过自己,看向了更远处的霍尔。

掠过他,再也不提。

就像掠过今夜的黑暗,以及无数个冰冷夜晚一样。

“……”霍普终于想起来了。

艾琳。

这是她的名字,是霍尔母亲的名字。

但这一刻来得太晚。他没有机会质问她是怎么从拉尔斯森林逃出来的,也没有机会祈求任何人的原谅——

就像霍尔说的那样,他要记着这个名字,至死不忘。

丝塔茜将油灯留给了艾琳,所以她拎着那片光源安静地等在这里。

艾琳也解释不清楚自己为什么一定要等,但她很想让霍尔快些看到他们。

“啊啊——”

看到霍尔走来,艾琳晃了晃手里的纸袋,倒出几块饼干向他示意。

还没等霍尔伸手,旁边的小白马就急吼吼凑过来叼走了一块,炫耀地咀嚼有声。

“……喔,”霍尔立刻会意地笑起来,“母亲给我预留了夜宵吗?”

他脸上还带有火焰擦过的灰烬,与一点不属于自己的血渍,笑着弯腰方便艾琳帮自己擦净,“太好了。”

“谢谢您。”说着,霍尔接过艾琳手中的油灯。

艾琳最后回头看了一眼法师塔的方向。

没有眼球的空洞定定地盯着那片浓郁黑暗,片刻过后才安静转身,沉默地将黑暗与噩梦都留到身后。

她——他们走出那片黑暗。走到光明里。

霍尔整晚暴走的戾气悄然湮灭。

好像刚才那团沸腾狂啸的火焰,变成了什么十分温暖又坚固的东西粘合起他们的每一寸骨骼,并且渗透蔓延。

她得到一切有关快乐与温暖的感觉,竟然全部来自死亡之后。

来得很晚。很晚。太晚了。

但她终于拥有了。

没有任何疯子会认为亡灵骷髅能够拥有自己的情绪。

可在这一刻,艾琳却真切感受到那颗早就不存在的心脏正变得越来越温暖。

她曾经想做一个人,好好生活,但生前从来没有这种机会;那么现在——哪怕作为怪物,她也会好好活下去的。

“所以说,霍尔今天有特权,”不耐烦地处理着法师塔内剩下的小兵们,喀迈拉低声嘀咕,“可以不做这些杂活?”

赫利欧:“……如果今天的事情发生在王都重演,那你也会得到这种特权。”

“喔,”喀迈拉打量他几眼,“我喜欢这个假设。”

“茜茜已经回去了?”

“大人不怎么喜欢蜘蛛这些昆虫,”在走廊上驻足片刻,赫利欧突然抬手抚过雕画上的神像,默默拂去落在神明双眼上的蛛网,“埃图斯便护送大人离开了。”

在他转身离开之后,喀迈拉也特地看向那副光明神神像。

蒙住双眼的蛛丝已经赫利欧被拭去,但那里却遗留下了一道深深擦痕。

……是手指用力留下的痕迹,彻底抹去了神明的双眼。让祂看起来目不可视,如同瞎目。

喀迈拉:“——这是有多恨祂啊?”

这就是光明教徒吗?

失敬。

法师塔内发生的巨大变动立刻传到了海松城贵族们的耳中。

这种奇闻,当然引发了激烈反响。

带来的最突出后果就是——

当丝塔茜以领主吉姆的名义要求贵族参加会议的时候,哪怕是之前最拒绝合作的贵族家族都温顺地按时抵达了。

“祝你们好运。”霍尔站在门口迎接他们,全程热情洋溢。

这句话听起来好像很热情,但又像是要送他们上战场前的告别,立刻引起了不少贵族的惊恐。

就连潘妮都忍不住抬头疑惑地看向他,“霍尔?你不觉得这种开场白听起来很奇怪吗。”

“哦?”霍尔笑嘻嘻地耸肩,“会吗?但我觉得很合适啊。”

毕竟小公主的谈判能力——那可是让他原地垂死病中惊坐起大喊‘我可以我说我都招’的精妙。

他在法师塔内搞出的那些乱子,只是在一瞬间完成的战斗,一招接一招下来,敌人才会本能地意识到‘我完了’;

然而小公主定为目标的敌人,却会迎来一场缓慢降温。没有任何理由,猎物总会主动走进凛冬,在雪窝中越陷越深,无处可逃。甚至直到窒息前一秒都不会意识到‘其实他在很久之前,就已经被默认好了结局。’

