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第 39 章

五九时来冬渐老,飞鸿啼信春将早。正当晌午,太阳升到了最高处,霜雪在日光的照射下变得晶亮,红色的花瓣随风飘舞,树与树之间有红绸相连,雅致里带着三分明艳。

廊院外自入冬以来便无人清扫,积雪五尺厚,不闻天地声。沈峤的身形轻盈、飘忽,脚尖虚虚一点,眨眼间便掠过了十数丈,衣袂飘飞如鸿毛落雪,不留一丝痕迹。

他与雪印禅师几乎是同时出发,但论轻功,后者差了沈峤不止一筹。

雪印禅师的内功雄浑有力,他以内元强行冲破空气中的阻力,使他的速度得到了拔升,虽是少了几分美感,却尤显霸道张力。

只见,后者一步踏出,只在雪上留了一个浅浅的脚印,他的动作快若奔雷,疾如飞电。整个人紧追在沈峤身后,几个起落便到了院中。

“踏雪无痕,御风而行,沈掌教的轻功已臻至化境,江湖上恐怕无人能及。”

雪庭禅师神色凝重,佛门虽不以轻功见长,但绝不能说他们的轻身功法弱于其他门派,传闻练至高深者更能达到一苇渡江的境界。当今佛门,武功最高者便是他,连自己都追不上沈峤,更遑论其他人。

名门正派开打前,都要来个先礼后兵,沈峤只当雪印禅师也是如此,并不当真,淡然的回了一句:“大师过誉。”

雪印禅师见口头上试探不出什么来,便打算动手,他不敢托大,运起八成功力,衣袍鼓荡,激起细雪无数。

熟料,远处突然传来一句:“武决怎能没有彩头,今天二位谁人胜出,孤就把《朱阳策》送给他。”

雪印禅师:“······”

沈峤:“······”

众人:“······”

雪印禅师险些行功岔气受到反噬。谁也不知道宇文赟是不是故意的,周国皇宫内所藏的《朱阳策》对任何一位武林高手来说都是至宝,唯独雪印禅师和沈峤不能算在其中。

前者在当国师时,就已经看过周国残卷,这是所有人都心照不宣的事情。而沈峤更是称陶弘景一声师傅,不说一件残卷,恐怕整本《朱阳策》他都看过。

宇文赟的彩头不仅是给了个寂寞,更是在给场中二人招灾。诚然,现在沈峤和雪印禅师都是赫赫有名的一门之主,但花无百日红,人无千日好。万一有一天两人落难,今天的提醒就会成为压倒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俗话说得好,不怕贼偷就怕贼惦记。

屋廊下场面寂静一瞬,复又闹哄哄起来。

清都公主脸色发青,连声音都高了几分:“无父皇允许,你怎有权将《朱阳策》残卷随意送人,太子殿下还是不要承诺你完不成的事情为好,须知人无信不立,君无戏言才是皇室威严的保证。”

众人听见清都公主的一番话纷纷点头赞同,认为她巾帼不让须眉,可惜是个女儿身,不然太子由他做,纵然不能开疆扩土,也会是个守成之君。

宇文赟的脾气从来都隐藏的很好,但他与北牧勾结之后,胆子就开始膨胀起来,恨不得立刻干翻老爹,自己坐上皇位,以往的小心谨慎荡然无存,以至于在大庭广众之下频频失态,得意忘形。

如今听到清都公主这一番话,宇文赟的心中不悦,暴虐之意顿起,他声音低沉的说:“你在教育孤。”

宇文赟到底在周帝的身边当了多年太子,此时他发火倒有几分宇文邕的影子,

“你······”清都公主被那张狠厉的脸给吓得消了声。

所有人都或明或暗的关注着这对兄妹,宇文宪为了不让场面失控,连忙上前打圆场,把清都公主挡在了身后,普六茹坚作为太子的岳父也上前规劝,二人都被宇文赟狠瞪了几眼,这才消停下去。原本有嫌隙的两人竟生出了同病相连的感觉。

太子的话沈峤和雪印禅师都没理会,事到如今,宇文赟的那些小心思早已无关紧要,雪印禅师再运元气,牵引树上的红梅,一朵朵的飞离树枝,围绕在他身边飞舞,配上雪印禅师那张面如冠玉的脸,真如花开见佛,令众人不住的赞叹。

只有凤宵轻叹一句:“可惜啊。”

普六茹坚奇道:“何处可惜?”

