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的宴席,女子来得并不多,因为千金公主与清都公主交好,又是堂姐妹,几乎可以说是这里的半个主人,今天她也帮着处理一些女眷间的琐事,所以就和几位夫人站在了右侧的屋廊下,与其他郎君们拉开了一段距离。
这时,有一人突然向她冲来,手中发簪还泛着尖利的寒光,对方不顾一切的气势完全把千金公主给震住了,她连挪动一下都做不了,身体好像不是自己的,只本能的惊叫一声,声音弱的好似蚊子哼哼。
周围的时间像是都慢了下来,眼前的针尖不断逼近的画面,从未如此分明过,她感觉自己在拼近全身力气往后躲,可实际上她只站在原地瑟瑟发抖。
过往的回忆在脑中接连浮现,最后留下的只有凶手清晰地脸,和一道亮白,如流星在眼前闪过。
只听“碰”的一声,千金公主狼狈的跌倒在地,一名侍女被击飞了出去。
方才,所有人都被宇文赟的狂言引去了心神,防备心降到了最低,夏寒秋见机不可失,便悍然出手,众人皆来不及搭救。
她和白茸都是被桑景行派来暗杀和亲公主的,二人同出一源,想法都差不多,皆乔装改扮混入了侍女的行列。
不过,白茸对武道还有追求,把注意力都放在了武决之中。夏寒秋的心早已麻木,眼中只有桑景行的命令,她一直盯着千金公主,努力观察着周围的风吹草动,时机一到绝不放过。没想到,被天外飞来的一剑给挡住了。
她一击不中便要远遁,但场上还有不少的少年英才,如长孙晟、李青鱼、谢湘等人纷纷出手,最后她被凤宵擒下,压到众人面前。
千金公主惊魂未定的看着身前的半截长剑,晶莹剔透,寒凉刺骨,这是一把冰剑,她下意识转头看向打斗中的两人。
场上的决斗胜负已分,沈峤和雪印禅师在没动用底牌的情况下,已竭尽全力,不曾想到会有意外发生。
沈峤当时只听见 “啊”的一声,千金公主的呼喊虽然声音不大,但其中蕴含的惊惧惶恐令人无法忽视。
沈峤身在空中,余光一撇,正好看见侍女行凶的一刻,此时他还与雪印禅师打的难解难分,根本就无法及时赶到救援,而以沈峤的轻功都追赶不及,更遑论他人。
电光火石之间,沈峤没有落地,只在半空中旋身一转,衣袍猎猎如飞花,以气驭冰剑,寒光如流星穿云而去,飞越了二十余丈,击飞了刺客。
雪印禅师见他分心,运起全身上下仅存的功力,双脚下沉,入雪三丈,双手捏印如拈花,金光佛印凭空而出,越变越大,一招“六根清净”直向沈峤袭去。
“不动明王印”的第二重“六根清净”,会压制对手的眼、耳、鼻、舌、身、意六识,削弱对手的战斗意识,令其产生无力感,使中招者失去五感,陷入任人宰割的境地。唯有心志坚定,无嗔无狂,不为外物所动者,方能心无挂碍,屹立不摇。
巨大佛印临身而来,沈峤足下生风,无需借力,飘飘乎如遗世独立,恍然若仙。他手持山河同悲剑,运气于指,以剑驭剑,质地脆弱的冰剑化为银色剑罡,凌空贯下。
这一招“日月其中”携带煌煌之威,凛冽若霜,阴阳轮转,极招相对,银色剑罡撞上金色佛印,两人对真气的掌控都已臻至化境,内力无丝毫浪费,全部向对方倾泻而去。
轰然一声,佛印、剑罡尽皆破碎,包裹在其中的梅花和冰剑也随之损毁。双方身体俱是微微一震,各自后退数步,似是平局收场。
经过二人内力冲击,庭中花瓣纷纷扬扬,跌碎了一地梅雨。
雪印禅师平顺了自己的呼吸,他面无表情道:“沈掌教的轻功令人叹为观止,老衲自愧不如。”
沈峤:“承让。”
众人不明白雪印禅师话中含义,凤宵自来熟的推了推崔不去,道:“这话怎么听着另有深意啊,去去这么聪明,可知他说得是什么意思?”
