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无师话音刚落,拐角处冲出不少人来,为首的赫然是崔家大郎,崔珝。元三思落后崔珝半个肩膀,两人后面跟着不少书生和护卫,一群人乌央央地围过来,看到地上横七竖八躺了不少尸体,顿时慌成一团,只有崔珝,被元三思拉了两下,勉强镇定下来,站出来对晏无师和沈峤行了一礼。
“晏……晏宗主,沈道尊,这…这究竟发生了何事啊?”
晏无师冷笑了一声:“崔珝,本座看你不光没长脑子,连眼睛都成了摆设,自家后院被人入侵,还需客人出手,真当本座是来给你们看家护院的,脸呢?!”
崔珝摇头摆手,连说不敢,地上这么多尸体,他就算再自视甚高,也不敢在这时顶嘴。但他不敢对晏无师和沈峤摆脸色,训起下人来可毫不留情。
崔珝回身朝着侍卫便是恶语相向:“满府这么多侍卫,还能被人闯进后院,我养你们还不如养一条狗……”
“行了!”晏无师出言打断了崔珝的话,不耐道:“你要教训手下回自己屋里训,在这做戏给谁看呢,本座没空陪你浪费时间。”
崔珝被说得脸色发青,大气都不敢出,沈峤怕他事后拿下人撒气,解释道:“这些人功夫不弱,不是一般侍卫能对付的,事出突然,人没事便好。”
有沈峤这番话,气氛当时就缓和了几分,元三思忽然上前,问的却是范元白:“这位郎君,我看你身上有伤,可是与这些人交过手?你与他们是否认识?”
经元三思提醒,所有人的注意力都挪到范元白身上,后者穿了一身碧色衣服,上面血迹异常显眼,一看就是被人砍了几刀。再看他的脑袋,头上还有伤,脸色惨白,怎一个惨字了得。
范元白靠坐在栏杆上,勉强支撑,他舔了舔干裂的嘴唇,说出事情经过:“这些人我并不认识,只是在回房的途中见他们带兵器潜入后院,被我撞上就交起手来,他们人多势众我打不过,逃跑时遇见晏宗主和沈道尊,才得以保命。”
事情若真如范元白所说,崔府应该对他示警之举做出感谢。
但崔珝却觉得事有蹊跷,他们府中一向不掺和江湖纷争,连甚嚣尘上的随侯珠也舍出去了,这些人入崔府总不是为了杀人放火吧,要知道博陵崔氏可不是什么小门小户,江湖人若动他们,可要被天下世家群起而攻之的,就算晏无师找他们麻烦,打的也是北周少师的旗号。
“范郎君受伤皆因崔家之故,我让人去请孙大夫来为你诊治。”崔珝一边说,一边要上前来扶人。
“天都黑了,孙大夫年事已高,出行不便,就不麻烦他了。”范元白又求救般的看向沈峤:“久闻沈道尊医术高明,不知可否给在下看一看。”
晏无师不悦地啧了一声,张口就想嘲讽两句,沈峤怕他真说出什么来,拉了拉他的衣摆,又对崔珝说:“范郎君受的都是些皮外伤,贫道这里带了些金疮药,劳烦崔郎君派个侍女过来,为他包扎伤口。”
晏无师一听不是沈峤亲自上手,脸色多云转晴,周身气势也不那么迫人了。
两个下人一左一右把范元白抬回房里,沈峤为他诊脉,开了几副补气益血的药,又有侍女为他宽衣包扎,沈峤和晏无师坐在外间等候。
等人都离开后,范元白来到沈峤面前,嘭的一声跪下来,膝行几步,便要拉沈峤的衣角。
“求沈道尊救……”
晏无师冷哼一声,一挥袍袖,范元白顿时跌坐在地:“别拿你的脏手碰阿峤!”
范元白酝酿半天的情绪登时卡了壳,勉强才在晏无师的威势下把话说完 “……求沈道尊救救碧霞宗吧!”
沈峤想要起身扶人,奈何晏无师坐在后面,单手搂住他的腰不放,最后他只能用真气隔空将人托起。
沈峤觉得晏无师今天脾气特别大,好像自从知道他见过白茸后,就不喜欢旁人接近自己,这是错觉吗……
晏无师的心思他从来不懂,既然想不明白,那便多思无益,沈峤只当身上的挂件不存在,他看向范元白:“你放心,同属道门,自当守望相助,还请范郎君详述原委。”
范元白双手成拳,声音发抖,说起今天晚上自己的所见所闻。他下午听了沈峤的话决定去找卢峰,从崔家下人那问到位置,范元白径直到了卢峰的住处,当时房里没人,他也累了,就在卢长老的隔间睡了一觉。
不知睡了多久,半梦半醒间他听到两人说话,一人的声音他极为熟悉,就是卢长老。
“那批昆仑奴已经到手,加上阮师兄带来的人,足够逼岳坤池让位了。”
范元白听到自己师傅的名字当时惊醒,好在他见过世面,没有惊呼出声,努力维持着气息不乱,一动不敢动。
只听另一人说:“二十年了,我没有一刻不恨惠乐山,这次我一定要为自己讨回公道!”
