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风送爽，红灯摇曳，淮河两岸酒肆林立，谢湘与两位好友熟门熟路来到桃叶渡，三人穿学宫校服，步履间带着几分少年意气。
左面的公子身姿挺拔，眼睛不停在两岸逡巡。随口问道：“展师兄说周国来使风流潇洒，模样俊俏，在太乙山一战成名，今天我倒要见识一下，这人是否真有传闻中那般品貌。”
他旁边的一人随口道：“若说年少成名者，我记得你家有位远亲也是如此，不光文试出众，还练得一手好剑法，可惜……”
似乎觉得此话失言，这人没有继续说下去。谢湘见气氛有些凝滞，接道：“有关周使的独家消息，你们想要听一听吗？”
两人齐齐称是，谢湘开始娓娓道来：“沈道尊名闻天下众人皆知，我就不多赘述了，与他同行的还有两人，一位是崔不去崔郎君，萧兄说打败北牧强兵的就是他，崔郎君早年身体不好，直到遇见沈道尊才开始习武，我听说他有过目不忘之能，且为人足智多谋，周主早有心招他入朝为官，被以身体为由推辞了。”
萧世廉好奇道：“这身体要差到什么程度，甚至连武功都不能练？”
须知，许多人为了强身健体，都会练几手道家养生吐纳的法子，这说明练武对身体是有好处的，高明的武功难寻，但道家基础入门心法可是大路货，这样中正平和的功法，只要有点门路都能寻来一本，治不了病，总能修身养性。
崔不去的病已经好了，现下也无需保密，谢湘直言不讳道：“听说是先天不足，后天劳损，随时都会一睡不起。”
“我听说胎里带来的病最难医治，十个有九个都会早夭，沈道尊医术高明，连这样的病症都能治好，崔郎君这是遇见贵人了。”
王琦话锋一转，又道：“趁沈道尊在京，家里若有多年不愈的病患，上门求一求，死马当成活马医，总也是条生路。”
谢湘莞尔：“这我倒是没想过，王兄的想法向来出人意表。沈道尊天仙一样的人物，你若见了他，管保生不出他念。”
萧世廉 ：“这我知道，《仙凡之隔》在学宫里挂了三年，不知有多少人看过之后，想要改投玄都山，听说这画如今在齐主高纬手中，糟蹋了啊……”毕竟是自己宫主行事，他不好多言，只能叹息一句。
王琦心有戚戚：“展师兄当初伤心欲绝，我深怕他会从此一蹶不振，没想到去了一趟周国，倒是恢复不少。”
谢湘作为汝嫣克惠亲传弟子，知道得更多，此刻脸上有些挂不住，只能尴尬道：“外出散心终是有好处的。”
王萧二人知他为难，便不曾多言，如他们这般的家世，与人相交，总会拿捏分寸，把握尺度的。
萧世廉对好看的人更有兴趣，向谢湘问道：“不是说有两人，崔郎君你说了，另一人是谁？”
谢湘顺着他的话，介绍道：“听说是平阳凤氏的郎君，叫凤霄。此人武功高强，一表人才，若论长相少有人及。”
萧世廉奇道：：“比沈道尊还好看？”
谢湘笑道：“那就要仁者见仁，智者见智了。”
一行人边走边聊，忽见不远处有人群聚集，他们站在外围，听着人群里的谈话。
有一人道：“据说游仙台的云娘看中了一位郎君，正在出言考教，还说若有人能拔得头筹，就与这人春风一度。”
又有一人出言道：“这位云娘年纪虽然大了些，却舞姿极美，可刚可柔，一向只卖艺不卖身，今天怎么破例了？”
先头的人呵呵一笑：“这不是找到称心之人了吗，你是没看见那凤郎君长得哟，那叫一个玉树临风，若真能过上一夜，也不知谁更吃亏些。”
萧世廉一听这话，来了兴致：“咱们也去凑个热闹？”
他倒不是为了什么云娘子，单纯是为见一见这位凤郎君，王琦和谢湘知他好奇，点头答应，三人一起进了游仙台。
他们进去不久后又有两位公子，听了众人的谈话内容。
其中一位公子长得英姿飒爽，顾盼神飞。
“他叫凤霄，你叫袁霄，你怎能落于人后。”说罢，他便拉着身边的人往里挤。
这位叫袁霄的公子，神情冷淡，气质脱俗，任由前者拉着，嘴上却道：“若我胜了，你去过夜？”
“等你胜了再说……”
游仙台内，云拂衣盛装打扮，她姿色原本只能说是中上，经过侍女的巧手，倒有几分勾人的风韵来。加上帘幕一挡，真有几分花魁的感觉。
上面的老鸨是**帮的人，此时她在台上搔首弄姿，媚眼乱飞，话语风趣，却不惹人厌烦。