崔不去扶额,哪里来的轻狂郎君,怎么就突然缠上他了,还“去去”,真不要脸。
他翻了个白眼,字要的很重:“凤郎君的眼睛没有看起来的好用,你往下看,地上只留有一人的脚印。”
众人一听都往院中看去,果然,雪上只有一人的足迹,光看地面就好像此处从始至终只有雪印禅师一人。
在座的高手尽皆骇然,如此激烈的打斗,沈峤还能做到踏雪无痕,这只能说明他还有余力,二人回到廊下,大家看沈峤的目光又多了几分敬畏。
此战的胜负如何,明眼人都看的清楚,不过,主持人终究是太子,且不说他武功低微看没看清战斗的经过,就说沈峤被周帝推崇,而雪印禅师也早与他勾结,敌我分明,他当然会偏袒。
宇文赟笑吟吟道:“两位是世间少有的高手,这场打斗也很精彩,虽然中间出了点小插曲,不过无伤大雅。因为二人所持的花都已损毁,就判为平手吧。”
众人一时间面面相觑,都被宇文赟这胳膊肘往外拐的行为给惊住了,周帝还没死呢,他就这么迫不及待的更改老爹的施政理念,这岂止是不智,简直就是没有脑子。
“且慢。”千金公主莲步轻移,来到了人群之中,对沈峤施了一礼,又对太子说:“沈掌教为了救我才失了一剑,此局应该是沈掌教胜。”
太子不悦:“只是一场游戏而已,结果便应按规则来,千金公主擅自更改,未免小题大做。”
清都公主插言道:“公主遇刺都是小事,敢问皇兄,什么才是大事?”
宇文赟沉下脸色:“刺客不是抓住了吗,那你们就审啊。”
“你······”千金公主还要再言,被沈峤拦住了,只听他缓声道:“贫道多谢殿下好意,但不管有何缘由,输就是输,赢就是赢,不必强求。”
“这······”
千金公主不是不知事的普通女子,赵王倾力培养,江湖与朝局间的因果联系,她比许多人都清楚。沈峤打这一架,倾尽全力,险象环生,本是大好局面,现在为了救她,却被判了个平手。
若她还是局外人,自然可以冷眼旁观,如今,她却要为沈峤委屈、惋惜。只恨自己人微言轻。千金公主眯了眯眼,打量了太子,雪印和昆邪几眼,拉着还在忿忿不平的清都公主站到一边,不再言语。
崔不去早就站到沈峤的身边,握住他的手腕,不动声色的检查起来,待他诊完脉后,脸上露出了舒心的笑容。
昆邪早就关注着他们二人的一举一动,朗声询问:“看来与雪印禅师大战一场,沈掌教毫无滞碍,武功高强一如往昔啊。”
崔不去似笑非笑道:“如此激烈的打斗,气血翻涌还是有的,怎能说毫无滞碍。”
这话说的半真半假,崔不去要说沈峤丝毫没有影响,或是受了重伤,昆邪肯定不信。
崔不去便是明白,人都有逆反心理才会如此说。比人心算计,他都能和晏无师有来有回了,一个昆邪自然不在话下。
昆邪也确实陷入彀中,暗自思索崔不去话中透漏的信息。对沈峤,他是十分忌惮的,只有他与全盛时期的沈峤交过手,当时对方给他的感觉如渊似海,两人的差距犹如天堑,终其一生难望其项背。
可他从不灰心,因为昆邪知道一个道理,没有相见欢毒不倒的高手,没有阴谋算计不了的人。
