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5章 番外:道是无情还有情9

晏无师三言两语哄得沈峤枕在自己腿上,一下一下轻拍他的背,那双指节分明的手素来杀人不见血,此时的动作却轻柔无比,沈峤忽然有种被珍视的感觉。柔软的布料贴在他脸上,熟悉的气息将他包围,沈峤心底生出一种说不出的安心。

昨夜他一宿没合眼,今天上午又以一敌三大战一场,着实有些累了,此刻他在晏无师怀里,在这富有节奏的轻拍下困意上涌,渐渐睡了过去。

晏无师低头欣赏着沈峤的睡颜,唇角微弯,噙着一丝笑意,视线在对方脸上描摹,细数着那鸦羽般的长睫,仿佛这便是世间最有趣的游戏。

上一次,他这样静下心来看沈峤,还是在千佛塔里。那时他刚被重伤,正是戒心最重的时刻,与其说是看,更多的是在观察,是在试探,唯独不是欣赏。

人的心思,往往会随着心态的变化而改变。以前他只关心沈峤的武功,能否成为堪与他一战的对手。现在晏无师却会用一天的时间什么也不做,只是静静看着对方。

他还记得沈峤从半步峰上跌落的场景,一身道袍多有破损,露出来的肌肤更是被划得血肉模糊,他在抚宁别院静养三个月,浣月宗虽然不吝灵丹妙药,但也没特意为他祛疤除痕,然而这场坠崖却没在沈峤脸上留下一点痕迹,当时他还觉得新奇有趣,现在想来反是庆幸了。

沈峤一路走来受过多少磋磨,然而这些困难非但不曾磨断他的脊梁,反而为这人添了几许风华气度。

晏无师似乎得了趣,用手在沈峤身上丈量,从肩到腰,从腰到脚,不愧是祁凤阁教出来的好徒弟,想来是勤于练剑不曾懈怠,身材比例十分协调。唯有腰,晏无师捏了捏,好像有点细。

沈峤半梦半醒间总感觉有人在看着自己,但是眼皮太重,他用尽全力也睁不开,直到有人喂了他一点水,似乎在水里得了些力气,沈峤一举睁开双眼,瞧见上方有张俊脸,正笑意盈盈地看着他。

金乌西坠,眼瞅着到晚膳的时候了,晏无师拿起桌上早已凉透了的蜜水,一口饮进,随即低下头,温热的蜜水缓缓被他渡入对方口中。

沈峤慢慢睁开双眼,一瞬间,仿佛有一段脉脉柔情住进了这双眼眸,冲淡了那份精致带来的清冷禁欲,使他整个人都温柔起来,仿若谪仙临世,沾染了一丝人间烟火,多一分则让人惋惜,少一分则使人生畏。

“晏宗主。”沈峤刚睡醒,还有些回不过神来,声音里带着些微不可查的软糯。

晏无师手肘撑在矮桌上,以掌托腮,歪头看着他:“阿峤这觉睡了一下午,可有梦到本座?”

沈峤此时还有些愣怔:“没……”

其实沈峤也不知自己究竟梦到了什么,只觉得自己很累,跑了许久,一直在追一个人,却怎么也追不上。现在想来,应该是睡前晏无师的那番话,对他造成了冲击,以至于他日有所思夜有所梦,追了对方一下午,却连影子都看不见,也许是他潜意识里也觉得自己追不上晏无师吧。

“没想到阿峤竟然这般无情,本座让你枕了一下午,你却连在梦里也不愿意见到我,用过就丢,这可不是名门正派该有的作风。”晏无师摇着头,一脸遇人不淑被辜负了的样子。

沈峤看晏无师总觉得有哪里不对,此时被对方提醒才发现是角度出了问题,他竟然枕在对方腿上,沈峤受此一惊准备起身,却被晏无师拦住,一把拉进怀里,两人此刻离得很近,连对方脸上的绒毛都能看得一清二楚。

晏无师:“是谁说一言既出驷马难追的,如今醒梦丹还没停,阿峤你就要反悔,这要我如何相信你会履行诺言,认真追求本座?”

沈峤总不能说,正因为自己梦到他,所以才想打退堂鼓的。只能理亏道:“你……你待如何?”

晏无师扬了扬下巴,示意他去看:“我腿麻了,阿峤你给我按按。”

沈峤面露难色,迟疑道:“这……不好吧。”

“阿峤。”晏无师两手扳着沈峤的双肩,义正词严的说:“晚膳时间快到了,我如今血脉不通,下不了床,若是那几个小郎闯进来见到我这幅样子,本座少不得要杀人灭口,阿峤要是同意,就让我麻着吧。”

虽然觉得不可能,但鉴于这人想一出是一出,为了不让他闹幺蛾子,沈峤觉得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就勉为其难地答应了:“那好吧。”

习武之人多少都通些医术,沈峤从膝窝的阳关穴开始,慢慢往上,在风市穴停下,按压推拿极其认真,甚至用了几缕真气,晏无师闭着眼时不时地哼几声,似乎非常享受:“阿峤,再往上点。”

沈峤:“还往上?”

晏无师笑吟吟道:“对啊,环跳穴还没按呢,疏通经络,活血止痛,不是正对症吗?”

沈峤语塞,环跳穴在骨缝之间,差不多就在臀上,这个位置太尴尬了,此事若放在以前,他自衬道心清净,两人又同为男子,倒也没什么。但现在他却不得不多想。

晏无师见沈峤停下动作,迟迟不动,又道:“难不成是我记错了?”

