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惠,我喜欢你。”
这是伏黑惠成年后五条悟第一次向他表白,他们并肩走在训练场的跑道上,余晖把楼下两人的影子拉成细长。五条悟歪头注视伏黑惠,阳光的橙金色晕染在他的头发上,嘴角缀着浅浅的笑意。
“我喜欢你。”
五条悟再三表示这不是恶作剧,伏黑惠倒也没有多震惊,他若无其事地拉高衣领,然后得体地回应:
“抱歉五条老师,您的心意很珍贵,但我...”
五条悟抬手打断伏黑惠,他从嘴里揪出一朵花瓣,然后拿出诊断书道:
“我患上了花吐症。”
花吐症,顾名思义会从嘴巴里吐出花朵,直到吐出一片完整盛开的花朵时就是患者的死期,而这种病症只需要一个心上人的吻就能痊愈,被称为“最浪漫的病痛”。伏黑惠自以为领会了老师的用意,马上说:
“我知道了,来亲一下?”
他抬头准备与五条悟接吻,对方却偏头避开了他,
“?”
伏黑惠不解地用眼神询问五条悟,后者认真地说:“惠,除非你喜欢我,否则我绝不要这个吻哦。”
伏黑惠愣在原地,他猛地推开五条悟,然后语无伦次地说:“什么意思?我不介意啊。”
五条悟柔声说:“与这个无关,我想追求你。”
伏黑惠愕然道:“你疯了?不是,难道你分不清孰轻孰重吗?”
“不,给我个机会吧,让我追求你,我会让你喜欢上我的。”
“哈?”
伏黑惠完全不能理解,他气得拎起五条悟的衣领低吼:“你在威胁我吗?”
五条悟唇角扬起微笑,他拍了拍伏黑惠的手背试图安抚他,两人僵持许久,最后伏黑惠咬牙松手,怒气冲冲地撂下一句话就离开了:
“我懒得管您。”
五条悟表白伏黑惠这事儿很快就传播出去了——包括五条悟患上花吐症,虽然夜蛾正道马上封锁了消息,但咒术高专内部的人都已经有所耳闻。最强咒术师患上了花吐症,这可不是什么好事,咒术高专的师生涌到伏黑惠宿舍前,硬生生把人拖了出来,钉崎野蔷薇揪着他的耳朵叨叨:
“哪怕你装一下呢?伏黑,你不能让这货就这么死了!”
伏黑惠说:“我不知道他为什么会喜欢男人,暂时也不想考虑这些事情。”
“这跟他是不是男人没关系,他得了这个病,你不能见死不救啊。”
伏黑惠的脸色从烦躁变成麻木,他并没有见死不救,而是这个混蛋教师不知道又搭错了哪根筋。禅院真希倚在门上淡定地说:
“我知道那家伙做事很荒唐,但他是御三家家主之一,咒术界最强咒术师,你会权衡利弊的。”
伏黑惠目光闪了一下,她这位同龄的姑姑太了解他,只用一句话便戳中了他的死门,隔壁的熊猫搭腔道:
“虽然我觉得如果你实在不愿意就不要勉强自己,但你真的应该好好想清楚,不要后悔哦。”
“鲑鱼。”
他叹了口气,最终只说自己会慎重考虑。钉崎野蔷薇怒道他这只是缓兵之计,伏黑惠认真地说:
“你们不能要求我强行改变心意,这样做也是不尊重五条老师的。”
而五条悟是多么骄傲的一个人,他们也相当清楚。
树影筛光投在教学楼的砖石上,蝉唱、鸟鸣、蛙叫,叽叽喳喳的夏日不知不觉就恍然来临。此时虎杖悠仁正在教师办公室与五条悟喝茶,办公室的装修很有五条悟的个人风格,墙壁上贴着乱七八糟的贴纸,茶几下面堆满了零食。虎杖悠仁面前的茶汤微苦,五条悟并不喜欢喝苦茶,但意外合他的口味,他坐在五条悟对面斟酌地开口:
“我听说五条老师喜欢伏黑。”
“不错。”
虎杖悠仁担忧地说:“伏黑是很好的人,但您知道的,他不喜欢被人要挟的感觉,更不是会轻易改变的人。”
“这我知道,悠仁。”
“他会因为担心您而暂时妥协,但您这样的做法只会激起他的反抗心态,病情可是不会等人的。”
五条悟叹了口气,他点点头,一边玩手机一边漫不经心地回答:
“难得生病,就让我任性一回吧。悠仁就不要像老婆婆一样念叨人了。”
虎杖悠仁抓狂:“您不要模糊重点啊。”
五条悟一脸无所谓地说:“你说的这些我都明白,我可以等,太容易得到的感情我怕我不会珍惜。”
虎杖悠仁无奈苦笑,他忍不住问:“老师为什么喜欢伏黑?”
办公室内忽然诡异地沉默了,五条悟似乎思考了很久,然后温声问:
“悠仁,你知道吗,人生有两样东西是最执着的。”
“请讲。”
五条悟拆了一块糖果扔进嘴里“吧唧吧唧”嚼着,屋外的欢声笑语不断,室内安静得落针可闻,须臾他轻声说:
“大概是得不到的,或者是已经失去的东西吧。”
五条悟自觉与所有人都离得很远,他有天赋六眼,身居最强咒术师,可谓无坚不摧,可身边人的生命总是脆弱如一块饼干,从他身边不断离开。他活在世上数十载,经历过生离也有死别,生命如同流沙聚散沉浮,离别最容易产生诅咒,所以五条悟从来不敢真心相待。
他需要更努力才能留下更多的人。
伏黑惠和家入硝子是难得可以在身边留下多年的人,家入硝子总是过分清醒,待人接物总是客观又淡然。而伏黑惠六岁就跟在他身边,努力又顽强。
可惜伏黑惠的视野总是那么模糊,幼年被人抛弃的经历让他警惕,伏黑津美纪的死让他懊恼,虎杖悠仁的痛苦无时无刻不在折磨着他的内心,他总是在痛苦中挑挑拣拣背在自己身上,逼着自己往前走。
三年前伏黑惠被两面宿傩受肉后,五条悟表现得比谁都云淡风轻,因为他有更重要的事情需要处理,决战战略需要部署,御三家的余孽需要铲除,以及万一战败之后的种种安排都需要他去思量,大局面前不容私情,这是身为最强咒术师、咒术高专教师、御三家家主之一必须去做的事情。
五条悟的手贯穿了对面的胸膛,温热的血喷溅上他的眉眼,六眼凝视着拥有伏黑惠面容的两面宿傩忽然握住他的手喊道:
“五条老师,老师,我是伏黑啊。”
熟悉的凌厉眉眼,安心的柠檬味引得五条悟心头一软,他没有一丝犹豫把这副躯体钉死在墙壁上,冷冷地吐出一个字:
“滚。”
附着咒力的手再一次捅穿了两面宿傩的身体,也是伏黑惠的身体,望着对方的瞳孔慢慢扩散,眼睛下方新增的裂缝逐渐闭合。温热的血液就沾染在他手上,柔软的肉块黏在指尖,这种触感熟悉得让五条悟恍惚,他抱着中间一个血洞的伏黑惠大喊道:
“硝子,快来救人!”
没有一个人的生命比大局重要,夏油杰如此,虎杖悠仁如此,伏黑惠也如此。
“知道为什么我忽然想通了吗?”
虎杖悠仁问:“为什么?”
五条悟笑而不答。
第一次与叛变后的夏油杰交手,他穿着东京咒术高专的教师服,对方穿着教袍,两个人站在势力天平的两端,他出手时没有一丝犹豫。
“悟,你的咒力变强了啊。”
夏油杰甩着手腕和以往一样抱怨,但五条悟明白从此他将与挚友彻底分道扬镳,但他手下的咒力没有轻减半分,即便未来的道路只剩下一个人也绝不后悔。
杀死夏油杰那一刹五条悟心尖传来一点点微妙的刺痛,这大概是害怕的感觉,因为他无法再见他的挚友,人在面对未知的时候总是害怕的,他的大脑清醒地在观察周围的环境,平静地思考接下来该如何清剿余///孽,可他的心脏在痛。
起码在刹那瞬间,五条悟害怕面对没有夏油杰的生活。
而在五条悟的手插入伏黑惠胸膛那一刻,他再一次害怕了,即便后来伏黑惠再次活生生地站在他面前,他也永远记得失去伏黑惠的瞬间心头难忍的绞痛与惶恐。
害怕,害怕面对没有伏黑惠的生活。
虎杖悠仁问:“所以五条老师是觉得自己得不到伏黑,又失去过伏黑,所以产生了执念吗?”
