给他们开门的是一个腰背佝偻的老太太，她浑浊的眼神在三人脸上扫过后，很自然地抓起秦玉的手，“孩子，我是你姥姥。”
粗糙燥热的陌生触感让秦玉浑身鸡皮疙瘩都起来了，眼前的老人脸上却瞬间铺满了眼泪。
秦玉挣开也不是，不挣开也不是。
宁岁冷着脸掰开老太太抓着秦玉的手，“您好，请带我们去见您的女儿。”
老太太扯着袖子擦了擦眼泪鼻涕，带着他们三个进去了。
女人的身影比记忆中更消瘦，坐在空空的画架前面发呆。
老太太喊了一声女人的名字，“秀秀，孩子来看你了。”
女人缓慢转过身，无神的眼神渐渐在秦玉身上定焦，盯着看了许久，才露出欣喜的表情，“玉玉。”
秦玉张开嘴，想喊出那两个字，可他的喉咙中像是设了屏障，那两个字无论如何也吐不出来。
秦昭吊儿郎当地问：“阿姨，秦玉现在来了，您有什么话现在就可以说。”
宁岁挡在秦玉前面，如同以往帮他挡住秦昭的视线一样。
秦玉在背后拽了拽他的袖子，“宁岁哥，你们去门外等我好吗？”
宁岁没说话，手覆上秦玉拽着自己的手，心里的缺口终于尝到一丝满足——他在被秦玉需要。
“我不害怕了，”秦玉继续说，“她现在伤害不了我，”他顿了顿，“让我自己解决这里的事情，然后我有话想跟你说。”
宁岁犹豫了几秒，还是听了他的话，拽着一脸不爽的秦昭出了门。
房间门被重新关上，多年未见的母子二人再一次共处一室，两人隔着半个房间的距离互相看着彼此。
秦玉比自己想象中要冷静，先一步打破沉默，“您想见我？”
女人笑吟吟地说：“你是我的儿子，我怎么可能不想你？”
“你有把我当儿子吗？”秦玉声线没有一丝起伏，“我以为我只是你发泄情绪和换钱的工具。”
女人沉默许久才缓慢起身走到床前，从枕头底下摸出一张银行卡。她走到秦玉身前，眼神亮晶晶地跟他说：“这是秦家给我的钱，我都给你存着呢，你以后上学结婚，都不用再拿他们的钱了。”
秦玉如同被人打了一闷棍。
“拿着呀，”女人把银行卡塞进秦玉手里，然后叹了口气，很抱歉地说：“本来我想再要一笔的，可是、可是秦家那个少爷让我拿了钱就再也不要见你，不见你，妈妈的钱怎么给你呀？对不起宝宝，妈妈只能给你这么多。”
“宝宝，你蹲下干什么？”
短暂的空白后，那一闷棍给予的痛感逐渐被感知，并且快速由外向内蔓延。
秦玉蹲在地上，用胳膊捂住流泪的眼睛。往事浮光掠影，女人曾经狰狞的面容和凶狠的责骂殴打明明如刺青般留在秦玉的记忆中，秦玉曾经以为他一辈子都不会忘记，可就在此刻，那些不堪的记忆成了风干的泥塑，被几句话轻易摧毁砸碎。
“宝宝，你哪里不舒服啊？”女人着急又无措地蹲在秦玉面前，用手扯拽秦玉的胳膊。
“为什么？”秦玉啜泣着，“你是在叫我吗？你以前从来不叫我‘宝宝’。”
“不叫你‘宝宝’你也是我的‘宝宝’呀，”女人焦急的声音传进秦玉的耳朵，“妈妈只有你一个宝宝。”
干涸了二十多年的河道，此刻冒出了汹涌的水流。
秦玉想，大概她已经努力给自己最好的了，谁让她是这么可怜的一个女人。
“宝宝，他们说你学画画，妈妈给你准备了画架，”女人手忙脚乱地把画架拉过来，“还有颜料，还有笔……”
总不能一直活在过去吧？日日新，岁岁新，现在的秦玉是新的秦玉，那现在的妈妈也是新的妈妈。
秦玉擦干净眼泪，抬起头看着扶着画架的女人，哑着声音说：“谢谢妈妈。”
当天三人在这里住了下来，还吃了老太太做的晚饭。
女人一直呆在房间里，晚饭也不出来。老太太解释，“她现在精神不太好，不太爱出门，”她歉意地看着秦昭，“上次她去找你们，我也吓了一跳。”
秦玉初识母爱滋味，只觉得心疼妈妈，晚上端着晚饭进了小房间和女人一起吃。母子之间根本没有什么共同话题，多数时间是在沉默中度过，但秦玉仍旧感觉到从未有过的满足与幸福。
原来他拥有妈妈的爱，就算以前她没有好好对待自己，但她的心里是爱自己的。
这个世界上，又有了一个人爱自己。
晚上，秦玉把这个消息分享给宁岁。
宁岁看着他幸福到发红的小脸，忍住问他想跟自己说什么的冲动，轻轻抱住他，“谁会不爱我们玉玉？”
抽烟回来的秦昭看到这一幕，臭着脸咳嗽一声，“宁岁，不要太嚣张。”
自建房有两层，房间很充足，三人一人一个房间。在入睡之前，女人光着脚给进了秦玉的房间，给他送来一床被子。
“您怎么出来了？”秦玉惊喜又惊讶。
女人羞赧地笑了笑，“我给你送被子，这是我自己做的，很暖和。”
秦玉眼眶又一次热了，过去拥住已经不如自己高的女人，轻声道：“谢谢妈妈。”
在女人离开之前，他蹲下把自己脚上的棉拖鞋给女人穿上。
此刻他是世界上最幸福的人，他为曾经痛恨命运的某些时刻懊恼。
身上的被子厚实柔软，带着阳光的味道和妈妈的气息，秦玉带着幸福入睡，做了很美好的梦。
梦里妈妈对他一直这么温柔。
他们生活在那个老旧楼道里，妈妈每天晚上回家会给自己带好吃的。今天妈妈给自己带了糖果，什么颜色的都有。
“只能选一个。”妈妈说。
“可是我都喜欢，”梦里的秦玉很贪心，“不能都给我吗？”
“不能，”梦里的妈妈忽然变了脸色，“秦玉，你不能这么贪心。”
“为什么呀？可是我都想要。”
“不能！就是不能！”祥和美好的画面瞬间破碎了，在女人尖锐的嘶吼中，场景变得扭曲可怖。
秦玉瞬间睁开了眼睛，正要庆幸这只是个梦时，被床边坐着的女人吓了一跳。
“妈妈，”他摸着还未平息的心脏喊了一声，“您想和我一起睡吗？”
散着头发的女人没有说话，露出了手中握着的寒光，表情生冷如从黑白影片中爬出来的恶鬼。
秦玉凭着本能翻身躲过泛着寒光的刀锋，然而白日里弱小木讷的女人在此刻展现出了惊人的速度和灵敏，爬上床追了过来。
他跌到地上，却感受不到疼痛。
他问：“为什么？”
“因为你该死！”梦中扭曲的场景在此刻重现，女人的声音比梦中更尖锐，“凭什么你毁了我，还能过这么好的生活？凭什么？”
晚安！！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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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8章 他问：“为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