沈峤听这话,怎么听都觉得有几分看好戏的味道。

他抬头向晏无师望去,想从对方脸上看出点什么来:“晏宗主莫不是故意的?”

晏无师眉目轻挑,笑吟吟地任他打量:“阿峤,你这可是在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啊。”

若说原来还只是猜测,晏无师此话一出,沈峤几乎可以肯定,这人又在逗弄他。

在红尘之中打滚一遭,沈峤也有了自己的小脾气,他单手一撑便下了床,头也不回地往外走。

晏无师惊了:“阿峤,你要把我一人扔在这吗?”

“晏宗主放心,我会告诉其他人说你喜欢安静,不让他们来打扰,晚膳也会提前给你留着。”沈峤说完这句话便关上了房门,纸门上很快就不见了人影,室内徒留晏无师一人倒在榻上。

不一会便低低地笑出声来,笑过之后他也下了床,哪还有腿麻的样子。

沈峤出门之后在院子里站了站,随后便向人多的那屋走去,有些事总要说清楚。

这里是颜英临时租下的,起先并没有下人,但后来晏无师来了,自然有浣月宗的人在暗处打点。

此时灶房里已升起了炊烟,颜英带着七位小郎一直等在西屋,他们虽然心中焦急,却不敢去凑到晏无师跟前,除了等待什么也做不了。

沈峤进来时就看见,几个大一点的郎君把几个小的圈在怀里,像是互相取暖的小动物般,互相依偎,又互相安慰。

沈峤眼眶发酸,喉咙似被什么哽住了,眼前好像又看见宇文宪满头华发,站在火中的样子。

“沈道长!”七郎被颜英抱在怀里,正好对着门,一眼就看见了沈峤。

“沈道长!”

“沈道长!”

一时间这人全都看过来,颜英更是放下宇文七郎,一个箭步窜到沈峤面前,眼带希冀地望着他。

“王爷和王妃?”颜英没有问下去,其实他们都知道,既然宇文宪没有和沈峤一起回来,恐怕是凶多吉少了,他现在问,只是抱着那万分之一的希望。

沈峤摇了摇头,声音有些低哑:“齐王怕连累部下,坚持不肯离去,王妃也……殉情了。”

他没有把事情始末全都说出来,因为那太残忍了。一夕之间被打落尘埃,茫茫天地无所依存,那种感觉他最清楚。他不想这些孩子的心灵被仇恨占据,他们还小,往后的人生还很长。

颜英虎目含泪,几个大的也时不时抽噎一声,唯有六郎、七郎靠在一起,低头沉默着,一声不哭,沈峤知道这是悲伤到了极致的表现。

他走到二人面前蹲下来,把他们搂进怀里,轻抚二人的后背,不一会他就感觉自己的衣服被人死死地抓住,虽然仍是没有哭声,但沈峤知道他们正在自己怀里默默哭泣。

沈峤仰起头闭了闭眼,他能做的还是太少了,重回一世他才知道,什么叫事不由人。

“有什么好哭的,有这时间还不如想想要如何报仇?”不知何时,晏无师已经站在了门口,看这一屋子悲悲切切的气氛,忍不住插了一句。

他一直认为眼泪是最无用的东西,哭得再惨,再美,再伤心欲绝,他都不会去怜悯。

直到遇见沈峤,晏无师头一次心生触动,可惜随后就被他掐灭了,除此之外余者皆是无味。

晏无师站在那,无形中便给了人莫大压力,几人匆忙收拾好心情,规规整整的站成一排,眼巴巴地看着沈峤,信赖之情溢于言表,连颜英都如此。

沈峤心中叹气,他本不欲这些人急着报仇,可惜又被晏无师挑起来,从这就能看出他与晏无师真的就是两种人。

一个遇事先想着要排解,一个遇事先拟定个目标,罢了,总归他也不能替人做决定。

沈峤:“王妃托我送你们去武阳,那边离青海近,又有豆卢赞在,正可庇护你们。”

几个孩子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后宇文大郎站了出来:“沈道长,我们不想去武阳,我们想留在您的身边跟您习武!”

沈峤有些为难:“贫道漂泊江湖,四海为家,恐怕无法带着你们。”若是一两人还好,一下来了七个,他也照顾不过来啊。

“你们想要报仇,与其找阿峤,不如找本座。”晏无师不想这些人分去沈峤太多精力,主动提出要帮忙。

浣月宗虽是魔门,却与朝堂联系甚密,宇文家几位郎君从小受世家教育长大,也许加入浣月宗对他们来说才是最好的选择。

沈峤看过这几个孩子的武骨都不错,只是年长的几位都过了习武最佳年龄,以后如何只能看造化了。

几人见沈峤点头,都向晏无师拱手行礼,唯有七郎,他是个有主意的,一直看着沈峤,态度不言而喻。

沈峤摸了摸他的头:“你先和六郎他们在一起,我现下有一件事要办,等事情结束后便来见你,好不好。”

七郎点头:“恩!”

他俩在这边温情脉脉,晏无师却怎么看怎么碍眼:“认识没几天,哪来那么多的依依不舍。”

沈峤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

晏无师倚在门边,幽幽道:“终于不晾着我了。”

“我没……”沈峤张口便欲反驳。

却听晏无师又说:“阿峤你再这样本座可要吃醋了,到时候……”这话他拖长了尾音,沈峤不禁想起在碧霞宗的那一场聚会,生怕他又干出些什么事来,忙道:“我以后一定注意。”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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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5章 番外:道是无情还有情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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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秋]不朽
连载中情殉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