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第 59 章

连善被这么一说,方觉得自己矫情了,连忙认错,道:“王掌门豁达,贫道不如也。”

王掌门见他一点就通,不在多言,低下头专心关注起下方的战事来:“久战不利,北牧蛮子不要命,咱们可消耗不起,你就没安排其他后手吗?”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希望掌教师弟能提前出关。”连善瞄了眼玉虚阁的大门,见它依旧紧闭毫无动静,叹道:“还是弟子太少了。”

玄都观作为玄都紫府的分道场,每次最多有三位长老坐镇,道门收徒有贵精不贵多的传统,每位长老一次收徒也只有三到五名,更有那种沉迷修炼无法自拔的,通常只会收一名弟子意思一下。

玄都观开府二十年,所收弟子加起来不到六十名,整个观里上至掌教,下到杂役,最多时也就一百余人,其中大部分都是没有战力的。

沈峤在闭关前曾言明,许会有人来围攻太乙山,下令弟子可以自愿去留,在浣月宗的协助下,疏散了大部分非战斗人士,只在关键处留有人在。

还好,玄都观收弟子,一向注重品行,宗门有难,无一人退缩,全都愿意留下来,与宗门共进退。不枉玄都紫府多年来的教导,长老对弟子不藏私,弟子也对玄都观有很深的认同感,都把这里当成第二个家。

尤其是沈峤以一敌五,连败“雪印”、“广陵散”等成名人物,特别受弟子敬佩,全观上下一提到沈掌教,谁的眼睛不是亮晶晶,那态度,就像是入了什么邪、教窝点,太热切了。

自家掌教战绩辉煌,门下弟子也跟着沾光,出门在外报上玄都山的名号,江湖上谁不吹着捧着,给上几分薄面。况且玄都山与大周关系密切,以玄都紫府的名义,在朝堂上也能混的风生水起,地位不下于高名贤士。

况且,经历了一场生死搏杀,这些弟子褪去了平日里的浮躁,举手投足间,皆带着历经生死从容,都是大好男儿,谁不想在乱世之中建功立业,光宗耀祖,青史留名。

见过了血肉横飞,方知何为血性,这与以往在江湖上快意恩仇不同,行侠仗义会让人痛快,战场上却只有愤怒和麻木,这些弟子养尊处优的长大,今日却提前见识了什么叫做血流成河,一颗抵御蛮夷入侵的种子,深埋在他们心间。有朝一日破土发芽,定能护卫中原大地。

崔不去站在高处,一边观察战局变化,一边发出信号,随时调整排布,控制战斗走向。

信号是由彩色烟花和鼓声组成,烟火的光芒在夜里十分醒目,烟花的颜色代表方位,火光升空时弟子们用余光就能瞥见,是自己的则聆听鼓声,调整方位攻势,与自己无关的就专心战斗,凭着事先约定好的暗号,崔不去可以实时指挥战场上作战的弟子。

长孙晟在一旁看得异彩连连,眼都不敢眨一下,如此高效的信息传递之法,若是能放在行军打仗上,用兵如神,绝不再是空想。

其实,长孙晟的想法还是简单了,这种方法越是高效,对指挥者的才能要求也就越高。下方战阵才几组,就算是居高临下,俯视全局,也让人眼花缭乱,毫无头绪。

而崔不去不仅要快速地算出双方实力差,还要想出解决方案,传递出去。

这其中,就需要崔不去有着眼观六路耳听八方的洞察力,还要记住每个人的实力和对应的暗号,因为消息的时效性,更要提前做出对战局的预判。

如此精密的运算,哪怕是沈峤,晏无师,陈恭,这些人都过目不忘,也不可能做到这一步。

这是属于崔不去的能力,如果说沈峤的技能点都点在了武道与心性上,那晏无师在武道和操控人心上同样天赋异禀,而崔不去一定是在计算跟统筹方面,有着谁也比拟不了的天资。

崔不去的指令一道道下达,烟花火光不时升空,北牧这边也发现了此战的关键。北牧的兵力几乎是玄都观的一倍,就算对面的弟子个个武功更高强,也不会打的如此艰难,开战大半个时辰,他们还被死死的压制在原地,不能向里推进一步。

