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已深,家家户户门窗紧闭,没了白日的喧嚣热闹,街道上空荡荡的,车轮转动的声音很是清晰,一辆华贵的马车缓缓而过,速度不快,恰到好处,崔不去坐在里面,感觉不到丝毫的颠簸。
在沈峤的悉心照料下,他的身体已经好了很多,往年这个时节,他就算穿再多的衣服,也会被冻得瑟瑟发抖,如今,他只披了一件轻裘大氅,就已感受到温暖,一股热乎气笼罩全身,十分舒服。
崔不去阖上双眼,静心凝神,回忆着宴会上众人的一举一动,想要分析出更多的消息来,无奈身旁有人像野猫一样,时不时的手欠一下,嘴巴也不闲着,喋喋不休的说个没完,一刻都不消停。
凤宵故作好奇:“去去,我听说玄都观景色优美,一步一景皆是仿照玄都紫府改建而成,要是能在里面参观一番,便等于去过天下第一道门了,是不是?”
“还是有些差别的,太乙山虽大,上面门派却不只玄都观一家,只有玉虚阁和万宁楼是仿照玄都山的,其余的则是对西魏皇家园林的修整。”崔不去耐下心来回话,凤宵护送他回山,他的态度自然不能太过冷淡。
凤宵随口问道:“为什么没建玉京台?沈掌教继位六年了,早该建成了吧。”
崔不去在心中翻了个白眼:“阿峤他不愿劳民伤财,而且他并不会久居长安,所以便没有扩建。”
事实上这是郁蔼的决定,他不欲沈峤下山,所以才没有加盖玉京台。玄都山上的玉京台是沈峤一人的住所,这事本来只有玄都山上的人知道,后来北牧人趁乱进去了一回,并没有找到什么有用的东西,这事就算放下了。
现在凤宵谈起玉京台,想来也是知道此地的重要性,他这消息从何而来?崔不去的脑中闪过无数的念头,渐渐地连成了一条线,他已经猜到对方的目的了。
崔不去的唇角勾起,一步先,步步先。他可就不客气了。
两人还想要互相试探,忽的,只听见一道道破空声,嗖嗖的划破了寂静的夜空,凤宵立即反映过来,伸手就把崔不去拽倒,躲过了四面八方袭来的箭雨。
崔不去急声道:“京畿重地,他们不可能有太多弓箭手,最多一炷香,你抓紧时间。”
凤宵明白他的意思,凝神细听,待射箭的声音停下,立刻打破车窗,掠身而出,如鬼魅一般,在黑衣人中来回穿梭。
崔不去躲在窗后,细细观察。外面来了不少的黑衣人,看身手,最低都有三流水准,领头的更是一个二流高手。
他们个个体型彪悍,凤宵的身形比起他们,就显得格外弱小,只是他速度极快,在黑衣人的包围中还能游走自在,不时有人倒下,场面出现了一面倒的局势。那个二流首领,见状下令让属下去缠住凤宵,自己则往马车处奔来,显然他们的目的就是崔不去。
也不知凤宵是有意还是无意,竟好似没发现这边的情况,越打越远,崔不去见黑衣首领已近在眼前,他当机立断从凤宵先前打破的窗户钻出,脚不沾地,急运“游虚凌风”朝着与凤宵相反的方向飞去。
“凤郎君,各自脱身。”这一声是崔不去喊出来的,以他那点微薄的内力,束音成线这种高端玩法是用不了的,至于凤宵能不能听见,他就管不了了,反正他也说了。
黑衣首领在后面紧追不舍,无奈两人轻功等级相差太多,只能被吊在后边,崔不去在屋顶上飞,他在地上追。眼见目标越来越远,黑衣首领一顿吱哇乱叫,一听就是异邦的语言。
