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第 48 章

空旷的太极殿里,太子一人跪在地上,他送昆邪出宫后就被一群禁卫高手压到这里来,他不觉得自己的谋划会暴露,昆邪已是顶尖高手,他都没发现异常,就不存在有人偷听的可能。他觉得这是宇文邕为了自己在清谈会上对沈峤失礼的惩罚,左不了一顿鞭打,这种事情他早已习惯。

金乌西坠,宇文赟已经跪了整整三个时辰,还是没有人让他起来,现在正值寒冬腊月,殿内连一个火炉都没有,太子却不觉得冷,额角上甚至开始冒冷汗,从几滴渐渐变成了一小股,不祥的预感越来越强,身体也不住地打晃,眼看着他便要摊到在地,就听见身后传来一声冷哼:“太子殿下这就坚持不住了。”

宇文赟受此一惊,找回了些力气,他扭着上半身,看见宇文邕就站在自己的身后,呐呐的打了一声招呼:“父皇。”

“你还知道朕是你父皇。”宇文邕围着他走了一圈,最后停在了他的身前:“我还以为你认雪印做爹了,他的臭脚很香是不是,让你放下身段面子的去捧。”

太子大气都不敢出一声,二十好几的人了,此时竟然显出几分可怜来。

然而宇文邕却不为所动,冷喝道:“说话!”

宇文赟心中愤愤,嘴里嘟囔道:“父皇,我知道您因为我为难沈峤而生气,可我才是您的儿子,您怎能为了一个外人骂我。”他的声音愈来愈大:“我这么做都是为了清都妹妹,沈峤一个江湖道士竟然勾引公主,难道还真能让他当驸马不成……”

宇文邕一步一步的走到上首,坐在龙椅上,看着太子说的信誓旦旦,唾沫横飞,实则嘴里没有一句真话,心里顿时火气上涌,拿起手边的茶杯,猛地砸在了太子身上,冰凉的茶水淋了宇文赟一个透心凉。

只听殿内回荡着周帝饱含怒气的咆哮声:“放肆,你打的什么主意,当朕不清楚吗,竟还有脸攀扯你妹妹,你把她当成一家人了吗?”接着他又冷笑了一声:“也是,连朕这个父亲都不被你放在眼里,何况其他人。”

宇文赟连忙磕头认错:“儿臣知错,再也不敢了。”光亮的地砖上倒映出一张惊惶扭曲的脸。

周帝却不放过他:“你有什么不敢的,是不敢与皇后合谋毒杀朕,还是不敢勾结塞外蛮夷谋朝篡位。”

宇文邕的声音并不比刚才的大,可听在太子的耳朵里,犹如晴天霹雳。

他一脸惊惧的仰望着周帝,脑子里一团浆糊,口中喃喃道:“父皇,儿臣…儿臣…你听儿臣解释啊。”

宇文邕站起身来,俯视着他:“这里是周国皇宫,你以为你做的那些事能瞒过朕吗?朕就坐在未央宫的耳室里,听着你们讨论要如何对付朕,宇文赟,朕的好儿子,好太子,朕究竟哪里对不起你,你要和那群蛮夷合伙来杀朕。”

太子听他这般质问,想起来这些年挨的打,心中委屈,怒火上涌,他跌跌撞撞的站了起来,踉跄了几步倚在了一旁的金柱上,他扬起头来,嗤笑了一声:“你都要废我了,还不许我反击?我难道不该先下手为强吗?这些可是父皇教儿臣的。”

宇文邕记起那条门缝,眼露杀意:“果然是你在偷听。你都告诉昆邪了?”

