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晏无师还叫谢陵时,他还是一个性格内向的孩子,虽然这个孩子聪明得过了头,但他身边的人并没有察觉出什么不对来。
谢陵自幼聪慧过人,过目不忘、一目十行都是基本操作,他甚至能做到,一学就会,一点即通,将所知所学加以融会贯通、运用自如。见过的人都说此子乃人中龙凤,有其祖先谢安之风,假以时日必定能带领陈郡谢氏再登高峰,碾压琅琊王氏也不是问题。
可没有人知道,谢陵比所有人想的还要早慧,有许多事,大人以为他不懂,但他都明白,只是他性格内向,不喜欢表达,还有些聪明人的通病,什么事都靠自己想。陈郡谢氏这么大的一个世家,在小谢陵的眼中几乎没有秘密可言。
时间久了,他终于悟了,人性本恶,世界上就没有好人,家族就是弱者在抱团取暖,他可不愿意为了别人委屈自己,受人摆布,还要去庇护这群蝼蚁。
谢陵找到了自己的母亲,直言道:“母亲,我不想成为家族的傀儡,成为芸芸众生的一员,活的千篇一律,我要成为强者,快意江湖,不受任何人摆布。”
谢陵长这么大,头一次提出了自己的要求,晏娘子当即欣喜若狂:“儿啊,娘也早看谢家不顺眼了,你等着,娘这就去安排。”
晏娘子在当年也是一个能留下传说的奇人。晏氏一族的起源能追寻到三皇五帝时期,然而再古老的世家都经不住时间的冲刷,渐渐的走了下坡路,族内万张嘴,家产却不多。
晏父作为嫡枝嫡脉更是膝下无子,纳妾无数,都听不见任何好消息,连他自己都开始怀疑,他是不是不行,好不容易正妻有了身孕,生下来确实一位娘子,这生活过得简直毫无希望。
但当晏娘子落地之后,晏家的怪事就一桩接着一桩,几乎是在天天办丧事,到了她及笄的年纪,族内剩下的人加起来就剩下几十口,要是单单如此,晏娘子早就被当成灾星,让人打杀,可这些年里,随着人口减少的还有晏家财富不正常的飙升。就连狗跑出去叼回来的石头里,都藏着玉石。
以前晏家人为了体面不得不节衣缩食,日子过得紧巴巴,天天柴米油盐的算计。而现在,他们不说富可敌国,但也能做到要什么就有什么,晏父找了高人算了算,得出的了鱼与熊掌不可兼得的批语来,最后族人们一致决定,不想再过苦日子了,要在仅剩的时光里潇洒快活。
等到晏娘子能嫁人的时候,身边的亲人已经死的一个都不剩了,达成亲人祭天,财富无边的成就,妥妥的主角命。
只是她还未出阁,不能在外面抛头露面,万贯家财无人打理,顿如小儿持金过闹市,明摆着让人来抢。
这时,不知谢家从哪里得来的消息,太阿剑就在晏家。谢氏作为顶级士族,顾及面子自然做不出强抢的事情来,调查了晏家的情况之后,就派了媒人上门提亲,言说只要一把太阿剑,绝不觊觎晏家其余家产。
太阿剑,作为秦始皇的佩剑之一,又是风胡子点评的威道之剑,在别人的手中只是一件献媚取宠的工具,但在谢氏手里却不同,须知在这个混乱的时代,大士族只要想,随时可以变成皇族。这种含有特殊寓意的宝贝自然是多多益善。
晏娘子嫁来谢家后,夫妻二人过得是相敬如冰,生下谢陵之后更是几个月都见不上一面。
在谢陵七岁时,谢郎君终于找到了自己的真爱,想要晏娘子给爱人腾地方,以免委屈了自己的心尖肉,这可把晏娘子给呕的够呛,听说儿子要嫌弃家族,立马举双手同意。
晏娘子在考察了武林里各大派门之后,果断了选择了魔宗,更是通过七拐八绕的亲戚关系找来了当时魔门宗主周崇给谢陵做引路人。只因谢陵在脱离家族后给自己起了名字叫晏无师,这在名门正派的眼中绝对是减分项,被骂狂妄无知都是轻的,更何况晏无师真的要做到人如其名,无父、无君、无师。
晏无师九岁进魔门,小小年纪生的就能看出以后的俊美风华,元秀秀见过之后心中痒痒,时不时的总往上凑。
晏无师在魔门的地位比较特殊,他是宗主带回来的,却没有收其为徒,周崇更是给了他随意进出藏书阁的权限,种种待遇令人不仅遐想。他也一改在谢府时的沉默寡言,依旧话不多,但每每出言必中要害,而且越来越毒舌,元秀秀虽然喜欢他的脸,但被下的面子还是要讨回来的。