崔不去没有飞去太乙山那边,距离太远了,容易被埋伏。他的目的地是少师府,晏无师虽然和沈峤走了,边沿梅一定还在府里,晏无师在京这段时间,他这个做徒弟的一定会在近前服侍。
凤宵在黑衣人中游走,手上的琴弦或刚或柔,每一次变化都能带走一条生命,就在他热血沸腾,越打越嗨时,一道微弱的声音随风送入他的耳中,登时犹如一盆冷水当空浇下,给他来了个透心凉。
他万万没想到,这到嘴的肥肉竟然还能飞了。凤宵再无保留,三下五除二的把黑衣人全部撂倒,也飞往崔不去的方向。
安平路上,崔不去一马当先在前面飞,黑衣首领和凤宵一前一后在后面追。
一路上只有黑衣人在不停叫骂,然而在某一刻,这声音忽然停了,崔不去回头看去,正好看见一道寒光在黑夜中一划,一个人头冲天飞起,鲜血漫天。模糊中他好像对上了一双桃花眼,再无多情笑意,只余锋锐杀气。
崔不去默然回头,轻轻一跃,进了一道院门。而凤宵却止步在门外,只因牌匾上写着“少师府”三个字,他这是只差一步就踩进敌方大本营了。
少师府里,边沿梅在宗务中欲生欲死,听见外边有动静,连忙放下手头的信件,出来看情况。只见崔不去站在院中,做凝神细听状。
边沿梅也放开灵觉,感觉到府外有一高手正在离去:“崔郎君你这是······?”
崔不去解释道:“有一伙北牧人在抓我。”
“你是如何脱身的?”边沿梅好奇道,崔不去的情况他知道的一清二楚,手无缚鸡之力,只有轻功还能看。能够在北牧人的围攻下逃脱,不怪他会惊讶。
崔不去明白他的意思,并没有感到冒犯:“那首领不过是个二流人物,当时我身边还有名法镜宗的高手在一旁牵制,方能脱身。”
都是聪明人,这其中的算计交锋就没必要都说出来了。
边沿梅:“北牧高手素来以昆邪和段文鸯为首,昆邪现在应该和太子在一起,那段文鸯在何处?”
这个问题正是崔不去想问的,没有比他更好捏的软柿子了,只要抓住他,就能威胁到阿峤。这么好的机会段文鸯为何不出来捏一捏,反而派了一群小喽啰。
段文鸯在哪呢?他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出城去接应桑景行了。
合欢宗与佛门向来不睦,北牧与他们双方合作,自然要把他们隔开,昆邪身份尊贵负责雪印禅师,段文鸯武功高强则与合欢宗交涉。
桑景行依着范耘的意思赶来周国,就是为了能在晏无师的死上推波助澜,却没有想到,自己还未入长安城,就已经看到了目标。
寒冬腊月,城外的柳树林还是光秃秃的一片,明月高悬,几节枝丫随风摇晃,远远望去黑影重重,令人心生不详之感。
晏无师素喜奢华,从来不会亏待自己,只是一个暂留的地方,早有下人过来打扫,准备好了茶水、点心,连温度都恰到好处。
沈峤拿起茶杯,心不在焉的抿了一口,他总有股不安的感觉,连胸口都是闷闷的,他思来想去亦毫无头绪,只当自己在白天战斗时受了内伤。
几乎是在同一时刻,沈峤与晏无师内心忽然涌起异样,那是一种难以形容描述的玄妙,近似心有灵犀,却是到了某个级别的高手才会出现的感应。
两人不约而同向东面看去,一个高大的身影,如鬼魅一般滑行着落到了空地上。
桑景行刚落地就看见了亭内二人,但他却无视了晏无师,注意力全都放在沈峤的身上,他目含秋水,缠绵刻骨,可惜眼底的阴鸷贪婪,令人不敢直视。