五条悟剧烈咳嗽起来,他用手死死捂住嘴巴,但向日葵的花瓣还是从指缝里飘出,他握住花瓣声音沙哑地回答:
“也许呢?”
虎杖悠仁欲言又止,五条悟微微抬头,他把食指放在唇边做了个噤声的手势,自信地说:
“没事的,我不会让自己轻易死掉。”
既然话已至此,虎杖悠仁也不再多说,他转移话题:“这个茶不错,五条老师是在超市买的吗?”
“是忧太出差时带回来的,你倒是和惠的口味很像喔。”远处传来咒术高专学生的嬉闹声,五条悟的声音越来越低,尾音融入喧嚣里。
暑气炎热,树荫树梢在疯狂冒出绿芽,夜蛾正道买来酸梅汁分发给学生,五条悟开窗探向屋外,看见训练场上疯跑的学生,夏天的青草味混着热气扑来,荡漾起心尖微微的泛酸。
伏黑惠在教室整理资料,钉崎野蔷薇盯着上面的字摇头晃脑地看,须臾垂头苦恼道:“明年就要毕业了,这字多得看不下去啊。”
五条悟悄悄从后门溜了进来,他悄悄捂住伏黑惠的眼睛笑眯眯道:
“猜猜我是谁呀?”
伏黑惠无奈地说:“五条老师,别闹了。”
啊,他还活着,真好啊。五条悟的手背被伏黑惠的刘海滑过,引起轻微的痒意,手心和眼皮相贴是暖暖的,怀里发丝散发着淡淡的柠檬香。他撇嘴道:
“今年的新年礼物惠还没给我呢。”
“.....”
每年五条悟都要求和学生交换新年礼物,虽然已经四月了,但伏黑惠一直在出任务连轴转,难得回来一天还得处理五条悟的表白和花吐症。本来伏黑惠还没准备好怎么面对五条悟,思考了几天只得出一个结论:无非就是兵来将挡,水来土掩,见步行步。
“送你的。”伏黑惠从抽屉里拿出一只玩偶熊,五条悟捧在手心笑道:
“哇,这个小熊好可爱哎,这个小衣服是谁做的?”
“虎杖。”
“那这个是谁缝起来的呀?”
“钉崎...”
五条悟扒拉了一下小熊的手,疑问道:“哎?那你做了什么?”
“我缝了这个耳朵。”伏黑惠指了指,五条悟凑近打量了一番,夸张地说:
“我说这个耳朵怎么这么可爱,原来是惠缝的,看看这个小毛多挺立,做得真好!来让五条老师亲亲小熊的耳朵吧!”五条悟蹭了蹭小熊的耳朵,伏黑惠无奈地说:
“你很夸张,因为这几天我都在出任务所以才叫虎杖他们帮忙的。”
五条悟把脸埋进小熊肚子里,声音闷闷道:“好喜欢,你还记得要送我新年礼物。”
“我去出任务了。”伏黑惠揉了揉眉心,转头看见了钉崎野蔷薇一脸牙酸的神情,他皱眉道:
“你这什么表情。”
“没什么。”
一小瓣向日葵花瓣落到地上,在阳光下泛着金光,五条悟捧着小熊一摇一晃地坐在后排,轻声哼着歌,阳光映射着嫩黄的向日葵花瓣,五条悟觉得喉咙有些痒,忍不住又咳嗽了两声,钉崎野蔷薇忽然出声:
“五条老师,伏黑的性格很倔强。”
五条悟摆摆手说:“我知道,我知道。”
九年前五条悟第一次带伏黑惠来到咒术高专,那一年他才九岁,五条悟要求他学习控制咒力。
“嘭——”
伏黑惠气喘吁吁地站在砖墙前,他无论如何也无法打破面前的壁垒,五条悟坐在一旁的躺椅上慢悠悠地喝西瓜汁,然后弹指间发出一道咒力打破了坚固的石墙。
“不行哦,惠。”他又抬抬手,砖墙再次完好如初。伏黑惠咬咬牙,拳头上再次凝聚咒力打在石墙上,一下、两下、三下....打到拳头破皮渗血,砂砾钻进红色斑驳的血肉,他也没有停下来。
五条悟问:“不行吗?”
伏黑惠擦擦汗压下声音的颤抖道:“没有,我可以。”
五条悟当然知道一个九岁的小孩没有办法打破一道石墙,但他没有制止,只是静静地坐在隔壁,看看这个小孩的毅力能坚持到哪里。于是他看伏黑惠从清晨太阳熹微打到月色西沉,血液溅在地上,抬头隐约见到黎明曙光,伏黑惠坚持一拳一拳地打在石墙上,直到砖头被染红,发黑。
砰——砰——
一次不行就两次,两次不行就十次,一百次,一千次!只要不放弃,绝不能放弃!绝对不能放弃!伏黑惠眼圈发红,用力砸向面前的砖块。
阳光刺破了黑夜,五条悟喊:“惠。”
伏黑惠的拳头停在墙壁上,黑色的咒力再次被砖头挡住,五条悟笑道:
“今天到此为止吧,修行也要劳逸结合。”
伏黑惠站直了身体,声音沙哑地说:“老师,世上无难事。”
话音未落,石墙轰然碎裂。五条悟愕然地看着碎成一地的破石头,以及旁边倔强的背影。
伏黑惠出任务一连去了三天,任务内容繁杂,他也没空回复乱七八糟的消息。而五条悟也要天南地北地袚除咒灵,还要上课和处理任务的善后。
时间总是过得又快又慢,五条悟把掉出来的向日葵花瓣用一个罐子收纳起来藏在看不见的地方,继续若无其事地度日,家入硝子问:
“你不觉得自己掩耳盗铃吗?”
“总比天天看着烦心要好。”
家入硝子又问:“为什么要告诉他呢?”
五条悟回答:“因为喜欢本身就是要说出口的。”
罐子里的向日葵有新鲜的,有已经泛黑的,五条悟把它们锁了起来,锁住了很多很多没说出口的话。
向日葵,永远挺拔向上,向阳而生,至死方休。
今日东京出现一只可以无视术式的咒灵正在街头横行,五条悟前去袚除时被突破了无下限术式,十分难缠。五条悟用六眼仔细探查着咒灵的情报,试图用【苍】消耗对方的咒力。
伊地知洁高正在疏散人群,小心掩护受伤术师离开,他抬头一看,五条悟和咒灵正在上方缠斗,咒灵正在嘶吼着穿梭在高楼大厦间,五条悟被他喷出的攻击穿透了外套口袋,里面钱包夹就这样在光束中灰飞烟灭。
五条悟微微侧头,他趁机闪现到咒灵身后按住他的脑袋,掌心瞬间凝聚咒力释放出一发【苍】,咒力迸发的瞬间吞噬了一切残秽咒力。滚烫热浪中碎石和皮革全部灰飞烟灭。漫天的飞纸与尘土飞扬,五条悟立在烟霾中,轻轻接住一张碎纸。
他初遇伏黑惠时孩子长得很瘦弱,他带伏黑惠去拍了他们第一张合照,那一天年仅六岁的伏黑惠问他:
“你为什么不开心?”
五条悟回答:“我没有。”
“你有,你不想说就算了。”
五条悟撇嘴道:“那好吧,我不开心,那你又能怎么办呢?”
伏黑惠一个人背着书包走在前面,他踢飞一颗石头淡淡地说:“你不说我就当不知道,你说了我就听听看。”
五条悟盯着小孩平稳的背影,神使鬼差地开口了:“我最好的朋友,他离开了我,”
伏黑惠问:“为什么?”
“因为...他觉得这个世界不好吧,也许是他不够强,也许是我不够强。”
伏黑惠点点头,漫不经心地说:“人都是会离开的。”
是哦,他的爸爸妈妈都离开了他。五条悟揉了揉他的脑袋笑嘻嘻地说:“如果变强的话,就没有这样的烦恼了哦~”
“嗯。”
五条悟他蹲下来直视着伏黑惠说:“你以后在我身边久一点吧。”
伏黑惠深深出了口气,淡淡地说:“我努力吧。”
如同夏风抚过五条悟贫瘠的胸腔,吹醒了他心中死灰复燃的火焰,他摩挲着口袋里的照片,他随手放进钱包夹里,突然拽住伏黑惠的手跑向超市去购物。
“跑慢点,我跟不上!”