卢峰也跟着附和:“当年之事是惠乐山对不起你,赵持盈舔居宗主之位不思进取,岳坤池文不成武不就,碧霞宗在江湖上的地位早已一落千丈,阮师兄你回来就好,我已打听到,赵持盈闭关正在紧要时刻,其余人等不足为惧,只是师兄之前说的,北牧人手怎么没来?”
说到这事阮海楼就来气:“之前我与北牧左贤王昆邪有协议,让他弟子蒲安密来助我一臂之力,只是昆邪被沈峤杀了,蒲安密日前去了恒州,再无音信,听说那边发生大战,可能凶多吉少,不然我怎么会让你买昆仑奴充当人手。”
他见卢峰眉毛皱成个川字,又说:“不过你放心,我已传信给尔伏可汗,那边会再派帮手,很快中原这边的北牧势力就由我来接手!”
卢峰忽然笑了:“我有一物正好能锦上添花。”
阮海楼:“什么东西这么神秘?”
卢峰低下头,声音里满是兴奋:“岳坤池有一徒弟是韩凤之女韩娥英,日前她传信说平阳城里派出大队人马在找寻一件宝物,让碧霞宗帮忙留意。这信被我截下,只要我们能抢先一步拿到手,到时无论是北牧,还是高句丽都要计我们一功!”
阮海楼来了兴趣:“什么东西如此重要?”
“和、氏、璧!”卢峰一字一顿地答道。
阮海楼腾地一下从榻上站起,声音不自觉地拔高了几度:“当真是传国玉玺?!”
还没等卢峰回话,他又厉声喝道:“谁?”随即便是一掌挥出。
范元白的武功勉强能进入二流,本来是无法藏在卢峰和阮海楼眼皮子底下偷听的,但他先进入房间,又直接睡了过去,呼吸融入自然才没有被察觉,方才他听见和氏璧的消息,心头大震,乱了呼吸,立刻被阮海楼发现。
面对迎面而来的掌风,范元白当机立断,一个翻滚直接栽到了窗外,之后他不敢停留,一路连滚带爬被人追杀,不知为何,卢峰和阮海楼没有露面,他这才能且战且退,支撑到遇见沈峤和晏无师。
范元白坐在榻上,却以眼神连连哀求:“沈道尊,卢长老勾结北牧人要篡位夺权,我师傅和师叔都被蒙在谷里,碧霞宗还有那么多师兄弟,都是无辜的呀,您帮帮我吧,我真的没有办法了。”说道最后他已经语无伦次。
沈峤见状连忙安抚:“范郎君你冷静一下,贫道会帮你想办法的,当务之急是要先把消息传回碧霞宗,让赵宗主有个准备。”
他又去看晏无师:“和氏璧不是被长恭带走了吗?怎会流落在外,难道他出事了?”
晏无师当范元白不存在,手上一个用力,直接把沈峤揽进怀里,在他耳边吹了一口气,说:“你叫他长恭,却叫我晏宗主,本座不开心,不想说……”最后一句故意拖长尾音,声音又低又磁,听得沈峤想捂住自己的耳朵。
对桌的范元白直接呆立在原地,一动不动,嘴巴无意识的大张,好悬没流出口水来。
沈峤又不是没有脾气的面人,随他捏扁揉圆,当即沉下脸色,周身气劲爆发,把晏无师掀到一边,想要离这人远远地。
晏无师顺势倒在一旁,以手托腮,还倒打一耙:“别人都说你谦谦君子,温厚老实,谁能想到你竟然在私底下家暴,莫非本座痴心错付,遇人不淑,你对我当真没半点情谊?”
这番唱作俱佳,意有所指的话让沈峤无力反驳。有些人,有些事,即便付出了也可能根本不会有回报,这是晏无师教他的,也是他告诫自己的。
但沈峤却不愿意别人付出善意却被辜负,尤其对象是他,付出之人还是晏无师的情况下。
一厢情愿有多难堪,多绝望,他切身体会过。而晏无师,他可能把一生的善意都用在自己身上了,所以沈峤对他一直强硬不起来。
沈峤深吸一口气,又坐到晏无师身边,好言商量:“之前是贫道失了分寸,还请晏宗主见谅。”
晏无师又凑过来,好似望进了他心里:“阿峤要如何补偿我?”