段文鸯指着崔不去,对昆邪道:“如果不能拔掉高处的指挥者,今夜咱们恐怕会被活活拖死,沈峤是第一目标,他就是第二个,找机会干掉他,不能让此人活下去,成为北牧的敌人,否则他日在战场上,此人将会是我们的劲敌。”

昆邪也同意这种观点,他把刀往地上一插,伸出手道:“拿本王的强弓来。”

北牧今夜是为了一举剿灭玄都观而来,倾巢而出,装备精良,几乎是把这当成一个小型战役在打了,昆邪的强弓重达八石,射程足有七百里,是那些被掳去的汉人工匠为他量身打造。

只见昆邪举起大弓,弓弦拉到最满,手捏一支黑色羽箭,随着“铮”的一声,破空而去,速度迅猛如风,只在黑夜中留下一道残影,势不可挡,直直的飞向崔不去的脖颈处。

几乎瞬间,利箭就到了崔不去面前,场上有不少人都停止战斗,向着高处望去,所有人都知道,此箭若中,胜负将在刹那间分晓。

忽的,仿佛时间都停滞下来,长孙晟拼了命地跑向崔不去,恨不得多生了两条腿。

然而,崔不去眼都不眨一下,只是微微侧身,就让开了箭路,利箭贴着他颈侧飞过,箭羽还在他苍白的肌肤上留下了一道血痕,最终,这一箭射入了崔不去身后的墙壁之中,那箭矢的尖端还在不停的颤抖着。

崔不去神色如常,好似先前一箭不值一哂,口中依旧有条不紊的下着命令,他如此淡然,如此从容,如此气度,怎能不让人动容?

其实,此箭对于崔不去来说,并非外人想的那般凶险,他习练“游虚凌风”日渐精深,已经能感应到空气中风的痕迹,此箭虽快,但从始至终,尽在其掌握之中。

崔不去被刺,连善长老反应过后,立刻就锁定了凶手,他拔出长剑,指向昆邪,沉声纳气,大喝道:“北牧贼人侵门踏户,只会用些卑鄙手段,昆邪,你也是一方霸主,可敢与我正面一战。”

这句话经过内力加持,声如震雷,瞬间传遍了整个山头,如此挑衅,昆邪自然不能避战,他提起地上的新刀,几个跳跃就冲进了战场,随手砍倒了两个玄都弟子,与飞身而来的连善战到了一处。

昆邪本来以为,连善不过是个管事长老,不足为惧。熟料,自己一时间竟然拿不下对方。也不怪他有此错觉,昆邪身边有谭元春这个前任长老,以后者为参考,他理所当然的认为玄都山除了沈峤,皆不值一提。

可谭元春为了展现自己的价值并没有告诉昆邪,自己在玄都山就是个垫底的。玄都山清修避世,门内长老除了需要打理宗务,就是闭关练武,并没有什么娱乐活动。

所以,别小看了这些长老,数十年如一日的勤学苦练,便是铁杵都能磨成绣花针了,何况这里面不乏天资卓越之人。

若给玄都山长老们的战力排个名,第一名肯定是郁蔼,其次便是酷爱闭关的孔增长老,像连善这种还要分心宗务的,只能排在第二梯队。

但别以为连善的武功值就低了,不说这些年来他学了多少沈峤拿出来的武功,他们旁支本身也有着自己的独门绝技,只见他右手执剑,左手同运浮尘,或软或硬,或攻或困,变化多端,让人防不胜防。

