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月光白白

“五条老师,我喜欢你。”

润润酥酥的雨水落在地面上,敲出好听的雨声,淡淡的东风吹得五条悟心底微凉,他揉着眉心,无奈地看着伏黑惠,心中腹诽着,伏黑甚尔听到这句话会被气活吧?

他对那柄曾经把自己捅个对穿的咒具还心有戚戚。

伏黑惠皱眉,绿色的眼睛盯着五条悟。又喊了一声:

“五条老师?”

五条悟回过神,随口回答:“啊?哦、惠长大了,都开始思考关于‘喜欢’的问题了呢。”

曾经稚嫩的小孩在他手中长成了锋芒毕露的咒术师,五条悟自我安慰伏黑惠只是遭遇了青春期奇怪的悸动,身为体面的大人,需要好好引导学生。五条悟伸出手,想揉揉熟悉的海胆头,伏黑惠却果决地转身离开了。

“五条老师,我告诉你只是因为我想知道你的答案,我不想做那种瞻前顾后的戏码,我是咒术师。”

春雨“滴滴哒哒”落个不停,弄得天潮潮地湿湿,顺带染青了砖瓦绿草,最近伏黑惠很忙,总是神龙见首不见尾,五条悟坐在医务室和家入硝子抱怨着咒术高层的事情,他的语气是少见的不耐烦,忿忿不平地抨击所有事情,最后话锋一转,话题落回到伏黑惠身上,

“惠,最近似乎叛逆期啊。”

连手机发给他的消息都少了很多,除了必要的任务汇报,最多就是叫他保重身体,家入硝子头也不抬地说:

“五条,如果连伏黑这样的学生都讨厌你,我想你应该反思一下自己的问题。”

五条悟嚷嚷起来:“不是讨厌,才不是,惠才不会讨厌我。”

家入硝子叹了口气:“那你说吧,这次又是为什么?如果只是伏黑惠出门前没有和你打招呼这种事,就请你给我出去。”

五条悟不忿地拆开一颗棒棒糖,他用力碾碎糖果,最终苦笑一声,算了.....

从小到大伏黑惠和五条悟斗气就没有超过三天,他们和伏黑津美纪约定好,无论如何都不能因为情绪而使用冷暴力,所以五条悟相信这次也不例外。

不过伏黑惠是生气了吗?五条悟猜不透少年人的心思,时间很快过去,他又要出发执行任务了。

夜晚潮湿,冷月无声,空气寂静,祓除一天咒灵后五条悟风尘仆仆地回到五条家,家里冷清,厨房也是规规矩矩的干净样子,和伏黑惠离开时没什么区别。棒棒糖包装纸堆满了垃圾桶,他重复机械地嚼动糖果,心中的思绪不知飘去了哪里,平时这个时候伏黑惠总会制止他半夜吃糖,只是最近他搬去宿舍住了,很少来五条家陪他。伏黑惠那日的表白还飘荡在五条悟的耳边,舌尖橘子味的糖果酸涩,五条悟莫名觉得很烦。

在烦什么?不知道,五条悟自从成年之后就失去了耍脾气的权利,他蹲下来,和天上的月亮打招呼。

“喂,伏黑甚尔,你说现在应该怎么办啊。”

语气听起来似乎是和熟稔的朋友说话,五条悟语气失落地说:

“你的小孩叛逆期,没小时候可爱了,真麻烦...你这个人对我而言就是个麻烦。”

一阵寂静,五条悟继续自言自语:“那些老古板麻烦得很,我哪有那么多时间...我明天再找他好好聊聊吧,烦得很。”

他心中有股郁结的气,在伏黑惠和他表白时在他心中升起,在见不到伏黑惠人的时候愈发强烈。

为什么呢?五条悟郁闷,可惜伏黑甚尔不能回答他,月亮也没有回答他。

五条悟气馁地退回客厅,前几天伏黑惠换下来的脏衣服还放在脏衣篓里,五条悟认命地把他们丢进洗衣机,然后跳进沙发里把头埋进抱枕,像一只白毛鸵鸟,该死的,抱枕里也有伏黑惠身上的沐浴露香味,平时他就趴在这里吹头发。