“我把你抱起来咯!”
一晃眼当年的孩子已经抽条长大,还是那副少年老成的脾气,五条悟望着碎成渣的皮革和纸片,在空中飘荡时像纷纷飞雪,他叹了口气,转身赶往下一个任务地点,到车门前看见伊地知洁高在打电话。
“嗯嗯,好的。”
电话刚挂,五条悟就问:“出什么事了?”
伊地知洁高一边开车门一边说:“前几天有一个任务出问题了。我们的术师被咒灵和诅咒师埋伏,十个术师只活下来两个,人质全灭。”
五条悟皱眉说:“说说原因。”
“因为窗的疏忽...而且伏黑同学也刚好在这次任务里,是存活术师之一。”伊地知洁高观察了一下五条悟的神色,见对方淡然开口:
“办出这事儿的人是老头子那边的余孽吧,杀了就好了。”
他如常拉扯着眼罩,伊地知洁高差点跪了下来,五条悟说:“走吧伊地知,去下一个任务地点。”
高专专车行驶在车流中,车厢内弥漫着窒息的低气压,五条悟虽然如常刷着手机,但他一言不发,连平日上扬的嘴角都消失了。伊地知洁高自觉把呼吸放轻,认真开车,五条悟忽然用力拍上车后座恶劣地说:
“伊地知你开这么慢,是想我扛着车跑吗?”
伊地知洁高猛踩油门,用生平最快的车技飙向任务地点。
五条悟出任务讲究效率,喜欢在无人的地方大开大合地作战,他今天格外暴躁,【苍】在不同的地方留下了洞口,他抓住咒灵的脖子,硬生生把他们掐得灰飞烟灭。伊地知洁高趁五条悟结束任务松了口气,赶忙上来说:
“五条先生,伏黑同学的任务报告出来了,另外有一些事情需要向您报告。”
“讲。”
伊地知洁高颤颤巍巍地说:“伏黑同学中了咒灵的术式,目前术式效果未知。而且我们的执行术师被受//害者家属缠上了,每天给他们扔dao//片和死老鼠,还扬言要发到社交平台告发他们谋杀。我们只能先把负伤的伏黑同学和同行的咒术师带回来。”
普通人无法理解咒术师,咒术师也不能让普通人去了解。伊地知洁高顿了顿,然后讷讷问道:
“五条先生,现在怎么办?”
五条悟沉吟片刻,认真回答:“这种普通人纠纷的问题交给夜蛾处理,我们回高专。”
“?”
“得先让惠和我一起吃顿饭,这对我很重要。你自己开车回去吧。”
话音刚落,伊地知洁高面前已经没了五条悟的踪影。日光正好,天上落下一片带血的向日葵花瓣。
“惠!”五条悟目光碰到伏黑惠那一刻眼睛放出了亮光,他跑上前抱住伏黑惠问道:
“吃饭了吗?”
伏黑惠回答:“没有,刚从医务室回来。家入小姐叫我这几天不要出任务了。”
伏黑惠神色如常,只不过因为任务过量而导致眼底攀上血丝,而且黑眼圈浓重,五条悟上下打量了他一眼,除了咒力流动有点奇怪外没有别的伤口,他问:
“伤得很重?”
“还行,过几日要去复诊。”
五条悟揽住他的肩膀笑嘻嘻地说:“那先回家吧,反正你也放假,不如回家休息更好。”
伏黑惠答应了。现在的天空刚刚泛起微沉的橙色,伊地知洁高把车钥匙给五条悟,然后捧着对方因为战斗而弄脏的外套前往干洗店。下班的两人坐上车,驱车前往市中心的超市。
城市落暮霞色重重,云海沉沉天翻涌动,满地黄昏穿过树影筛碎点点星子,五条悟低头问伏黑惠:
“任务执行得不顺利吗?”
伏黑惠回答:“还行,都过去了。”
“哎...有困难记得说出来哦。难得回家,想吃点什么?”
“随意。”
这里指的是回伏黑家,五条悟一有空就往伏黑惠家里钻,说是有个伴才习惯,死缠烂打的,伏黑惠也拿他没办法,他笑道:
“那我们先去超市采购一些食材吧。”
五条悟是世家大族出来的少爷,买东西随心所欲,不一会儿就把购物车塞得满满当当。
“惠,帮我拎一下这袋东西。”他囫囵把几袋东西塞到伏黑惠手里,然后挑挑拣拣起鸡蛋,伏黑惠不知道五条悟还有择菜的功能,但看对方一脸严肃的样子也忍不住好奇:
“你还会挑菜?”
“不,我在用六眼观察鸡蛋液的流动。”
“.......”
超市的灯光暖融融的,音乐舒缓流畅,伏黑惠站在一旁刷手机,看见五条悟微微拉高墨镜,延展的蓝天藏在阴影下,咒力的流动探寻着鸡蛋的奥秘。他捻起一颗鸡蛋摇了摇,然后精挑细选地装了一袋。
他们站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有的是来买菜的主妇,有的是闲逛的学生和老人,如果他们不是咒术师也会每天经历这样的生活,上班、下班买菜、然后再一起回家。
五条悟习以为常地从货架上拿下姜糖和橙子果冻,伏黑惠说:“你买太多了。”
“你喜欢吃就多买点呗。”
五条悟头也不抬,认真对比着手机里的清单,伏黑惠随手往购物车里扔了一盒黄油,五条悟捞出来问:
“家里没黄油了吗?”
“你前几天吃黄油土豆用完了。”
“哦。”
超市里人流拥挤,充斥着一股熟食的味道,五条悟一边结账一边嘟哝着要去楼下的快闪店抽个盲盒,伏黑惠默不作声地收拾好购物袋里的东西,五条悟忽然问:
“你会羡慕普通人的生活吗?”
伏黑惠平淡地回答:“当个普通人也有普通人的烦恼,为生计奔波发愁也未必比现在更好。”
五条悟笑了一声,拎着大包小包在后面走走停停看点小玩意,伏黑惠走在前面用手机打车,一个小女孩拽住五条悟的衣角,糯糯地问:
“哥哥,要买花吗?”
等伏黑惠打完车后就看见怀里抱着一堆东西的五条悟还腾出手抱着一枝向日葵,尾指因为勾住一大袋小龙虾连汗毛都在颤抖,五条悟大喊道:
“惠!惠!!”
他扑到伏黑惠身上,笑着大喊:“看我买了你最喜欢的向日葵!!”
向日葵很新鲜,花头大而嫩黄,迎面一股阳光的味道,五条悟把花放进伏黑惠手里,然后认真看着他。他下班就不带眼罩了,隐藏在墨镜背后的眼睛笑起来弯弯的,像一颗温柔的月牙。
伏黑惠想,他其实还是有点羡慕普通人的,就一点点。
“居然下雨了,惠你拿一下雨伞,我找一下钥匙。”刚下车天上就泼下倾盆大雨,伏黑惠甩着雨伞的水仔细把伞叠好,五条悟叼着菜袋子翻找着钥匙。伏黑惠叹息着靠在门上,看昏暗的过道灯映在五条悟的眉眼上,墨镜的阴影遮住了湛蓝的六眼。
虽然又黑又冷,身上还被淋了几滴雨水,但准备踏进家门的前一刻伏黑惠觉得疲惫又期待,想马上迎接家里温暖的光。
“嘿嘿,找到了。”五条悟哼着歌搂着伏黑惠的肩膀开锁,一进门就把所有的灯打开,然后扔下东西上手扒拉伏黑惠的衣服。
“快脱衣服去洗澡,别着凉了。”
他把伏黑惠推去洗澡房,自己钻进厨房“乒乒乓乓”地烧菜,他买了一堆调料品和日用品回来,把厨房塞得满满当当。
灶台传来烹火烧油“滋滋”的声音,没过一会就飘来炒菜香,洗澡房漏出一点柠檬沐浴露的味道。伏黑惠擦着头发从浴室出来,看见五条悟叼着汤勺开始端菜上桌,他问:
“你要在这里住几天?”
“三天而已。听说你这次任务遇到平民找你麻烦了?”
伏黑惠淡淡地回答:“习惯了,不值一提。”
伏黑惠的眼睛总是这么平静,把一切都说成理所应当,五条悟点点头,也没有深究。
两个人不约而同地略过花吐症的事情,就这样平常地聊聊天,他们似乎只想轻松地度过假期,从前也是一贯如此,彼此呆在各自的房间放松,五条悟看电影打单机游戏,伏黑惠看书、健身和学习烹饪。
“惠!过来!”