太子被这狠厉的眼神一激,猛然站直了身体,厉声道:“我若是不偷听,如何能知道你已着手废除我的太子之位,我兢兢业业的当了十三年太子,任打任骂,我不合适,谁合适,如今我只为难了一个道士,你就要废了我,我看不是清都喜欢那沈峤,而是你喜欢吧……”

宇文赟越说越不像话,污言碎语接连的脱口而出,最后,已经开始破罐破摔起来,这里是周帝的地盘,他一没实力,二没势力,实在是无路可逃。

“逆子,逆子!”宇文邕双手拄在书案上,大口呼吸着,胸膛急剧起伏,过了好一会才平静下来:“朕与道门合作,你却故意刁难,以后天下人谁还敢为我朝效力。

你在暗地里搞的那些小动作,真当无人知晓吗?出卖苏秦氏,把金花戒指的位置泄露给北牧,这与卖国家何异,不顾大局之人不配为君,朕怎么就不能废你了。”

以往宇文邕一生气,太子立刻吓得不敢反驳,但到了今天他已经豁出去了,想说什么,就说什么:“我把消息告诉昆邪怎么了,我亲近雪印又怎么了。”

宇文邕狠狠的瞪着他:“身为储君却引狼入室,这么做你能得到什么,平白为他人做嫁衣,你竟然很得意是吗,朕竟会生出你这么蠢的儿子。”

“是,我蠢,我无能,你听信晏无师的话,觉得我不胜大任,但我给你下的绊子依旧难住你了,反正你不好过我就开心了。”太子呵呵冷笑:“宇文邕,我不是你手中的傀儡,不需要你来指手画脚,教我怎么做。”

周帝听了太子的剖白,痛心疾首道:“你是太子,是下一任皇帝,朕对你严加管束都是为了你好,为了能让你服众,让你能担起一个皇帝的责任,做个明君,你怎么就不明白。”

“明君?你总说我无能,你有能,你怎么不一统中原,让我来继承,你要是真为了我好,就该把天下放在我的手心里。”他伸手指着天大声道,喊出了压抑已久的心声:“我想如何便如何,我就是要当一个随心所欲的皇帝。”

宇文邕痛苦的闭上了双眼:“悔不听少师语,终是得了今日苦果。”

周帝不甘心多年心血尽付流水,他找太子谈话就是为了挽回这些年的父子情份,他不知道是哪里出了问题。直到此时此刻他才发现,这个儿子真的是废了,又蠢又毒,不堪为人。

宇文赟一听晏无师的名字,恨火更旺,他高喊道:“晏无师又是晏无师,你什么事都听他的,既然他看不上我,为何还要来当这个少师,还不是贪名逐利……”

“朕现在也看不上你了。”

宇文邕突然不想听下去了,他打断了太子的话,宣布道:

“传朕旨意,太子宇文赟德行不端,荒淫无度,勾结后宫,意欲谋反,忤逆不孝,欺师叛国,出卖臣子,不堪造化,共八大罪,即日起废除宇文赟太子之位,圈禁东宫,欲赦不赦,秋后处决。”

宇文赟一个哆嗦,身体后仰,倒在了金柱之上,垂死挣扎道:“昆邪已经把信送了出去,我有佗钵可汗的支持,你不能如此对我。 ”

宇文邕摆摆手,示意禁卫动手,平静道:“朕已经派人去截杀信使,那封信出不了长安地界。”

太子被侍卫拖走,宇文邕脱力的靠在龙椅上,瞬间老了十岁,他一直杀伐果断,却怎么也没想到,有一天自己的屠刀竟会对准自己的儿子。

可是宇文赟必须死,域外的布置决不能泄露,这是唯一可以一劳永逸解决北方蛮夷的机会,一旦失败,他就是千古罪人。

晚日寒鸦一片愁,柳塘新绿却温柔。晏无师在与沈峤谈话的第二天就秘密出发去了南陈,长安城内局势紧张,各方势力高手云集,离了晏无师,只好由沈峤顶上,这几日他一直坐镇在少师府里。

边沿梅与沈峤早就熟识,多年不见他行事越发进退有度。见了晏无师对沈峤的温言软语,自是知道师尊对此人的不同之处。

他把沈峤照顾的细致入微,连郁蔼和崔不去都说不出一个“不”字来。

最近几天,沈峤一直在房中念诀打坐,自他与雪印禅师一战之后,体内伤势越发严重,那日他耗尽真元,相见欢的余毒又开始蔓延,侵蚀他的道心根基,毒素顺着他的经脉延伸到全身各处,体内平衡随时都会打破。