无数隐秘计划与微小细节亡灵般拥挤攒聚,最终凝结成一个冬天。

“……”今天其实是贵族们十几年来首次在领主堡内聚齐。治安官一家独大,没人会选择投靠领主吉姆。

他们互相打量着,谁也不敢率先开口。

那些欧兰人们什么都没做。没有洗劫、没有杀戮甚至都没有接受那些名为谢礼的贿赂。

他们彬彬有礼,他们举止得体。

在他们的有效控制下,城内的瘟疫甚至几乎绝迹,有许多病症较轻的患者已经能够恢复正常生活。

然而这看起来值得庆幸的一点,却是贵族们集体默认最最可怕的地方。

因为谁都非常清楚:只要他们想,他们什么都能做。

随时,并且任何。

无论多可怕的事情,他们都能做。

有胆子大点的贵族悄悄侧身,试图环视房间内的情况,可惜他刚抬起头就猛然撞上一双红瞳。

对方对于视线似乎十分敏感,在贵族男人视线触碰的瞬间就抬眼望向他,目光冷冰冰的,没什么表情,眼底积着比血液更浓郁的沉色,一种随时暴起锁死猎物的狠劲。

即将被野兽撕碎喉咙般的窒息感却裹着冷汗立刻爬满贵族全身。

男人下意识打了个哆嗦,求生欲操控下连忙转头假装与身旁贵族聊天,“……嘿,那就是你们之前提过的两个半血种之一?”

“就是他,”搭话人的声音压得比他更低,“还有个弟弟,两个狼人双子……神明庇佑啊,今天可是月圆之夜!”

哪怕是刚学会说话的婴孩都知道月圆之夜的狼人会有多疯狂!

从他们那不好惹的表情和眼神就能看得出来——这两个半血种,肯定很擅长使用一切‘不需要开口就能解决问题’的快速沟通方式。

衡量了一番自己的战斗力水平,贵族敢肯定,对方撕裂自己喉咙所要耗费的时间,大概不足一分钟。

太可怕了。

在贵族们越来越不安的时候,房间门终于被推开。

最先走进来的,是贵族们还算熟悉的海松城领主吉姆。

说起来,这其实是他们难得在非节典期间见到对方。

随着走动,吉姆满身的健硕皮肉都在宽松长袍下不断晃动。他尽可能将自己打理得体面些,起码全身整洁,头发和胡须上甚至涂抹了鲜花精油。

不过这些依旧没办法掩盖他走路时的沉重脚步,听到那掷地有声的节奏,在场所有人都忍不住怀疑他是不是每走一步都会在地板上踩出一道凹痕。

走到座位席旁之后,吉姆犹豫片刻,还是坐在了主位右侧的位置。

看到这个举动,周围的贵族们暗暗交换了几个眼神。

还没等他们揣测出对方做法的背后意义,脚步声再次响起。

……这一次来的,终于是贵族们最想见到、也最畏惧见到的那位高塔玫瑰了。

丝塔茜公主。

……果然是玫瑰啊。

不敢目视对方,有人忍不住默默看了看旁边的吉姆,比较了一番两人差距悬殊的样子,不由得腹诽‘这能是一家人?’

哈洛鲁王室真是兼容并包啊。

像是根本感觉不到房间内无数道视线打量一样,丝塔茜缓缓地坐在了所有座椅最前方的那个座位。

通常意义上的,主位。

她看了眼自己左手边的空椅,“还有谁没来吗?”

“这是给鲍勃大——不不不,抱歉,”话还没说完,贵族的声音便突然卡住,在周围人的眼神示意下猛然意识到不对,连忙改口,“我的意思是:这是按照惯例而预留的座位,殿下。”

男人的声音越来越小,虽然底气不足,但还是尽可能维持贵族体面地补充:“您可以随意进行安排。”

“喔,鲍勃。”

丝塔茜指尖轻轻抚过空椅椅背,脸上露出种困惑的表情,“这是惯例?”

