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章 第 80 章

沈峤与展子虔出宫后,路上边走边聊,话题不拘泥于丹青绘画,也会聊些自己对江湖、武道的看法,两人都是性情中人,又有共同话题,彼此颇为投缘,这样无拘无束,不掺杂任何立场和利益的交流,自然相谈甚欢。

愉快的时光总在不经意间流逝,就在二人兴致未消,意犹未尽之时,凌川学宫已经遥遥在望了。

展子虔指着前面给沈峤看:“那边挂着两盏灯笼的地方就是凌川学宫,到这便安全了,多谢沈道尊送我回来。”

沈峤歉然道:“你入宫是受我连累,护你回府乃分内之事,这声谢,贫道受之有愧。”

“沈道尊千万别这么说,为您作画是在下之幸,入一趟宫算什么,便是刀山火海也不怕。”展子虔言之凿凿,沈峤见他真不为难,才放心下来。

目送展子虔进入凌川学宫,在他彻底不见踪影前,沈峤用传音入密留了一句话:“崔师弟和凤郎君今晚会去秦淮河游玩,谢氏风流传家,未知有缘一聚否。”

展子虔脚步不停,一进内院就直奔后厨而去,凌川学宫家大业大,后厨常有人当值,一刻钟后,展子虔拎着一个食盒,脸上笑盈盈地走去谢湘小院,巡逻弟子见了,都以为他有好事要和谢湘分享,两人关系好,众人早习以为常。

沈峤和展子虔相交六载,自认对后者有些了解,兰陵王一事过去多年,展子虔依旧守口如瓶,可见其人重信守诺。而且展家远在渤海,地处偏远,不易受到牵连。

为了以防万一,沈峤并没有把消息写在纸上,让展子虔传递,毕竟后者武功不高,若遭人拦截,展子虔和消息都有危险,换成谢湘则不同,事关自身安危,总是要冒险的。

加上谢湘武功已入一流,寻常高手拿不下他,他家在乌衣巷,又被汝嫣克惠视为衣钵传人,在凌川学宫地位尊崇,约几名学子逛秦淮河,应是家常便饭,到时候人多眼杂,无论传递消息,还是遮掩自身都很方便。

当沈峤回到行馆时,凤崔二人还未出发,显然是在等他消息,沈峤心中熨帖,把宫里发生的事,原原本本说了一遍,崔不去听得直皱眉,碍于今晚有事只得作罢。

他们走后,沈峤脱下那身衣服,放了起来,希望有生之年再也不会有穿它的一天,洗漱过后便早早睡下,今夜他没有打坐,只想好好休息,这种心情大起大落的感觉,比被人围攻还要让人疲惫。

十里秦淮生春梦,六朝烟月荟金陵。这秦淮河畔,自古就是商贾云集,文风昌盛之地。自永嘉之乱衣冠南渡后,高门大宅纷纷安家于此,逐渐成为名门望族聚集所在。朱雀桥,乌衣巷,纷纷化作魏晋风骨,诗酒风流,人人心向往之。

李掌柜是开金铺的,在这秦淮河上远近闻名,也算是家老字号了,他有个习惯,每日天色黑下来时,就会让伙计在外面支上一个小榻,自己躺在上面,看看来往的行人,抿上一口小酒,别提多惬意了。

有架马车从远处不紧不慢的驶来,车盖华贵,马匹神骏,看起来就非富即贵,但李掌柜并不在意,在这秦淮河上,他什么没见过,有王谢在前,其他人只能黯然失色。

直到马车上下来两位少年,嘴里的酒当时就不香了。他这把年纪还从未见过如此好看的人,打头之人身长玉立,面如冠玉,鹅黄外衫边沿有淡金点缀,李掌柜是个识货的人,他一眼认出那料子上乘,有暗纹若隐若现,正是西南那边最流行的极品蜀锦,腰间配饰,手上扇坠皆不是凡品,这样一身装扮若是所托非人,难免有喧宾夺主、穷人乍富的嫌疑,但这位郎君生的金相玉质,生生压住了这过于明艳的搭配,反衬的此人贵气逼人,这样一位有颜有钱的小郎君现身此地,今夜秦淮河上的姑娘们恐怕都要疯了吧。

李掌柜砸吧砸吧嘴,看着这位郎君掀开帘子,扶下来另外一人,后面这位生的也不错,眉目清秀,细皮嫩肉,身上始终萦绕着一股病态,背脊笔直,让人生不出轻视之心。

崔不去歪头看着凤霄:“往常让你少说一句都难,今天怎么这么安静,不会还在害羞吧?”

