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秋要来了。
联邦的秋天显然不是一个很好的季节，空气干燥，吹到脸上的风显得过大又过于刺痛，鼻子一呼一吸都是刺激的疼痛。
这一点在几十米高的海拔上尤为突出。
元娥被绑在华瑞最高的塔尖，强烈的寒气吹得睁不开眼，“系统先生，我可能有点恐高。”
耳边猎猎作响，风从他的衣服里穿过，露出大片惊心动魄的雪白，寒气重了，整张脸都变得苍白。全然没有了同杜白对峙时的气焰嚣张。
过高的高度金额阴面吹来的风声让人头晕目眩，有点想吐。
元娥侧头看向旁边，杜白只身立在顶端，风吹来，绑在他指尖的红线就飘出一个弧度，红线抖动，牵连起另一头绑在元娥手指上的结。
元娥看了一会儿，耳边还响着杜白的声音——
A级技能“月老的红线”，哪怕是BOSS来了，也不能随意斩断。
轻易就背叛了上一任合作伙伴的杜白，似乎并不由此被华瑞接受，除了楼下里三层外三层的异能者外，是唯一一个接近元娥的人。
也或许是第一个同BOSS接触的人，即出事后第一个被放弃的弃子。
——不过他本人似乎没有任何想法。
相反，为了更好看管住谈判的“筹码”而使用了一个A级道具。
如果杜白愿意，轻轻一扯，元娥被绑住的那根手指就会断落于地。
元娥还记得杜白脸上诡异的笑容，对方伸过手来抚摸他的眼角，仿佛一个神经不稳定的精神病人。
他嘴里重复着“不会有人不为你买单的”，“我的漂亮宝贝”。
甜腻恶心的称呼，只让人恶心，想吐。
元娥胃里翻涌，耳边是2928的声音，手上的红线突然被人轻轻扯了一下，连带着被系上的指骨也动了两下。
元娥实现恍惚，发现杜白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到他身边。
男人的表情收敛不少，目光沉沉，一股不详的气息从他身上弥漫。
“来了。”
没头没尾的一句话。
元娥顺着他视线望过去——
远处地上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了一个人影，过高的海拔看起来像一个随手在纸上落下墨点。
地上的人仰着头，看不清神情，更看不清脸。
可元娥却觉得，那就是姜钦。
几天前再见面的模样再浮现在脑海里，难堪的对白，元娥只觉得好像又开始呼吸困难。
只能艰涩地从喉间挤出几个字：“姜钦……”
细若蚊呐，随风飘逝在风里。
元娥看得出神，直到眼前突然窜过来一个毛茸茸的脑袋。
杜白不笑的时候显得有些阴冷，即使偏向圆钝给人第一印象很好的五官，也遮挡不住皮面下散发出来的冷厉。
元娥被他吓了一跳，身上的绳子不知道什么时候被解开来。
狂烈的风从衣领里灌过，津得全身上下都冷得发抖。
元娥惨白着脸，手指无意识地揪着衣角。
杜白视线从下方一动不动的小黑点上收回来，压低了嗓音：“你知道怎么做吧？”
拿着病毒和副本BOSS同归于尽，元娥已经在脑海里无数次构想过。
但预想从来都是只起了一个头，就不可捉摸地飘到其他地方去。
明明剧情已经走到了如此紧张的地步，元娥出神的次数却一次次在增加。
他微白着脸，点点头。“……准备好了。”
杜白撩起眼尾，看不出什么表情，扯着元娥防止被风吹倒掉下去的动作一顿，猛地放开了手。
下一瞬有一道力隔着衣服轻轻推来。
元娥腿软得站不住，仅仅只是没有外力借由他站立，就仿佛纸片一样，不可挽回地坠落下去。
视网膜里最后浮现的，是杜白漆黑的瞳孔。
男人嘴巴张了张，隔着风和骤然加大的空间距离，他的声音清楚传递过来：
“下次见，小圣父。”
…………
巨大的失重感和拉扯让五脏六腑都好像被挤得移位，心脏要跳出来，窒息弥漫。
猛烈的冲击力下，挤压的肺部无法呼吸。
失重的恶心感卷习全身，浑噩的视线里颤动颠倒，塔尖越拉越小像一个规格最小的像素点，一片白一片黑地变幻，向四周弥散，最后——
是男高中生有些瘦削的侧脸。
环住身体的手有力地紧紧抱住他，元娥的声音都是抖的：“姜钦。”
男高中生没有应声，他只是低下头，视线触及被吓出来的生理泪水略顿了一下，又慢慢移开。
但他又慢慢移了回来，好像被那泪水烫到一般，声音闷闷地应道：“嗯……”
小少爷从来都是娇气得很，到了末世也被人照顾得好好的，今天还是第一次受了这么大惊吓，圆钝的眼睛里泪水止不住地流。