伏黑惠六岁就跟在他身边,那时候五条悟也才是半大少年,两个人脾气不对付,一个沉闷又犟种,心思比谁都难猜,一个忙碌又气盛,对付小孩没有一点招数。夏油杰离开之后五条悟慢慢成长起来,再也不会动不动就急眼,大概也明白不是事事尽如意的道理,哪怕是最强咒术师也有力所不能及之时,所以那时的五条悟面对小孩只能察言观色,大约是十猜九错,他也不气馁,愈挫愈勇,相处个九年十年,才勉强有点心得。

伏黑惠是个直白的孩子,尤其是经历了伏黑津美纪的昏迷后面对人与人的感情更加坦然,似乎不愿再留遗憾,会适时地剥出自己的真心,他对待事情有自己的看法,但总是在做最坏的打算,这时候他又龟缩回来,选择一个人背负一切,然后孤注一掷地向前,斩断一切阻碍他达成目的的障碍。

是个傻孩子。

“嗨,悠仁,野蔷薇,早上好,惠呢?”翌日五条悟顶着一双硕大的黑眼圈来到咒术高专,当然,他带着眼罩,虎杖悠仁爽朗地回应:

“早啊五条老师,我买了早餐,是您喜欢的奶油面包哦!”

阳光晒得暖融融的,五条悟懒懒应了一声,声音有些失望,这时身后忽然传来一道平淡的声音:

“五条老师,我在这里.....昨晚您没睡好么?”伏黑惠站在他身后,指了指自己的嘴巴,

“你的声音听起来很不舒服。”

这两天伏黑惠很少在咒术高专,连同期的伙伴都难找到他,但他们三人有个小群,平时会约着一起吃饭,聊些有的没的的问题。

钉崎野蔷薇是个心思细腻的女生,她挑挑眉,目光穿梭在伏黑惠和五条悟之间,饶有趣味地打量他们,虎杖悠仁放下两份早餐,拉起钉崎野蔷薇的手对五条悟说:

“老师,我和钉崎先去做任务了。”

“好。”

此时是暮春时节,隐约可以听见蝉鸣,伏黑惠坦坦荡荡地看向五条悟,他们对视着,五条悟发觉伏黑惠瘦了一点,腰线更细,颧骨的骨头更突出了,他盯向伏黑惠的眼睛,绿色的眼睛很通透,他无端觉得里面藏了一卷春天,当他们目光相撞时,他就跌进春天里。

五条悟这几日躁动的心忽然落下来,他悲哀地发现自己想念伏黑惠在身边的感觉。他的心中多了某种不明不白的感情,是酸的、麻的、痛的、这种感觉在他们相遇的一刻最强烈。

他们是父与子吗?不太像,反正不是传统东亚父子,是师与徒吗?又未免过分亲近,同住屋檐下,过了十年有余,十种影法术式神使的成长由他五条悟一手栽培,他的灵魂由五条悟亲自雕刻,是五条悟理想的第一块基石,然而这块基石已经快一个月没理他了。

他走近伏黑惠,不好意思明说自己的心情,于是他拉住伏黑惠的袖子,弯腰小声道:“你今晚有个人任务,你得回五条家一趟。”

“什么任务不能现在说?”

五条悟支支吾吾起来,啥也说不清楚。伏黑惠在心中叹了口气,应道:

“嗯,知道了。”

“惠没有话要对老师说吗?”

伏黑惠平平淡淡地说:“保重。”

他转身准备离开,五条悟问:“只有这句话吗?”

“.......”

见他沉默了,五条悟直接问:“为什么喜欢我?”

伏黑惠不置可否,他说了一句古怪的话:“您,很孤独吧。”

这句话似乎是小说角色进行交心对话前很俗套的起手式,于是五条悟同样回敬了很标准的答案:

“咒术师都是孤独的。”

伏黑惠笑了一声,嘴角很快压了下去,喃喃自语般嘀咕:“你说你想改变咒术界,那是你的梦想。“

“嗯?”

