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入地面的那枚锋利的铁皮,在巨大的拉力下还是断了。
两人身体猛地向下一沉。
铁皮人闷哼一声,完好的手爆发出最后的力量将夏有如向上猛地一推。
夏有如趁机借力扑上了相对安全的区域,翻滚着撞在剧烈抽搐的肉墙上。
要回头。
铁皮人仅剩的固定点,只剩下那深深楔入地面的铁皮剪刀。
金属义肢被巨大的下坠力拉扯得嘎吱作响,关节处冒出刺鼻的白烟。
他大半个身体已经悬在喉管漩涡之上,那条扭曲的坏腿无力地垂在深渊上方。
“老铁皮!”
夏有如声音嘶哑,伸手去抓他。
他猛地抬起头。
粘液覆盖的脸上,浑浊的眼睛死死盯着夏有如,里面没有恐惧,只有一种近乎狰狞的决绝和一丝……解脱般的疯狂。
“小子!记住!”他的声音被漩涡的轰鸣扭曲,却异常清晰地砸进夏有如的耳朵。
“车票是撕出来的!路是抠出来的!别他妈的信……告示!”
话音未落,他完好的手猛地松开夏有如的手腕,没有去抓夏有如伸出的手,而是闪电般探向自己破烂制服的胸口。
——那里,塞着那块刻着“线”的、染血的人皮。
他一把将人皮扯了出来,用尽最后的力气,狠狠向夏有如掷来。
暗褐色的人皮像一片枯叶,在狂暴的吸力和粘液暴雨中翻滚,却奇迹般地没有立刻被漩涡吞噬,直直朝夏有如飞来。
与此同时,他那只完好的手,猛地抓住了自己金属义肢靠近肩膀的连接处。
那里,粗糙的焊接点和增生的疤痕组织清晰可见。
“走——!!!”
一声撕裂般的咆哮。
他完好的手臂爆发出恐怖的力量,狠狠一扭,一扯。
“滋啦——!!!”
令人牙酸的金属撕裂声和皮肉骨骼的断裂声混合在一起,伴随着一声压抑到极致、却撕心裂肺的闷哼。
那条沉重的、由铆钉和粗糙焊接构成的金属义肢,竟被他硬生生从肩膀上撕扯了下来。
断口处,暗红色的血肉、断裂的电缆、闪烁着火花的金属构件暴露在灼热的空气中,粘液和鲜血如同喷泉般涌出。
失去了一条手臂的固定,铁皮人仅剩的身体瞬间被喉管漩涡的恐怖吸力彻底捕获。
他像一颗投入沸水的石子,连惨叫都来不及发出,身影就被翻滚的黑暗和粘稠的浆液彻底吞没。
只有那被他主动撕扯下来的沉重金属义肢,还深深楔在地面,铁皮剪刀的刃口兀自反射着暗红的光。
漩涡深处,那沉重粘滞的搏动声,似乎极其短暂地停顿了一瞬。
随即爆发出更加狂暴、更加满足的轰鸣,仿佛饱餐后的叹息。
暗褐色的人皮“啪”地一声,砸在夏有如面前的血痂地上,溅起几点粘稠的浆液。
通道的剧烈震荡开始减弱。
粘液暴雨也变成了淅淅沥沥的滴落。
那恐怖的吸力如同退潮般迅速消失。
喉管入口的漩涡缓缓平复,翻滚的黑暗沉淀下去,只剩下一个深不见底、散发着余温恶臭的巨大黑洞。
死寂。
只有夏有如粗重的、带着血腥味的喘息声,和头顶血肉墙壁搏动后残余的“咚咚”余音。
夏有如瘫坐在冰冷粘稠的地上,左手的伤口因为刚才的拉扯和摩擦,皮肉翻卷,鲜血混着粘液不断滴落。
右手还死死攥着那根惨白的骨针和半片锋利的铁皮。
眼前,是那截深深钉入地面的、还带着皮肉和电缆残骸的金属断臂,像一座冰冷的墓碑。
铁皮人最后那狰狞决绝的眼神,那声“走”的咆哮,还有那硬生生撕下自己手臂的画面,如同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视网膜上。
别他妈信告示。
车票是撕出来的。路是抠出来的。
他用自己的命和一条手臂,践行了这句话,也把最后的路费——那张染血的、刻着“线”的人皮——留给了夏有如。
夏有如伸出手,沾满粘液和鲜血的手指,颤抖着,却异常坚定地,捡起了地上那块冰冷粗糙的人皮。
入手沉重,带着铁皮人最后体温的余烬,也带着深渊站乘务员车票规则的冰冷气息。
上面刻画的“线”,被血污和粘液覆盖,但凸起的纹路依旧清晰可辨,指尖划过,仿佛能感受到规则的冰冷脉动。
喉管入口的黑洞就在前方,深不见底,散发着余温的死亡气息。
搏动声从下方深处传来,比之前更加沉闷,更加……满足。
铁皮人说,喉管那边掉下去三个,他是第四个。
往上?