“我们云柳才艺双绝，貌美如花，今天的诗会，不但云柳要出题，诸位也可以考验一下云柳。大家互相了解，互相交流。”
萧世廉惯爱凑热闹，他第一个站出来，道：“那就来对对子吧，请娘子听题，塔楼点灯，层层孔明。”
一道悦耳的声音从帘后传来：“荷塘栽藕，节节太白。”
萧世廉又道：“载酒来游，助画意诗情，歌声笛韵。”
须臾，女声回道：“引人入胜，在湖光山色，鸟语花香。”
若说上一联还十分简单，那这一联就有些难度了，云柳能快速对出，引得台下一片叫好声。
萧世廉还欲再问，旁边却有人道：“换我来。”他转头一看，好一个俊俏的小郎君，尤其是那双眼睛，有股说不出的灵动。那位凤霄他不知道如何，但这位郎君也世间少有。
只听他道：“泛宅逍遥，愿终老是乡，座上主人灯下酒。”
云柳：“归帆无恙，问寻幽何处，荔湾春涨柳波风。”
后者挑眉：“果然有本事。”
萧世廉看的心痒痒，上前问道：“这位郎君文采斐然，不知高姓大名。”
后者爽快道：“我姓顾，你叫我顾郎君便是。”
“在下萧世廉，幸会幸会。”
眼看这两人很是投缘，没有再出题的意思，帘幕后的云拂衣险些忍不住要抽出帕子擦擦汗，她一个混帮派的，哪里会什么文试哦，她能看懂武功秘籍就不错了，方才全靠自己新任的主子暗中传音，若不然今日可就下不来台了。
稳了稳情绪只听云拂衣夹着嗓子又道：“下面请听奴家出题，以云中月落空回首，对一句诗，要求诗中有妾身的名字。”
一直没出声的袁霄突然道：“云中月落空回首，柳边烟树不相关。”他虽然在对诗，目光却时不时瞟向顾萧二人。
谢湘觉得既然是沈峤传音让他来，他怎么也该露个面才是，遂说道：“云中月落空回首，柳丝垂柳不堪愁。”
两人对的只能说是中规中矩，要想写出名句佳句非要触景生情，有感而发才好，众人一时间分不出好坏，云拂衣又道：“二位大才，不分胜负，奴家只能为三位郎君献上一舞，还请众位见谅。”
大家一听只是跳舞，兴趣消减了几分，此时却听一人道：“明明是两个人对诗，为什么是三个人看舞，这是暗箱操作吧。”
众人头上忽然有人朗声道：“凭二爷的容貌，何须对诗，何须暗箱操作！”
这话说的理直气壮，谁听了心里不憋火，循声望去，只见一位黄杉公子从二楼一跃而下，身姿矫健，足不生尘，翩然落在台上，折扇一展，顿时满室生光。
不是凤霄又是谁。
在座之人不乏青年才俊，如方才的顾郎君，长得就不错，但和凤霄比起来，便少了几许夺目的光辉，如此明俊的容貌，不说是自惭形秽，也总有几分相形见绌之感。
人群里吵吵嚷嚷的声音渐渐散去，场上只有谢湘三人，和袁霄两人还不曾离去。
待五人进了小厅，里面已经有两男一女。
此时酒席已经备好，丝竹声渐起，云拂衣走到台下翩翩起舞，其实她的舞姿并不如何优美，只因她习过武，身体的平衡性更加好，许多普通舞女做不来的动作，她做起来毫无压力，加上那种柔中带刚，与大部分南朝舞女不同，一枝独秀，才会受人追捧。
众人的注意力都不在台下，虽是各占一案，但相聚不远，彼此说话声都能听得一清二楚，凤霄好容色，被王琦和萧世廉缠着问东问西。
崔不去一心三用，与谢湘、袁霄传音传的不亦乐乎，嘴上不停还要应付顾郎君的明示暗示，若不是有个脑子够用，还真是吃不消。
他本来只想不惹人怀疑的情况下，与谢湘见一面，才让云拂衣弄出个诗会，熟料袁紫霄和顾横波也来插上一脚，也不知这两人是怎么搞到一块去的。
他与袁紫霄在琉璃宫时就认识了，两人都是心有成算的，彼此间颇有几分默契，当初他调查范耘时，袁紫霄还开了方便之门，从这一点说，崔不去算是欠了袁紫霄一个人情。
而顾横波，一直在打听阿峤的消息，这人是阿峤的师妹，算起来应该是自己的师姐，顾横波性格爽利，敢说敢作，完全没有一般女子的扭捏之态，不怪乎袁紫霄对她另眼相看。
三人不打算在此地，来一出他乡遇故知的戏码，尤其脚踩在别人地盘上，底牌永远都不嫌多。
这边谢湘看似在观舞用餐，其实他在和崔不去传音入密。
崔不去：“太阿剑已经找到了，此刻就在阿峤手里。”
猛然听到多年欲求的宝物，谢湘面露喜意，嘴角刚要扯开，崔不去下一句话就如一盆冰水当头浇下，三伏天惊出谢湘一身冷汗。
