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老板以为她是想品尝珍馐的食客,笑着打发她。
姜凝足下岿然不动,王老板奇怪地盯着她。
姜凝:“我听闻凡是野生的,身上必然带着厉害的微虫,食之,极易引发疫病。大家且看这动物,眼神不济,脚步虚浮,明明就是奄奄一息只剩一口气的模样啊。活的尚且要斟酌一二,将死之物你们也敢吃?要是吃坏了身子,药石无医啊。”
“你……”王老板没想到她是来砸场的,当下便冷下脸来,“谁说它不新鲜,明明能跑能走。”
他说话的同时,转头看向穿山甲,谁知那畜生趴在桌上,四足无力地垂着,仿佛轻轻一碰就会翻肚皮,模样倒真像是只剩一口气了。
这是一刻钟前,姜凝和穿山甲商量好的装死法子。穿山甲妈妈也不负所托,装得挺像回事的。
姜凝心中暗暗窃喜,演技不错。
然而王老板是什么人,他吃过无数山珍海味,自然见惯了动物的狡诈。
不消片刻,他便发现了端倪。
王老板猝然夺过小厮手里的刀,在大家还没有反应过来之时,直直朝着穿山甲砍了下去。
手起刀落,一片鳞片拔起,皮肉下的血液瞬间滴涌而出。受到惊吓的穿山甲猛然跃起,发出痛苦的嘶吼声。
那嘶吼声响亮有力,分明不像是快死的模样。
姜凝目瞪口呆,气的说不出话来:“你……你真是太残忍了。”
人类里面有这种人,她真是羞愧于做人。
王老板不为所动,转过头对众人笑道:“各位,这畜生狡猾的很,也知道用装死这一招来混骗大家。”
又假惺惺地对姜凝说:“小姑娘你年纪小,不懂也是正常的。”
呸,姜凝看见他小人得志的模样就想吐。
闻到那股血腥味,喉间瞬间翻涌,恶心想吐。然而比起这血腥的场面,更让她心惊胆跳的是面前的人。
人类,真是比魔鬼还要可怕。
片刻之后,她才平复情绪,不卑不亢道:“我听闻春三月,不伐林不塞河。入夏,川泽不入网罟,以成鱼鳖之长。我朝难道没有勿动六畜,以成之长势的律例吗?”
此言一出,万籁俱寂。
有自然是有,只是天高皇帝远,管不着。
有自然是有,只是皇帝老儿自顾不暇,没空管。
有自然是有,只是连年征战,百姓民不聊生,哪顾得上那不能吃不能喝的律例。
姜凝原本也不能确定这个朝代有没有,随便胡诹几句,拿出来诈一诈,看到众人反应后,立刻有了几分底气。
普通老百姓或许会有所顾虑,可王老板这样的老油条岂会那么容易被一个黄毛丫头随意拿捏。
他听完,沉默了半晌,上前轻轻松松巧言化解:“姑娘您误会了,那片山是我家的山,这畜牲在我家山上打窝,那么自然也是属于我家的。我吃我家山里养的畜牲,这不犯法吧?”
他言语上虽客客气气,眼神却并不善意。
姜凝也不是吃素的,毫无畏惧:“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王老板的意思是,以后律法条例上,您家和官家的都必须要写得明明白白,才行吗?”
意思是,天下都是皇帝的,你的也是皇帝的。你不认,是不是打算造反呀?
王老板眼神徒然色变,碍于当庭广众之下,不好发作,只能压着声音道:“姑娘您又误会了,我的意思是如今战乱四起,百姓连饭都吃不饱,偶尔抓点野味打点牙祭,皇上他老人家不会怪罪的。”
姜凝眼神一转,指着他身后诺大一家酒楼道:“王老板,您这身家看着不像是没饭吃的样子呀。”
王老板耐心解释,奈何眼前之人油盐不进,那么他便不想再装了。当下,冷下脸来:“那姑娘意欲何为?”
姜凝:“放了它。”
王老板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骤然狂笑:“你是在说笑吗?还是说,成心来找王某的茬?”
最后几个字,他是咬牙切齿地吐出来的。
姜凝继续威胁:“王老板如果不听善言,那么小女子这就去报……官。哎,你们干什么?”
她话还没说完,就被两个壮汉架住了。弱小的她,毫无还手之力。
此刻她在脑子里已经把这个破系统骂了几百遍,你给的什么破手指,关键时刻能干什么?