伏黑惠坦言:“我想和你一起改变,我喜欢你,这一点由始至终我都很清楚,不是青春期,是我喜欢想改变世界的五条老师。”

“对不起,惠,你听我说。”

伏黑惠摆摆手,平静地说:“您不用说对不起,您是我的亲人,身为老师的您什么都没有做错,是我不想再和您演父慈子孝的戏码,千错万错都是我的错,要怪就怪我吧。”

五条悟无奈地笑出声:“呀,好吧。”

“您不用迁就我,也不用为我妥协什么,我会为了我的决定承担代价。”

“惠,你觉得,这有意义吗?”

伏黑惠摇头,“意义?明知道没有意义还是会执着,每个人都有这样的事物吧,不然诅咒从何而生?不过您放心,五条老师,您的答案我已经知道了,我不会执着于您的,这是我身为咒术师的觉悟。”

诅咒诞生与无法消解的执念,无关善恶。五条悟一直盯着伏黑惠的眼睛,他一直从容地和五条悟交谈,他在坦白。

“惠,长大了。”

伏黑惠上下打量着他,淡淡地开口:“好好吃饭好好睡觉的人才有资格讨论‘爱人’这个话题。”

五条悟双手投降,“好好好,听你的。”

“悟。”身后传来禅院真希的声音,伏黑惠回头,五条悟顺着他的目光看去,热情地打招呼:

“真希,刚好有事找你。”

“我就知道。”禅院真希瞥了伏黑惠一眼,搭上他的肩膀打趣地说:

“惠来陪姑姑聊聊天?”

伏黑惠不动声色地推开她,“真希学姐,你和五条老师聊吧。”

等他走远了,禅院真希肘击了一下五条悟,故作嫌弃地问:“你又惹他了?”

五条悟夸张地反问:“什么叫‘又’?”

他嘻嘻哈哈地笑着,大概是心里不坦荡的原因,他和伏黑惠变得有些疏远,他不理解,明明告白的是伏黑惠,结果现在对方坦坦荡荡,倒是把他弄得瞻前顾后。

这就是大人的辛苦吧。

那天晚上伏黑惠久违地回到五条家,久违地和五条悟一起吃了一顿饭,桌子上都是他们爱吃的菜,他们心照不宣地闲聊,

“最近任务有没有难度,那群老不死的有没有为难你。”

“没什么问题,五条老师不用担心。”

他们似乎都在极力证明他们关系的纯洁和坦然,但聊着聊着就沉默。晚餐后五条悟收拾碗筷,伏黑惠在五条家闲逛,顺便收走自己放在五条家的衣服,发现在阳台已经晾了好几天,旁边还有五条悟买的一篓生姜。五条悟从厨房探头出来看他,大声说:

“这晾了几天也不能穿了,你放在那我今晚重新洗。”

“不用,我自己拿回去洗就行。”

不知为何蔓延的尴尬,五条悟的心又开始抽痛,他故意把碗筷洗得“乒乒乓乓”,伏黑惠坐在沙发上抱着衣服,不知道在想什么。

夏天的蝉鸣一年比一年聒噪,夏天是一年里最有活力的季节,草木葳蕤,长风烈烈,大雨喧闹,花草树木都声势浩大地滋长,丰厚绵延地点缀着兴奋的初夏。

五条悟打开了教师办公室的空调,从冰箱里拿出一瓶冰水,伏黑惠忙着出任务,没人给他的小冰箱补给果汁的牛奶,只剩下五条悟之前随手买的罐装美式咖啡乱糟糟地挤在一起,味道太苦了,五条悟不爱喝。

自从那天晚上一别,伏黑惠再也没找过他,连消息都没有,五条悟主动给他发消息也只是简单回复,问及行踪更是石沉大海,哪怕从伊地知洁高那里问出伏黑惠的任务,每次去也只是扑了个空,怎么也找不到人。

他不知道伏黑惠在想什么,但五条悟却经常想起他的第一个学生,他十八岁接管的养子,伏黑惠躲他跟躲瘟神一样,他也不知道为什么事情变成这样。

“咚咚咚”

身后传来敲门声,五条悟懒洋洋地回答:“请进。”

是虎杖悠仁来交任务报告,五条悟看了一眼就放到一边,这种咒术高层强制要求写的东西他最讨厌看,他抿了口凉白开,状似不经意间问起:

“惠最近在忙什么?”

