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雨的日子天黑得早,五六点天边就泛起枯旧的黄色。
村里开始烧起了饭,两人趁着天还没黑早点回去。
徐新林和另外两名男学生住一块,回来的时候借住人家已经收完了饭碗,桌子上留着一碗白米饭和半碟榨菜。
“回来了?”男学生抱着要清洗的碗盘,睥睨过来一眼,“你回来得太晚了,没有菜留给你吃。”
徐新林没什么饿感,“嗯”了一声在长板凳上坐下来。
没得到想要反应的男学生从鼻子里哼出一口气,将要离开时,又瞥到桌底下的水迹。
他的火气又大了起来,“啧,你鞋子裤子都是湿的,搞得地上到处都是水。这天气又不好,到时候弄得地上干不,你打扫?”
另一名个子不高的男学生听见响动,从后厨里探出头,也没好气,但说话还算平和,“算了,跟他说什么。”
徐新林听着他们两人一唱一和,明里暗里都是刺他的话,抽眼看了下湿透的裤脚,那块布料因为翻过墙头,还粘着黄泥。
他的心情倒很平静,没有因为两人的话被刺激什么,反正现在的地步已经到了无论他说什么做什么都会被阴阳怪气的程度,倒是很真挚地道歉,“抱歉,我会处理。”
个矮的男学生先一步按住了同学,打圆场,“行了,你吃完了把碗洗了。”
徐新林应下声,就着榨菜把饭吃干净。
木头碗柜里的碗已经洗好放在里面,徐新林只需要把自己的那份洗了就好。
等到回小楼睡觉时,东屋的灯还亮着,从门上的铁栏窗户里透出来。
徐新林脚步顿住,敲了敲门。
“谁啊?”
里头的人想不到谁会来敲门,奇怪地从门缝里探出头,看到眼前直直站立的人,莫名其妙:“你来做什么?”
“你……有退烧药吗?感冒药也行。”
徐新林抿了抿薄唇。
听陈成跟老村长陈良胡扯的时候,他不可避免地想到发了烧的元娥。
可是他和陈成都没有感冒药,这地方又太偏,没谁会把一场感冒当回事。所以徐新林只能找同行的大学生们。
他认识的人不多,只好跑来问问同住的两位男生。
这还是他第一次给人干这事。
矮个男生奇怪地左看右看,“谁生病了?”
“元娥……”徐新林顿了顿,“同学。”
“喔,”矮个男生记得元娥,扭头冲屋内喊了一声:“刘少新,你有退烧药不?元娥好像发烧了。”
另一名男生坐在床边,正脱了鞋搁脚盆里泡脚,听见门边的响动,没好气地应声:“没,谁大热天的带退烧药啊。”
徐新林早已预料到这样的结果,两个人肯理他已经算不错了。
道了谢,正打算离开,又突然有人开口:“明天我去青青那儿问问。”
刘少新撇过头,“不要误会了,不是为了你,是看在元娥同学的面子上。”
刘少新点了点门边的矮个男生。
矮个男生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脸边飞起两片红。
一副少年怀春的模样。
徐新林动作停住。
他的眼睛在黑夜里黑得深沉,好像一湖深不见底的死水,沉沉地把人拢陷进去。
男生被看得惊悚,可是那眼光很快就略过去,好像刚才的头皮发麻只是错觉。
不由得吞下了想问可不可以去看看元娥的想法。
他听见话总是很少的同行同学轻声道谢,那句话冰凉得仿佛一条蛇,在他脖子上绕了一圈:“谢谢。”
矮个男生勉强笑笑,连连摆手:“没事。”
屋内穿出来一声轻哼,“还知道说谢谢呢。”
徐新林当耳朵聋了,转身回屋。
…………
隔天一早,徐新林就出现在刘少新面前。
刘少新正蹲在屋檐下刷牙,瓷缸里盛着水,他咕噜咕噜两声吐下嘴里的泡沫,檐外地上就出现一摊白泡,被雨水冲刷裹挟而去。
看见门神一样守着他的人,忍不住翻了个白眼:“你也不用这么死守着我,我又不是唬你。”
徐新林没这个想法,表情怔忡,“抱歉。”
刘少新口齿不清:“算了,谁要你道歉啊。”
他把杯子牙刷一收,“先吃饭吧。”
徐新林皱起眉毛,心里有点急躁,但是没有拒绝。
吃过饭,三个人去了女生张青青那儿问有没有药。
还没遇上人,就撞见短头发的张青青跑出来。
撞上往这边来的同学,她一怔,似乎没预料到:“你们怎么来了?”
她的目光看着刘少新,刘少新自然地接过她手里的伞,给人撑好。动作亲密,显然是男女朋友关系。
刘少新拧着眉毛,“过来问问你们女生有没有带退烧的药,你怎么跑得这么急。”
张青青白色长裙上面都是泥点子,鞋子脏污,也顾不得头发凌乱,上气不接下气:“出事了,燕子她不见了。”
徐新林眉头一挑。
“什么意思?”