夏有如抬起头。
喉管入口的上方,并非封闭。
剧烈痉挛后,搏动的血肉墙壁如同被揉皱的纸,在黑洞的上方边缘,扭曲撕裂开一道巨大的、不规则的缝隙。
缝隙内部,不再是纯粹的黑暗,而是透出一种……光?
不是暗红的血肉光晕,而是一种冰冷的、带着金属质感的、不断变幻的幽蓝色光芒。
光芒流转,如同极光,又像某种庞大机械内部流淌的冷光。
同时,一种全新的声音从缝隙中渗透下来,取代了胃袋的粘滞搏动和喉管的恐怖轰鸣。
那是一种沉重、精密、冰冷到毫无感情的金属运转声。
齿轮咬合的“咔哒”声,活塞往复的“嗤嗤”声,金属链条绷紧摩擦的“嘎吱”声……
无数细微的、规律到令人头皮发麻的机械噪音,编织成一张冰冷庞大的网,笼罩下来。
空气的温度骤然降低,不再是灼热,而是变成一种带着机油和金属锈蚀味道的刺骨深寒。
心脏室?
铁皮人提到过的地方,那个试图爬进去变成“壁画”的倒霉蛋的归宿。
告示?
没有告示。
只有这道撕裂的、流淌着幽蓝冷光的血□□隙,像一道通往未知地狱的伤口。
夏有如撑着地面,摇摇晃晃地站起来。左手的伤口在深寒的空气里传来阵阵麻木的刺痛。
右手攥紧了骨针、铁皮,还有那块冰冷的人皮。
衣袋里,那点纸屑粉末还在。
车票是撕出来的。
夏有如咧开嘴,舌尖舔过虎牙,尝到了铁锈、血腥、粘液的腥甜,还有一丝冰冷的机油味。
肾上腺素在血管里奔流,压过了疼痛和疲惫,只剩下一种近乎燃烧的、冰冷的亢奋。
抬头,望向那道流淌着幽蓝冷光的巨大缝隙。
金属运转的冰冷声响如同邀请,也如同嘲弄。
没有梯子。
只有粗糙、冰冷、仍在微微搏动的血肉墙壁。
路是抠出来的。
夏有如走到那道缝隙下方,仰望着那片变幻的幽蓝冷光。
深寒的气息如同实质,让裸露的皮肤瞬间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左手还在滴血,粘稠的血液落在冰冷的血痂上,很快凝结成暗红色的冰晶。
夏有如深吸一口冰冷的、带着金属锈蚀味的空气,肺部像被冰针扎透。
然后,夏有如抬起右手,将那片边缘锋利的铁皮,狠狠扎进上方冰冷粗糙的血肉墙壁。
铁皮穿透薄薄的粘液层,深深嵌入搏动的肌肉组织。
嗤!
一股暗红色的浆液顺着铁皮边缘渗出,瞬间被深寒冻结,形成暗红色的冰棱。
脚踩住下方一块凸起的、相对稳固的血痂。
左手抓住铁皮露出的部分,冰冷刺骨。
受伤的手掌传来钻心的痛楚,但被更冰冷的麻木感覆盖,身体被向上牵引。
右手再次挥动,那根惨白的骨针,带着破空声,狠狠钉在更高处的肉壁上同样嵌入,渗出冻结的血浆。
抠。
向上。
用骨头和铁皮。
在搏动冰冷的血肉上,在流淌幽蓝冷光的巨大伤口边缘。
每一次挪动,都伴随着撕裂的痛楚和刺骨的深寒。
铁皮和骨针在肉壁上留下一个个冒着寒气、冻结着暗红浆液的孔洞。
身体悬在深不见底的喉管黑洞之上,下方是铁皮人消失的深渊,上方是未知的冰冷机械地狱。
金属运转的冰冷声响越来越清晰,规律得令人窒息。
幽蓝的冷光在头顶流淌,照亮了夏有如攀爬的身影,在下方巨大的血肉伤口上投下扭曲晃动的影子。
左手伤口流出的血,在深寒中冻结,将手掌和冰冷的铁皮粘在一起。
虎牙深深陷进下唇,尝到了自己鲜血的铁锈味。
就在指尖即将够到那道流淌着幽蓝冷光的巨大缝隙边缘时——
缝隙内部,那冰冷规律的金属运转声中,毫无征兆地夹杂进了一个新的、极其细微的声音。
“哒…哒…哒…”
是脚步声。
金属靴底踩在某种坚硬光滑的表面上,发出的、规律而清晰的脚步声。
由远及近,不疾不徐,正朝着这道缝隙的方向走来。
那脚步声带着一种绝对的、不容置疑的秩序感,每一步都精准地踩在机械运转的节拍上,冰冷地敲打在鼓膜上,也敲打在夏有如紧绷的神经上。
缝隙边缘的幽蓝冷光,被一个高大、笔直、棱角分明的轮廓遮挡了一瞬。
夏有如挂在冰冷的血肉墙壁上,仰着头,粘着血冰的左手抓着铁皮,右手捏着骨针,正准备刺向更高处,此时看到来人,动作僵在半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