虎杖悠仁乖巧地回答:“出任务。”

五条悟额头的青筋弹起,他暴跳起来,虎杖悠仁问他:

“老师您怎么了?”

五条悟情绪管理片刻,他问:“惠在躲我?”

虎杖悠仁微妙地移开视线:“没有,怎么可能....”

“悠仁知道惠在哪里吧?”

虎杖悠仁沉默,五条悟痛心疾首地说:“悠仁,老师平日待你不薄,你敢用我们多年的师生情谊发誓,你没有对老师撒谎吗?”

虎杖悠仁露出为难的神色,五条悟揭开眼罩露出湛蓝的眼睛,他从口袋中抽出帕子,弱柳扶风地靠在墙壁上,帕子一甩,泫然泪下。

“我们师生多年的情谊,究竟是错付了。”

虎杖悠仁叹了口气,席地而坐,半只手遮住脸庞为难道:

“伏黑不想让您知道,老师何必为难我...”

这是棋逢对手、将遇良才,钉崎野蔷薇进来时看到的就是这样一番场景,她的老师哭得梨花带雨,她的同学坐在地上捂着心口泪眼朦胧,顿感这个夏天更热了,她发自内心地说:

“你们有病吗?”

五条悟问:“惠给了你什么好处?”

虎杖悠仁不语,五条悟说:”我出双倍。“

虎杖悠仁立刻爬起来回答:“詹妮弗的亲笔签名。”

五条悟看了一眼行程表,“下周我带你去看詹妮弗本人。”

虎杖悠仁两眼发光,他对五条悟说:“伏黑今天去琦玉出任务了,他最近接了很多任务。”

“为什么?”

“他说只要忙起来,就不容易想起烦恼的事情了。”

五条悟抿抿唇,戴好眼罩就出门,他临走前对虎杖悠仁说:

“等老师今晚回来请你吃大餐。”

“多谢多谢。”

钉崎野蔷薇目送他离开,她肘了一下虎杖悠仁,略带担忧地问:“虽然你的偶像是詹妮弗,但你不是轻易毁诺的人,怎么就这样把伏黑卖了。”

虎杖悠仁摸摸下巴,高深莫测地说:“因为我知道伏黑也想见到五条老师啊。”

想见到彼此的人就应该马上相见喔,他只是收取一点小小的利息而已。

南风吹过山林沙沙作响,带着新绿的气息,人群喧闹,吆喝着瓜果和绿豆,甜食与冷饮,琦玉今日的风很冷。

咒灵都被剿灭了,为什么【帐】还没有消失,好冷啊....伏黑惠匍匐爬在地上,艰难地往前挪动,碎石划破了他的皮肤,指尖已经磨到血肉模糊,掉出深黑色的肉泥,心脏难受到发痛,眼睛酸涩,却流不出眼泪来。他是咒术师,无论遇到什么事,他必须冷静,必须清醒,必须逼着自己往前走,哪怕姐姐去世了,哪怕他的老师与同伴都倒下了,他也必须逼着自己起来战斗。

好累啊...太累了...仿佛有一双无形的手安排了他的命运,他一路颠沛流离,还要逼着自己清醒。伏黑惠的眼睛好痛,酸痛感席卷了他的五官,好想哭,为什么没有眼泪?他的眼前再次笼罩一片黑暗,咒灵怨恨的声音越来越近,他又要爬起来战斗。

只需要挥刀就好了,不需要任何感情,身为一级咒术师的伏黑惠需要一往无前,要不屈不挠,要坦然接受命运磋磨他的每一寸骨肉,这是他身为咒术师悲哀的宿命。

五条悟和家入硝子来到现场时看见浑身是血的伏黑惠把咒灵压制在地上,脸上黑黢黢的,手上拳头已经看见斑斑白点的骨头,他一拳一拳用力地揍在咒灵的额头上,眼眶泛着红色,流出一点猩红色的液体来。家入硝子感慨地说:

“不愧是你的学生啊。”

疯狂、扭曲、平静表情下藏着暴戾与痛苦,五条悟的笑容僵住了,眼前的伏黑惠眼神戾气,用咒具把咒灵一刀刀片下来,直到咒灵灰飞烟灭,五条悟敛起笑意,隔壁的家入硝子饶有趣味地打量他的神色。

伏黑惠气喘吁吁地倒在地上,血腥气涌上喉咙,鼻腔里充满了泥土的腥臭味,脑袋很重,尖锐的刺痛浃髓沦肤,恍惚间想起和钉崎野蔷薇、虎杖悠仁一起聊天时的对话。

“你喜欢那个笨蛋教师?到底是为什么?”