伏黑惠在另一个房间喊:“干嘛?”
“你过来,快点!急事儿!”
伏黑惠打开房门,看见床上的五条悟笑嘻嘻地说:“帮我去客厅拿个充电器。”
伏黑惠“啪”地用力关上房门,五条悟软绵绵地躺在床上晃着腿哼着歌,不一会儿就看见伏黑惠黑着脸送来了充电器。
一到傍晚五条悟就用手机买菜,晚饭后他们喜欢一起散步,顺便准备好第二天的食材,路边绿化树林的知了扰人,今日多风黄昏,云海奔涌向紫蓝色的天际晕出浅浅的月亮,微光筛过树枝,投下一片温柔的阴影。外面的风吹凉汗津津的脸,他们平静地闲聊着,五条悟不经意地问起:
“你有瞒着我的事情吗?”
“没有。”
“真的吗?我看你最近没睡好。”
伏黑惠又不说话了,他这几天的黑眼圈格外严重。月亮弯弯的,或者是圆圆的,五条悟喜欢手插兜里在月光下转圈,树木会传来“沙沙”的吵闹声,他张开双手,似乎拥抱了月光。
“我能吻您吗?”
伏黑惠歪歪头,垂眸没有对上五条悟的目光,他知道自己的眼神一贯不会骗人。五条悟笑意盈盈地说:
“我才不会答应你呢。”
直到假期结束,伏黑惠也没有表现出一丝要改变的意愿,虽然要求他用几天与自己的老师两情相悦实在是有点难为人,但五条悟吐出来的花已经含苞待放了。
假期后复工的第一天,大清早的五条悟就捂住嘴巴不断地咳嗽,他烦躁地把挂在手上的向日葵甩到地上,却被进门的虎杖悠仁捡了起来。五条悟懒洋洋地说:
“悠仁来了,快坐啊。”
虎杖悠仁随手把花放在桌上,很快又被五条悟扫了下去,他给虎杖悠仁泡了茶,然后听见对方忧心忡忡地开口:
“老师的病,似乎更严重了。”
五条悟自信笑道:“也不过如此。”
“您可要比我了解伏黑。”
五条悟摩挲着下巴,歪头道:“啊...夜蛾派你来的?”
虎杖悠仁眨巴着眼睛小声说:“大家也是关心您。”
“嘛,不说这个了。话说回来,惠的假期是不是有点多了?”
虎杖悠仁眼神闪了一下,反问:“放多点假不好吗?”
五条悟若有所思地打量着虎杖悠仁,撑着下巴道:“和上次的任务有关吗?那个咒灵的术式效果是什么?”
“那要问问家入小姐呢。”
五条悟语气夸张地说:“哎?悠仁什么时候也学会避重就轻了,对老师用这一套可不是好习惯哦。”
虎杖悠仁岔开话题道:“呀,话说伏黑后天回高专复诊,应该会来找您呢。”
“好啊。”五条悟看了一眼手机,心里忍不住叹气,待会又要跑去出任务了。
所以这群烂橘子是真的觉得他要死了,所以临死前赶紧压//zha他吗?
这几天五条悟都在外面做任务,日夜颠倒地轮班转,偶尔有几个小时的休息时间也是睡在教师宿舍,一时之间伏黑家只有伏黑惠一个人。
现在的伏黑家并不是当初和伏黑津美纪挤在一块的漏水小房子,当初伏黑津美纪昏迷,为了得到更好的治疗五条悟把她送来了东京咒术医疗院,所以他在东京买了一座公寓給伏黑惠居住,而原先琦玉的房子交给保姆看护。这里说起来叫伏黑家,一开始对于伏黑惠而言这只是个有瓦遮头的地方。
这个家里没有父母,没有姐姐,尽管它很大,却也很空旷。如果伏黑津美纪在,她一定会迎出来拉住伏黑惠的手招呼他吃饭,会脱掉他的脏衣服扔进脏衣篓里,说不定还要唠叨他两句。
如果伏黑甚尔在....如果津美纪的妈妈还在....如果这个家有很多人...伏黑惠没有再想下去,打开冰箱拿出一瓶草莓牛奶,一个人坐在沙发上。
一个人住很方便,只需要开一盏昏暗的小灯,回到房间之后空旷的客厅都是黑的,回到家点个外卖,也不需要开炉灶,更不需要买调味品,冰箱只需要放几瓶黑咖啡,回到家吃过外卖之后就可以一个人躺在床上刷手机,等待同样的明天。而五条悟的闯入却让这个名义上的伏黑家繁琐起来。
从此坏掉的花洒有人换新,空掉的调料瓶也有人补上,即使家里空了两三天,也会有人替换日用品,总算是添了几分人气进来,伏黑惠问:
“你为什么不回五条家呢?”
“那你又为什么要放我进伏黑家呢?”
客厅开着明亮的灯光,五条悟咬着一根冰棍,正在百无聊赖地转换电视台,伏黑惠捧着书坐到他旁边,开始他们各自的在家活动。结束了一天任务后躺在沙发上,疲惫感顿时涌上了伏黑惠的四肢,五条悟叼着冰棍跳下沙发,捏住伏黑惠的小腿用力按揉。他们对视一眼,五条悟冲他一笑,伏黑惠把手搭在五条悟肩膀上,用力揉他的肩膀。
“惠,你来啦!”
伏黑惠在医务室和家入硝子复诊完之后就来到教师办公室,他进门之后习以为常地给五条悟整理了一下堆满文档的桌面,五条悟开心地说:
“你要不要试试新买的提拉米苏?”
伊地知洁高在旁边附和:“五条先生听说您今天要来心情一直很好呢。”
伏黑惠微微颔首,五条悟眼睛亮亮地说:“见到你,真好。”
伊地知洁高自觉地退出办公室给他们两个人留出空间,五条悟拿出茶叶给伏黑惠泡茶,小熊玩具摆在办公桌最亮眼的地方,隔壁是历届五条悟学生的班级合照。伏黑惠起身一边帮他整理桌面一边说:
“老师最近辛苦了。”
空调风凉嗖嗖的穿过他们之间,最近五条悟一直出差,伏黑惠便带了一条毛毯放在办公室以免他休息的时候着凉。五条悟抱住毯子盘腿坐在沙发上盯着伏黑惠说:
“惠,你听我说。”
伏黑惠伸手示意他讲,五条悟说:“我真的喜欢你。”
这不是他第一次讲这句话,大概也不会是最后一次。伏黑惠瞥见垃圾桶里堆积的向日葵越来越多,五条悟的喉咙连着心脏也越来越疼,花吐症越疼痛开出来的鲜花就会越娇艳,就在一日又一日的“喜欢”中慢慢死去,直到留下一株娇嫩的鲜花。
“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喜欢的,反应过来的时候,大概就是觉得你很可爱吧。”
“.....”
伏黑惠自觉和“可爱”搭不上边,五条悟接着说:“我知道你对我这个年长十三岁的老师不感兴趣,我喜欢你不代表你就要喜欢我,但人一辈子只活一次,我想争取一下,毕竟想要的东西,就是要争取的。”
伏黑惠眼睛停留在桌上的文件上,冷冷地说:“够了。”
五条悟打心底叹了口气,冷不丁却听见伏黑惠说:“我...我也喜欢您。”
伏黑惠走到五条悟面前,却见对方站起身摘下眼罩对上伏黑惠躲闪的眼睛,陡然把伏黑惠压在墙上扼住了他的手。
“?”
两人对视片刻,五条悟突然伸手摸上了伏黑惠的小腹,伏黑惠下意识抬腿踢去,五条悟接住了突然袭击的膝盖,他用力压制住对方,伏黑惠开始剧烈挣扎起来,最后他在伏黑惠耳边低语:
“惠不是说喜欢我吗?”
“.....”
五条悟又问:“为什么要骗我呢?”
“那你觉得我应该怎么办呢?”
伏黑惠冷笑一声,他抬头想碰上五条悟的嘴唇,却被五条悟捂住了嘴巴。两人继续对峙着,伏黑惠往日沉默的眼神露出锐利锋芒,他一拳打上五条悟的胸膛,后者咳嗽一声,唇齿间掉出几片花瓣,满意地说:
“这才像你嘛。”
像翱翔的猎鹰一般桀骜锋利,这才像他五条悟的学生。伏黑惠转身就走,五条悟瞬移到他面前拦住他,认真地说:
“惠,我之前就教过你了,任何时候都不要做自以为是的付出,在乎你的人不会喜欢你的委曲求全。”
伏黑惠问:“那你想怎么办呢?”