当年,与她同出一门的桑景行和曲长老坐下弟子广陵散,都是同辈中的佼佼者,十五六岁的少年,正是慕少艾的年纪,元秀秀又是少见的美人,经她一挑拨,轮番来找晏无师的麻烦。
晏无师年纪小,入门晚,一开始吃了不少亏,但他天资奇高,心无旁骛又肯努力,很快就后来居上,把打扰他修炼的三人收拾的哭爹喊娘。
元秀秀锲而不舍,多年纠缠,这要是放在一个正常人的身上,早就青梅竹马两小无猜了,可晏无师从来不走寻常路,每次都把元秀秀怼的怀疑人生。
后来元秀秀见他死活不上钩,一直把自己当弱鸡,转头就练了合欢经,在桑景行和广陵散之间翻覆横跳。
最后元秀秀选择了实力更强,靠山更硬的桑景行,广陵散这个文青在被她坑了几次后,得出了一个结论,爱情就是一坨狗屎,从此信奉起了弹琴不谈情,与这对姘头互殴多年,终成一代大家。
后来周崇战败身死,长老们争权夺利乱成了一团,晏无师心知新的宗主必不能容许他的种种特权,索性利用周崇残余的实力一顿搅合,等众人反应过来时,日月宗早已四分五裂,有点势力的都破门而出,若大的魔门被肢解成数个大小不一的门派。
晏无师出身世家,对江湖朝堂的联系,看的比别人更多,更远。他周游三国选中了当时的鲁国公宇文邕,两人相交数月,期间谈人生,谈理想,传销了无数想法见解,把他自己觉得有趣的,一股脑都灌输给了宇文邕,之后就做了甩手掌柜,跑去开宗门,收徒弟,他身后没有靠山,一步一步全靠自己打拼。
但他全部都当成了游戏,在江湖上浪的飞起,正邪两道都被他霍霍了一遍,元秀秀和广陵散也有样学样,背靠崔由妄和曲长老,各自建立了合欢宗与法镜宗,三方相互忌惮,彼此牵制、僵持,这才形成了今日的魔门三宗。
晏无师当年掀桌子的行为,给广陵散留下的印象太深,总怕对方又不按常理出牌,令人措手不及。
广陵散在寂静的夜里,回想起了更多往事,他期望能借此找到些蛛丝马迹,猜到晏无师的下一步谋划,希望能在京城这摊水里捞到更多的利益,一路回到了住处,还没进门就发现里面有另一个呼吸声。
他解下了背上的古琴,随时准备发出雷霆一击,进去之后才发现凤宵正坐在堂上,手拿一个酒壶,一脸郁闷的在自斟自饮。
广陵散立即就想清楚了前因后果,这是在平阳待不住了,凑热闹来了,他脸上少见的有了恼意:“你怎么在这儿,长安局势这么乱,我都没有全身而退的把握,就你这点修为,进去了连个水声都听不到。”
江湖上代师收徒虽少,但也不是没有,凤宵就是广陵散自己找的师弟,他远走吐谷浑多年,却从没放弃回返中原,每过一段时间,必定会悄悄潜回来一趟,他当初见到小凤宵立刻就想到了晏无师,资质好,意志坚,有强烈的自我意识,就连有洁癖这一点都那么像。
他当初就是以音波攻击,不必染血这点把凤宵给勾进了法镜宗。而凤宵也不负所望,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小小年纪就已超越了当初的自己,只是人太年轻,早早对行那些老狐狸肯定吃亏。
广陵散为凤宵考虑,一直没让他接手宗务,但凤宵可不这么想,他是一个骄傲的人,既然入了法镜宗,就不可能容许它继续沉寂下去。
他们师兄弟虽没见过几面,但是时长通信,二人谈话一直是没大没小的,关键是广陵散放得下面子哄人,此时他正颜厉色,凤宵根本不在意。
他给广陵散斟了一杯酒,示意后者坐下谈:“浑水才能摸鱼,我也是法镜宗的一员,凡事不能只靠你一个人,就连沈峤都敢放他师弟下山,以我的武功自保还是没问题的。况且没人知道我们的关系,一明一暗才更有周旋的余地。”
广陵散听到这话也冷静下来了,他把杯里的酒一口饮下:“你这么有上进心,我当然高兴,咱们法镜宗人才凋敝,好不容易出了你这么一个好天才,我是怕你半路夭折了,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敌人可不会看你年轻就手下留情的。”
凤宵啧了一声:“不提你常挂在嘴边的晏无师,就说白茸,萧瑟之流,那个不是年纪轻轻便已打响了名号,二爷比他们强百倍,我跟你,说这几天我可没闲着。”
广陵散知他不会无的放矢,好奇的问道:“你才来京几天,真有收获?”