凤宵笑而不语,故意吊人胃口。崔不去睨了他一眼,他对雪印禅师无甚好感,毫不避讳道:“他在可惜,雪印禅师面容冷肃,少了几分和颜悦色。”更少了佛家的慈悲之心,智信真意。懂其中含义的没几人,但大家也都赞同雪印禅师太过严肃的说法。

众目睽睽之下,沈峤也开始了动作,只见他一脚轻踏,霎时地上的浮雪飞扬起来,在上浮的过程中,肉眼可见变成了朵朵冰花,悬浮在沈峤的身边,晶莹剔透,在阳光下闪着五彩斑斓的光辉。

一人操控风飞花,一人御使光中雪,如此美景如梦似幻,令观看众人啧啧称奇,感叹场中二人修为高绝,都觉得此行没白来。

“得罪了。”话音刚落,雪印禅师身边飞舞的花瓣急向沈峤飞去,他本人也随之欺身而上,柔软的花朵如一颗颗钻头,旋转着撞击着沈峤的护身罡气,空气中传来了刺耳的摩擦声,背光的地方好似有火星并出。

沈峤轻抬左手,一旋一转,以柔力牵引着梅花的攻势,轻轻一震就泄去了上面附着的真气,同时他并指引剑,横剑挡住雪印的紫金禅杖。空中飘浮的冰花也化作了道道冰剑,从四面八方袭向对方。

雪印禅师手中的禅杖一顿,玉磬声连绵不绝,层层音波阻拦了冰剑的攻势,令它们停驻在半空中,二人的内力在隔空激荡,互不相让,强大的气流激起了漫天尘雪,廊下观看的众人只觉得全身如置冰雪,霎时间来了个透心凉。

尽管被战斗波及的有些狼狈,但却无一人离席,就连女眷们都目不转睛的看着。这次打斗和以往的武决不同,宇文赟订下的条条框框还是有作用的,尽管大多数人看不清两人的身影,但那红与白的交汇,飞花与冰剑的碰撞实在很美,令人移不开视线。

二人交手数百招,雪印禅师越打越心惊,昆邪早把对沈峤下毒的前因后果和盘托出,他也对沈峤的实力做出了预测,雪印禅师从来不会小看任何对手,但也坚信这场战斗赢的人会事自己。

没想到还是低估了沈峤的实力,他好像看见了十年前的晏无师,年纪轻轻就力压正邪两道,连公认的魔门第一高手崔由妄都成了踏脚石。难道他也会步崔由妄的后尘吗?

绝不!雪印禅师下定决心,手中攻势更加猛烈,不动明王印出了第四掌,一招“不动如山”向沈峤拍去。

众人耳边传来嗡的一声,脑子跟着懵了一下。

如昆邪、凤宵、李青鱼这种一流高手的神色具是一变,心中戒备之意甚重,他们都明白高手过招,一瞬间的失神便是死地。

只有沈峤丝毫不受影响,任对手色相万千,我自岿然不动,手中山河同悲剑如歌如泣,如颂如吟,悠长空远,竟将重重佛印都破开,从无数幻影中一眼辨出真伪,直取雪印禅师右手!