他以为再见沈峤,对方定是一个废人了,没想到这人毒患未除,仍能与雪印禅师激斗一场而不败,这还不令人惊悚忌惮。
无论如何,此人留不得,沈峤恐怕不仅是自己的绊脚石,更会成为师傅乃至北牧的拦路虎。
昆邪把心里的想法掩饰的很好,面上不露分毫,只在一旁听着苏樵、谢湘等人崇拜之声,心中冷笑不止。
所有人都不愿理会宇文赟的胡搅蛮缠,连沈峤和雪印禅师都无异议,这事便算是过去了。
宇文宪是太子皇叔,在辈分上压了太子一头,未免太子再丢皇室的脸,更要安抚千金公主和赵王的心情,便站出来另开议题,出言道:“来人,把刺客压上来,此人敢光天化日之下行刺,定有图谋,也许还有其他同伙在,我先令颜英封锁各个出口,排查府中下人,诸位可与我一起审问犯人。”
古代娱乐少,喜欢看八卦的人就尤其多,在说只是刺杀一个公主,又不是刺杀皇帝,想必是没有什么需要避讳的事,大家就都留下来看个热闹。
他们又回到了大殿中,内侍早已收拾妥当,待所有人都入座后没等宇文宪发问,太子便抢先道:“抬起头来我看看。”他坐在上首看不清刺客的脸,只能看见那雪白的脖颈,和那优美的弧度。
这话如此轻佻,令人听了不禁皱眉,暗道:太子这般放飞自我,日子是不过了吗,还是另有打算?
夏寒秋跪坐在地,模样温婉清纯,楚楚可怜,眼波流转间更显娇媚惑人,合欢宗出来的就没有一个丑的。
宇文邕:“是个美人,说罢,问什么要刺杀公主?你又是何人派来的。”
太子荒唐了一天,没想到临了倒是办起正事来了。不知这唱的又是哪一出。
夏寒秋在江湖上名声不显,又善于易容,场上竟无一人能认出他,只听他嗲声嗲气道:“奴家也是身不由己,还请太子殿下发发慈悲,放过奴家吧。”说完之后还妩媚一笑,令围观之人顿感浑身酥麻,她的魅惑之术已有了几分火候。
太子被周帝严格管束,哪里见过这个,顿时心猿意马起来,宇文宪见他不像样子,连忙接话:“大胆妖女,竟还敢惺惺作态,行刺皇亲国戚,论罪当夷灭三族,你若能供出主谋,本王可从轻发落。”
这样的威胁,对夏寒秋来说,根本不算什么,论凶狠残暴谁能比得上合欢宗之人,她轻轻一笑:“人文刀俎,我为鱼肉,奴家的小命捏在你们手里,我若是招了,没有了价值,可不就成了待宰的羔羊。”
凤宵眼见他们半天也拉扯不出个结果来,便出言道:“齐王殿下,此人用的是合欢宗的合欢剑法,与她们宗主元秀秀如出一辙,这场刺杀应该就是合欢宗干的。”
夏寒秋听到凤宵说的话,脸色一变,她怨毒的瞪了一眼凤宵,被人揭了老底的感觉可不好受,她要是没了价值肯定性命不保,夏寒秋眨眼间就做了决定,她要不惜一切代价活下去。
她和白茸是同时来的,但就算在加上一个白茸跪在这里,也于事无补。心思一定,流畅的话语脱口就来:“我受北牧左贤王所托,今天是来阻止沈掌教获胜的。”
昆邪没想到事情还能拐到他身上来,高声怒喝:“血口喷人,你有何证据。”
这话说的确实无厘头,连白茸都愣了,她怎么不知道自己背负着这么个任务呢?