凤宵得意的一笑:“我一出门就结识了随国公普六茹坚,今天我让他带我去了万人瞩目的赏雪宴,看了好几出大戏。”
他把宴会上发生的事一五一十的都告诉了广陵散,不放过任何一个细节。
广陵散听到晏无师也去了,惊道:“你见到晏无师了?”
“你天天耳提面命,我怎么会上去找不自在,当然是提前躲出去了,敌在明,我在暗这种优势当然要利用了。”凤宵摆了摆手让他别打岔,继续道:“我要和你说的不是这个,而是沈峤的师弟崔不去,这真是个有趣的人。”
广陵散诧异的看向他:“你一向持才傲物,竟然有人能得你认同,他都干了什么?”
凤宵翻了个白眼:“也没干什么,就是我每次套话都会被他岔开,还把我推给了清都公主,替他师兄作挡箭牌,我想仗着武功高把人撸回来,却莫名其妙的当了一回杀手,他还过河拆桥、翻脸无情,差点没把我带沟里去。”
广陵散哈哈大笑:“你也有今天,都杀得是什么人啊?”
凤宵瞪了他一眼:“北牧人。”
广陵散一口酒差点没喷出来:“怎么回事你详细说说?”
凤宵详细的描述了一下当时的情况:“此时在长安城里的域外势力,除了咱们可不就是北牧了。你都不知道我抬眼一看少师府匾额时的心情,我就从没见过心机如此深沉之人。”
广陵散无语了:“这事可千万别传出去。”
昆邪前脚被刚合欢宗栽赃陷害,后脚就被法镜宗的杀人灭口,最后更被浣月宗给截了胡。他莫不是刨了魔门的祖坟了?怎么三宗之人都逮着一人坑。
被截胡的崔不去,此时在少师府里是优哉游哉,他多年漂泊并不认床,边沿梅又是一个周到人,为了能与郁蔼和好,对崔不去更是无微不至,他舒服的睡了个好觉,还有闲心帮边沿梅处理一些不那么重要的公务。
等沈峤和晏无师回来后,一进门就看见了对坐的两人,相谈甚欢,有说有笑。
沈峤心中一惊,连忙上前查看崔不去的情况,反复确认他无事之后才放心下来,问道:“师弟怎么会在这,凤郎君没有送你回玄都观吗?”
崔不去任他检查,笑着回道:“我观那凤宵怕是出自法镜宗,而且与北牧人有牵扯,他向我打听了玄都山的布局,还有玉京台的事,应该是对塞外诸国的变动好奇的很。”
沈峤笑道:“我也看出他的武功出自魔门,现在还不是他暴露的时机,而且他恐怕跳不出你的手掌心。”
“那当然,想算计我,他还要再修炼个八百十年。” 崔不去也笑了,脸上少见的有了得意之色,显然对沈峤的夸赞和信任很受用。
晏无师见沈峤一进门就不理自己,只顾着围着其他人打转,强硬的把沈峤拉到了自己身边,不悦道:“阿峤,我怎么发现你对本座冷淡了不少,我辛辛苦苦除掉了桑景行,那道你不高兴,不该感谢我吗?”