那浮尘是由一卷冰蚕丝所制,内力附着其上,可刚可柔,刚时裂土碎石不再话下,柔时刀劈斧砍斩之不开,一时间,昆邪险些被打的哇哇倒地爬不起。

连善一浮尘当头砸下,昆邪举刀硬接,脚下石砖寸寸碎裂,连善趁机来了个当胸直刺,幸亏昆邪经验丰富,就地一滚,才躲过了这致命一击。

宇文质从来没想过,一向温和好说话的师尊,打起架来竟是如此生猛,连昆邪都被压得抬不起头来。

段文鸯见昆邪一直未能建功,对旁边的广陵散使了眼色。

广陵散接到指示后,拿出了新到手的古琴,悬空而坐,自顾自的弹起琴来,内力加持下,琴弦之声非但不小,竟隐隐有压过鼓声的势头,他这是在干扰崔不去传达命令。

江湖上刀剑枪戟是主流,原因便是奇门兵器不容易出彩,可一旦奇门兵器用到极致,只会更加难缠。

琴,本就不在兵器之属,但用到广陵散这个境界,简直是让人束手无策,除了同级高手还能与之周旋外,不如他的人对上了,就是无解。

远攻有音刃,近战可以用琴砸,加上魔音摄心能破护体真气,震动对手心魂,琴,可谓被法镜宗给玩出花来了。

战场上鼓声虽大 ,广陵散的琴音,却已经让一些弟子受到了影响,但,崔不去早已有了准备。

随着“咻、啪”之声,一道惨绿色的烟花升入空中,照亮了半个黑夜,这种颜色今晚还是头一次出现。纪英接到信号后,立刻离开了隐蔽处,飞身而出,当空一指,一下便击中了广陵散的正上方,只听“嗡”的一声,下面三人都觉的自己脑袋嗡嗡的,广陵散连悬空之姿都维持不住,掉了下来。

论乐器中谁最抢戏,就属钟、鼓和唢呐了,崔不去自然没有那个肺活量去吹唢呐,他也不会安排其他人去吹,很毁形象不是。他从边沿梅那里借来一名善用春水指法的弟子,所以才有了先前一幕。

知己知彼,百战百胜。

当初,崔不去掀开凤霄的身份,本就有着宣战的意思,广陵散与北牧狼狈为奸,害的阿峤重伤,他自然要报仇。此番围攻玄都观,崔不去料定此人必会到场,法镜宗最擅长什么,他岂会不知。

之所以一直把对手压在原地就是为了那口钟,那是崔不去事先让人安排的,位置太过一般人不会注意,广陵散几人正门而入,就坐在钟下。纪英的春水指法与晏无师相比简直是两种武功,但想要敲响上空的大钟,却是易如反掌。

简简单单的布置,轻而易举的就封杀了广陵散的手段,等后者从头昏脑涨中清醒后,正好对上了王掌门的一剑。

段文鸯和谭元春都来不及反应时,广陵散举琴防御,直接被剑上的巧劲给顶出了山门。

在场众人,只有王掌门能与其一战,自然由他来对付广陵散,他王某人来帮忙,可不是嘴上说说而已。

段文鸯瞟了广陵散一眼,没去支援,回身继续关注昆邪的战斗,至于谭元春,他眼里只有沈峤,自然不会管广陵散如何了。

王掌门与广陵散在山坡上打成一团,一时间谁也奈何不了谁,别看王掌门是个人来疯,打起架来却十分精明。

他知道自己不是广陵散的对手,深谙拖字诀的精髓,不与魔人纠缠,只在对手四周游走,躲避攻击,找到机会就刺上一剑,十分滑溜。

广陵散心中暗骂此人狡猾难缠,手上也没尽全力,他这次除了为盟友助阵,更有探听沈峤那道琴音的意思,他并不想把事情做绝,以免无可转圜。

这二人一个在划水,一个在游泳,外人看着是斗的火热,彼此牵制住了,但具体出了几分力,除了本人,便只有对手明白。

***

玉虚阁内,郁蔼已经醒来了,他的资质在三人中本就最低,所以停留的时间也最短。

意识回笼后,他第一时间看向沈峤,后者身上仍然泛着淡淡微光,极其梦幻,一道虚影在其中若隐若现,是前世的阿峤,那身影映在郁蔼眼中,让他心中蓦然一痛,阿峤你不会原谅我了,是吗?