夏寒秋一改往日的不善言辞,变得能说会道起来:“今日一战,结果如何大家心知肚明,若非我当机立断,沈掌教恐怕早就胜出了。”
雪印禅师一声不出,只细细撵着手中佛珠。
宇文宪不解的问道:“你说你刺杀千金公主是为了阻止沈掌教获胜,你怎知道沈掌教一定会去救人。”
夏寒秋脑子转的前所未有快,她把心里编的话娓娓道来:“奴家听说沈掌教宅心仁厚,便想着他不会见死不救,再说就算沈掌教不出手,奴家杀了和亲公主也不算空手而归。”
清都公主和千金公主坐在一起,看着自家皇姐脸色惨白,后怕不以,登时大怒,恨声道:“大胆妖女,我皇姐哪里惹到你了,你要如此歹毒,杀害于她。”
“奴家与公主往日无怨近日无仇,怪只怪奴家也是身不由己罢。”说着她又瞥了昆邪一眼:
“这事要从广阳王高绍义说起,齐国国力日渐衰弱,前些日子更是失去了左丞相斛律光,覆巢之下无完卵,高绍义眼见就要国破家亡,自然开始寻找下家,他想到要投靠佗钵可汗,自然不希望北牧与周朝再有联姻,所以就让奴家来刺杀千金公主。”
昆邪高声叫屈:“说来说去,这和本王又有什么关系?他们二人的胜负与我何干?”
夏寒秋眼波流转,爆发出从未有过的魅力:“如何与左贤王无关?你对沈掌教在应悔峰上败你之事怀恨在心,时刻不忘。所以提出的条件,只要奴家能阻止沈掌教胜出,下了玄都山的面子。左贤王就会派人接应高绍义等贵族进入北牧,奴家选择这个时机动手,还不是为了一举两得。”
她又嫣然一笑:“再说左贤王隶属尔伏可汗麾下,自然不愿意看着佗钵可汗势力增强,奴家此举不正合了您的心意。”
昆邪怒不可遏:“妖女无耻,信口雌黄,本王怎会做出此等事来。”
然而无论他再怎么怒吼,都无人相信他,自从他给对手下毒一事暴露,所有人对他的人品都抱持着怀疑的态度,这便是自作孽不可活。
昆邪迎着众人猜忌的目光有口难辨,他想着在说些什么辩解几句,就听宇文宪对他说:“左贤王,此乃北牧内政周朝不便插手,待本王审理过后,会禀告给我朝陛下,通过国书给北牧发信,把今天之事据实已告。”
夏寒秋的一番话已经在北牧掌权者中埋下了一根钉子,不管真相如何,宇文宪都打算把它定成铁案。
昆邪不知事情怎么会发展到如此地步,还要再锤死挣扎一番:“怎能为了这点小事,就劳烦两国国主,这妖女刺杀千金公主,应该立即处死才能以正视听,彰显皇威。”
普六茹坚也看明了齐王的想法,天予不取,反受其咎。这天赐良机可不正是反击北牧最好的时机。
连忙出言帮衬道:“左贤王此言差矣,千金公主是佗钵可汗未过门的妻子,北牧的未来可敦,自然有权知道公主的大小事情,况且我们只是把此女和她的供词交给北牧,具体如何判断还要看佗钵可汗的意思。”
佗钵可汗虽然是北牧的最高统治者,但他另外还任命了自己的侄儿和弟弟分别管理。尔伏可汗就是佗钵可汗的侄儿摄图,也是昆邪的顶头上司。
尔付可汗雄心勃勃,才略不逊佗钵可汗,非池中之物。这样的人物怎能不让人戒备,今天出了这档子事,可是上赶着把离间二者的借口给送了过去,不管他们信或不信,都要彼此猜忌,乃至内讧分裂。
普六茹坚的暗示,跪坐在地的夏寒秋完全听懂了,只要她死不松口,性命便暂时可保,只要活着就有希望。
夏寒秋本来只是和高绍义有仇,她就是此人送给桑景行的礼物,多年来一直恨着这个把自己推进火坑之人,魔门之人并无善心可言,她知道自己必死无疑,那害她、辱她之人也别想好过。夏寒秋抱着临死也要拉个垫背的,便开始顺口胡诌,怎料越说越顺,最后竟然真说出个惊天阴谋来。
连缩在角落里的白茸都差点信了夏寒秋的鬼话,今天才发现这竟是个人才啊。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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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0章 第 40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