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板的这边，是说话滔滔不绝的陈成。
缠着老村长说完了路线还不算结束，又要求用纸笔画出省略路线和文字表述，甚至要求老村长核对一边有无对错。
而门的另一边，是错愕的徐新林。
偏屋里，门两边是赤红褪成淡色的对联，门板上彩绘人物图因为年久潮湿而糊掉了面孔，但依稀能辨得出来是门神神荼郁垒。
往里上堂的桌子上，摆着祭品与一块木像，香炉里的香已经燃尽，徒留空气中弥散的气味。
屋里红色居多，从刷了红漆的松木桌，到用红布作垫的绒布，摆放于上方的白瓷碗有的碎了边，里边盛着冷掉的白馍与鸡蛋，还有表皮发青却已经放软烂的橘子。
上堂两边放着两根蜡烛，是唯一的灯光来源。
火红的亮光明明灭灭，照得最上方的雕像显现出一种不同寻常的诡异。
好在屋内没有倒水泥，徐新林走过去也不怕留下水迹。
他看着用支架拖起来的木雕像，认出来是一条龙。
或者说，是一条形似龙的蛇。
没有龙角，没有龙鳞，甚至没有龙爪，只是刻意向龙的形象靠拢。
长而弯曲的身体，盘曲在托架上，绿豆大小的眼睛直直盯着虚空，站在前方的徐新林皱起眉。
不知道是不是雕工技艺的差劲，这条仿龙的蛇，看起来也不像蛇。
时间紧迫，徐新林来不及多看几圈，迅速打开系统助手拍下房间细节。
门外的谈话已经结束，似乎还能听见走过来的脚步声。
还有陈成压抑的咳嗽声，是他们约定好结束的暗号。
仔细确认了没有其他可疑或者遗漏的地方，在最后一声脚步落下，门把手下压的一瞬，徐新林迅速翻出窗外。
运动鞋落在地上发出轻巧的叩击，被雨声吞没在空气里。
房间里，尚未重新恢复安静，门发出“吱呀”的惨叫，从外面推开。
灰白的眼睛无神地略过房间布局，然后落到紧闭的窗户。
门重新关上了，屋里陷入灰暗。
老村长换掉燃灭的香，然后在用于祭拜的圆形跪垫上跪下来，枯瘦干瘪的身躯深深弯下去，扣下三拜，许久才支起上半身。
“大仙保佑，顺风顺水。”
粗肥的短蜡烛光火扑动，滚烫炽热的红蜡流积，紧紧吸附于松木桌。
…………
陈成等在后院墙外汇合。
一米五高的墙上出现一只手，粗大的手掌很轻松地扣住凸起的墙角，胳膊蓄力，修长的身体借力一翻，就轻巧地跳上墙头。
周围无人，人影悄无声息地跳落。
陈成把伞递过去，“怎么样，有没有发现什么。”
雨下得大，就算来返的路不过十几步，徐新林全身上下也湿透半边，头发贴在额角，雨珠顺着利落的下颌线流下。
徐新林无暇管自己身上湿成什么样，先把拍的照片传过去。
陈成被几张大片的红色惊了一下，“这也太红了……”
照片里，陈旧摆放的贡果与信奉的神像冲入眼帘，陈成吞下了下半句话，正起色，“这是在祭神。”
祭拜神仙，一直不是什么稀奇的事情，二十一世纪还有专门的节假日，放在这副本里，更不显得奇怪。
只是这让他们多了一个猜测。
这可能不是简单的副本，更可能有怪力乱神一类存在。
徐新林也是同样的猜测：“灵异本。”
陈成的脸色很差，一方面是新手前期碰上灵异本的概率很小，大部分都是些狼人杀一类的副本。
灵异的存在会大幅度拉开BOSS与玩家能力的差距，导致存活率很低。
但另一方面，如果前期碰上了灵异本，说明难度会比正常水平的灵异副本低。
陈成不知道这算好还是坏，把照片拷贝一份保存下来。
“那我们接下来的行动更不能分开了。”
徐新林想到现在独自一人的元娥，又想起护家犬一样的陈行，合上纤长的睫毛，轻轻应了声。
两人思虑很重，一下午没找到什么异常的地方，倒是把村里转了个遍。
村里一共二十一户，养了不少牛和鸡鸭一类家禽，走两步还能看到废弃土屋墙上用作燃料的晒干牛粪。
一村人依水吃水，靠山吃山，农田菜园也不少。
陈成路过围住整个村庄的清水河时，停下脚步。
“我之前问村长怎么出村去外面的时候，老村长看我的眼神很奇怪，”陈成想不出怎么形容，“毛骨悚然。好像认为我们再也走不出去了一样。”
徐新林当时刚翻进偏屋，里头静谧，把谈话内容听得一清二楚。
他看着河床涨高的清水河，耳边是陈成想去出入口的桥上看看的提议。