“昨晚若楠陪燕子去外面上厕所,若楠在外面等着的时候,突然被人打晕在地上,醒来的时候燕子不见了,怎么叫也叫不到人。”
张青青急促地换了口气,“若楠喊了一圈没看到她,以为燕子先回来了,结果到处都找不到。”
刘少新明白了,赶紧转头看矮个男生,“你先去向梁老师报告,我们进去看看情况。”
男生面上慌张,但动作利落,就转身跑往外跑。
刘少新转过头,扶好两条腿往下软的女朋友,“你先别急,缓口气,带我们去看看什么情况。”
徐新林紧紧缀在后边。
班里仅剩的四名女生两两住在临近的地方,李若楠和林燕住一起,张青青和另一名女生住一块。
早上张青青来串门的时候,才发现了隔壁的异样,听了描述顾不得其他,只能先跑去找老师想办法。
刘少新安慰两条腿发软的她做得很好,进了林燕住的地方。
一进去,他们就被吓了一跳。
李若楠浑身湿透地靠在椅子上,身上盖着条毯子,嘴唇发白,长发湿成一缕一缕,靠近脑后的地方还有血迹,脸色白得吓人。
她看见有人进来,也不先关心自己,然而急切地问:“老师他们呢?他们来了吗?”
“让人去叫了。”
张青青借着力站起来,把努力想站起来的李若楠扶了回去,又摸了摸李若楠的脸,冰得吓人,她的眼泪流了出来。
只是还顾着人,她吸口气憋回去,不知道是在安慰自己还是李若楠,“没事没事,我们先去把衣服换一下吧。”
扭头对杵在门边的两个男生道:“我带若楠去洗个澡。”
“需要帮忙扶着吗?”
有人在附近看着,她已经安下了不少心,勉强笑笑,摇头:“不用了。”
房间里安静下来。
刘少新有种帮不上忙的焦躁不安,他在房间里踱步,绕着墙边转,直到张青青从房里探出头来。
“你们进来吧。”
徐新林率先进去。
换好干净衣服的李若楠躺在床板上,压了一层被子,脸色还是白,但洗过热水澡后,皮肤泛了点红,不至于一副惨色。
他挑个近点的椅子坐下,问:“能问一点昨晚的细节吗?”
李若楠点点头,她现在急需一个能宣泄说话的出口,这样心里的愧疚和焦虑才会减轻一些。
“昨晚大概快下半夜吧,燕子突然把我叫起来,说想上厕所。”
李若楠双眼看着虚空,好像回到了昨晚。
“厕所建在外面,燕子进去后让我在外边等她。”
夜里的风很大,树枝被压弯了腰,李若楠拿着手电筒,目光所及之处是一片树林。
茅厕隐在树林中,树叶摇晃,遮住了半边天。
厕所里,遥遥传过来林燕的声音:“若楠,你还在吗?”
李若楠应声:“我在。”
话音落下,就起了大风。
强风滚着大雨,李若楠把伞打低了些,好让自己不至于浑身是水。
她甩了甩灯光开始闪烁的电筒,没注意到不远处树影里出现一个人影。
人影双手爬在树干上,惊雷中,露出一张惨白的脸,两只红肿的眼睛直勾勾盯着她。
风小了些,李若楠舒展开身体,却猛地看到自己影子上多出一团黑色。
那团黑色高举着一块石头,在她惊恐的目光中,和还尚未惊叫出口的尖锐嗓子里猛地砸下。
“救——”
天边一声惊雷。
林燕塞好纸,奇怪地拿起厕所门边的伞,“若楠?你刚刚说话了吗若楠?”
无人应答。
林燕的心突然跳得很快,眼皮直跳,这一次,她的声音小了很多:“若楠?”
门边出现一个影子,静静看着她。
林燕松了紧憋着的气,拍拍胸口:“吓死我了,你怎么不说——”
她抬起头,却看到一张陌生的惨白人脸,喉咙里的惊叫未呐出来,一块锋利的石头砸了过来——
“嘭!”
所有的声音被雨声吞噬。
..........
“等我醒来后,燕子就不见了。”李若楠神情恍惚,“我在外面找不到,以为她先回来了,结果房里也没看见人。”
徐新林这个时候突然想到一件事,他看着苍白的李若楠:“为什么消失的是林燕不是你?”
刘少新闻言用看怪物一般的眼神看他。
徐新林反应过来问题的不妥,垂下眼睫:“林燕的体型是不是要小一些?”
李若楠点点头,“是,她个子不高。”
甚至是女学生队里最瘦小的一个。
相比起来,李若楠的个子在女生里高得显眼,虽然体脂不高,但骨架大上不少。
甚至比部分男同学还要高一些。
徐新林继续追问:“你看见敲晕你的人的脸了吗?”
李若楠摇摇头,她是被人从后面砸晕的,一瞬间就失去了意识瘫倒在地上,记忆的最后一幕是一团模糊不清叠在地上的黑影。
“应该是男的。”刘少新出声,注意到视线都集中在他身上,继续说下去:“林燕好歹是个成年人,重量不小,她被带走消失,说明这个人的力气很大,至少能足够支撑把林燕藏起来。”
李若楠有点迟疑,但仍然点头:“应该是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