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师府外,传来了邦、邦的声音,随着一声锣响,只听有人高喊:“天干物燥,小心火烛。”
此时已经是一更天了,冬天的夜晚格外寒冷,这却影响不到晏无师,练武之人本就寒暑不侵,他更是此中翘楚,在这屋外放盆水都能结冰的温度里,晏无师还穿着一身单衣,胸前的衣领敞开着,露出了线条分明的胸肌,让他看起来更加的恣意潇洒。
正事谈完,晏无师拒绝了宇文邕的宴请,带着一身寒气回来。
少师府中,边沿梅早已准备好了一切,晏无师沐浴进餐之后,斜靠在榻上,神色疏淡。
声音里带着几分慵懒:“人都准备好了?”
边沿梅端坐在晏无师对面,回道:“师尊放心,这八个人,每一个都是精通遁术的高手,实力也到了二流,明天定能探清大兴善寺的底细。
那地方至今还被雪印和尚把持在手中,若非有此机会,恐怕潜入不易,师尊你说他知不知道地宫的事情。”
晏无师摇头否定:“他大概不知道,老秃子执着于世俗名利,这些年来除了练武的时间,就是辗转于塞外诸部,很少来长安。否则,他手下的那群武僧就更有藏身之处了。他也不会住在小小的宝华寺中。”
看他做的端端正正,晏无师嗤笑:“怎么,身上疼?被郁蔼打的。”
边沿梅摸了摸鼻子,羞愧道:“弟子无能,不是郁蔼的对手。”
晏无师的声音淡淡,听不出喜怒:“本座自问不差祁凤阁什么,偏偏在收徒上输了一筹,沈峤也就算了,怎么连郁蔼都打不过。”
边沿梅连声讨饶:“是弟子的天分不足,之后定会勤加努力。”
晏无师慢条斯理地说道:“你的天资,或许算不上顶尖,但也绝对不差,我知你要花时间打理朝堂和浣月宗,但这都不是借口。本座的目标是破碎虚空,你作为弟子也该随本座而去,将来我还会用得到你,目光放的长远些。”
闻听此言,边沿梅激动道:“师尊放心,弟子以后会勤于武道,努力跟上师尊的脚步。”
他对晏无师的崇敬是刻在骨子里的,只要师尊用的到他,刀山火海也不怕。
晏无师借机敲打了边沿梅几句,令他不要稀疏武艺,就让他下去了。
夜色漆黑,房间内一片寂静。半晌之后只听晏无师冷冰冰地说道:“既然来了,就别藏头露尾,还等着本座去接你不成?”
一道白影伴随着香风跃入屋内。元秀秀一开口,就倒打一耙:
“晏郎好狠的心,早就发现奴家了,竟然不出声,害得奴家在外面冻了好久。”
晏无师对不感兴趣的人,从无耐心。“本座不听废话,直说来意吧。”
元秀秀娇笑道:“奴家已经完成了晏郎的交托,就不知晏郎何时去见桑景行一面?”
晏无师:“何需本座找他,桑景行自己就会送上门来。”
元秀秀当然知道浣月宗的消息有多灵通,很多势力对此都是羡慕不已,纷纷仿照。可惜没有晏无师的手段,难免疏漏。
她话锋一转:“晏郎可曾听说传国玉玺的事情?”
晏无师嗤笑:“自然知道,那只是个象征,况且真假难辨。不值一哂。”
元秀秀见他不为所动,柔柔道:“不过奴家已经打听清楚了,这一次的传国玉玺可是货真价实的,就是北牧,也会来人抢夺。”
[晏无师不置可否。
若换了其他人,元秀秀自忖魅功之下,根本无人能抵抗得住,但对晏无师这种武力强横又同是魔门出身的人,再高明的魅术在他面前都毫无用武之地。]
元秀秀深情款款的望着他:“玉玺出世,必然会引来其他势力的争夺,若晏郎肯与奴家联手,其他人自然无法抵挡,玉玺必是你我的囊中之物,到时我们可以共享它带来的收益。”
晏无师毫不客气:“你还想让我像桑景行一样,成为你的姘夫不成,真是好大的脸,本座不是你能肖想的人。”
元秀秀的银牙紧咬,彻底没了笑容:“晏郎莫不是以为崔由妄死了,你就可高枕无忧了?”
晏无师摇头叹息:“元秀秀,你那点心思,本座一清二楚,你又何必在这自取其辱?”
这一副高高在上,怜悯施舍的作态把元秀秀给气个倒仰,她旋身一转便飞出了窗外,足尖在旁边的树上点了一点,白衣缥缈,消失不见了,只留下一串娇笑声:“哼,晏郎好生心狠,奴家就先不奉陪了,改日再叙旧情罢!”
“师尊,元秀秀怎么又来了。”边沿梅被元秀秀的笑声惊动,连忙出来查看究竟,见晏无师还在屋内,向他问道。
晏无师负手而立,嘴角上带着嘲讽的弧度:“和氏璧之事,这段时间一直在江湖中流传,说是在恒州天南山,元魏的宝藏里。可就本座所知,传国玉玺最后是在梁朝失踪的,这二者一南一北,魏国又先于梁朝灭亡,它怎么会在元魏的宝藏里。恐怕是有心人放进去的吧。”
边沿梅一听,就明白了有心人的意图:“难道是冲着师尊来的?”