虎杖悠仁说:“我觉得五条老师挺好的。”

伏黑惠小声说:“我懂他。”

“嗯?”

他低下头,更坚定地回答:“我懂他。”

他们在一起生活得太久了,他心知肚明五条悟不会和他在一起,他只是想要一个答案,一个让自己死心的答案,为此他在心中演习了很多次。

他不能让他的感情变成诅咒,所以他时刻警醒自己,这份感情只能埋在心底,不敢想,不敢忘,却会在五条悟的目光中生根发芽,时刻准备破土而出。伏黑惠是咒术师,敢于直面最丑恶的特级咒灵,却不敢面对最神秘的六眼,

血腥气弥漫在他身边,五条悟的鞋尖出现在他眼前,伏黑惠每一寸骨头都在痛,他用力挣扎着爬起来,挺直腰抬头看向五条悟,听见对方问:

“谁教你这些的?”

伏黑惠说:“反正不是你。”

他拍拍身上的灰尘,衣服破破烂烂的,骨头还渗着血,转身准备离开,五条悟喊:

“你站住。”

伏黑惠问:“五条老师还有什么事吗?”

他们之间似乎隔了一层薄纱,五条悟张张嘴,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没事的话我就继续执行任务了。”

“过来。”

五条悟拽住伏黑惠冰凉的手腕,用帕子小心擦干净他的脸,他的眼睛还是耀眼的碧绿色,五条悟顿了一下,轻声说:

“你这样....津美纪知道了得有多难过,我得替她看着你。”

伏黑惠疲惫地说:“如果只是这个,没必要,她不在了。”

又陷入沉默了,家入硝子适时的出现,伏黑惠婉拒:

“不用麻烦家入小姐,我有式神。”

“闭嘴。”五条悟很少用这种语气和学生说话,家入硝子知道他心里有气,于是她安静地给伏黑惠疗伤。

“好了,医嘱就是先休息好了再出任务,伏黑,今天五条好不容易挤出时间来抓人,我就不打扰了,你们聊。”

家入硝子撂下这句话就隐身退场,留下师生两人面面相觑,伏黑惠盯着他,烦躁地说

“你....我得回去问问虎杖。”

他又要走了,五条悟问:“你在躲我?”

伏黑惠说:“因为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五条老师,我是咒术师,我怕产生诅咒,我必须克制我的情感,五条老师,您能教教我该怎么办吗?“

好热啊...夏天的风一点也不凉爽,五条悟身侧的手握紧拳头,他不知道该说什么,人类的情感总是如此复杂,总是说多错多,做什么都是错,他最终只说了一句:

“好好吃饭,都瘦了。”

五条悟也开始频繁出任务了,但这很正常,毕竟他这种特技咒术师经常偷闲才是不正常的,任务的繁忙可以抵消很多有的没的情绪,但不合时宜的念头经常会偷偷钻进他的脑海,他想起伏黑惠平时会给他带好吃的小蛋糕、会时不时回家给冰箱补给牛奶和黄油,因为他爱吃黄油土豆,五条悟开始抱怨咒灵太弱了,让他经常分心。

“你最近和伏黑到底怎么了。”

家入硝子受不了五条悟这幅半死不活的样子了,五条悟拆开他今天吃的第十八根棒棒糖,严肃地说:

“惠和我表白了。”

家入硝子问:“就这?你狠狠拒绝他了?”

五条悟踌躇了一会,小声接上:“也...不算...但他躲我。”

“那你答应他?反正比你现在这样好,你们俩快三个月没一起吃饭了吧?”