五条悟解释:“难道就因为我是咒术界最强的咒术师,你就要为了救我而吻一个不喜欢的人吗?那你是在救'五条悟'还是救'最强咒术师'呢?”
伏黑惠不耐烦地说:“那只是一个吻,你为什么要扯这么多有的没的?”
“因为你永远都在让步,现在只是一个吻,那如果要你和我上床呢?那你是不是也愿意啊?因为我是最强咒术师,你伏黑惠的意愿在我面前就不值一提了吗?”
“......”
“你今天衡量我和你的价值,明天你是不是就要衡量首//xiang与平民的价值?我什么时候教过你生命是可以拿来比较的?”
伏黑惠冷漠地戳穿他:“不,你这是在诡辩,你的生命和我的吻比起来当然是你的命更重要!”
五条悟气笑了,他放开伏黑惠,拿出一个天平对他说:“那好,这里有一个禁术咒具【生命天平】,可以转换两个人的生死病痛,我绝不会接受你的吻,但你可以用你的命换我的命,你愿意吗?”
伏黑惠阴沉地看着五条悟,手指在微微发抖,他不觉得五条悟会真的牺牲他的生命,但他看见天平上的咒力流动,纯粹而明亮的咒力盘旋在秤盘上,伏黑惠知道这个咒具是真的。
事已至此,伏黑惠也没有别的办法了,他用力扑向了五条悟,五条悟退后一步,他踉跄一下,肩膀坨了下来,五条悟居高临下地望着他,
“你总是这样。”
五条悟砸碎了天平,伏黑惠冷笑一声,忍不住问:“人命真的无法比较吗?”
五条悟拿出一个土豆在伏黑惠眼前晃悠,道:“你不喜欢黄油土豆,你觉得这个世界上不应该存在这样的食物,而这恰恰是我最喜欢吃的食物。”
“那又如何?”
“土豆可以在平野中野蛮生长,供人充饥,鲜花只能娇生惯养,让人娱情,但这不代表土豆比鲜花轻贱,它们只是各有所长,而且不会因为你的喜恶而改变这个事实。”
“在我心中,我就是觉得鲜花比土豆更好,二选一的情况下我选择花朵,不行吗?”
“根据亲疏贵贱衡量人命的价值于你而言固然没错,但人生而平等,每个人都有被人尊重与爱惜的权利,也许你所轻贱的,正是别人的珍宝。”
“.....”
五条悟扭过头掩面咳嗽,见伏黑惠神色松动,他忍下喉咙的痒意对伏黑惠说:
“你听清楚了,我可以等你想清楚,等你彻底喜欢上我,但我也是有底线的,一个连爱自己都不懂的人,根本不配去爱别人。”
伏黑惠沉默了,他们似乎经常有这样的分歧,他只好说:“是,五条老师。”
他嘴里说得顺从,眉眼都是下垂的,但五条悟看得见他眼皮下的锋利眼神,五条悟续道:
“你术式用不了了,为什么不说出来呢?”
五条悟的话语淡淡的,却如平地惊雷一般在伏黑惠脑海中炸开,他倏然抬眸,寒声说:“你知道”。”
五条悟嗤笑道:“你的小伎俩瞒得住谁呢?坦白从宽抗拒从严罢了。你总以为自己可以解决所有的事情。”
伏黑惠哼了一声,垂眸低声说:“我会处理好的。”
“是中了咒灵的术式吧?我听硝子说了。”
“......”
五条悟坐回沙发上盖住毯子,声音闷闷地说:“我当然相信你会处理好所有的事情,但你也应该问问身边人的意见,”
“没有必要。”
“适当休息才能走得更远。”
“....”
“你觉得我说得对吗?”
伏黑惠偏头,嘴上依然应着:“是,老师。”
他总是这样一声声应着,看起来比谁都尊师重道,嘴上说“是”,心里说“不”。
五条悟还要再说什么,咒术高专的门口忽然传来吵闹声,伊地知洁高进来报告道:“是之前任务死亡的人质,不知道怎么查到这里的,现在在外面砸门。”
“我去看看。”伏黑惠似乎蒙赦一般跑出办公室,背影有点落荒而逃的意思。
“你为什么叫伏黑惠呢?”五条悟坐在窄小的沙发上,小腿一晃一晃的,隔壁七岁的伏黑惠正在写作业,闻言无所谓般回答:
“不知道,我爸爸随便取的吧,他可能连我是男是女都不知道。”
五条悟戳了戳伏黑惠的脸,笑嘻嘻道:“既然你不喜欢,要不我给你换个名字?”
伏黑惠烦躁地拍掉他的手,对他的话不置可否,五条悟歪歪头又去揉他的头发,伏黑惠不理他了,一门心思写作业,五条悟自讨没趣,翘着二郎腿慢悠悠地说
“算了吧,叫'惠'就很好,很合适。”
伏黑惠恼怒道:“你在取笑我吗?”
伏黑津美纪端了一盘西瓜出来,制止了伏黑惠的反击,
“惠,不可以对五条先生没礼貌哦。”
那一年的夏天很热,风扇“吱呀吱呀”地转,汗水滴在作业本上,五条悟说要订个新空调过来,啃着西瓜问伏黑津美纪装在哪里比较好,伏黑惠出神地盯着白纸黑字。
咒术高专门口站着一个脊背佝偻的男人,伏黑惠开门一看,正是前几天纠缠着伏黑惠的受害者家属。男人死死盯着伏黑惠,阴恻恻地开口:
“你叫伏黑惠是吧?”
伏黑惠微微颔首,率先开口:“先生,您先听我说.. ”
男人忽然暴起,他拎着保温杯砸向伏黑惠怒道:“够了!就是你害死了我的女儿!”
一杯热水泼到了伏黑惠身上,伊地知洁高护住伏黑惠厉声喝道:“退开!你这是在fan/罪你知不知道!我们有机guan证明,你无权伤人!”
那老男人从怀中掏出刀/pian捅向伊地知洁高,伏黑惠反手把他护在身后,握住男人的手腕一脚踢开。男人痛苦地趴在地上哀嚎,他嘟囔道:
“害人精!杀/人犯!我亲眼看见我女儿被你下了巫术害死,大家快来看杀//人犯!”
伊地知洁高拉住他的手解释道:“我们只是秉/公执/fa,您失去了亲人我们深表同情,但您也不能因此出手伤人啊!”
男人躺在地上涕泪横流,指着伏黑惠哭诉:“你们害死了她,害死了我的女儿,大家来看杀/人犯!快来看杀/人犯啊!”
伊地知洁高挡住伏黑惠的脸把他带走,结果那男人挣扎地爬起来冲向了伏黑惠,却再一次被伏黑惠踢开了。
男人怒目圆瞪抓住伏黑惠的脚腕,在他皮肤上抓下血痕。男人的眼球布满了血丝,投射出来的目光似乎真的要把伏黑惠钉死在地上,然后用力把一张照片怼到了伏黑惠面前。
那是一个正在甜甜微笑的女孩子,男人不顾鼻涕和泥土糊了一脸,仍然死死盯着伏黑惠,对他说:
“我的女儿,她叫惠子,她叫惠子!”
伏黑惠挣扎着踢开他,冷冷地说:“先生您先起来!”
“她叫惠子,你也叫惠,你们都叫惠,你是你父母的恩惠,她也是我的恩惠啊!”
伏黑惠一边拦住男人的手一边冷冰冰地想,他可不是父母的恩惠,这显得这个“惠”字很可笑,因为他谁的恩惠都不是。
“是上天把她带到我身边,给了我快乐和希望。”
伏黑惠来到他们身边,但他们都受到了痛苦,这显得他越努力,越可笑。
“因为她,我才有活下去的勇气。”
伏黑惠自嘲地想,也许没有他,伏黑津美纪就能活下来了,甚至可能她的妈妈都不会抛弃她,虎杖悠仁和五条老师也会活的更好。
“她是上天给我的恩惠。”
可惜他的“惠”只是伏黑甚尔随意取的名字罢了,同样是惠,被视为恩惠的女孩死了,而他却活着。
“是你害死了她!你怎么不去死!”男人指着伏黑惠,崩溃地在原地抱头痛哭。
为什么生命如此幽默?伏黑惠站在原地淡淡地盯着痛苦的男人。天上轰然下起大雨,雨水把男人身上的脏污冲进衣服里,伏黑惠脱下外套披在男人身上,他站在雨中疲惫地想,他已经尽力了,他真的尽力了。
如果世上真的有神明,为何世事总是这么荒唐?
