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至深夜,月近中天,灯火尽息。
银白的月光宛若上好的丝纱铺洒在院内房屋开合着的窗前,除却视觉上添了些许清冷外,也能使人艰难地依稀辨的两道至今未曾入眠的影子。
屋内的床榻上,阿尔图正借着微弱的月光仔细地擦拭着自己随身的剑刃,从其大小和长度可以看出并不是前几日同达玛拉外出猎狼时携带的那把。柔顺的软布沿着剑身的弧度力道适中地拭过,剑身则随着指尖的弹动发出些许轻微却依旧不减锋锐的嗡鸣,映射出点点冷冽的寒光。
的确是一把上好的武器。
而对于阿尔图而言,它还有更深层次的意义。
这是自那场罪恶的折卡游戏中开始随在他身侧的亲密朋友,一同经历了他的大半人生,甚至参与了那一日的弑神战,最终篆刻下了不同于往日的魔力的痕迹。
在阿尔图的人生中,它扮演了太多角色——是与他共同挣扎艰难求生的伙伴,是他游走于世间时多次弑杀自己和达玛拉的解脱之剑,同时也是他们至此旅途人生的最近见证者。
有时偶尔,阿尔图摩挲着剑鞘之上经久下来难免留下的磨损,不免也有些难以置信,没想到这位好友能够一直陪着他直到此刻。不知是否是那魔力的缘故,如今,竟是成了眼前除却他和达玛拉之外,为数不多拥有着那段时光刻痕的存在。
平日里,他已经很少拔出这把长剑。
而今夜,自己的这位朋友还将扮演另一个角色,帮助自己完成另一件事。
与此同时,达玛拉就坐在阿尔图身旁,腰间配着的弯刀也又换了一把,不过这倒不是因为有什么其他理由,只是单纯因为先前的那把又被这不懂得收敛的家伙弄折了而已。
好在阿尔图在这方面也算是早有准备。
为了不妨碍自己的动作,阿尔图便让他坐在了远离月光的一侧。
不知是不是也感知到了些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往日大多若无意外早已学会按时入眠的达玛拉此刻的神情看上去却是显得那样神采奕奕,就那么注视着眼前人擦拭刀剑的动作把自己靠在他的身后,强行跨过差别稍大的身高把下巴放上了阿尔图的肩膀。平日这般看过去或许还能看出几分无意识的亲近,但在这如今未曾点灯的漆黑屋子里,便活像是一团要将人吞噬的深邃的黑。
达玛拉那一头黑发被打理的很好,但当它划过皮肉的时候也照样会带起一阵刺痒,阿尔图不自在的歪了歪脖子,试图避开这一点痒意,达玛拉感受到他的反应却反而更进一步地抬手环住了他的身子,阿尔图只得就这么忍着,好在也并不是多么难以忍受,甚至还能分出一点余力抬手拍了拍对方的发顶。
总归就是没想过推开。
随后,顶着身后传来的沉重与温度,阿尔图将长剑收归于鞘,眼前的月光相比于方才退了些,而窗外此刻,月上中天。
时间到了。
“那么,达玛拉。”阿尔图稍稍侧过头,在他的耳边轻声说道:“我们走吧”
无言影子原本拥紧的双臂缓缓松开。
不多时,房门发出微弱的门轴转动的声音,而邻居家的院墙上则随之翻入了两道干净利落的黑色影子,沿着墙根迈着快速的步子,很快就来到了少有人至的院后空地,一如来时无声无息。
这数不清年月所一步步走过留下的经验总不是白费,过去的几天里阿尔图早已悄悄潜入过这里打探一二,得益于自己的那些魔力知识,他有自信,哪怕是一位虔信的神殿祭司大抵也捕捉不到他的丝毫踪迹,更何况如今在他看来不过是一时被碎片蛊惑利用的普通凡人。
摸索着地面上那不自然的突起,阿尔图很快便找到了一个约有碗口大小的铁环,看样子最初不过是这户人家用以存放东西的普通地窖。放轻了动作将其提起,连带着一同被掀开的还有一扇分量不轻的沉重木门,带起的尘沙在夜风的作用下四散扬起,惹得旁边的达玛拉本能地皱了皱鼻子。