沈峤想要抽手,怎奈晏无师不松手:“桑景行死了我自然高兴,只是晏宗主杀他有自己有目的,何须贫道感谢。”
“桑景行觊觎你多年,本座为了帮你碾碎这朵烂桃花,受了重伤,阿峤怎能翻脸无情。”
晏无师故作受伤,看的一旁的边沿梅是目瞪口呆,心想,师尊对沈掌教果然不同,都上手调戏了,难怪郁蔼那么生气,自己这一顿打挨得真是不冤。
崔不去也看的青筋直冒,桑景行死了他也松了一口气,还没来得及高兴,就看见晏无师拉着他家师兄不放,未免太得寸进尺了。
他连忙上去拉住沈峤的另一只手,道:“阿峤,时间不早了,咱们回玄都观吧,郁师兄还在等咱们消息呢。”
没等沈峤答应,晏无师就出言道:“阿峤,本座还有事要和你说,宇文邕想要见你,有些事还需提前做准备,玄都观那边让边沿梅派人打招呼就好,反正没有急事。”
边沿梅虽然不知师尊这是唱的哪出,但还是为晏无师描补:“是啊,沈掌教,您一天一夜没休息了,先在这里休整一番,郁蔼那里我去就好。”
沈峤怕了这人无赖的行径,只能随他而去:“贫道不走便是,晏宗主还请放手······贫道自己可以······你别······放手。”
“你是要本座放,还是不放?阿峤你倒是说明白啊。”远处传来晏无师的笑声,显然是更开心了。
崔不去胳膊拗不过大腿,只能眼看着沈峤被晏无师拉走,想要跟上却被边沿梅给截住,要他帮忙处理宗务,崔不去一边帮忙一边腹诽,为什么自己要给晏无师帮忙,难道我竟是口嫌体正直的倒贴人士?
太子回到宫中,抓到了一个当值的太监:“父皇他们散了吗?”
太监躬身回道:“回殿下,其余大人都走了,殿内只有齐王和苏县公还在。”
宇文赟一挥手,命令道:“你们下去吧,孤在在这里等父皇。”
太监犹豫不决:“这······陛下让奴才们守在这里。”
宇文赟气道:“孤命令不动你们是吧,那我倒要问问父皇,孤还是不是太子了。”
内侍们吓得跪了一地,连忙低声认错,之后都慌慌忙忙的退了下去。太子见他们走的不见人影,连忙把耳朵抵在门上,里面隐隐约约传出说话的声音。
周帝的声音很好辨认,威严雄浑,这是多年掌权才能养出来的气势:“大计······事关······,从头到尾······都由······大夫一手······操办。”
隔音太好,宇文赟听得十分模糊,他不得不冒险把门开了一条缝,这才听清里面的谈话:“因你们二人忠心为国,所以朕才把此事告诉你们,出的朕口,入得你耳,不许外传。”
“臣,遵旨。”齐王和苏威激动的行礼,非是为了帝王的信任,而是望见了中原的兴盛。
周帝见让二人的态度,满意的点头,复又叹气:“晏少师之才世间少有,以前他看不上太子无能,朕也只以为是他眼光太高,但今天发生的事,不得不令朕反思,周国能有今天,不止是朕一人之功,也许换立储君之事是该提上议程了。”
门外的宇文赟心中一惊,双手紧握,死死咬着牙才没发出声音来。
下方的齐王和苏威面面相觑,不敢出声,这等密信是他们应该知道的吗?
宇文邕毫不在意二人的沉默,他乾坤独断贯了,此次他只为了试探齐王的反映,见他与苏威一般无二,就知道他还没升起僭越之心。
“苏爱卿,几日后是你母亲的寿宴,恐怕是平静不了,你要早做防范,顾全家人。”
宇文邕一直秉持着朕都能受苦,你们也别闲着的心态去用人,此时好心提醒苏威,完全是看在他今天分裂北牧的计策上。
苏威不明所以,忙问:“臣愚钝,还请陛下明示。”
“去找秦夫人,一问便知。”宇文邕又挥了挥手:“退下吧。”
齐王和苏威一头雾水的行礼告退,殿内独留宇文邕一人。
请不要在设定上扣细节,做了一些私设。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45章 第 45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