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学城多得是咖啡店，秦玉现在租的房子外就有三个。秦昭说在咖啡店等他，他没问具体在哪一个，挨个找了一遍。
“你来过这家吗？有没有什么推荐？”
秦玉摇了摇头，暗示秦昭自己跟他坐不了多久，“秦少爷，我朋友还在医院里等我。”
“朋友？”秦玉敲亮手机屏幕，扫一眼上面的内容，“是你高一那个班主任吧。”
秦玉僵了一瞬，没有否认，“是。”
原来秦昭这些人想调查他的事情，只需要一两个小时。
“这位陈先生的祖父也是肝癌没的，他会得这个毛病也不算意外。”秦昭不动声色地说。
“谢谢您提醒，”秦玉没听出别的意思，只担心陈越也会有遗传，想着一会儿提醒一下张老师，“也谢谢您的钱。”
秦昭没说话，两人陷入了尴尬的沉默，秦玉看了几次时间，终于忍不住说：“没什么事情的话，我就先……”
“你还记得你的亲生母亲吗？”秦昭忽然问，“把你卖到秦的那个女人。”
秦玉滞住，放在膝盖上的双手缓缓握紧，后背几乎绷成一条直线，“她又去找你们了？”
她嗜酒如命又大手大脚，即使把他送进秦家时得到再多的钱，也总会有花完的一天，秦玉紧张地问：“她跟你们要钱了？”
秦昭笑了笑，“你还挺了解她。”
秦玉低下头，看着桌面的眼睛无法对焦，这几年凭着上学和打工给自己拼来的自尊在此刻被轻易打破，活该秦昭要打他骂他瞧不起他。
“你们不要给她，”秦玉用最后的倔强低声说，“我现在可以赚钱了，我可以给她。”
“她活不了多久了，”秦昭平静地扔下一颗惊天大雷，语气平淡地像是在评价刚喝下去的柠檬水，“她想要一笔钱看病，但后来她又反悔了，”秦玉顿了顿，“她说她不要钱，只想见见自己的儿子。”
活不了多久是什么意思？秦玉心里只有一片迷茫，觉得听到的一切都那么不真实。
那个从没有给他一丝母爱的女人要死了？
死之前连钱都不要，只要见见自己？
他脑海中反复跳出这两个问题，最后蔓生出巨大的荒谬——怎么可能？
明明他离开之前，那个女人还有力气对他拳打脚踢，还会恶狠狠地骂他“野/种”“贱/货”“婊/子生的”。
“我原本已经给了她一笔钱，足够她治病甚至准备后世，但她坚持要见你，”秦玉说，“本来我是不打算告诉你的，毕竟她对你也不好，”他苦笑了一声，“我知道你很想摆脱我们摆脱过去，但在这个时候，我居然又来见你了。”
两个人同时想，这大概也受了母子间最后一点缘分的影响吧。
秦玉沉默许久后，抹了把脸，“是什么病？”
“也是癌，是肺上的，她说她还是住在原来的地方。”秦昭扫码付了账，“她精神状态看起来很不好，如果要去的话，不要自己去，找个人陪着。”
秦昭俨然有了脱胎换骨的成熟，把空间留给了正需要一个人静一下的秦玉。秦玉恍惚了许久，直到服务生送来两个鼓鼓囊囊的外带袋，才找回了神魂。
秦昭走之前，居然还给秦玉和张老师一家点了东西，甚至贴心地让人分成有糖和无糖两袋。这奇妙的体贴，就跟那个女人要在死之前见一眼自己那么荒唐。
“哥哥，”陈越在家里久久等不到人，打了电话过来，“妈妈刚才回来又走了，她说中午你会陪我吃饭。”
秦玉狠狠拍了拍自己的脸，拍打的声音引得服务生偷看了好几眼，他强制自己打起精神，“我马上回来，越越想吃什么可以告诉我。”
“什么都可以，”陈越也没有吃饭的心情，只是独处的时候会忍不住乱想，“哥哥，你快点来好吗？”
晚上秦玉和张老师交班的时候，斟酌着提醒了一下，“这种疾病有一定遗传的概率，要不要让越越也查一下，”秦玉怕陈老师误会自己的意识，又解释道：“我是说提前注意一下，就算有什么问题也能……”
“没问题的，”张老师冷静地看着秦玉，眼角的红痕比早上更重，“我们家老陈就是这几年累出病来的，他们家长辈没一个得这个毛病的。”
张老师这么笃定地回答，让秦玉意识到现在不是说这个问题的好时候。而且秦玉现在也心烦意乱，无法把那个女人从自己脑海中驱赶出去，“是我想多了，张老师，您赶快回家吧，越越在等您，这里有我就好。”
住院后，陈叔叔不是在被疼痛折磨，就是像现在这样，陷入深深的睡眠中。秦玉看着他无知无觉躺在床上的样子，竟然生出一丝诡异的羡慕和向往。
如果得癌症的人是他就好了。
张老师本来已经走到病房门边，不知想到什么忽然停住脚步。秦玉以为她忘了什么东西，起身做出要找的动势，“张老师，您……”
“秦玉，”张老师转过身，黑洞洞的眼瞳盯着他，“我们家老陈，是因为给越越赚钱治病累病的。”
她一字一句无比坚决，微驼的身形在门框上映出残缺高大的影子，如同来自天堂的审判者早就洞悉所有人的罪行。秦玉在麻木的梦中被突然劈下的雷霆惊醒，心脏在一瞬间狂跳，惊骇的神态毫无防备的暴露在雷雨中。
张老师说完那句话，只跟秦玉对视了一秒就恢复了平常的样子，只留下秦玉一个人在病房中被狂跳不止的心脏责问敲打。
万幸的是，秦玉用那张卡里的钱把陈叔叔转到了单人病房，所以没人看到他此刻狼狈羞愧的样子。
他脚步平稳地进了卫生间，在反锁上门的那一刹那终于摔坐在地上，倚靠着塑料门崩溃啜泣起来。
他想大声嚎啕，可这里的隔音太差了，说不定会吵醒好容易才入睡的陈叔叔。在情绪发泄的某一瞬间，秦玉甚至觉得这样也是有罪的，他好像只是承受了自己该承受的，没有发泄的资格。
雪后的城市格外冰冷，秦玉捂着脸，被流出来的眼泪烫了手心。
晚安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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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4章 秦玉捂着脸，被流出来的眼泪烫了手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