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它们?”
“血虱,粘液,搏动的墙壁……甚至这空气。”
他指了指周围无处不在的暗红色环境,“它们都‘活’着,小子。都在‘尝’。尝你的恐惧,尝你的汗水,尝你的……血。”
他的目光扫过夏有如身上被血虱划破的伤口,那里渗出的血珠在灼热空气里很快变得粘稠发暗。
“你越是慌乱,越是流血,越是散发出‘美味’,它们就越兴奋,越会缠着你,直到把你吸干,或者……同化。”
同化。
这个词像冰锥刺入脑海。
夏有如想起深渊站乘务员制服下蠕动的肢体,想起这节车厢搏动的血肉墙壁
……那些“乘客”变成的“壁画”难道最终归宿就是成为这**列车的一部分?
“省着你的力气,省着你的血,更要省着你的‘纸’。”
铁皮人重复道,语气加重。
“想往上走,想活命,车票是撕出来的,路……是用脑子、用骨头、用铁皮,一点一点抠出来的!”
他晃了晃手中的铁皮和剪刀,发出冰冷的金属碰撞声。
铁皮人不再说话,低下头,全神贯注地继续修剪那块铁皮,仿佛那是世界上最重要的事情。
昏暗的光线下,他佝偻的身影和冰冷的金属义肢,与周围搏动、粘稠的**地狱形成一种荒诞而悲怆的对比。
像是一个在血肉熔炉里,用骨头和废铁锻造武器的老囚徒。
“咚…咚…咚…”
沉重的搏动声从通道深处传来,比之前更近了一些,震得脚下的血痂地面微微发颤。
空气的温度似乎又升高了几分,带着一种焦躁不安的意味。
铁皮人修剪铁皮的动作没有丝毫停顿,只是浑浊的眼珠微微转动,瞥了一眼黑暗深处,低声道:“‘大家伙’翻了个身。安静点,等它睡踏实。”
夏有如靠在冰冷的“墙壁”上,闭上眼睛,并非休息,而是让高速运转的大脑冷却。
铁皮人的话在脑中反复回响。
——省力气,省血,省纸。
别让它们尝到甜头。车票是撕出来的,路是抠出来的。
指尖无意识地捻着衣袋里仅存的一点纸屑粉末,感受着那微不足道的触感。
深渊站撕广告单,这里用血虱口器划骨片……
“撕票”的方式在变,但核心没变——观察规则,解构规则,利用手边一切微不足道的材料,伪造通行证。
那么,下一步呢?
向上?
通往“喉管”的通道就在前方黑暗里。
铁皮人说那里掉下来三个人……还有一个试图爬进“心脏室”成了壁画。
很危险。
但留在这里,要么被“胃袋”消化,要么等深渊站那个乘务员可能的追来,或者被铁皮人口中翻身的“大家伙”碾碎。
没有安全选项。
只有危险和更危险的选择。
夏有如缓缓睁开眼,看向铁皮人衣襟上别着的那排骨针和铁皮。
又低头看了看自己掌心那片狼藉的伤口和纸浆。
“喂,老铁皮。”
夏有如的声音依旧沙哑,但多了一丝近乎疯狂的冷静,“去‘喉管’的路……你那堆骨头片子和铁皮,能换一张‘导游票’吗?”
铁皮人修剪铁皮的动作停了。
他抬起头,浑浊的眼睛在昏暗的光线下锐利地盯着夏有如,仿佛第一次真正看清夏有如的模样。
他嘴角那个嘲讽的弧度又出现了,但这次,似乎带上了一丝极其微弱的……兴趣?
他掂了掂手中那块被修剪成不规则锐角的铁皮,又摸了摸衣襟上那根新削的骨针。
“导游票?”
他沙哑地重复,铁皮剪刀“咔哒”一声轻响,“行啊。拿你身上最‘干净’的一块皮,或者……”
他浑浊的目光落在夏有如那只沾满污血的手上,缓缓地、清晰地吐出后半句:
“……把你刚才‘撕票’时,脑子里记下的那条‘线’,给我画出来。”
他指了指自己左臂的位置。
——那下面,是那块刻着“车票”的金属板。
他要的,不是实物,而是信息。
是夏有如在深渊站门口,用纸屑短暂模拟乘务员车票规则结构时,捕捉到的那一丝规则纹路的信息。
这老家伙,狡猾得像在油锅里淬炼了千百年的铁蒺藜。
交易。
在这血肉熔炉里,用规则的信息换取生存的向导。
危险而公平。
夏有如咧开嘴,舌尖再次舔过虎牙,尝到了血和铁锈混合的味道,还有一丝……亢奋。
掌心伤口在灼热空气里隐隐作痛。
“成交。”
铁皮人浑浊的瞳孔猛地收缩了一下,像被针扎到他盯着夏有如,又像是透过夏有如,看向某个极其遥远又极其危险的深渊。
通道里沉重的“咚…咚…”搏动声似乎也凝滞了一瞬,空气里的血腥味和粘稠感更重了。
“线?”
