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新林忍不住晃了一下神。
抱着人的手臂不自觉收紧，愣愣看着挨得很近的人。
好像是第一次隔得那么近，以至于连对方脸上的细小白色绒毛也看得一清二楚。
徐新林发现元娥确实长着一张很漂亮的脸，似乎跨越了性别，却不显得阴柔。
柔和的轮廓中和偶见流利线条的五官，连气质都是独一份的，单单站在人群里就格外打眼，好像由着造物主的偏爱，连画风都不太一样。
【好蠢的表情。】
憋了又憋，2928终于忍不住，对着男高中生的脸出声。
它寄生在元娥身上，自然也借着元娥的眼睛看外界。
于是，徐新林那张愣神的脸直直怼着它的面板，清晰到微微扩张的瞳孔也详细可见。
清楚地知道这人脑子里想着什么的2928，一时之间没忍住吐槽出声。
元娥也是第一次看徐新林露出发愣的表情，耳边听见2928的声音，小声回答：“啊……还好。”
徐新林的发愣也只是几瞬的事，气质冷淡的脸上很快又恢复成没有表情的模样。
元娥伸手推搡他两下，就被小心放到平地上。
徐新林送出一口浊气，错过头：“走吧。”
他走得极快，甚至有一种落荒而逃的意味。
陈美兰家杂物很多，元娥看着他轻巧翻过两个竹篓，一眨眼就绕走的背影，连忙应声跟上：“来了。”
徐新林先绕着房子周围走了两圈。
确定主屋除了大堂外，一共两个房间。
一个是陈美兰自己睡觉的房间，另一个堆放着杂物。
两个房间都有窗户，门外屋檐砌了一条平台，站在上面就能透过窗户看见里边的样子。
平台上吊着根横放的竹竿，用来晾晒衣服。
元娥学着徐新林的模样小心避开用铁丝悬挂的竹竿，站在台面上。
徐新林的身高很高，需要蹲下来一点才可以看到里边。而元娥的身高刚好合适，微微往前倾就能贴在毛玻璃窗户上。
陈美兰窗户只关着一扇，另一扇用铁钩支撑着。
借着那撑开的角度，元娥看到了一个女人。
贴墙放着的木板床上铺着陈旧的竹席，竹席脱了用于固定的红色线头，被侧卧的女人盖住半边。
女人穿着短褂短裤，碎花的图案在黑夜里并不清晰，露出两条曲起的布坑洼疤痕的膝盖与小腿。
因为下田劳作，那双腿并不好看，粗大的趾骨外翻，少见修剪的甲盖粗厚，缝里还有黑色泥垢。
女人睡得很熟，打着连天的呼噜。
元娥还想看得更仔细些，耳边就蹭过来一个脑袋。
一口气吹到他裸露的皮肤上，激起一层鸡皮疙瘩。
他侧过头，发现徐新林靠得很近，而且因为台面太小，他们的身体不得不交叠在一起。
为了防止掉下去，徐新林两条手抓在窗户铁杆上，以至于元娥才发现不知什么时候自己被人锁在了怀里。
好在似乎顾虑到他的排斥，徐新林的身体尽量离得远些。
元娥低头看到相叠的衣角，用气音问：“有奇怪的地方吗？”
“说不上，”徐新林也用气音回答，吹到脖颈上，更痒了，“床里边有个小孩。”
元娥侧头去看，才发现床上的女人因为侧身躺着，里边的小孩而被遮住了大半边身体。
只剩两条露出来的小腿还能窥见。
小孩的两条腿长短不一，其中短的一条因为营养供应不同，而更加瘦削一些。
“是陈……萍萍。”
徐新林勉强记起这个名字。
元娥只知道陈萍萍是个几岁大的小女孩，却不知道身体有残疾，奇怪道：“这村里身体畸形的小孩是不是有点太多了。”
陈成说过，河边碰见几个小孩时就有两个孩子身体畸形，似乎连智商也不太高，这下又发现连陈萍萍都有身体残疾。
不过几十人的村庄，数量是不是太多了些。
“还好。”徐新林敛下眼睫，经过今晚找到的陌生女人一事后，他意识到也许这村里还有女人被卖进来。
给陈志伟帮忙的其他几个被抓住的男人并不惊讶有个女人被拴着，那就说明这事不可能独独只有一件。
失心疯的人，生下的后代也极有可能患精神病。
就算不是由被卖进来的女人生下，也极有可能是近亲结婚导致。
毕竟这村里太多单身汉。
徐新林是亲眼见过河边那两个小孩，虽然身量和衣服不同，但从面容上依然可以寻到一点兄弟间的相似之处。
算上陈萍萍，其实一共也才两例。
比例不算大，只是陈萍萍比较特别：她是由精神正常，且土生土长在这清水村里的陈美兰生下来的。
她的精神正常，不太正常的只是她的两条腿。
徐新林在室内寻了一圈，很快发现不对：“这里没有林燕，也没有男人。”