沈峤强忍住后退的冲动,说:“只要不过分,贫道可以答应你一件事。”
“一言为定!”晏无师神秘地笑了笑,显然已经有了主意。
沈峤心中战战兢兢,就怕他提些奇怪的要求。
晏无师却话锋一转,说起正事来:“兰陵王一脚踏入宗师境,他若想走,平阳城里无一人能拦,同理,和氏璧若在他手里谁也夺不去。现在只有两种可能。”
沈峤若有所思:“高纬没保住,被身边的人偷了?”
晏无师轻轻一笑:“有这种可能,不过我更倾向于,兰陵王根本没有把和氏璧交给高纬。”
沈峤奇道:“从哪里看出来的?”
晏无师:“若是高纬身边人动的手,一定是为名为利,要不就是自己藏起来,等待周军进城,有门路也可以送到周军大帐,这些人都是为了讨好宇文邕,图献宝之功,怎么也不会让和氏璧流落江湖。”
沈峤不解:“长恭忠于齐国,周国正在伐齐,他若把和氏璧交给高纬,总能为齐主笼络几分人心,这对齐国是好事。他为何不做。”
晏无师眼中闪过一道暗色,声音也冷了几分:“自作孽不可活,也许兰陵王终于对高纬失望了。”
沈峤好奇:“你是不是知道了些什么?”
晏无师伸手把他搂进怀里,并没有说话,只是在他背上轻轻扶了几下,沈峤一头雾水,不明所以。
范元白看他们旁若无人地又抱在了一起,忽然感觉自己十分碍眼,想要悄悄离开,熟料他一动,顿时惊醒了沈峤和晏无师,两双眼睛齐齐看过来,范元白好悬一口气没上来,殒命于此。
范元白心中一横,就算死,也要死得其所,他开口就是一连串的讨饶声:“我什么都没看见,什么都没看见,二位若要杀人灭口,也请千万答应我,别让卢长老得逞,我九泉之下也会感谢二位的。”
沈峤哭笑不得,他虽然气晏无师方才轻佻之举,却没想要掩饰,有些事做了就是做了,这点气量他还是有的。
不过,这些事他不想对外人解释,只能转换话题,来缓解对方的紧张:“卢峰既然想要和氏璧,就不会先回碧霞宗,以免错失良机。”
沈峤又问:“还有一事,阮海楼这个名字我也是第一次听说,不知他与碧霞宗有何渊源?”
范元白听后觉得有道理,果然放下心来,说话也不再没有章法了:“这人我听师父说过,他与师祖同辈,因故远走,再详细的我就不知道了。”
岳坤池的师傅,他也见过,当年祁凤阁与狐鹿估决战,惠乐山也去看了,这人混在一堆高手中,病恹恹的,并不如何出彩。
沈峤苦思冥想,耳边忽然传来一声轻笑:“阿峤怎么不来问我,二十年前,本座名震江湖,碧霞宗发生何事,自然瞒不过本座的双眼。”
晏无师自斟自饮,十分自在,就等着他来问。
沈峤豁然开朗,浣月宗消息灵通,哪怕在二十年前也能知道许多旁人不知道的事:“险些忘了,晏宗主成名已久,与惠乐山是同一辈的人。”
“阿峤,你是不是嫌本座老了?”晏无师忽然抬起他的下巴,双眼微眯,看的沈峤背后发寒。
虽然不知自己哪里说错话了,他还是遵从直觉,一本正经地回道:“习武之人年岁悠长,你正值壮年,又有飞升之姿,怎能说是老。”
晏无师对这个回答十分满意,还在他脸上亲了一下,不待沈峤发作,就讲起惠乐山和阮海楼的恩怨来。
范元白在一旁早已麻木,听到自家密辛也是恍恍惚惚,满脑子都是亲上了!亲上了!反正师祖他也没见过,只要师傅和师兄弟们没事就好。
沈峤听了惠乐山和阮海楼之间的是是非非,却感触颇深。
“仁者乐山,智者乐水,想必他们师尊必然对二人寄予厚望,但惠乐山陷害同门,是为不仁,阮海楼执着仇恨,是为不智。世人贪名逐利,迷失本心,徒留憾恨。”
“这么容易就背叛,只能说两人间情谊本就廉价,有何可遗憾的。”晏无师素来认为人性本恶,哪怕有沈峤这么个例外,可天下间也只有这么个沈峤。
在晏无师心中,沈峤与众生是区分开来的,他眼中只有这一人,也只愿为这人退让。
这一夜晏无师和沈峤没有离开,范元白若离了二人视线,恐怕下一刻就有杀身之祸,范元白也知道自身处境堪忧,但这一晚他过得着实艰难,几次都想着,放弃算了。
魔君晏无师,道尊沈峤,这二人放到江湖上谁见了不要抖三抖,都是他往日里高攀不起的存在,如今亲眼看见他们二人谈情说爱,范元白一动不敢动,整个人都僵硬了,他真的不会被杀人灭口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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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5章 第100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