他沙哑地重复,声音低得像从生锈的管道里刮出来的风。
“……那条‘线’?”
“深渊站门口,乘务员胸前的塑料窗后面,红卡片上的。”
夏有如的声音没什么起伏,指尖却无意识地捻着衣袋里最后一点纸屑粉末,仿佛那是某种锚点。
“闪了一下,像电路烧断前最后那点光。”
铁皮人沉默了。
昏暗的光线下,他佝偻的背脊似乎绷紧了一瞬,那条扭曲的坏腿无意识地抽搐了一下。
金属义肢的铁皮剪刀悬在半空,刃口反射着浑浊的暗红血光。
过了足足十几秒,沉重的搏动声又响了几下,他才像是从某种冰冷的回忆里挣脱出来。
“呵…”
他喉咙里滚出一个意义不明的气音,像是被砂纸磨过。
他放下剪刀,那只完好的、布满老茧和污垢的手,极其缓慢、极其郑重地从怀里摸出一样东西。
不是骨片,也不是铁皮。
是一块巴掌大小、边缘极其不规则的暗褐色东西。
质地像晒干的皮革,又带着点骨骼的脆硬感。表面布满深浅不一的刮痕和某种粘液干涸后留下的暗绿色污渍,散发着淡淡的、混合着血腥和土腥的怪味。
人皮。
一块处理过但依旧粗糙的人皮。
来源不明。
用途……不言而喻。
“干净的就剩这点家底了。”
铁皮人浑浊的眼睛里没有任何情绪,只有一种近乎麻木的实用主义。
他用金属义肢的铁皮剪刀尖,极其小心地在那块人皮上刮掉一小片顽固的污渍,露出下面相对“干净”的灰白底色。
“刻吧,用你的血。”
他指了指夏有如那只沾满污血和纸浆的左手。
“伤口够用了,省着点流。”
没有笔,没有墨,只有血。
和这块承载过生命、如今沦为书写材料的皮。
夏有如伸出左手,掌心被血虱口器划开的伤口已经不流血了,在灼热的空气里凝着一层暗红色的痂,边缘微微翻卷。
夏有如用右手拇指的指甲,狠狠抠进那道伤口的边缘。
“呃……”剧痛让牙关瞬间咬紧,额角青筋暴跳。
虎牙深深陷进下唇,尝到新鲜的血腥味。
暗红色的血珠迅速从被抠开的伤口里涌出,汇聚在掌心。
人皮被铁皮人用金属义肢和完好的手固定着,铺在他那条扭曲的坏腿上,形成一个相对稳定的“桌面”。
触感冰冷、粗糙,带着一种令人不适的弹性。
没有过多犹豫。
沾满血污和纸浆碎屑的右手食指,毫不犹豫地按在了涌血的伤口上。
指尖瞬间被温热的、粘稠的血液浸透。
刻。
不是写。是刻。
用染血的指尖,带着一种近乎自虐的专注和疯狂,在那块冰冷粗糙的人皮上,勾勒出烙印在脑海深处的那道冰冷、非人的规则纹路。
指尖的皮肤摩擦着粗糙的人皮表面,发出细微的“沙沙”声。血液成了唯一的“墨”,每一次用力下压,伤口就被牵扯,带来钻心的刺痛。
新的血液涌出,模糊了刚刚刻下的痕迹。
夏有如必须更快,更准,在血凝固、在疼痛干扰思考之前,将那道转瞬即逝的“线”复刻出来。
它冰冷,锐利,带着一种非欧几里得几何的怪异扭曲感。
它不是连续的线条,更像是由无数个细微的、相互嵌套的锐角转折和毫无规律的断点构成,整体却形成一种诡异的、令人眩晕的和谐。
它像某种远古生物的图腾,又像某种超维度机械的电路图碎片。
指尖每一次划过,都仿佛能感受到那规则本身蕴含的、冰冷的排斥力,试图扭曲夏有如的动作,模糊夏有如的记忆。
汗水混着血水从额头滑落,滴在粗糙的人皮上,洇开一小片深色。
灼热的空气灼烧着呼吸道。
通道深处那沉重的搏动声似乎又近了些,带着一种烦躁的韵律,震得脚下的血痂簌簌掉落。
铁皮人屏住了呼吸。
浑浊的眼睛死死盯着夏有如移动的指尖,瞳孔深处不再是麻木,而是燃烧着一种近乎贪婪的、混杂着恐惧和渴望的火焰。
他看得懂。
他认识这种“语言”。
夏有如认得出这种目光。
他残缺的身体,他刻在金属板上的“车票”,都在无声地诉说着他曾与这种规则进行过怎样惨烈的搏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