此外,达玛拉像是感受到了什么,隐藏在额发下的眉头逐渐皱起,喉咙间发出短暂的抽气声,于夜幕下的无声静寂中一闪而过。
见状,阿尔图却是笑了笑,又低头看着眼前敞露开的可供一人通过的狭小入口以及其中微微透出的莹白光亮,拉起达玛拉的手臂率先迈开了脚步。而随着他们愈发的深入,那恍若来自于灵魂中的飘渺联系也就变得越发清晰起来。
下去的路很短,很快他们就看清了正发生在这地面以下的一切:
地窖的四个角落各自摆放着一张祭台,造型并非过去曾在教会中所见到的那般精致,而每一张其上则都供奉着一颗圆润如茧的熟悉蛋白石,只不过相比于曾经所见过的那些,这四颗已然失了本该拥有的光彩。
而原本并不算得上宽敞的地窖中央安放着一张石质平台,考虑到那狭小的通路,大抵是将原料一块块搬入之后才安装起来的。其上正躺着一位面露苦痛的**女人,她的表情近乎崩溃地皱成一团,甚至已然辨认不出她原本的样貌,身体不住地在僵持与抽动中来回重复,双腿和手臂挣扎间磕碰到冷硬的石台边缘,留下肉眼可见的深色淤青。不再同寻常孕妇那般鼓起的腹部散发着肉眼可见的白色芒光,嘴唇颤抖地开合,窒息般的模样像是在发出最为深刻痛楚的哀嚎,但却被围绕在石台周遭的一圈淡淡白光给尽数隔绝吞没,没能传到外界半分。
所以他们一路而来才会没能听见半点声音。
殷红的鲜血自她的两腿间争相涌出,染红了她的躯体,缓缓流过了平台本身镌刻着的道道走向熟悉的纹路。那血液流到地上,阿尔图的目光顺着望去,只见地面之上也分别被刻上了相似的字符花纹,刺眼的红使那美丽而扭曲的符文更添了几分无言的残忍与神秘。
正如他所预料的那样,在这月色最为明亮的此时此刻,即为神之残片所选定的分娩之时。
而在石台前的一角,一个**男人的躯体已然横躺在那里,毫无尊严地就此死去了。印象中原本算得上健壮的身体此刻显得无比干瘪,所显露出来的手腕上有一道深可见骨的刀伤,大抵是最后的一刀,锋利冰冷的刀刃就这么落在他的手边,同他的身躯一样变得失温而冰冷。而除却这最为明显的,这具躯体的上上下下此刻也都遍布着大大小小的伤痕,血肉外翻着,还有不少明显的撕裂开来的二度伤,血色逐一漫过了这些伤口,像是想要安抚愈合,却终究只是带出更多的血液。如今,兴许是那白芒中的魔力抽干了他所有的鲜血,覆盖在这具躯体之上残留的血痕已然干涸,但凭此也几乎能够想象到那鲜血如注的模样。
这样的分量鲜血大抵不会是一时之间便可以流完的,也不知他在死去之前是否也像他的妻子那样,承受过一段漫长而又充满撕裂崩毁的痛楚。
台上与台下,夫妻两人的血液沿着视线刻画好的符文槽路静悄悄地蔓延着,直至看似没有任何区别的两股液体终于相会,彼此交融,原本暗沉的纹路才终于萌发出浅淡的白光,皎洁与血色交织,露出它真正身为法阵的真实。
看上去,尽管主体已经完备,但这个阵法远不仅仅只有这个地窖中的这些。
目视眼前的一切,阿尔图这般判断。
他再度确认了,自己如今家中由这位邻居所安排的一切果然也都是其中的一环,实在是沾染了太多纯净者的痕迹,不然达玛拉也不会在入住的第一天就表现出那样的抗拒和厌恶,更不会在家里一顿折腾差点把屋子掀个底朝天——他的达玛拉惯是听话的野兽。
而联想到自己这位邻居的工作……这阵法所能波及到的只怕是比自己最开始想象的大概还要大上一些。
记忆中,纯净之神……又或者该称呼祂为毁灭之神,祂一向乐于见到信徒为祂奉献更多——更多的血,更多的死。