“这位姑娘,”王老板摇着扇子踱步至她面前,低头在她耳边轻声道:“我劝你少管闲事,退一万步说,如果报官有用的话,你猜我这酒楼怎么能经营至今?”
官商勾结,官官相护。自古以来,莫不如是。
姜凝不是没有猜到这一层,只是她实在黔驴技穷,如今这王老板直接撕破脸地警告,她再不识趣就真是蠢了。
于是立刻换了张面孔,巧言令色道:“王老板,您看您也是做生意的,动手多不体面。既然您不肯放生,那多少银子,我买下来还不成吗?”
王老板冷笑一声,伸出了两根手指。
姜凝惊喜:“两钱?”
王老板面无表情地纠正:“二百两!”
二百两,这已经不是生意了,这是抢劫吧。
姜凝讨饶:“可以缓几天吗?”
王老板一脸惊诧地看着她,那表情就好像在说,就你这样的也敢来充英雄?
终于他不耐烦地招了招手,两旁的壮汉立刻架起姜凝,准备把她扔出去。
姜凝知道谈判失败了,行至一半时,心念电转间闪过一个想法,她用一个巧劲挣脱了两人的控制,奋力撞向小桌子,对着小厮的手大力咬了下去。
小厮疼得松了手,穿山甲妈妈立刻挣脱了他的控制。
“快走。”姜凝大喝一声。
穿山甲妈妈一跃而下,准备逃之夭夭时,有点担心地回头看了一眼,见恩人被两个壮汉摁住,心中不忍,只是这么犹豫了一秒,小短腿不知被什么东西绊倒,身子一斜栽倒在地,又被围观群众擒住了。
“放开它。”
姜凝眼见希望落了空,扑过去就是抢,但被一群壮汉拉住,使不上劲儿。
“我看你是敬酒不吃吃罚酒。”王老板眼神中的狠戾呼之欲出,眼看就要降下雷霆之怒,最后还是孙二从旁调解,为她说了几句好话,王老板这才放过她,只是将她扔了出去。
但姜凝站在人群后仍然不肯放弃,孙二只好拽住她的手臂,好言劝道:“姑娘,你惹不起他的。”
姜凝根本不听,可那两个壮汉一直拦在她面前,不让她上前一步。
就在姜凝奋起抵抗之时,小桌子上传来穿山甲妈妈悲壮的嚎叫。
顺着那方向望去,只见小厮的刀卡在穿山甲妈妈的脖颈间,因为鳞片过于坚硬,砍到一半砍不下去了。
穿山甲妈妈挣扎反抗,小厮没了耐心,干脆一不做二不休,一鼓作气把它的头砍了下来。
鲜血滴落在地上,绽放出朵朵妖艳的花。那可怜的动物仿佛还存着半口气,绝望地看着姜凝的方向,嘴巴轻轻动了几下。
它说:“请保护我的孩子……”
姜凝双腿发软,连站都几乎快要站不住。
旁边有位男子扶了她一把。她也浑然不觉,眼神死死地盯着穿山甲妈妈,她甚至都来不及点头同意的功夫,那小厮就双手聚力,眼神发狠地切断了脖子。
手起刀落,鲜血从小小的身体里喷涌而出,染红了姜凝的双眼。而那落在地上的头,至死也没有合上眼。
万物有灵,抛开已经被吃习惯的家禽,人类没有理由对其他动物赶尽杀绝。地球,是人类的家,也是其他动植物的家。
可显然在思想还没有进步的古代,很多人都没办法意识到这一点。
姜凝再也忍不住,瘫倒在地。
因为她的无能,刚才有一个小小的生命从她手上流走了。
“你已经尽力了,人有因果报应,不是不报,只是时候未到。”男子蹲在地上,将她缓缓扶起,可姜凝哪还有力气,一个没注意,又瘫倒在地。
人群散去,贪婪的老板拿着切割好的肉得意洋洋地向她示威;有钱的食客纷纷涌进酒馆,只为一尝美味佳肴;没钱的百姓将脖子伸的老长,眼巴巴地盯着那鲜红的肉。
“看啊,这些人都是刽子手。”姜凝喃喃自语。
许是没想到一个女子会有如此见地,男子眉目惊诧,眼神炯炯地看着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