一个家的构成需要一对父母和小孩，而这房间里独独只见母女俩，却不见主家的男人。
实在有点奇怪。
元娥仔仔细细看过了房间里每一处，也没发现第三个人存在的痕迹。抿了抿唇，“也许在另一个房间呢？”
徐新林摇摇头，他很确定另一个房间里也没有活人存在的气息。
元娥拧起眉毛，“难道我们猜错了吗？”
“不一定。”
徐新林再次看了眼床上的母女俩，睡得很熟，没有要苏醒的迹象。便松开固定身体的手，转身踏下台面。
元娥握住他的手，绕开竹竿跳下来，站定了，忍不住问：“不一定是什么意思？”
“我之前以为这里和副本简介里描述的一样，民风淳朴，但是，”徐新林阖上眼皮，“被卖进来的女大学生却告诉我，越是偏僻封闭的地方，越容易发生人性低下的事。”
“陈美兰如果可以下狠手，仅凭借着一块石头就能砸破李若楠的头，那她一定不会对林燕太好。”
“至少不会拴在屋里——”
元娥明白了。
他的视线投向旁边的偏屋。
平平无奇的厨房外，墙面上用铁丝做成钩子的模样，悬挂着一些刮皮器具和刀具，金属的断面在黑夜里透露出阴冷的银光。
“屋里找不到人，那就是关在了厨房里。”
厨房空间不大，唯一的两扇门，一扇连着正屋，一扇联通外边，用铁锁锁上。
如果强行突破，恐怕会惊醒陈美兰。
能救出林燕更好，毕竟这次行动的重点在于他们本只打算验证猜测。
…………
元娥走到厨房门口。
厨房需要散烟，建的窗户自然比正屋里要大。
借着宽大的视野，还不需多看几眼，就发现了灶门口睡在柴堆里的林燕。
只是一天一夜而已，林燕就迅速消瘦下去，本就略显清瘦的体格这下似乎只剩下一层薄薄的皮包着骨头。
青春靓丽的脸上灰白，眼底皮肤和唇色发乌。
元娥趴在窗户上，轻声叫喊：“林燕。”
那一声不算响亮，但林燕长时间精神紧张，顷刻便从睡梦中惊醒。
她惊惶地先是往柴堆里拱，动作慌乱，险些把自己摔倒，等钻到一个隐秘的地方，才后知后觉发现这声音的古怪。
她赶紧顺着声音的来源寻，一声“林燕”将她的头颅固定在往向窗外的地方。
十六开的铁栏杆里，立着两个人头。
元娥见她愣神，说：“我们是你的同学，我叫元娥，他叫徐新林。我们会救你出去，但是这之前我们想问你一些问题，为了避免惊醒把你抓过来的人，只能小声交流，你可以配合我们吗？”
柴堆里的女学生茫然，但很顺从地点头。
元娥：“你现在能站起来吗，能自由活动吗？”
林燕点头，接着摇头。
她从地上爬起来，动作间，有木头从她脚边滚下，发出不小的声音。
她紧张地立刻站住，直到窗户外的人冲她招招手，才又开始往窗户处挪。
只是还没走完两步，她的身形就猛地一顿。
黑夜里，发出一道清脆的金属卡顿声。
元娥清楚了，林燕的脚上系着一条细链子。一圈一圈缠在脚上，以至于多走几步都是奢望，牢牢地将林燕拴在灶门口。
徐新林冷嗤一声，“真是蛇鼠聚一窝，用的方式一样下三滥。”
元娥的情绪也不太高，只是对林燕的声音依然柔和。
“对不起，我们可能没办法带你出去。”
他的语气迟钝，为无法带走林燕而抱歉。
林燕早已料想到自己不会被轻易救出去，摇了摇头，勉强笑着，只是恐惧与惨色让她的面容显得苍白无力，长久嘶喊的嗓音也破如锵锣。
“没事。能看到你们已经很好了……”
见她这般模样，元娥简直无法想像这么小个子的女生怎么独自一人挺过未知的恐惧。
他扯扯嘴角，却无法像她那样笑不出来。
徐新林感知敏锐，不由揽住元娥的肩膀，轻声对林燕叮嘱：
“我们会把你在这里的消息告诉其他老师和同学，带人来救你。只是现在我们两个不一定能安全带走你，所以需要先委屈你在这里再待上一段时间……但是我保证，不会让你等太久。在等到来救你之前，你的精神状态和身体可以撑住吗？”
林燕点点头。
两餐未进食让她的胃酸翻滚，胃里火烧一样的难受，铁链拷住的地方也疼痛发痒。
但比起精神上的痛苦，这都不算什么。
仿佛被徐新林的话鼓动一般，林燕奇迹般地连力气也恢复不少。
她对上窗外两人的视线，一天一夜的精神折磨和恐惧里，她好像才从噩梦里活过来，宛若临近溺毙的人，突然抓住一根救命的稻草。
她深吸口气，一字一顿：“我可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