在踏入这座城第一次见到这家人的时候,阿尔图便已然确定,这两个人他救不了。
尘世肉身向来是灵魂的安稳所居之处,对于暂时丧失了神格沦落于世的神明残片而言也不例外。若能夺取一具人的躯壳,不仅可以养复崩裂的碎片,兴许还得以吞噬随之一并诞生的纯净灵魂,待到终将这躯体敲骨吸髓,随后再破茧而出。
阿尔图想,如今引导出这一切的那枚神之碎片打的大概就是这么个主意。
不知发生了些什么,祂化做的神明的种子在他们来前便早已落入眼前两人的体内,通过依附于凡人肉身来塑造原生的躯壳,这也是他们无法直接介入夺走残片的原因之一——祂已然融入这两个人随后是那个胎儿的身躯。而除却借此塑造肉身来做养魂之茧,祂还在他们的身体深处刻下了祭祀的纹路,凭借着蕴含有魔力的双目,阿尔图得以看清:以无边的痛苦和全数的魂肉,分担祂以此将临的罪孽——神之诞生必然要以血肉和生命作祭。
他们已然与祂达成了交换。
蛊惑也好,信仰也罢,如今眼前的便是不可逆转的报偿。
所以,他与达玛拉来此,也只是为了这枚神明残片。
既然他们能够捕捉到异常气息的存在,作为神明遗落在这世上的分身之一,眼前正等待孕化的碎片没有理由对他们的到来一无所知,让人在他们的家中布置阵法的一部分便是最好的证明。阿尔图并不认为自己修改的那些全无作用,至少也是得以留下一个得以撤退的缺口,但,他也同样不认为这能够逃过这枚碎片的感知。
不过倒也并不难以理解,阿尔图想,毕竟已然融入其中的祂本也没有余力来阻止他们。
这就是一场单纯的赌局。
而很明显,输家并不会是自己。
达玛拉喉咙中发出难耐的声音,眉头皱起,像是感受到了什么厌恶的东西,又像是受到了什么看不见力量的冲击,神情比起不久前将要进入这地窖时所表露出来的更加沉重了几分。
安抚地拍了拍从来此便一直本能地紧绷起身子的达玛拉的后背,阿尔图撩起他的头发静静地凝望了一会他的眼睛,满意地看到了那一对颤抖着的无神琉璃珠,捕捉到了那如今清晰起来的名为痛苦的情绪。
这只是暂时的。
而且,他乐于见到这种变化。
随后,握着达玛拉的手,阿尔图又回过头,望向眼前血腥与纯净交织融合的一幕。
蕴含着神灵的躯壳经由母体孕育已然开始了最后的分娩,其下明亮的阵法也随着魔力的鼓动愈发耀眼,而与此相对的便是那一圈防护般的白光的渐渐衰落。
这阵法也并非只为神诞。
祂的野望实在是过于庞大了,兴许祂的傲慢之罪依旧未被全数分担,阿尔图默默叹息,只因他早已看出,一度高坐神坛的祂还在妄图着更多的祭品,妄想借此融合阵法以内的所有灵魂。
吞噬与重塑,这便是那阵法最为中心石台上的核心符文。
于是,这便成了他们来此的第二个原因。
“那么,就让我看看吧。”紧随着阿尔图声音响起的是利刃缓缓出鞘的锋锐冷声,与之同时的,尽管依旧痛苦难耐,身旁达玛拉的手也已然握上了腰间刀柄,“你与我,究竟是谁能够得偿所愿。”
话音落下,白光尽散,尽管已然沙哑撕裂,女人的痛苦悲鸣终于能够被外人所闻,而同时响起的还有一个幼童的细弱啼哭——纵使身负神恩,此刻的哭声依旧与世间常人一般无二。
而在阿尔图迈开步子的那一瞬,原本横躺在地上的死尸忽然有了动静,已然失了生气的躯壳宛若提线木偶般歪扭着四肢从地上爬了起来,手中握着那把导致了他死亡的短刃,诡异的姿势移动起来却又是异常的灵活迅速,让人不由联想到那街头话本中所写的神鬼轶闻。
祂竟是还有余力调动这样一具傀儡。
随后,那石台上本在衰弱下去的白光一瞬明亮——祂已然要开始对这新生幼童灵魂的转化,将其塑造自身为新生的基石。
石台下,周围的血浆躁动起来,重塑灵魂的魔力随之开始涌流。
“达玛拉!”