回家之后伏黑惠就把自己关进房间里。过了三个小时,五条悟也回家了,他买了菜钻进厨房,然后如常烧菜做饭,放洗澡水,然后敲门叫伏黑惠出来吃饭。伏黑惠说:
“您自己吃吧,我今天没胃口。”
然后五条悟就自己吃饭,洗澡,然后抱着被子坐在了伏黑惠房间门口开始用平板电脑写任务报告,伏黑惠隔着房间门板问:
“您在这里干什么?”
五条悟额头抵上门板,轻声说:“想让你知道我在这里。”
伏黑惠长长地舒了一口气,他靠在门板上,门外传来平板电脑敲击的声音,莫名有种安心感,他放松下来,疲惫钻满了他的骨骼与肌肉,很痛,不知道身体哪里痛,就是很痛。
仿佛是心口,又仿佛是眼眶,伏黑惠要喘不过气来了,他摸着门板开口道:
“你为什么要喜欢我呢。”
键盘敲击声没有停下,五条悟说:“惠,人在难受的时候不要思考,你不会得到好的答案的。”
“我在问你。”
“我说你就会信吗?”
“也许吧。”
敲击声停了下来,五条悟似乎真的在思考,然后给出了回答:
“因为惠是个很好的人,虽然有小脾气,但是很可靠,很努力,还有讨人厌的倔强。”
伏黑惠打开房门,对上了一双湛蓝的眼睛。五条悟刚刚洗完澡,身上还带着温暖的热气,他用力抱住了五条悟。
“对我怎么样都可以,老师,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刻骨铭心的痛苦从骨髓中泛起,五条悟抱住了他,温暖的体温裹挟了他,头顶传来了一道温柔的轻声:
“那就让我抱住你睡一觉吧。”
伏黑惠咬紧牙关,死死抓住了五条悟的袖子。他抱着五条悟滚到了床上,五条悟压住他,宽大的手掌盖住了他的眼睛,轻声说:
“睡吧,睡吧。”
困意涌上眼皮,伏黑惠握住五条悟的手腕,他挣扎着说:
“五条老师...”
“什么都不用说,因为我什么都知道。”
痛苦、愧疚、麻木,我什么都知道。
“害人精,什么咒术师!都是骗人的!”
“你害死了我女儿!”
“我因为你而死!”
瘦削的男人领着一群血淋淋的人冲伏黑惠奔来,他们有的碎成肉块,有的断成两截,他们裹挟着伏黑惠,拉着他不断地向下,向下....
向下...向下....沉沦....
伏黑津美纪含着血泪看着他,五条悟断成两截趴在他的脚边,虎杖悠仁被两面宿傩受肉,伏黑惠被血液包裹着无法呼吸,眼睁睁看着伏黑津美纪哭诉着她的痛苦。
所有人都会因他而死!
伏黑惠猛然惊醒,他正躺在五条悟身边,银白的月光透过百叶窗筛了进来,碎了一地的银霜。他偏头看见五条悟呼吸起伏的胸膛,他嘟囔着:
“惠,睡吧,没事了....”
伏黑惠伸手用指尖挑上五条悟银白的睫毛,绵长的呼吸拂过他的掌心,五条悟转了个身,把头埋进伏黑惠的脖子里,很痒。
从前伏黑惠走得慢,五条悟把他抱在怀中肩上,后来五条悟牵住他的小手看他跌跌撞撞地往前跑,一点一点地探索这个世界,再后来他们并肩而行,五条悟在后面看伏黑惠不断地向前,去征服属于他的天空。
清晨的阳光洒入房间,五条悟难得睡了个自然醒,他伸手一摸,伏黑惠正靠在他肩膀上睡着。
好久没有一起睡过了,自从搬入了新伏黑家,伏黑津美纪的死仿佛隔在了他们中间,伏黑惠把他赶去了别的房间睡觉,而且关于伏黑津美纪的东西,他通通锁了起来。
五条悟抱住他,用鼻尖悄悄碰上了他发尖上的阳光。
“惠,又迷路了吗?”
儿时他们一起坐在阳台上数星星,五条悟嘴里嚼着棒棒糖,“咯吱咯吱”的,伏黑惠只是眼神淡淡地看星星,写作业,五条悟忽然问:
“惠,你去过旷野吗?那里的星星比这里好看得多。”
那时候五条悟总是喜欢钻到伏黑家小小的漏水房子,他外套上偶尔带着腥臭的血液,被伏黑惠抱到洗手台洗干净。五条悟会像巡视领地一样几步把伏黑家逛一遍,然后开始修漏水的天花板或者一闪一闪的灯泡。
那段时间五条悟似乎不太开心,伏黑惠在阳台写作业,五条悟总是坐到他隔壁啃糖果看星星,说一些有的没的。
“惠,你看过旷野上的星星吗?”
“没有。”
伏黑惠的天地很小,小到只有这一芥小屋,只能装得下五条悟、伏黑津美纪和他,以及“轰隆隆”响的空调与闷热的仲夏。
“你的人生可不能只有这么一点啊。”
伏黑惠一直不明白五条悟的眼底为什么会有一层薄薄的雾霭,他也不想知道,毕竟他们相差太多,伏黑惠无法理解,他只知道五条悟不开心。
有时候五条悟会和伏黑惠絮絮叨叨地说些什么,大抵总是些乱七八糟的事情,也许是刚刚当上老师的不适应,也许是来自咒术御三家的老旧规矩,又或者是学生的顽皮,亦或是夜蛾正道的念叨,又长又细碎,五条悟都觉得自己啰嗦,他偏头看向伏黑惠,明明小孩子听不懂,却依然在认真地看着五条悟的眼睛。
他们坐在同一片星空下,听着熟悉或陌生的蝉鸣。
“醒了?”
伏黑惠看见五条悟正在厨房烤面包,他做好了朝食和便当,伏黑惠一边扣纽扣一边问:
“你要去哪里?没有任务吗?”
“做完了,今天和你去个地方。”
他们一起坐下来吃早餐,这是很难得的事情,他们很少有共同地闲暇时光,应该说闲暇的时间都很少,即便曾经同住一处屋檐下也很少有碰头的时候。大多数时候谁有空就准备食物和清扫家里,然后急匆匆地休息或者执行任务。
五条悟把家里贴满的标签收起来,然后把冰箱的过期食品全部丢了出去,伏黑惠问:
“这花生酱过期了?”
五条悟扶额无奈道:“过期很久了。”
伏黑惠露出一脸复杂的表情,五条悟戳了一下他的额头,然后开始打包便当。
他们驱车来到了一处广阔的旷野,这处地方他们来过,在伏黑津美纪中了诅咒之后。
“津美纪是很好的善人。”
十四岁的伏黑惠坐在病床前,五条悟站在他身后,回答道:“不错。”
伏黑惠托起伏黑津美纪的手沉声说:“但她没有得到幸福,而恶徒却总能逍遥法外。这世界根本不是善有善报恶有恶报。”
五条悟说:“现实与理想总是会出现偏差,那你想怎么样呢?”
“不知道,这个世界上总会有人渣。”
五条悟揉揉伏黑惠的头发,一字一句认真地说:“可是如果不作为的话,就永远不会改变哦。虽说前路道阻且长,但行则将至。”
旷野的长风迢迢,仿佛四周的青草蓝天会无限延伸,于是每个方向都是前方,眼前有崎岖或平坦的道路,五条悟揽着伏黑惠的肩膀走在蓝天下。五条悟坐下来,柔软的草浪将他包裹,前方有云海和山丘,身后有野花和蒲草。他脱下眼罩温柔地说:
“这里很开阔。”
“嗯。”伏黑惠坐到他身边,低头一根一根揪着地上的杂草。
“没有术式让你觉得很烦躁吗?”
“我是五条悟的学生,你未来的羽翼,但你不需要一个无用的式神使。”
五条悟笑出了声,阳光晕开了嘴角的笑意,他慵懒地说:“其实如果你想,我甚至可以养你一辈子哦,可是你甘心吗?”
“......”
“心里难受吗?”
伏黑惠反问:“难受又如何,不难受又如何?”