五条悟思考片刻,最终开口:“不...和我在一起会伤害他的,他这么多年在我身边,没少被那帮老头迫害,他不说,但我什么都知道。”

五条悟咬碎了嘴里的糖果,咬牙切齿地说:“悠仁曾经的死,那些派给他们的危险任务,我什么都知道,我会一一讨回来的。”

家入硝子毫不留情地说:“借口,他本来就是你的学生,在不在一起没区别,伏黑更不是那种需要你保护的人,只是你自己没想好怎么接受而已。”

五条悟笑嘻嘻地回答:“硝子说得有道理,也许是呢?”

家入硝子挑眉:“所以?你想好怎么面对伏黑了?”

五条悟大喇喇地说:“不知道啊,不过我觉得遇到百思不得其解的事情的话,最好的方法就是顺其自然,人哪里管得了这么多呢。”

家入硝子点燃一支烟,淡淡地说:“五条,你会后悔的,不清不楚的感情最伤人。”

“没事,以后嘛,他好好长大就行了。”

身为他的得意学生,伏黑惠在咒术界锋芒毕露,前途坦荡,哪怕有一天他不在了,伏黑惠也会被迎回禅院家成为家主,继承遗产。

手机又开始“滴滴滴”响起来,伊地知洁高在给他打电话,发给他一堆待做的任务,五条悟骂骂咧咧地走了,去勤勤恳恳地做任务。

天空下起瓢泼大雨,泱泱大风席卷在城市中,他路过一条长长的窄巷,很多年前一个寒冷的夜晚他也路过这里,在他执行抓捕夏油杰的特级任务路上。

五条悟与夏油杰他们相遇过,也交手过很多次,夏油杰给咒术高专带来了很多麻烦,从曾经的挚友变成宿敌,五条悟未曾手软。

他追杀夏油杰到了这条窄窄的巷子,黑暗间还是让夏油杰的教众接应到,让他们侥幸逃脱了,不知道为什么,心中的郁结透气了一点,但很快心情又沉重起来。

天上落下缥缈的细雪,交缠着朦胧的银光,五条悟并非不惦念曾经的同窗情谊,但是身负众生的责任,最强咒术师没有选择权,风雪中,他有点孤独。

不知不觉走回了琦玉,隐约听到几声稚嫩的狗叫声与女孩的欢笑声夹杂在一起,飘雪融化在温暖的灯光中,也融化了五条悟已经冻僵的脸,他抬起笑容,活力满满地大喊:

“惠、津美纪,我回来了。”

柴门闻犬吠,风雪夜归人。

头好痛、好烫....似乎做了一个梦,五条悟用力睁开眼睛,发觉自己躺在东京咒术高专的医务室,身边是家入硝子。

“你发烧晕倒在外面了,笨蛋。”家入硝子半是戏谑半是怜悯地看着病床上的五条悟,听见对方问道:

“谁带我回来的?”

家入硝子钓着根饼干,一边给他换冰袋一边含糊说:“伏黑啊,伊地知联系不到你,然后打他电话了。话说,最强咒术师,你很久没感受过生病的感觉了吧。”

五条悟头脑昏昏沉沉的,感觉嗓子快要冒烟了,根本不想回答家入硝子的问题。

“放心吧,你的任务伏黑在帮你处理了,你、算了......五条,好好看看身边的人吧。”

五条悟苦笑一声,“那你说,我和他现在算什么事?”

家入硝子不假思索地回答:“你们是家人,你出了事第一个找他的家人,区别于五条家的家人。”

五条悟闭上眼睛,家入硝子的声音忽远忽近的,不知道什么时候又睡着了,做了一个很长的梦。

婴儿时睁开的第一眼,六眼宣告着最强咒术师的降临,母亲慈爱,父亲严厉,五条悟从小被众星捧月地长大,亲人的面容已经模糊,美好的时间像一枚窄窄的旧邮票,成为他生命的书签。他进入东京咒术高专,锋芒毕露,生来就是天才咒术师,可惜很快就迎来当头一棒,要匆匆开始思考生命中的某些命题。

比如梦想、比如生命。

母亲临终前五条悟还在出任务,等到他出差回来后母亲已经下葬,他拉着伏黑惠的手回到五条家,他们走到堂前,发觉桌子上放着一碟已经变质的喜久福,小时候他说爱吃,母亲经常给他做,味道很好,是毛豆生奶油味的。五条悟再见到父亲,他发现对方不知何时变得很老,前年斑白的头发全部变成了银色,见到他和伏黑惠过来,声音沙哑地说:

“禅院家的小子又长高了。”

“父亲,他不是禅院家的人,是我的人。”

手边的伏黑惠在生长,面前的父亲在衰老,他介于中间,既在生长也在衰老,五条悟感到一种悲哀铺天盖地地席卷而来,其实他很早就有心理准备,他不能继续躲在名为“父母”的屋檐下了,他成为了五条家新的脊梁,但当离别真正来临时,他还是会恐慌,仿佛他和死亡之间原本隔绝的薄薄帘幕,随着母亲的离去被一同带走了。

曾经他讨厌父亲的严厉和古板,母亲的啰嗦与管束,但这一切都稀释在母亲的棺材前,只剩下不舍了。家人究竟是什么意思?相互依存,相互分割,损耗的同时又在修补,刻入血肉里,成为某种温暖而扭曲的诅咒,用余生去寻找和偿还的感情。

当时五条悟正是年少气盛的时候,情绪难得低落,伏黑惠对这种情绪似懂非懂,毕竟他没有妈妈,爸爸聊胜于无,他对家人的爱只来自伏黑津美纪和五条悟,他说:

“我知道您很难过。”

“嗯?”

年幼的伏黑惠一脸严肃地说:“如果有一天您和津美纪要离我而去,我不敢想,我宁愿是我先离开,所以我知道您很难过。”

“那你可能就不能长命百岁了。”

“那种事...无所谓了。”

也许是年轻人不怕死吧,五条悟神色柔和下来,他蹲下身轻轻抱住伏黑惠,低声说:

“惠,你太自私,太残忍了。”

“什么?”

“如果惠比我和津美纪先走一步,我们会很难过很难过的,所以不要这样说,尤其在津美纪面前。”

那夜的月色白茫茫的,朦胧柔和,落在地上像是撒上一层银粉,月亮见过太多的离别,装载过太多的愁绪,太多的痛苦与遗憾,落在薄薄的月光上,一大一小、一白一黑两个脑袋依偎在一起,两个孤独的灵魂在取暖。

五条悟再一次睁开眼睛,生病原来是这么累的事情,昏昏沉沉,时而惊醒,时而昏睡,难怪儿时母亲照料他会这样疲惫,却仍然亲力亲为,他转过头,发现一道熟悉的人影近在眼前,是多日神龙见首不见尾的伏黑惠。

“惠?”

伏黑惠似乎本来在小憩,被他一声叫唤惊醒了,他起身揉揉眼睛,打了一盆冷水过来,

“你醒了...你睡了三天。”

“你怎么在这里?”

伏黑惠冷硬地回答:“怎么?怕我吃了你?”

他手上还在给五条悟擦脸,用力狠狠按上对方的鼻梁,五条悟痛呼一声,讪讪地回答:

“惠这样说老师可要伤心的。”

伏黑惠叹了口气,无奈地说:“您应该好好休息了。”

他盯着伏黑惠眼下的乌青,看见对方似乎更瘦了,他哑声说:

“惠啊...”

“您别说话了。”

“为什么?”

“没一句我爱听的。”

五条悟笑出声来,为什么忽然觉得好痛,好久没这么痛过了,肌肉痛、骨头痛、心脏痛、痛到神经末梢,痛到睁不开眼睛,只能模模糊糊地看见伏黑惠的影子,像个海胆戳在杆子上,他什么时候这么瘦了?

岁月逝,忽若飞,何为自苦,使我心悲。

伏黑惠把冰袋放在五条悟的额头上,然后继续趴回床边小憩,五条悟伸手揉了揉他的头发,低声说:

“好啦,好啦,我错了。”

五条悟湛蓝的眼睛盯着他,伏黑惠错开他的视线,低头轻声说:

“什么错了?您没错,千错万错都是....”

五条悟打断他:“不要再纠结这个了好不好?乖,没事了,以后,惠能不能留在老师身边?”

< 上一章 目录 下一章 >
×
【五伏】短篇合集
连载中北小桐饿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