冷厉的声音一出,掌间一空,与他紧密相连的身影舒展了身体向着那个神明的傀儡猛然挥去了刀尖,仿佛要将此刻身躯之中所有的痛苦都尽数发泄出来一般,利落地划开了早已干涸的血肉,旧伤之上再添新伤,却没有半分液体从中流淌而出。随之回应的则是另一柄满是敌意的刀刃,两道同样身负世界侧面力量且没有灵魂引导的躯壳就这样开始了战斗,一时之间倒也分不出个完全的胜败。
但如今的时间却又是紧迫的。
飞快地踏过脚下那如若蠕虫般扭动黏腻的血浆,无视了耳边传来的各种声音,阿尔图灵活地避开正在交战中的两道身影走到了台前。
石台上,女人看上去已然奄奄一息,但她那为数不多还能够转动的眼球却依旧在不住地挣扎着,兴许是想要看向自己腿间依旧未曾停止哭泣的婴儿,又或许是想要看向那个已经献祭了自己生命的丈夫。
但这都不是阿尔图此刻所要关心的。
不顾鲜红的液体沾染上自己的手掌,阿尔图将那正微微散发着莹白光芒的婴儿抱了出来,兴许是灵魂被扭曲的痛楚太过清晰,婴儿的哭泣丝毫不见减弱,不如说反倒是愈发的尖利了起来。换做常人婴儿这般下去,大概很快就会没有体力而窒息过去吧。
令人讶异的是,原本留在这婴儿皮肤上的血液正在莫名其妙地逐渐淌落,很快便露出了干净的面容和双臂。
随后,阿尔图将其放在了石台边更为宽敞的地方,也正是距离女人不远的身旁。
不远处,兵器交接的声响还在继续,似乎是微微地靠近了些,阿尔图回头看了一眼,就见那试图冲向自己的影子被达玛拉一脚给踢了回去,顺便还没忘挥刀在那本就没有一块好肉的身体上又割下一块来。
达玛拉眼中的情绪更加清晰了。
紧接着,阿尔图平静回头,那蕴含有魔力的刀刃便对准了婴儿依旧被鲜血覆盖着的心口——那已然融合的残片就在这里,只有在这分娩之后,祂才能真正地被剥离出来。
“不……”艰难的气音从身前不远的地方传来,视线早已模糊不清却依旧能够分辨得出眼前残影发生了什么的女人无力地抽动着自己的手臂,她太清楚那一点银色光芒代表着什么,它带走了她丈夫的生命,如今马上又要带走她付出一切换来的孩子的生命。
混沌的大脑只残留下些许最后的执念,她的生命在孩子出生的那一刻便已然开始了倒计时,这是她献祭的一部分,也将成为残片恢复力量的养料之一。
言语的力量是强大的,但如今却十分明显,它无法阻止一把已然打定主意所要刺下的刀剑。
于是,下一瞬,长剑刺入躯壳,白光随之涌现,随着状做剖开,一道颇为熟悉的尖啸高亢地响起,点点莹白化作血液般的粘稠液体流过深埋其中的剑尖,不等滑落便重又化作了星点荧光,聚拢在婴儿的心口。而先前的鲜血却在这一刻停止了往婴儿身躯的两侧滴落,如今已然露出了脖颈、胸腹和全部的四肢,仍有后背浸泡在刺鼻的血水中。
莹白的液体缓缓地流尽了,同时流尽的是婴儿的眼泪。哭声渐渐停了,荧光缠绕在提起却依旧悬空在婴儿心口的剑尖下,没有沾染半点殷红的长剑所指,一枚圆润的蛋白石逐渐清晰了影子,随着愈发虚弱的心跳微微起伏。
将蛋白石握进了手中,阿尔图抬起身子,回头,那道本不该站起的死尸的影子果然已经摔倒在地,而这一次,大抵永远不会再站起身来。
达玛拉喘息着默默地站立在原地。
出声唤了达玛拉的名字将他叫到身边,阿尔图再度回头,石台上的女人已经没了呼吸。
她是什么时候死的?在以为自己的孩子将要死去之时?还是看到了如今事实上仍有呼吸保存了性命?