雪印禅师化掌为拂,指尖若柳叶拂风,优美柔软得令人移不开眼,比起先前势如破竹的攻势,顿如从千里冰封之雪原寒风,瞬间过渡到天阔云高之江面春景,鹅子黄鹂,桃花垂水,曼妙之处无以言语。但见雪印禅师手掌拂过之处,细雪红梅尽皆化为利刃向沈峤攻去。

观战者无不骇然变色,凤宵问崔不去:“你不担心你师兄,佛门武学刚猛沉厚,雪印的武功更是到了刚中带柔,刚柔并济的境界,这在道门就是阳极生阴,许多人穷极一生而不可得。”

崔不去只是白了他一眼,不想被套话。

沈峤面对铺天盖地而来的攻击,脚下生风,瞬间退出了十数丈。让开了对方的掌势,下一刻,破空的剑气就击碎了雪印禅师布下的气劲。

“这是有形剑意。”谢湘只一眼就看出了这一剑的奥妙。

所谓剑意,重在这个意上,只可意会不可言传,外人说的再多,教的再多,都无用,只能靠自己领悟,这种领悟是心境,是阅历、乃至性格。故而有很多人师出同门,有的人能领悟,有的人则强求不来。剑意的珍贵难得就在于此。

在众人兴奋之际,李青鱼却道:“当日在应悔峰上,沈掌教分明已用出了剑心,如今却只用剑意,难道他中的毒还没解?”

站在他前面的昆邪闻言,恶意一笑:“他中的可是相见欢,此毒无解,纵然昔日沈峤再如何惊才绝艳,往后也只会泯然众人,直至他毒患爆发,性命不保。”

在场众人尽皆哗然,李青鱼更是怒喝:“塞外蛮夷果真卑鄙无耻,竟然有脸在这大放厥词。”

昆邪冷笑一声:“那毒可不是我让他喝得,要怪就怪他师兄啊。本王也遗憾没能和全盛时期的沈掌教交手,这就是你们中原人说的英雄迟暮吧。”

众人被他气得口不择言,更是有人撸起袖子要找昆邪打上一架,在群情激愤之时,只听一道淡淡的声音传来:“相见欢之事确实是师门不幸,不过我听说谭元春被尔伏可汗封为真人,想必他已投靠了北牧,那左贤王可要小心了。”

昆邪:“小心什么?”

崔不去继续道:“事情可一便可再,他能背叛玄都山,就能背叛北牧,我这可是一片好心。”

昆邪面上不为所动:“崔郎君出身名门大派,此时出言挑拨实在有**份。”

崔不去笑了:“底线一旦突破,便再也没有下限,接下来他只会更加肆无忌惮。”

昆邪面色不善,狠狠道:“多谢崔郎君好意,本王记下了。”

所有人都心中暗爽,对崔不去更是高看了几分,如今北牧势大,谁对上他们都要容让三分,没少受委屈,今天崔不去的几句话就让对方吃瘪,大家心情舒爽的继续观战。

沈峤此时的境况绝对算不上有多好,众人看着他和雪印禅师打的有来有回的,更是用出了有形剑意,只是自家事自己清楚。

二人一交手,沈峤赫然发现,自己的功力果然还是太差了,雪印禅师的内元比之晏无师还要来的深厚。他今年三十一岁,六岁开始修炼,满打满算的练了二十五年,因为毒患未除,只余十五年功力。

再看雪印禅师,年过六十,就算他十岁开始修行,也比沈峤多出三十五年的功力。

这三十五年的功力不是那么好弥补的,就算沈峤的内元更加凝实,也逾越不了如此巨大的鸿沟。

沈峤面临的难关不只是二人功力相差悬殊,在剑道上更无法用出全力,五成元功不足以支撑他用剑心境界久战,只能退而求其次,去用剑意。

可以说谭元春那一盘相见欢,至少废去了沈峤三分之二的实力。

虽然天时不在,但沈峤却是占据了地利。太子这战场选的好,就在这五尺白雪上,五尺有多厚,像凤宵、崔不去这些半大的少年下去就没影了。加上这些积雪蓬松柔软,若不用轻功根本不能站在其上。

同样是运使轻功,雪印用的“一苇渡江”需要两成内力,只有八成用在攻防上。

而沈峤则凭借着“游虚凌风”不用内力的特点,可以把全部的真元用在对敌上。加上沈峤有剑意加持,才能渐渐占据上风。

场中二人以战斗至白热化,雪印禅师如怒目金刚,举手投足间强大真气横扫四周,只见他双手结印,上下翻飞,这是“不动明王印”的最后一重,业火红莲!