“……曾经是?”有贵族试探性地回答。

小公主的态度比他们预想中的更好,脸上始终带着笑意,当她注视到谁的时候,让人忍不住产生一种‘被需要’的表现欲。

可人们并没有因此放下紧张情绪。

贵族圈子里的公知:不是所有阴谋家都是面目可憎全副武装的,相反,有些人看起来安静随和极了,但这种人他们却往往才是下手最狠的那种。

“哦。”

丝塔茜平淡地吐出个语气词,很快抽回了手。

贵族们猜不透她想做什么。

不过赫利欧却向前走了一步。

他刚才一直像个幽灵般跟在丝塔茜身后,看起来已经与周围环境融为一体,毫无存在感。

直到这时,他才抬手握住空椅。

没有任何燃烧过程,空椅便化成了一片灰烬。

拍掉指尖留有的一点灰烬,赫利欧环视周围:“我想,这里不需要这种惯例。”

“……”

房间内安静得像是口巨大的棺木。

“别担心,”丝塔茜笑笑,声音轻缓得像是怕惊跑了面前的小动物,“鲍勃先生会参加我们的这次会议。”

“毕竟,这是惯例呀。”

随着她的声音响起,房间门被再次打开。

里修斯带来了鲍勃。

明明被关押的时间不算长,但鲍勃已经——消瘦得不像样子。

贵族群中发出了一阵猫咪被踩到尾巴般的整齐抽气声。

看着对方眼下的青黑,丝塔茜:“看起来鲍勃先生最近睡得不算好?”

鲍勃冷笑一声,“如果您不派这两只小狗看管我的话,我应该会睡得更好一点。”

他就算再有口才,又怎么能说服两个牲畜?

人和动物,总是有区别的。

里修斯和埃图斯连眼神都没变一下。

他们会因为这种形容而生气吗?

当然不。

绝对不。

他们只会担心自己的牙齿和爪子不够锋利,没办法为主人解决挡在路上的所有障碍。

“啊,”不过这也不妨碍里修斯轻呼一声,甚至听起来有些委屈,“他好凶。”

说完,他转头看向丝塔茜,甚至特意额外重复了一遍,“他好凶。”

“……”

如果不是因为他下一秒就直接将治安官鲍勃扔在地上踩住,动作熟练得让人怀疑他左邻右舍历任主人的安危,在场肯定有不少贵族愿意相信里修斯的可怜表情。

然而丝塔茜还是很配合地摸了摸两双可怜耷下来的耳朵。

“丝塔茜公主,”鲍勃目光隐秘扫过的方向,立刻有贵族站出来抗议,“您不能这么对待鲍勃先生。”

“他是光明教廷亲自指派给海松城的治安官,有权参加城市管理!”

哪怕是个傻子,都能看得出来,他属于亲近光明教廷派的贵族。

出自学习历史时留下的习惯,丝塔茜将海松城内的贵族简单分为:新派与旧派。

新派多半发家于夺位战争之后,亲近光明教廷与教皇德文,数量极少,是难得能从教廷处得到点优待的势力;

旧派则是正走下坡路的古板家族,因为各种旧怨而与教皇关系平平,在城内权力不大。可细分为‘爬不上去又掉不太低’的无奈风、‘真正信仰光明神,认为现在教廷是在违背神意’的守旧风、‘有钱有闲就好,其他与我无关’的平和风。——而在这些旧派中,还有不少家族与教皇保持着微妙平衡,因为互有把柄,而互为支撑。

这家伙就是新派。

从某种意义上,传教士为信徒们画出的种种大饼就像有些人饲养小宠物时的心态。

‘猫抓了我是因为我没教好,狗拆了家是因为我没管好’。

总之,《无论发生什么事情,先反省你自己》。

丝塔茜发现自己可能不擅长自我反省。

所以她决定让对方反省一下。

“资格——”丝塔茜笑起来眼角微弯,昨夜她的系统刚刚升级为‘高阶’,通宵研究带来的疲倦让她的眼神里多了些漫不经心,“是啊,所以我给了他亲自聆听判决的资格。”

鲍勃的罪证,难道还不好收集吗?

因他而死的人,难道还不够多吗?

埋在他庄园内的尸骨,可以堆积成一座比法师塔更高的巨塔。

潘妮只是念了几页,就有人开始坐不住,跟刚才那名贵族一样站起来试图打断,“丝塔茜公主,请恕我冒犯,这些毕竟都是海松城的内务,您——”

话还没说完,真·领主吉姆就眼疾手快地端起茶杯低下头,吸溜吸溜红茶假装没听到。

发言的贵族:“……”

这个废物。好歹说句话啊?!