“太阿剑是柳太后交给阿峤的。”
谢湘能被汝嫣克惠看重，自然不是庸碌之辈，太后这时放出太阿剑，钓鱼的目的不要太明显，若沈峤直接把太阿剑交给谢氏，谢氏恐怕真要万劫不复。
谢湘不想离开南陈，一直在家族学宫中举棋不定，他在同龄人中是最出色的弟子，但谢家有家主，他的意见不能左右家族的决定。
同时，谢湘也不能完全信任汝嫣克惠，对方不仅是他师尊，也是儒门领袖，太子少傅。后者比前者更重。必要时，师尊对待弟子也毫不留情，就像对待展师兄一样。
他还在想，沈道尊为何要绕这么大个圈子，甚至以为对方想要求助，熟料对方是在为他们考虑。
现下，已经不是他们走不走的问题了，陈朝是在把他们往死里逼。
崔不去：“你回去和家里商量吧，尽早作出决定，若要离开南朝，我或许可以助你们一臂之力。”
锦上添花怎比得上雪中送炭，利益最大化才是他的行事风格。
袁紫霄时不时给顾横波夹菜，后者越吃越多，最后竟让她吃撑着了。
这顿饭唯有谢湘吃的食不知味，云拂衣在台下转着圈圈，南朝爱风雅，每逢宴席必有歌舞，临春阁内丝竹声不绝于耳。
陈主摸着案上的美人图，忽然叹了一口气。
张丽华见状，娇声道：“陛下今日兴致不高，是有心事？”
张丽华与一般女人不同，她非常聪明，明白只有大权在握，才能得到想要的一切，而能给他权利的人，正是皇帝，所以张丽华会时刻关注陈主的情绪想法，以便能及时排忧解难。
陈叔宝相信她，甚至愿意让她参与朝政，她在陈主眼中，一直都是善解人意的，所以，陈主几乎没有什么事情瞒她。
《天人之悯》对陈叔宝的影响还在，他此刻有种心灵被掏空的感觉，一直心不在焉，他面前摆着一幅丹青，上面的一笔一划，都是他亲自动手所描绘。
画上人墨发及腰肌肤若雪，衣着轻薄半露不露，线条美好引人遐想。这幅画全凭他臆想绘出，是他想象中的完美身体，唯独少了脸，他阅美无数，没有一个人能配上画中人。
但今天，画中人竟然有了张脸，张丽华见到时都是十分震惊，要知道，连她都无法上画，何况其他，她一直以为这张脸会一直空着。
张丽华搂住陈主，头从后者肩头探出，惊叹道：“世上竟有如此美人，这是新入宫的姐妹吗？陛下放心，妾身一定照顾好她。”
男人都爱鲜，张丽华从来不吝于为皇帝引荐妃嫔，正是这点，她才能塑造出一个善解人意的形象来。
陈主眼睛一眨不眨凝实着画中人，哀叹道：“如此美人，不能时刻陪在朕身边，朕每每思及此处，都痛心不已。”
张丽华追问道：“您还没说这人是谁呢？”
“这是玄都山的掌教，名叫沈峤，阿峤……阿乔，果真人如其名。二乔若有这般风姿，无怪乎曹操要置于铜雀台，朕也想和他日夜不分。”
“沈掌教的身份确实是个问题。”张丽华没觉得陈主看上一个男人有问题，皇帝大多男女不忌，只要够漂亮，征服男人，可比征服女人更有成就感。
她心中一动，低声道：“妾身听说，沈掌教医术高明，太后欲请他为您诊脉。”
陈主愤愤道：“母后总是疑心疑鬼，朕又不是没长大的孩子，玉生烟有没有下暗手，朕会不知道？虎符那事，若不是母后追赶不休，想要杀玉生烟，晏无师怎会跳出来，闹得满城风雨，当初听朕的话，悄悄做一个新的，谁能看出来？”
张丽华知道陈国现在靠谁撑着，覆巢之下无完卵，她也不想陈国灭亡，忙劝道：“太后也是出于一片好心，谁也没料到，晏无师真能把虎符毁了。”
她话锋一转道：“听说沈掌教功参造化，年过三十还容颜不老，真有此事？”
陈叔宝让她看画：“世间无限丹青手，唯有一人画不成。拙劣之作不及真人十之一二。”
张丽华建议道：“传闻沈掌教已经修得大道，随时都能飞升，若陛下能与他春风一度，定能受用无穷，他与您若有了这等关系，便不得不留在宫中陪您。皇上觉得这主意可好？”
陈叔宝龙颜大悦：“这真是太妙了，明天我便差人请他进宫给朕看诊。”
这一切都被不远处的侍女看在眼里，前方的乐舞只是陪衬，无人会在意，就如她一般不起眼。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81章 第 81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