红莲业火如海如天,无边无际,烈烈焚烧,狂涌如潮,焚尽世间一切妄意。

冰剑受此温度悉数化水,只有悬浮沈峤身侧的几把得以幸免。

对上此等攻击,沈峤舍弃一切防御,把所有真元尽数灌入手中之剑,山河同悲剑震颤作响,好似在回应主人的决心,一剑既出,勇往无前,剑光化为长河,滚滚而来,如海潮拍岸,汹涌澎湃。压的在场所有人,都无法动弹。

剑意加持的“沧浪剑诀”融合他自创的水之式,强大的水意攻向了对手的熊熊业火。一时间白气蒸腾,把在雪印禅师控制下的梅花尽皆摧毁。

他们的真元已经耗损大半,决招都无力再出,只是时间未到,双方的冰剑与梅花还有剩余,胜负未分只能继续打下去。这时两人的动作渐渐慢了下来,廊下的众人已可以看清战圈内的状况了。

沈峤和雪印禅师具是身着白衣,而且都生得一副好相貌。

雪印禅师的脸上素来无甚表情,配着那身庄严如金刚的威势,无须说话,浑身上下就已写满了“得道高僧”四个字。只是他没有一般僧人的慈眉善目,比庙里供奉的佛像还冷硬。

而反观前者,人们看到沈峤的第一映像都是绝逸出尘,恍若天人。然而只要与他相处过,就知道这人的心肠有多柔软,他就像是天降谪仙沾染了红尘是非,温润清和,让人见之可亲,心生好感。

此时,沈峤的身影依旧轻飘飘的,足下用着“游虚凌风”,整个人热化入虚空之中,凌于清风之上,配上那清丽如画的容貌,令人不禁联想到,肌肤若冰雪,淖约若处子,乘云气,御飞龙的仙人。

胜利的天平开始向沈峤这方倾斜,雪印禅师固然剩了不少内真元,可他的“不动明王印”都需要深厚的内力来运使,反观沈峤,虽然同样受限,但他早已习惯了这种状态,自然比对手来的游刃有余。

他手中的山河同悲剑挥洒自在,剑意无形无质却犀利非常,如游龙般攻击雪印禅师所剩无几的梅花,逼得后者不得不放弃进攻,全力防守。

凤宵见识了一场宗师间的决斗受益匪浅,脸上的笑容就没断过,难得赞美起一个人:“美人如玉剑如虹。见过沈掌教的风姿,我都想去练剑了。”

崔不去笑着接话:“阿峤只有一个,不是所有人都能达到这等境界的。”

凤宵:“高兴就高兴,干嘛拉踩我,二爷我天纵奇才,从来没有我练不成的武功。”

崔不去摇头,一副好心没好报的样子:“天纵奇才有的是,我这可是在为你着想,以免某人受打击。”

“沈掌教这是要赢了吗?”一旁的普六茹坚未免两人吵起来,连忙出声岔开话题。

“沈掌教现在还有两把冰剑,雪印禅师却只剩下一朵梅花,还有不到一炷香的时间,这场是沈掌教胜了。”

回答之人正是李青鱼,眼见胜利在望,他敬佩沈峤的为人,也为其欣喜。

突兀有人插了一句:“不到最后一刻,一切不成定局。这不是你们中原人说的话吗,高兴的太早了吧。”

如此惹人嫌的话只能是从昆邪的口中说出,只是没想到在场竟然有人附和,只听宇文赟:“没错,鹿死谁手,犹未可知。”

这一句话吸引了廊下所有人的注意力,太子这话太大胆了,也不知他是有心还是无意,鹿可不是谁都能杀得,嘴上提提也不行,尤其是太子身份敏感,就更该避嫌。

在所有人都为这句话震惊之时,一个侍女拔下了头上的发簪,刺向了在最边上观战的千金公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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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9章 第 39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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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秋]不朽
连载中情殉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