微风拂过发梢,五条悟微微仰头,平静地回答:“你不说,我就当不知道,你说了,我就洗耳恭听。”
仿佛嘴唇在一瞬间变得干涩,伏黑惠几次张口,喉咙似乎被棉花堵住,他说:“我从来不怀疑我行动的目的,但是被误会而不能辩解的话,只是有一点点不甘心而已。”
“那你问心无愧吗?”
“我问心无愧。”
假的,他问心有愧。
他曾经亲手杀了五条悟,即使是被两面宿傩受肉了,但五条悟也是因他而受了重伤,应该说不止五条悟。
如果他再谨慎一点、再快一点、再强一点,虎杖悠仁是不是就不会吃下两面宿傩的手指?伏黑津美纪是不是就不会被受肉?两面宿傩是不是就不会为了救他杀了东京这么多人?他是不是就不会被受肉而因此伤害五条悟?任务里的人质是不是就不会死?
伏黑甚尔和伏黑津美纪的妈妈是不是就不会离开这个家?
也许他真的是一个害人精,每一个伏黑惠想留住的人,终会如流沙逝于掌心,不过这些只是寻常,其实...他也只是有一点点不甘心而已。
伏黑惠握紧了拳头,可是他真的没办法了,他只能逼着自己往前走,他怕一回头就是伏黑津美纪死去的尸体,是重伤的五条悟,是痛苦的虎杖悠仁,他只能往前走。
“你看这个风,它能带走你的烦恼,就像这样,”五条悟伸出手放在伏黑惠的脑袋上,然后顺着风的轨迹猛地一甩,
“咻——它就会飞向很远很远的地方。”
伏黑惠嘴角微扬,他伸了个懒腰,然后躺在草地上用手遮住眼睛,五条悟拍拍他的大腿,说:
“有虫子,快起来。”
“五条老师,谢谢你。”
“我是你的老师啊。那个受害者家属已经被高专控制住了,很快他就会收到精神类相关的术式洗脑。”
伏黑惠翻了个身,青草的露珠滴到他的发丝上,他平静地回答:“可是我的确没有救回人质,这个带给他的伤害是....”
五条悟打断他:“惠,伤害已经造成了,这不是你的错,更无法改变,你必须学会自私一点。”
“那被我害死的人呢?”
五条悟故作讶然地说:“惠,我现在才发现你是个这么念旧的人啊,你只是不说。”
伏黑惠捂住眼睛,然后忍不住大笑起来,笑着笑着声音就有些哽咽了,仿佛铺天盖地的亡灵压住他的身体,和煦的阳光也无法捂暖他的身躯。等他发泄得差不多了,五条悟缓缓道:
“硝子有一个解决方法没有告诉你。”
“什么?”
“咒术高专的后山有一处禁地,里面关了一只可以破除一切术式效果的咒灵,包括你身上所受的咒灵的术式,但这个方法很危险,全看你愿不愿意冒险了。”
向前走,总会有出路的。
“好啊。”
医务室里众人的神色都很凝重,尤其是虎杖悠仁和钉崎野蔷薇,他们拉着伏黑惠的肩膀坐在沙发上,家入硝子叼了根烟,一边翻阅着病历档案一边回绝:
“我不同意。”
五条悟耸耸肩,伏黑惠再三保证:“出了事我一人担责,绝对不会连累您和五条老师。”
家入硝子的黑眼圈似乎在这一刻变得更重了,她叹气道:“这些是五条告诉你的吧,但这个禁地只能容许一人出入,否则咒灵会自爆咒力将这里夷为平地,风险太大了。”
伏黑惠坚定地说:“我不怕。”
“而且这个咒灵的术式诡异,连五条都拿他没办法。一旦失败你的身体会遭到严重打击,甚至会变成植物人的。”
虎杖悠仁拉住伏黑惠的手臂,严肃地说:“不行,这太冒险了。伏黑,我们一起想别的办法。”
伏黑惠没有回答,只是静静凝望着虎杖悠仁的眼睛,五条悟说:“想去就去吧,换做是我我也会这样做的。”
家入硝子无奈扶额,虎杖悠仁震惊地望向五条悟,他正要反驳几句,伏黑惠说:
“我绝不后悔。”
“伏黑...”
五条悟自觉地拉着家入硝子退出了医务室,房间里一时只剩下虎杖悠仁、钉崎野蔷薇和伏黑惠。伏黑惠深深出了一口气,对虎杖悠仁说:
“虎杖,我知道你在担心什么,坦白讲,如果今天是你要进去,我也不会同意的。”
虎杖悠仁双手交叉坐着,笑道:“我也相当了解伏黑,我知道你什么事都喜欢一个人扛着,什么都不告诉我们。”
钉崎野蔷薇抱怨:“对啊,出了事第一反应也是自己解决,不麻烦我们和五条老师,可是伏黑,羁绊都是麻烦出来的。”
伏黑惠说:“我那天对付的是特级咒灵,它的术式很诡异,家入小姐和五条老师也没有办法帮我解咒,我的咒术师生涯不能止步在这里,我不会轻易死去的,我是咒术师,请你尊重我,也请你理解我的选择。”
钉崎野蔷薇沉默了,虎杖悠仁垂眸死死盯着地面,然后用力偏过头,伏黑惠轻轻笑了一声,
“当初我没有放弃你,现在也一样。”
虎杖悠仁扯出一个很难看的苦笑,然后断断续续地说:“那你...一定要活着哦,不然...不然...不然我就杀了你。”
咒术高专的禁地是个大岩洞,黑黢黢的洞口发出奇怪的低吼声,家入硝子在洞口布下【帐】,然后解除了洞穴的进入限制。伏黑惠对五条悟问:
“那我进去前,能不能让我吻一下您?”
五条悟果断地回答:“不能,我会等你出来。”
伏黑惠垂眸,然后坚定地走向咒灵禁地。虎杖悠仁本来想拉住伏黑惠,但对方已经走入了【帐】中,虎杖悠仁问:
“一定要这样吗?”
五条悟说:“咒术界需要不需要狼狈的无能者,更需要十种影法术的式神使。”
虎杖悠仁又问:“这比伏黑的生命更重要吗?”
五条悟淡淡地回答:“没错,换做是我也会这样做的,为战而死,不算冤。”
对于一只雄鹰来说,生命的意义就是为了征服远方的星辰大海,绝不会回头眷恋它脚下平庸的土地。
伏黑惠的身影刚刚淹没在黑暗中五条悟就摘下了眼罩,虎杖悠仁和钉崎野蔷薇在一旁担忧地等待着,但很快就要离开继续执行任务。家入硝子走到五条悟身边,看着对方紧抿的嘴唇笑道:
“你也没有看起来这么自信嘛。”
五条悟苦笑道:“这种时候硝子就不要添油加醋了。”
家入硝子哼笑一声,她点燃一支香烟夹在手中,叹道:
“如果夏油看到你现在这个样子,一定会很吃惊的。”
“很狼狈吗?那他嘲笑我还来不及。”
家入硝子揶揄道:“不可一世的五条悟也会变成婆婆妈妈的成年人吗?”
“硝子说话好讨厌哦。”
自从夏油杰离开后,他青春的夏天仿佛下了一场蒙蒙的细雨,从此人生留下了一场漫长的潮湿,他只身一人在阴暗的潮湿中行走,遇到了他第一个同行的伙伴。
“你就是伏黑惠小弟弟吧?”
黄昏旧巷,疏影斜阳,五条悟第一次向伏黑惠伸手,
“你要成为咒术师吗?”
“这样真的可以给津美纪带来幸福吗?”
“我保证至少不会比现在更糟糕。”
“只要她可以得到幸福,我愿意。”
挫败的冒险家终于找到了第一块原石,从此踏上了伟大的征途。
“你明知道他不喜欢被你用病情去要挟他,又为什么要这样做呢?你不觉得太卑鄙吗?”
五条悟不满地回复道:“你说话好难听,这怎么会卑鄙呢,他如果不在乎我,这样的方法怎么会奏效呢?而且...我真的很喜欢他。”
“你觉得你们有未来吗?”