可他现在还无法解决身上的毒患,只能这么忍着,一天十二个时辰,他需要花八个时辰调息内元,以此来稳定身体情况,方便他随时都可以进入战斗状态。边沿梅他们知道沈峤的情况,无事从不过来打扰。

沈峤入定已深,灵觉四处蔓延开来,往日安静的庭院里传来了急促的脚步声,在他睁眼之际,崔不去已经气喘吁吁的进来了。

沈峤为他顺了顺气,问道:“出什么事了?”

崔不去紧握着他的手臂,急促道:“阿峤,你随我来,有人受伤了,府上的大夫已经看过,无计可施,只能找你试试了。”

沈峤:“那快去吧,有事路上说。”

他跟崔不去往西院赶去,少师府占地面积广大,亭台楼阁众多,路上耽搁的时间足够他把事情了解清楚了。

原来,太子被废的消息被周帝死死的瞒住了,除了几位亲信大臣无人知晓。

边沿梅作为亲信之一被周帝分派了任务,令他派高手截杀昆邪派出的信使,务必拦截皇后的手书和太子泄露的消息。

金花戒指还没到手,昆邪和段文鸯自然不能离开京城,他们派了手下的北牧勇士骑上好马,迫不及待的出发了。

边沿梅这边接道命令,立刻就派出了高手等在了长安城外,守株待兔,等他们自投罗网。

别看浣月宗明面上就大猫小猫三两只,除了晏无师、边沿梅和玉生烟就没人了,暗地里他们还有不少高手在各处任职。

自从郁蔼来到长安,玄都山的许多典籍都对浣月宗开放了,其中不乏沈峤抄录的异界武学,其中有很多剑走偏锋的攻伐手段,都是沈峤为了给郁蔼增广见闻的。

与沈峤不同,郁蔼的想法更加功利极端,他想培养出一批精英高手,以便之后能掌握更多的主动权,边沿梅自然乐见其成,在没爆出晏无师骚扰沈峤之前,两人的合作一直很愉快。

截杀这种事浣月宗没少做,这次边沿梅派去了六个人,加上一个精通阵法的崔不去,本是万无一失,没想到还真出了叉错。

崔不去:“本来一切都进行的很顺利,我在北面的密林中布下了女虚之阵,困住了那队北牧士兵,浣月宗的高手也依照我的安排,全灭敌军,就在我们以为事情完结时,有一人从北面而来,突入阵中,眨眼间就重伤三人,要不是我事先布置的阵法挡了一下,恐怕我们就要全部交代在那了。”

“可看清来人了?”沈峤有些惊讶,崔不去的阵法造诣早已登堂入室,虽说女虚之阵只是他试水之作,也不该如此轻易被破,破阵者至少对道门阵法很熟悉,但是这样的人为何要帮助北牧呢?

崔不去明白沈峤的想法,十分详细的描述道:“来者一身道士打扮,但和中原的风雅清韵不同,宝石点翠,很是粗犷奢华,看面相已过五旬有余,络腮胡子,三角眼,一股狠厉之气,十分摄人。”

沈峤在脑中想象了一下,和他印象中的谭元春相差很多,摇头道:“应该不是他,谭元春只比我大七岁,还未过不惑之年,应该是其他高手。他有说为什么袭击你们吗?”