“脾气再好,终究也有底线。你想当这个掌教,算计我输给昆邪,我无话可说,只能怪我自己对你毫无防备,错看了人。但突厥人野心勃勃,对华夏中原觊觎已久,玄都山虽然从来不帮哪个国家争夺天下,可同样也不会与突厥人合作!”

“现在你回来,我们还能像从前那样,亲如手足,毫无隔阂,你余毒未清,又有内伤,还能去哪,玄都山才是你的家啊。”

“我既然已经决定,就不会再回头,玄都山同样是我自小长大的地方,我自然希望它能更好,这份心意绝不下于你,你又何必摆出这一副圣人嘴脸!难不成全天下就你一个人是对的,其他人都是错的?!”

前世之言,言犹在耳,他自诩对玄都山的心无人能比,所以,就能如此伤害阿峤,厚着脸皮,对他说出如此伤人的话吗?他爱玄都山,难道阿峤就不爱吗?他只看到了自己的付出,从未在乎过阿峤的想法和感受。

郁蔼单手捂脸,眼泪扑簌簌地落了下来,门外的打斗声已经无法入耳,他无法想象阿峤失忆,失明,武功全失却还要流落江湖的样子,明明阿峤该是清逸绝尘,超凡脱俗的。

“道不同不相为谋,各从其志,这个傀儡掌教,我不当也罢,从今往后,好自为之……”

“你都能与突厥人勾结了,我又为何不能和魔门的人一起?”

他万万没想到,这竟是阿峤与他说的最后话语。

是他鬼迷心窍,是他利欲熏心,居然信了谭元春的鬼话,认为自己才是掌教最佳人选,玄都山都是靠自己撑起来的,可结果……郁蔼自嘲一笑,只是证明了他的天真愚蠢。

阿峤的死,他难辞其咎,但晏无师和桑景行更无法原谅,郁蔼猛地把头转向晏无师,眼露凶光,想要动手,这或许是杀晏无师的唯一机会,他要为阿峤解决掉这个威胁。

郁蔼豁然起身,运气于掌,向晏无师的天灵盖拍去,掌势迅猛霸道,可开山裂石,碎土成灰,如果能为阿峤除去此人,那他……他……他又要不顾阿峤的意愿,擅自行动吗?

掌势停在晏无师上方三寸,怎么也落不下去了,阿峤会怎么做,会同意他杀晏无师吗?

他总会顾忌天下大势,会想到这人杀了桑景行,会想到浣月宗与玄都山的多年合作,总之阿峤绝不会趁人之危。

那阿峤的安危怎么办,万一晏无师要故技重施……

不对,今生阿峤武功未失,他与晏无师胜负难分,不会那么容易得手,若耍阴谋诡计,还有崔不去看着,应该……应该杀了他!

不能拿阿峤去赌这万一,悬空的手又落下几分。

但,阿峤会生气,郁蔼另一手紧握成拳,他深深地吸了好几口气,才止住了身上的颤抖。

阿峤的意愿重要,还是阿峤的性命重要,若我说这是最后一次,阿峤会原谅我吗?

几番犹豫后,郁蔼颓然的放下了手,阿峤不会同意这种做法,而他不想再让阿峤失望了。

罢了,阿峤对晏无师信任有加,连此等秘密都能分享,便把晏无师留给阿峤解决。

而他,待自己杀了谭元春,再来找阿峤谢罪,到时任打任杀,任骂任罚,都随阿峤处置,只求他能原谅自己。

郁蔼拿起君子不器剑,出了玉虚阁,在他走后,晏无师倏然睁开了双眼。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59章 第 59 章

< 上一章 目录 下一章 >
×
[千秋]不朽
连载中情殉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