姜钦本还在生着气。隔着几十米高的距离，他看见小少爷被双手反绑捆在塔尖。
绑他的人太心软，连做样子也不可肯，只是虚虚将手腕套着，连一点红印子都没能留下。姜钦看着，平白生出股火气。
小少爷身边上面好像从来都不缺对他好的人，无论是冷面冷心的人还是沈莫余那样的傻狗，只是离开一会儿，便已经没有了他的位置。
可一看元娥可怜巴巴紧紧揪着他衣服的样子，姜钦又忍不住对自己说：
好歹他对我是不同的。
好像自欺欺人一样，姜钦想，只有碰见他，元娥才会这么没有防备。
于是连那点生气的心思也消散了。
男高中生抿了下唇，把怀里的人抱得更紧了些，对方好像没有察觉，缓过来了就扯着他衣袖有点焦急地问：“你怎么来了？”
“为什么不能来？”姜钦唇线平直，“不是来找我吗？”
玩家间某种不可言说的默契，使得“抓捕”这个词在哪里都能钻进耳朵。最后让姜钦决定出现的，也是这个动词后面紧接的名词——
“元娥”。
抛弃了他，不肯跟他走的小少爷。
几乎是没有思考的，本能率先绕过理智，姜钦甚至连一丝犹豫都没有就现了身。
尽管他知道出现这次意味着什么。
抓捕不仅是抓小少爷，也是对他的赶尽杀绝。
男高中生眼中情绪沉沉浮浮，好像在想很多，最后变成一片与平常相差无几的沉默。
“我都听见了，你们的交易。”
……
元娥心脏停跳一拍，他以为自己听错了，偏着头，脸上表情空白。
“什、什么……？”
男高中生的表情仍然没什么变化，黑沉沉的眼睛盯着人，他好像企图从元娥的脸上找出什么东西。
语速缓慢道：“不是要拯救世界吗？”
元娥头皮发麻，忍不住推开他。
姜钦顺势将他放到平面，略一顿，“我知道，你不是这个世界的人。”
这下元娥彻底炸开了，他感觉头发都要竖起来，面前直播间屏幕在刚才的语出惊人后出现一瞬的空白后，突然飞速闪过弹幕条：
「什么情况卧槽，NPC觉醒？」
「啊？？？不是，我人麻了，真的假的是我听错了吗？」
「要不要给主系统反馈一下呀，这个世界不会崩坏了吧？」
「这个姜钦不会是玩家扮演的吧？还是真的有问题呀？」
元娥警觉不对劲，可不论怎么呼唤2928都没有出现系统代表性的机械声音，在投射到他身上长久的凝视目光后，元娥只好硬着头皮迎上去：
“你是谁？”
npc？还是玩家伪装？
可元娥张了张嘴巴，声带却无论如何也无法共振发出声音，只有一些断断续续的气音从喉间溢出来。
姜钦看着他，好像从张合的口型中看出了什么一样，反问道：
“那你呢？”
外来的「玩家」，与之相对的是记忆与认知只有所谓「副本世界」之内的原住民NPC。
他不是他，只是一串被创造出来的数据。
而他以为的小少爷，原来心脏停跳的时候壳子里早已换了一个人。
从最初的认知崩塌后，姜钦不停捕杀「玩家」，他开始了解什么是小世界，什么是无限副本，选拔玩家的规则，以及玩家进入小世界的原因。
一次次苦苦探寻后，他得到了元娥出现在这里的答案：
「拯救人类文明」
而同这个答案对应站在对立面的，是他自己。
如果要拯救人类，就必须杀掉「副本BOSS」。
他和元娥仿佛一个硬币的相反两面，投掷只会得到一种结果而非同时出现。他们不是同一个世界的人——他甚至连人也算不上。
和小少爷完成任务就会脱离世界的重要性相比，姜钦几乎没有多加思考地，脑子里的利益天秤轻易倾倒。连元娥欺骗他是原来的“元娥”也变得无所谓。
他只是迫切地想知道，这个站在他面前的人到底是谁？真正的样子也长这样吗？
他发现自己其实完全不了解他的小少爷，便企图从从只言片语中拼凑出一个活生生的人。
在这样紧迫的气氛里，他完全不关心眼前的这个人是不是想杀了他从小世界逃离，反而脑回路诡异地在元娥脸上一笔一划地记下每一处皮肤的刻画，深刻到入骨。
他轻轻呢喃着，似乎遇上了一个重大问题而困惑不已，微微歪着头：“你到底是谁？”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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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0章 你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