崔不去有过目不忘之能,场上的每一个细节,他都能记起来,当时他背南朝北,正对着此人的来路,确信此人绝对没有看见他们的动作:“这也是我疑惑的地方,为了保密,当时浣月宗的人已用化尸水毁尸灭迹了,对方应该不知我们的目的才对。”

“先去看看伤者吧,也许能从伤口处发现些线索。”两人赶到西院,就看见院里围了有不少人,他们见到了沈峤自觉的让开了路,让二人进入。

出了这么大的事,边沿梅自然也在场,他见到沈峤连忙施礼问安,随即闪开,让沈峤探视伤者。

床上并排躺着三个人,具是高大威猛,一看就是练家子,此时却都面色苍白,眉头紧皱,嘴唇干裂,一观就是失血过多,似是长期发热,痛苦难当,可他们从受伤到现在,也不过一个时辰。

沈峤分别检查了三人的伤口,又为他们号了脉,越是检查,心就越沉。

崔不去见他蹙眉沉思,轻声问道:“阿峤可是有什么发现?”

沈峤点点头:“他们所中之剑十分奇特,剑招迅捷犀利,且上面带有一股邪火,这股热力非但没有烧焦他们的伤口,反而让他们流血不止,毒火攻心。我先为他们泻去体内的异种真气,配上凌雪丹,再加上几副汤药,他们需要休养上几个月才能恢复。”

说罢,沈峤将这几人扶起来,在他们周身各处连点了几下,一口灼热的淤血从他们口中呕出,三人脸上扭曲的表情顿时舒缓了一些。

沈峤开过药后就把人交给侍女照顾,崔不去和边沿梅一左一右的跟在他身边,他们都发现沈峤刚才的话没说完。

“他们体内的伤势来自《朱阳策》。”沈峤明白他们的意思,主动谈起自己的发现。

晏无师和沈峤都不是藏私之人,边、崔两人都《对朱阳策》有着一定的了解,所以他们非常诧异:“《朱阳策》是三教精华所在,怎会如此邪异?”

“朱阳真气对应人体五行,生生不息,乃是最上乘的内功心法,只是这人不走常规,生气偏邪,心火丛生,由圣入魔,中招者就会如方才那三人,血流不止,干渴窒息,由内而外,烧灼而死。”

沈峤越说心情越沉重,好好的一本武功秘籍,竟然会让人给练成一部邪功,他与陶弘景感情甚笃,看到别人曲解师傅的心血,心中难受无以言语。

“北牧那边还真是出了个了不得的人物,”听了沈峤的描述,连边沿梅也觉得棘手,严刑拷打他见得多了,这种慢刀子割肉才更磨人。

“倒也未必。”崔不去修习武功的时间尚短,看的却更明白:“人身体的承受力是有上限的,这门功法如此极端,他修出的真元必然也灼热非常,恐怕是伤人伤己,难以踏入宗师之境。”

“没错。”沈峤也赞同崔不去的看法:“它和《凤鳞元典》还不一样,前者只是真气积累的速度太快,本身并不会对人体造成伤害,但后者十分不稳定,就像是一座活火山,随时都有可能爆发。”

边沿梅安下心来:“不入宗师,威胁有限。能减少咱们的许多伤亡。”

三人到中院就分开了,沈峤回去继续调理真气。崔不去和边沿梅却拿出了截到的信件看了起来。

“这三封信,一封是皇后写给佗钵可汗,劝他勿要中离间计的;

第二封是昆邪写给尔伏可汗,解释公主遇刺的始末的;

最后这一封是段文鸯写给狐鹿估,交代他们抢夺金花戒指进程的。”崔不去冷笑了一声:“昆邪挑战阿峤时,声称狐鹿估已死,现在却露馅了,北牧第一高手,一代宗师,竟是个缩头乌龟。”

边沿梅知他是为沈峤抱不平,也顺着说了两句,见过自家师尊那坦率不羁的作风,他也看不上狐鹿估这种诈死的行径。

崔不去一目十行的看完三封信,对边沿梅道:“这上面没有写周国在域外的部署情况,也许太子没听全,或者是他没告诉昆邪,留了一手。”

边沿梅淡然一笑,“斩草除根,不能让宇文赟有翻身的机会,这上面没有,咱们给他加上就好了。”

当晚,宇文邕就收到了昆邪发出的四封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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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秋]不朽
连载中情殉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