五条悟停顿了片刻才回答:“我以前没有细想过,”
没有细想过九年的相处意味着什么,没有细想过那些依偎取暖的夜晚,孤独中唯一的陪伴到底意味着什么。伏黑惠不是最好的倾听者,他们甚至要花很长的时间彼此磨合,但在五条悟孤独的时候,只有伏黑惠向他伸手了。
最强咒术师不能拘泥于一个脆弱的人,因爱生怖会产生强烈的诅咒,会殃及无辜。
“可是我也是人,当我差点杀掉惠的时候我觉得这些狗屁责任真是操蛋,当时我在想,如果再给我一次机会,我一定要任性一次。”
【帐】内传来打斗的声音,天上下起淅淅沥沥的小雨,凉风吹在他们的衣襟上,五条悟问:
“他会出来吗?”
家入硝子原句奉还:“为战而死,不算冤。”
“乒乒乓乓”的声音更大了,里面明显已经开始交手,很快洞穴里传来凌乱的脚步声,还有刀剑碰撞的声音,天上的雨下得更大,开始“轰隆隆”的打雷了。
“硝子,我是不是很狠心?”
家入硝子问非所答:“五条,他是个倔强的小孩,很像你。”
黑色的咒灵在【帐】内张牙舞爪,玉犬·浑的声音从洞穴内传来,然后是脱兔涌出洞口,五条悟一下子往前几步,嘴角挂起了似有若无的笑意。
很忐忑、很不安,为什么总要一次次亲手把对方送入险境,偏偏面上还要装作云淡风轻,只因你我都有不得已的责任,私心只能埋葬在心底。
磅礴的咒力撞到结界上,伏黑惠在脱兔的保护下摔了出来,然后掉进了五条悟怀里。
天上的雨暖暖的,是夏天独有的闷热雨季,漫天的大雨倾盆而下,很像伏黑津美纪出事晕倒那一晚,雨声蔓延在屋子里,伏黑惠在他床前守了一夜。
津美纪,如果你见到了现在的我,那一定是很狼狈的样子,可是我在努力地向前走,你要为我感到高兴。
伏黑惠摸上五条悟的侧脸问道:“老师是掉眼泪了吗?”
五条悟笑着回答:“笨蛋,是下雨了。”
伏黑惠挣扎着要爬起来,五条悟抄起他的膝弯搂住他,用【苍】瞬移回咒术高专的医务室。
家入硝子望着他们的背影,打心底觉得五条悟真是太高看自己了,心软到不行,还要故作狠心,明明伏黑惠才是那个狠心的人,最喜欢一条路走到黑。
“伤得很重啊,需要静养一星期。”
家入硝子给伏黑惠插上输液管就离开了,五条悟在床头静静盯着伏黑惠的脸,出神地想了很多,胡思乱想就过了一下午,他伸手用指尖碰上伏黑惠的刘海,忍不住笑了。
若伏黑惠是鹰,他愿做承托雄鹰翱翔的飒飒长风,若伏黑惠是狼,他就做陪伴孤狼的长夜月色,要是伏黑惠想做远航的孤舟,他就做推进船只前进的海浪。
这样就好,这样就好,无论去到天涯海角,五条悟都想看他锋芒毕露,永远风光。
“庆祝惠康复出院,伟大的五条老师请你们去吃烤肉。”
五条悟站在操场上大声宣布,伏黑惠烦躁地挠了挠头,虎杖悠仁率先拍手附和:“烤肉!烤肉!伟大的五条老师请赐我烤肉!”
钉崎野蔷薇昂首挺胸道:“银座!银座!”
五条悟:“全部批准!”
三个人手拉着手在操场转圈,伏黑惠黑着脸看他们在这里喧哗,五条悟隆重宣布:
“吃完烤肉我们去中华商业街!”
虎杖悠仁和钉崎野蔷薇单膝下跪严肃道:“伟大的五条老师!”
伏黑惠麻木地嘟囔:“一群笨蛋。”
他们簇拥着伏黑惠坐上汽车,熟悉的同班围绕着自己,就像待在自己的安全区里,伏黑惠的世界很小,从来只能容纳得下一点点人。
吃完饭就去中华商业街,霓虹灯和大光屏一路绵延在街道上,就像地面亮起繁华的星空。
“干杯!”钉崎野蔷薇拿着一罐啤酒敲上虎杖悠仁的脑壳,男生无奈地说:
“钉崎你少喝点啊。”
“今天老娘高兴。”钉崎野蔷薇醉醺醺地说:
“大家都没事,我高兴。”
五条悟微笑地注视着他们,然后揽过他们的肩膀推着往前走,像一颗星子融入人海中,
“哎,伏黑!”
“惠!”
虎杖悠仁和五条悟回头喊正在刷手机的伏黑惠,伏黑惠抬头的一瞬间目光和五条悟碰上,后者愣了一下,然后缓缓拉出一个微笑。
霞光散尽,余光拉出蓝紫色的天幕,带出耿耿星河,星星繁密而安静,月色挂在天边的一角发出淡淡的光。虎杖悠仁先把喝醉的钉崎野蔷薇打车送回去,留下五条悟和伏黑惠慢慢走在小巷里。
两个人并肩走在月色下,夏夜的星星簇拥着月亮,路灯下虫影晃动,蝉鸣低吟,灯光朦胧而温热,把影子投射在灰蒙蒙的墙壁上,上面趴着几只金灰色的萤火虫。五条悟从背后拿出一把烟花,微微俯身凑近伏黑惠。
“惠,你对我问心无愧吗?”
伏黑惠躲开他的目光,平静地回答:“我问心无愧。”
“你刚刚,第一时间是看我哦。”
他把烟花横在他们之间点燃,烟花在他们之间迸发出灿灿火花,五条悟悄悄伸出手指碰上伏黑惠的尾指,见对方没有躲避就轻轻攥住,握住他的手走在小街上。
街边还有一些零星的摊位,不同于白日的喧闹,夜晚的街道总是寂静拖沓的,混杂着粘稠混沌的空气。伏黑惠停在一个卖糕点的摊位前,瞅见几个五条悟爱吃的甜点。阿嫲在用葵扇驱赶飞蚊,她的脸像海浪的波纹,又像沟壑山丘,伏黑惠挑了几样,又转头问五条悟的意见,后者没有回答,只是歪头看着他笑,伏黑惠叹气道:
“真是个笨蛋。”
五条悟凝望着他的背影,他投入湛蓝的六眼中,光是站在这里,便把半轮月色盈满。
十三年,整整十三年,他们不是什么灵魂伴侣,也并非契合无间,只是在恰好的时候他们给了彼此一点点慰藉。五条悟歪歪头,笑问:
“你想去看星星吗?”
伏黑惠说:“好。”
夜深了,五条悟带着伏黑惠驱车来到熟悉的旷野,黑夜下荒地无边无际地蔓延,杂草疯长在平原上,野花星星点点掉落在草地上,展现莽莽生机。伏黑惠跑到草地上,他不知道可以跑到哪里,他今年十八岁,仿佛人生哪里都有方向,但哪里都很迷茫,到底什么样的选择,什么样的结局,才能对得起自己一路的颠沛流离?
他出生没多久就没了母亲,五岁那年没了父亲和继母,十四岁伏黑津美纪昏迷不醒,十五岁他把他的挚友卷入了痛苦中,姐姐永远离开了他,还差点害死了恩师,为什么世界非要给予他生离死别?他不知道人生到底还能走向何方。伏黑惠抬头仰望星空,五条悟却在旁边注视着他。
“老师在看什么?”
伏黑惠头都没转,五条悟伸出指尖碰上他的睫毛,没有回答。
“用那样的方法让你接受我的我的追求,你一定很难受吧?”
“习惯了,反正你总是喜欢强人所难。”
伏黑惠扭头,五条悟握住他的手腕按上自己脸颊,让对方的手指挑开脸上的绷带,露出下面的湛蓝六眼,四目相对的时候五条悟挑唇,他低头用嘴唇触碰伏黑惠唇角上的月光,轻声说:
“不要再难过了。”
伏黑惠愣住了,他没有偏头,只是僵硬地说:
“没有难过。”
五条悟歪了歪头,嘴唇还贴在伏黑惠的嘴角上,他轻轻搂住伏黑惠小声道:
“亲爱的,人生是旷野。”
旷野里有飒飒长风,有澄澄天际,耳得为声,目遇成色,它可以通往任何方向自由翱翔,你所看到的所有风景都属于自己。
不要害怕前方,因为人生的路总会迷茫,但跌跌撞撞过后总会明白一些道理,累了就停下来,但不要丧失前进的勇气。
亲爱的,人生是旷野,但每一条路都会通往回家的方向
唇角的温热久久不散,伏黑惠偏过头,吻上了五条悟的嘴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