后面一句声音上挑,让听得人心中痒痒,凤霄把折扇抬高了几分,遮住半张脸,声音有些闷:“二爷我从小被人夸到大,还真没见过沈道尊这一款的,不怪会被魔君盯上,换了我也招架不住。”

崔不去揶揄道:“谁让你不甘寂寞,见阿峤这两天穿的好,非换上这么一件骚气的衣服,被人夸了还害羞,仄仄仄,凤霄,凤二爷,敢问你乳牙换了吗?”

凤宵合上折扇,突然在崔不去的唇上轻点了一下,看的楼上姑娘一阵惊呼:“沈道尊如此真诚,怎么会有你这样的师弟,十句话里四句意有所指,四句说一半留一半,剩下两句全是胡编滥造,你就不能和你师兄学学?”

“贫道可不想看你脸红的样子,伤眼。” 崔不去一把推开凤霄,直奔桃叶渡而去。

凤霄三步并作两步地追上他:“沈道尊夸我可爱,你却阳奉阴违,去去,你不乖哦?”

崔不去不搭理他,路过李掌柜时问清附近最大的花楼是哪个,就要离开。

李掌柜连忙推销道:“小郎君买几件首饰吧,屋内精品众多,做工细致,你带去游仙台,保管能成为云娘子的入幕之宾。”

凤霄突然一打折扇,插言道:“就凭二爷这张脸,想要什么样的女人没有,还用我去讨好她们?”

李掌柜艰难道:“……这,说的有理。”

崔不去看不惯他这嘚瑟样子,立刻对李掌柜道:“挑最贵的来几件,钱他付。”他指着凤霄,又道:“今夜我请,千万别客气!”说罢,大步向游仙台走去。

凤霄:“……”

等他付完钱拿到首饰,崔不去早已不见了人影。好在游仙台不会跑,他才没追丢人。

等凤霄一进门,立刻就有一大群女人呼了过来,桃叶渡那来了位郎君,年纪轻轻,有颜有钱,消息早已传遍了整条大街,姑娘们都身长脖子张望,希望这位郎君能与自己春风一度,有些自持身价的姑娘,也免不了想要凑热闹的心思,站在二楼向下张望。

崔不去冷眼旁观,详细观察着每一个人,把二楼扫视一遍过后,他才走到一名女子身边。

同她一起往下看,正好和凤霄对上了视线,眼中笑意一闪而过,被凤霄看的清清楚楚,嘴上却平静道:“云娘子,好久不见。”

凤霄焦头烂额正要发作,看见崔不去吐出那几个字,瞬间冷静下来,他虽没学过唇语,可架不住眼力好,何况,对方完全没做遮掩,他又不傻,哪里还不明白,自己又被扔出来做饵了。

崔不去眉毛一挑,转头向身边的女人望去,女人一见这张脸,立刻认出来人身份,不自然的笑了笑:“崔郎君今非昔比,难为你还记得奴家。”说罢,趁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在凤霄身上,引着崔不去进了房间。

这房间隔音良好,进来之后外面的喧嚣声已经变得模糊不清。

崔不去挑了一个靠窗的地方坐下:“出云寺一别,没想到还有再见之日,云副帮主可还安好?”

云拂衣讪讪道:“崔郎君见笑,我这还过得去。”

人生际遇当真奇妙,出云寺那夜,崔不去初出江湖,众人都把他当成空气,是死是活无人在乎,云拂衣当时作为天下第一大帮的副帮主,威风凛凛,智计百出,一人对上慕容沁和白茸不落下风,一念间就可决定前者生死。

熟料晏无师中途插上一脚,崔不去因缘际会结识沈峤,从此平步青云,成为陶弘景的传人,太乙山一役,更是名震天下,身后站着道尊、魔君和周帝,当初那个随时都要断气的少年,如今自信从容,光彩熠熠,任何人都不敢忽视其存在。

反观云拂衣,自她丢失《朱阳策》残卷后,顶头上司不待见她,手下拥趸更是没脑子的,惹上了魔君晏无师,当时虽然留住了小命,后来也渐渐沦为底层帮助,再不能给她助力,之后陈恭来投诚,结果只是把她当成踏脚石,好处捞完立马把她踹开,她如今在**帮里虽然还挂着个副帮主的职位,却是谁也指使不动,眼瞅着被完全架空后,就要给人腾地方,她终于坐不住了,为自己重新找了下家。

至于她为何会在游仙台上当舞姬,一是为了掩人耳目,方便接头,二是为了监视窦燕山的动向,**帮贯通南北水运,可以说有水的地方就有**帮,秦淮这么大块肥肉,怎会不插上一脚。

自从齐国和周国的势力相继被蚕食,**帮的总舵也从齐国搬到南朝,这十里秦淮,已是**帮如今最大的经济来源。

两人今日一见,物是人非,彼此境遇完全颠倒过来,怎能不让云拂衣唏嘘。她久经江湖风雨,很快就收拾好自己的心态。

解释道:“贵人自从进入金陵地界,一举一动都在有心人眼内,我们这边不敢打草惊蛇,只能等您自己过来。”

崔不去却不借坡下驴,而是问:“我听说吴兴王在朝中无所事事,我来了这么久也不露面,是怕被人发现,还是想独吞?”