阿尔图不清楚,也不在意——经历着这世间太多的东西,他总要学会取舍,他如今所需要的也就只是这一座石台,以及,因神诞失败而尚未发挥该有作用的献祭品。
于是,他将女人的尸体抱了下来,放到了一旁较为干净的地面上,和他那扭曲的丈夫一起,顺便将不远处褪成一团的两人的衣服随手披了上去。随后,他重新走回到石台前把婴儿抱到了另一边,将石台上的血泊尽数做了清理,刻下的符文也就这样全数显露出来。
重塑亦或是吞噬,这样对待灵魂的阵法并非凡间尘世所能轻易拥有,任凭阿尔图行走于世千百年也未曾捕捉到几分踪迹,而如今倒是一股脑地见了个全面。
他兴许做不到无中生有,但缩小些范围,从这已有的东西中挑选出自己所需之物,他的智慧显然已经足够。
一如那日他修改了家中所有花纹那样,这一次,凭借着手中的利剑,在这石台之上重新篆刻些纹路也是十分简单的事情。
最后,这石台本身欠缺的血液可以由他来补全,而且,他也的确有些不想交予他人。
这般思索着,阿尔图便利落地划开了手腕,任由自己血管中的鲜红液体奔涌而出,缓缓铺满了整个石台。随后,放任这未能止血的伤口依旧有血液滴落,伸手褪去了身旁达玛拉的衣服,将其推上了这石台中央。
“闭上眼睛吧,达玛拉。”
将刀尖悬停于达玛拉的心口,另外的手中握着将要安放进这具身体的蛋白石,阿尔图轻缓着声音平静开口,神情也如同他的语调那般毫无波澜,只有一双平静无波的眼眸里似乎因为倒映这眼前人的身影而隐约有殷红的痕迹闪动。
“疼痛只是一瞬。”
话音落下,在达玛拉阖上双目的那一一刻,紧接着便有血肉被剖开和挤压的黏腻声响传来,圆润如茧的蛋白石就此涌入心口。
一如过去的无数次。
阿尔图静静地擦拭了一遍实际上并未沾染半分血渍的长剑剑身,将其重新归鞘,很快,他就看见周遭那本随着神诞的失败而平静下去的血液再度开始了宛若蠕虫的扭曲蠕动,连同着石台上那自己的鲜血,填满着所刻符文的每一处缝隙,缓缓散发出微弱的荧光。
那么接下来,只需等待就好。
这才分出心思处理起自己手腕上的伤口,不过也就是简单地扯了块布条缠了缠,他自然最清楚自己的身体。感受着那点愈发清晰起来的困倦感,阿尔图便靠坐在石台下,浅浅阖上了眼睛。
……
不知过去了多久,总归在这地窖下暗无天日的地方也看不见室外天空的模样,但听上去除却周遭血流涌动的黏腻微响之外姑且依旧是四下静寂,想来大概还没有天亮。
阿尔图眨了眨依旧想要粘连在一起的双眼,只觉靠在冷硬石台边似乎是睡了一觉让他的身体有些难耐的不适,后颈也有些痒意,像是被什么细小的毛发挑弄过一样,让他联想到记忆中达玛拉蹭上来时那黑色的发丝。
正当他坐起身子试图站起身活动一下僵硬的关节时,一双沾染着一如声音般黏腻液体的健壮手臂就这样松松地环上了他的脖颈,带着刺鼻的血腥味和熟悉的香料气息,耳边同时传来的是某人温热潮湿的清浅呼吸。
“达玛拉?”
阿尔图低声道。
先前联想到的如今也被液体打湿的黑色发丝簇在一起,从身后垂在了他的眼前,滴答下点点殷红的血珠。阿尔图下意识便想要挣开身前的桎梏回过头去,可那往日向来不会阻碍他的双臂却在此刻突然加重了力道,扼住了他的喉咙,沾血的指尖轻柔地抚弄他的发尾,又转而擦过他的侧脸,留下一道暧昧却又危险的夺目红痕。
“我很好奇,是谁给你的胆子直呼君主姓名?”
温热的气息依旧,身旁显露出的一双微微眯起的双目宛若兽瞳,在这昏暗的空间中倒映出血色的芒光。
紧接着,一道无比陌生却也无比熟悉的声音宛若呼吸浅浅扑打在他的耳畔,同他的面上神情一般,带着令人辨不出喜怒的微扬语调,用他那独一无二的嗓音缓缓念出了那个掩埋在记忆中阔别多年的往日称呼:
“你说呢?”
“阿尔图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