沈峤对这人的印象还停留在二十年前,如今再见,他依旧不喜对方看自己的眼神,恐怕在桑景行的眼中自己并不是一个人,而是能提升功力的灵丹妙药、天材地宝吧。
晏无师看桑景行竟敢在他面前走神,笑了:“桑景行,你好像不怎么怕死。”
桑景行这才将目光从沈峤挪到了晏无师的身上:“恰恰相反,我怕死。所以······今晚我可不是单刀赴会。”
话语落,一道声音从林中郎朗传出,“在下段文鸯,见过晏宗主,沈掌教。”
随着声音一起出现的是一名年轻男子,身形高大,络腮胡子,虽是穿着中原服饰,却有一股剽悍之气。
段文鸯这个名字,沈峤不止一次听闻过,今日一见,果然是高手,其武功比他师弟昆邪高出不止一筹。
双方四人,两两对峙。
桑景行的视线不时落在沈峤身上:“我听说沈峤因中毒而实力大损,晏宗主你带着他来,难不成是玩腻了要送给我,只要晏宗主开口,条件任你开。”
晏无师冷冷一笑:“你有什么资格与本座谈条件,今夜,本座要完成二十年前未完之事。”
桑景行忽然哈哈大笑:“好、好、好。我就知道会有这一天,晏无师,你不要以为这么多年来,我一点准备都没有,谁生谁死,今夜就在此做个了结。”
说罢,桑景行忽然腾身而起,早已酝酿好的一掌凌空拍下,直袭晏无师而去,掌风凌厉,连绵不绝,四方气流皆被带动,人若身处其掌风下,此刻必然感觉到双耳刺痛、发堵,连呼吸都变得异常艰难。
晏无师也凌空跃起,后来居上,乍看上去,几乎像是脚不沾地,被风刮得往后飘荡而去,一手负在身后,另一只一掌拍出,袍袖一卷,就将这漫天的掌风化了大半,接着,他又是一指点出。
桑景行将剩余的气劲化虚为实,合二为一,形成一道巨大掌印,正正与晏无师的手指对上。
从两人身上爆发出来的真气,瞬间以两者相触的一点为圆心蔓延开去,身在其中的两人袍袖翻飞,站在战圈外面的人更不好受。
沈峤和段文鸯不仅要互相戒备,更要抵挡两位宗师真气对冲的余波,段文鸯早就拿出了一根不透光的黑鞭,随时准备出手偷袭。并非不戒惧站立一旁的沈峤,只是对方的情况他早有估量。
相见欢的毒性他们十分清楚,沈峤能恢复到什么程度他大致有数,加上白天这人与雪印禅师不留余地的战了一场,消耗的真气肯定还未完全恢复。
如今,他和桑景行对上晏无师和沈峤,花落谁家,犹未可知。
段文鸯信心十足的暗中蓄力,只待雷霆一击,定要重伤晏无师,为他们接下来的行动铲除障碍。
沈峤同样紧握山河同悲剑,眼前两人交手的一幕让他感到很熟悉,脑中不时闪过一些画面,一会是晏无师,一会是桑景行,就连郁蔼都出现在其中,他知道自己前世的记忆正在一点点复苏,可惜现在并不是回忆的时候,他只能摒弃杂念,把心思全都放在战况上。
只听“噗哧”的一声,巨大掌印如劣质的宣纸般,一戳就破。晏无师得势不饶人,春水指力由点成线,透掌而出,直击桑景行的面门。
桑景行把“天渊十六步”运到了极致,整个人如老鹰一般拔升而起,险险的躲过了这一击。
春水指力落空,在黑夜中如流星般一闪而过,晏无师对面十丈以内的树木齐齐倒下,隐约中有一道白影飞掠而过。
晏无师与桑景行交手多时,后者的武功进境超出了他的预期,这令晏无师兴致愈加高昂,说的话也越发刺耳了。
“没想到你还有点长进,想是日夜操劳,是怕本座来取你狗命吗?”