“虽然可能只有npc能出去，或者没有地图外的版图，但还是去看看保险一点。”
徐新林应声：“好。”
他的眼睛还看着河流，又说：“河床不对劲。”
陈成一下子闭了嘴。
他瞪大眼睛，看着河水往下流滚去，睁得眼睛都泛酸了，也没看出什么来。
“没啥啊，里面也没什么东西。”
徐新林不是指这个。
雨水加上泥沙，河流虽然混浊了些，但也不难看出水里有些什么东西。
从上流滚下来的除了些杂草树枝，什么也没有。
徐新林皱着眉，“水涨太多了。从昨晚到现在降雨大概十五个小时，不至于涨高这么多。”
而且这里没有大坝放水。
陈成也反应过来，脑海里一闪而过昏暗红光里供奉的神像。
“这河有问题，供的神也有问题。”
寻常人家供神会选择文武财神，或者关公这种有名的人物，但清水村这样一个小村子，哪来什么历史渊源。
不供正神，反而供个龙身像。
这龙也不是正宗，无角无鳞，只是一条形状怪异的蛇罢了。
陈成好像终于摸到了点头绪，灵光一现：“副本BOSS是水蛇吗？”
“说不准，大概率是。”
徐新林的大致思路也是这样，可说到底只是个猜测，没有什么实质性的证据可以证明。
但是如果BOSS就在这条河里，那村长看他们如死物的眼神也有了解释：唯一通向外界的桥，他们可能永远也没办法踩上去。
在他们逃离清水村前，高涌的水流会先一步吞噬他们。
陈成还是想试试，试试能不能出去。
“我有个复活牌，要不我去桥上看看？”
徐新林觉得没必要，现在桥基本上走不了。
要么河底下的BOSS现身，让河水吞噬掉陈成，要么就算能安然走上去，看到的也只会是没有加载的空白地图。
但看着陈成跃跃欲试的模样，他最终没说话。
经过这两天，他学到了一个新东西：能不说话就不说话，也不要败坏别人的兴致。
陈成在桥前面存下复活档，对着他招招手，走上了桥。
直到这一刻，他们是第二次这么仔细地观察这座桥。
石头转砌筑的桥面并不光滑，甚至粗糙，两边没有竖立的栏杆，一晃眼，似乎就能掉下去。
河下的湍流急涌，泥沙在里头翻滚，破败的树枝顺流而下，被岸边伸出的凸起勾住，慢慢堆成一团，然后又被河流冲开卷走。
陈成看了眼桥对面的石碑，难以辨认的“清水村”三个字歪歪扭扭。深吸一口气，他感觉自己的心跳剧烈。
转过身，冲后面的徐新林摆摆手：“我去了。”
声音里带着慷慨就义的决然。
陈成转过头，时刻注意着底下的水流情况。
运动鞋踩上桥面，激出小水花。
没有异常。
另一只脚也踏上去，河流依然如故。
陈成深吸一口气，走上了桥面。
从头到尾，一共不到十步。
直到和石碑平齐，陈成都没有想到会这么顺利。
没有异响，河流也没有变化，仿佛之前的一切猜测是空穴来风。
前方是来时大巴停留的地方，陈成继续往前走，只是这次和刚才不同，他明显感觉到了前面仿佛有一堵墙，阻碍着他往前。
陈成不信邪，换了只脚。
但很快，同样的阻滞感让他停下了尝试。
“是空气墙。”
曾经停留大巴的岸边杂草茂密，失去了被雨水冲刷的痕迹，高耸的树木和花草相互依偎，难以分辨出离开的路，只隐约看到地皮间裸露的黄土。
陈成看了眼没入草丛的路，把这副景象刻入脑海里，才转身往回走。
河底下还是没有动静，耳边除了雨滴砸到伞幕上，就是水流急涌的声音。
陈成安全下了桥。
站在后边看得一清二楚的徐新林早已经预料到了这个结果，也不意外。
只是，“如果不是副本强行把我们困在这里，能走上桥说明可以离开，那老村长是什么意思？难道我们的推测是假的？”
陈成百对自己安然无恙地来返桥头思不得其解，“我也没死，难不成BOSS不是水蛇？或者还没有能力杀掉我？”
在没有其他想法的前提下，他们把副本有伪装成神龙的水蛇推测作为第一猜想。
对于陈成的疑问，徐新林也更偏向于后者：
还没有到剧情最重要的点，BOSS无法现身。
他看着几十厘米的河身，离桥面和两岸还有很远的距离，那未被淹没的河岸，已经是倒计时的化身了。
等水漫上来，一切都到了该结束的时候。
徐新林收回视线，耳边是雨水击打伞幕的声音，不知这场大雨何时停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