一道人影从里面出来,一步一步都慢悠悠富有节奏,崔不去并未起身相迎,而是慢条斯理道:“还请吴兴王记住,没有我们,你现在还是陈朝上的一个小透明,过着朝不保夕,随时都会没命的日子。现在想把我们一脚踢开,天下间可没有那么容易的事。”

吴兴王在崔不去对面落座,脸色不是很好看:“崔郎君,您是正道栋梁,何必受魔君驱使,晏无师如今凶多吉少,早日抽身才是良策,本王愿拜你为军师,以后荣华富贵你我二人共享。”

崔不去像看傻子一样看着吴兴王,手指有节奏的轻敲桌面,淡淡道:“真把自己当苏秦、张仪了不成,以为区区几句话就能离间玄都山与浣月宗的关系,还想让我奉你为主,宇文邕都没这么大脸,你一个废太子,有胆子说出这种话,我都不好意思听。”

吴兴王脸色铁青,突然高声叫道:“还不动手!”

一道人影霎时从里屋窜出,一把长刀直向崔不去后心刺去,后者一动不动,好似全然没发现自己身后多了一把刀,忽然一柄折扇破窗而入,旋转间击飞了刺客,回返时被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接住,此人一手拿扇,一手按在云拂衣的肩上,后者额头上冒出细密的汗珠,这个人是什么时候出现的,她完全没发现。

凤霄啧了一声,仗着云拂衣不敢动,把后者的衣服当帕子蹭,十分嫌弃道:“一股脂粉气,脏了二爷的手。”

云拂衣青筋直冒,却动也不敢动,只因为有一股杀气,死死地把她钉在原地,仿佛她一动就会迎来雷霆万钧的一击。

但也只是仿佛,这道气机由崔不去所发,感觉吓人,其实真动起手来,就是个花架子,他学了魔音摄心后,似乎真撬动了神识,唬唬人还是没问题的。

“云副帮主女中豪杰,找了这么个主子,我都为你可惜啊。”崔不去一边摇头一边叹息,把吴兴王当空气,浑然不顾后者忽青忽白的脸色。

“我给副帮主两个选择,一是,良禽择木而息,配合我整改**帮,事成之后帮主之位就是你的。”

云拂衣明白,即便她真当上帮主也会被架空,不甘的问:“第二种呢?”

崔不去接过凤霄递来的茶,不紧不慢道:“留下面皮,和你的主子一起去死。”

云拂衣低声惊呼:“面皮?”

“霍西京的大名你总听说过吧,有时候我们不用,不代表我们不会,既然在你们身上花了心血,总不能血本无归,有了□□,换个人一样能达成目的,放心,我们没有生撕人脸皮的爱好,死了的也行。”

崔不去用目光打量着二人的脸型,似乎下一刻就会动手。

云拂衣闯荡江湖多年,靠的就是识时务,当即表示自己愿意归顺,听从崔不去所有命令。

崔不去抬了抬下巴,云拂衣当时松了一口气,还没等这口气喘匀,就听前者吩咐道:“把这两人处理了,干净点。”

凤霄心不甘、情不愿的嘟囔道:“就知道指使二爷,喂,你。”他看向云拂衣:“给二爷准备洗澡水,我回来要沐浴更衣。”

说罢点了二人的哑穴,一手拎起一个从窗户飞出,眨眼间就不见了踪影,可见轻功高明。

云拂衣再也不敢生起小心思,单膝跪在崔不去脚边,一副静待命令的样子。

崔不去直接下令:“给你一天时间,查出窦燕山在哪,之后配合我派来的人手,整改**帮。事成之后,自有你的好处,若是办砸了,吴兴王就是你的下场。”

云拂衣:“属下遵命。”

十里外,幽梦楼,正是浣月宗的产业,凤霄站在屋内,他身边站着两个人,身上的衣服与吴兴王的一模一样,脸却十分陌生。

一人道:“凤二爷,这样真能骗过云拂衣?”

凤霄把玩着手中折扇:“她纵使见了吴兴王,也只会认为这是我们假扮的,短时间内她不敢试探,等**帮到手,她就没用了,知不知道又有什么相干,崔不去啊崔不去,仅仅一场戏便把云拂衣捏在手里,这人只怕全身上下都是心眼。”

他身后一人附和道:“早听说崔郎君算无遗策,今个可真让兄弟们开了眼界了。”

凤霄与有荣焉的点着头,脸上笑容又灿烂了几分

另一人忽然指着下面道:“凤二爷你看,那是不是凌川学宫的弟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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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秋]不朽
连载中情殉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