二人转眼之间就已交手过百招,从地上打到空中,又从空中打到树上,攻防之间快的不可思议,情况如此紧急,晏无师还能抽出时间来搞对手心态,性格当真是恶劣之极。
桑景行的脸上,却丝毫没有怒意:“晏无师,我确实不如你,这么久才能堪破心魔,明白《凤鳞元典》的真意。
魔门中人就是要忠于自己心中所念,越是忠于欲、望,越是能与《凤鳞元典》契合,如今,我已突破第九重,今日我站在这里,是因为我已有能力与你一战。”
说话间,桑景行又拍出了一击雕龙掌,仿若飞龙在天,咆哮着令万物臣服,气势之惊人,直欲冲入九霄。
“桑景行,你以为区区第九重,就能打败我?”
一句似笑非笑的话语,随之而来的是一道凤凰真灵自晏无师身后浮现,那灼热的红焰将黑夜照得亮如白昼,灵凤与巨龙针锋相对,一时间凤鸣龙吟声不绝于耳。
桑景行的雕龙掌早已练到化境,他控制真力凝聚的龙形也霸道非常,只是在与凤凰的角力中并没有占据上风。
晏无师不愧是最适合修炼《凤鳞元典》之人,三宗弟子皆修习这部功法,唯有他能化出凤凰真灵,攻击对手。凤凰每一次的振翅,都在削弱着巨龙的威力。
不到片刻,巨龙就被晏无师那庞大的真力给冲散了,桑景行只感觉自己被铁锤迎面一击,胸口闷痛,灼热的真气侵入体内,仿佛要把他的五脏六腑都融化了一般,呼吸时就像是在口吐火焰,难受之极。
桑景行自高空跌落,口呕朱红,但他并未借机抽身而去,只是一掌又出,掌风狂啸而至,比方才犹胜三分,如暴风雨在海面上肆虐,惊涛直要将天也卷下来一般,这是雕龙掌练到了极致的威力,九条龙由桑景行澎湃的真力凝聚涌出,分往不同方向,扑向晏无师。
晏无师轻蔑一笑,他散去了凤凰真灵,凝气于指,一指点出,力透千钧,九道龙形真气皆奈何他不得,这一指,看似简单,实则包含了上百种的变化属性,且由无数不同诡异的细长内力所成,而每一道气劲又不同,或阴或阳、或刚或柔,更掺杂五行之变、八卦之分,千变万化!纵要抵御,也无法抵御!
双方的极招相对,桑景行面露惊恐,他不明白春水指法为何会有如此大的威力,此时的巨龙宛如死鱼一般,被晏无师一指就给开膛破肚,散于无形之中。
晏无师也没有面上来的轻松,强行动用越限武学,他的腑内脏器也受到了不同程度的损伤。
桑景行心生退意,想要放弃对付晏无师这个怪物,却被后者的绝顶轻功给拦了下来。一旁的段文鸯早已等候多时,先前二人的真力弥漫于四周,他唯恐受伤,不敢强行插手,眼看着晏无师终于受了伤,他正要去落井下石。
黑色的鞭子携带着雄浑真气,宛如毒蛇一般,向着晏无师的后背砸去,这一击若是打实了,后者的脊柱恐怕都要被生生抽断。
沈峤的反映慢了半拍,足下急运起天阔虹影,山河同悲剑后发先至,拦住了段文鸯的这一击。回首一剑扫出,这一剑沈峤动用了“风雷双式”,出手毫不留情,剑上更是少见的带着迫人心魂的杀意,凌空划过,一剑就把段文鸯手上的黑鞭断为两截。
段文鸯闪身欲躲,却被快若闪电的剑光划伤了左臂,剑气余波打在坚硬的地上,更令地面裂出三尺的沟壑来。
他捂住受伤的左臂,双眼惊疑不定的看向沈峤,这一击的强悍令他心惊,沈峤的实力究竟如何强悍,才能让他在身体一损再损的情况下,发出这样的一击。
段文鸯用余光打量晏无师和桑景行的战况,看后者一点战胜晏无师的希望都没有,果断转身向来时的方向奔去,看来是要抛弃桑景行了。
沈峤以为他还要搞小动作,又是一剑把他圈在原地,令段文鸯一动不敢动。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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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2章 第 42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