“他毕竟是教廷派来的治安官,”有人打头站起来,很快便有人陆续跟随,“无论做错了什么事情,都应该由教廷裁决,而不该受到这种屈辱。”

“嗯。”

“还有谁想要发言吗?”

耐心听完人们的理由,丝塔茜慢吞吞地继续等了片刻,追问。

贵族们:“……”

这是什么奇怪反应?

其实他们也很慌。

但是他们没办法。

与教廷维持诡异关系的时间依旧太久,他们已经没办法真的离开那群吸血虫。——依附树木生活的藤蔓,怎么能够脱离支撑呢?!

“我竟然不知道,原来教廷的人就可以罔顾法律,”丝塔茜随手放下手里的杯子,轻声叹息,“难道正常的裁决,也成了一种错误吗。”

这声软言,听起来真可怜。

说着,丝塔茜看向鲍勃,眼神是让人浑身一冷的冰海暗蓝,“把他挂上绞刑架。”

“就现在。”

鲍勃:“……”

他自认为只会得到一些惩罚,却从来没想到,丝塔茜竟然真的想要他死。

从来没想过的回答让他大脑充血,一瞬间甚至无法理解这句话的意思。

而听懂的贵族们差点被吓得从座位上跳起来,但又不敢在这种时候吸引他人注意力,只能强装镇定地坐着。

“等等、等等、”直到将要被拉出去,鲍勃才猛然挣扎起来,“大人您听我说——”

“我还有很多事情没说!我很有用的……”

鲍勃只是个小角色。

至于那些真正隐秘的消息——

呃,鲍勃甚至不知道教廷曾经在自己的地盘上建立过一座秘密研究基地。

教皇德文的心腹不好当。

他从来不会让一个人知道太多事情。

“殿下!”刚才站队的贵族们也着急起来,“您——”

然而鲍勃的声音仍然淹没在精美的长绒地毯上。

很快无声。

丝塔茜注视那片刚才她行走时刻意避开的地毯片刻,“……等下换掉吧。”

赫利欧沉默一瞬点头,“是。”

他们都意识到,那其实是片来自半血种的毛皮。

某些圈子里很受欢迎的奢侈品。

“好了,希望你们不要太在意这些小插曲,”鲍勃被双子拖走之后,丝塔茜礼貌地对房间内的其他人点点头,“我们现在可以开始好好地谈一谈了。”

“哦——”她后知后觉地看向那几名还没来得及坐下的贵族,“对了,看起来你们不想继续坐下去了。”

“那就撤掉他们的椅子吧。”

“只是需要辛苦一下,你们不得不站着听完自己做过的事情了。”

赫利欧:“是的大人。”

对于能抵挡住丝塔茜计划的人,赫利欧向来敬佩。

毕竟只有从未存在过的人,才值得敬佩。

丝塔茜从来不相信谈判桌上可以讨论出事情结局。

多少周而复始的战争过程反复验证出了一种螺旋上升式逻辑:谈判=先打再谈,谈不拢就再打,打完再谈。

直到一方彻底崩盘,在谈判桌上给不出任何筹码。

于是谈判才能真正意义上的开始,重新制定规则。

谈判重要吗?或许。

但【打赢】才是先决条件。有纯粹的输家凭借嘴炮在谈判中获利吗?

房间内一片安静。没有人敢说话——或者说,反应不过来。

明明口吻随意,从她口中说出来却像是不容更改的真理。

……哪怕是教廷传教士转述神谕的时候,都没有这么理直气壮吧。

大脑基本停止运转。

仿佛地板突然坍塌,天旋地转,他们集体掉进不断旋转的巨大磨盘里,被推着疯狂搅拌向前,从额头到喉咙都在尖叫作响地咆哮惊慌,只有仅剩下的少量思考能力不得不完全跟着对方的逻辑走。

有什么没有实质的硬物牢牢卡住他们的喉咙,人们的每一次呼吸时都能感受到钉在自己上颚的铁质倒钩。

直到这时候,贵族们才终于意识到,原来自己这些人早就是群咬住鱼钩的笨鱼,用尽全力也逃不开。

小天使们七夕快乐~评论区红包哦~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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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5章 第 125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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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幻]穿越后我拼积木建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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