晏无师点头:“在这个关键点上,除了南陈不做第二人想。”
边沿梅不解,朝堂上周、陈二国现在是抗击北牧的盟友,暗地里却如此算计,汝嫣克惠难道不怕触怒宇文邕?到时占不到便宜,还会惹得一身腥。
他向师尊问出了自己的疑惑,晏无师轻描淡写的解释道:“还是阅历少了,南陈敢这么做,无非是儒门那套居安思危的想法在作祟,和那几份有恃无恐罢了。
周朝与北牧接壤,塞外蛮夷入侵自然是首当其冲,汝嫣克惠虽然知道北牧狼子野心不堪教化,但他更不愿看见周朝做大,有机会一统天下。
反观北周虽然国力强盛,却处于四站之地,宇文邕多放平衡,才维持住了如今的局面,自是不敢轻举妄动。”
“还是该尽快拿下齐国,北方一统后,无论是面对北牧,还是南陈,都能游刃有余。”边沿梅在朝多年,很多事情一点就通。
“但我们也不能这么被动下去了。”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他们想要引我入彀,殊不知,我亦想引蛇出洞,敌人躲在暗处,总是让人芒刺在背。”晏无师此话说的极为霸道,如今江湖上最顶尖的几股势力,就是魔门三宗和儒、释、道三教。
晏无师出道以来自负能力出众,为人亦是霸道狂傲,不把天下人放在眼内,这种性格自是把江湖上数得上号的势力都得罪了一遍。
如今除了道门因为玄都山与他合作,保持着良好的关系以外,儒、释两家,合欢宗还有法镜宗都恨他入骨。加上他先前搅合了昆邪和窦燕山的买卖。
可谓一人独斗大半个江湖,如此局势,晏无师仍认为自己才是那一只黄雀。足见其狂妄。
不过边沿梅听了此话,却甚为信服,师尊的能力足够他把自己从生死边缘,一遍遍拉回来了,这种事情每次晏无师出关后,都会发生,有这么一个喜欢挑战刺激的师尊,边沿梅也只能尽心尽力的打理庶务,让晏无师没有后顾之忧。
“宇文邕要与北牧联姻,你借此机会把浣月宗的势力延伸过去,以后会用到。
另外给玉生烟去一封信,让他去建康,趁着我这边吸引了汝嫣克惠和范耘的注意力,给陈叔宝下点绊子,叮嘱他提防柳敬言,那也不是个好对付的,来而不往非礼也,他们三番五次的搞小动作,本座总要找回些场子不是?”晏无师嘴角上噙这冷笑。
骂不还口,打不还手不是他的作风,陈朝的七寸可是太好被拿捏了。晏无师的眼中有寒光一闪而过。
“早睡早起,保重身体。”街上又响起了更夫的喊声,现在已经到了寅时,正是夜与日的交替之际,不过冬夜漫长,四下里一片漆黑。房里的贵人还睡着早觉,侍女和下人都已经起身,开始了干活了。
小鱼是清都公主为了赏雪宴挑来的侍女,像她这样的下人还有百十来个,都是临时从宫内借调而来,大家彼此都不熟悉。
不过,熟不熟悉不重要,宫规森严不似官员府邸,不可打闹嬉笑。
小鱼早起排队小解,出来之后便是神清气爽,眼波流转间竟有几分顾盼神飞,在那一张周正的小脸上倒显出几分不凡来。
“今天是贵人的大日子,你们都给我打起精神来,出了差错都要吃挂落。彼此间都警醒着些。李乐师,你是负责雅乐的,公主吩咐了今天想听些意境高远些的曲子,不要哀怨离愁的,听着不喜人。”掌事的太监在上边巴巴的说个不停。
小鱼在下面偷偷的翻了个白眼,心道,真是丑人多作怪。她被分派去伺候宴饮,这可是个美差,伙计轻松又能接近贵人,若是得了看中,以后的日子就不用愁了。
她左耳进右耳出,百般无聊的向远望去,天边早已泛白。清都公主已经在侍女的伺候下,准备妥当,今天的她格外光彩照人,看的身旁的千金公主羡慕不已。
她们都是公主,只可惜千金公主不是当朝皇帝的女儿,就要被送去北牧蛮夷之地联姻,而清都公主却可以为自己喜欢的人举办宴会,讨他开心。境遇相差如此大,千金公主心态难免失衡。
清都公主也看出了她的神色不对,都是聪明人,怎能想不到她是触景自伤,连忙安慰道:“皇姐是我对不住你,去联姻的人本应该是我的,没想到却······换成了你。”她的声音越说越小,最后变成了嗫嚅。
皇帝只有她一个女儿,自然舍不得她受苦,只好拿其他宗室女顶上,清都公主为人严肃,却清楚这件事是她占了便宜,在千金公主的面前便有些心虚。
熟料,对方只是微微一笑,几分愁思在她脸上更让人怜惜:“就算不是这一次,也会有下一次,父王从小就告诉我要为周朝、为宇文家的江山尽忠,从不因我是女儿就少了培养。我为这一天,已经准备了很多年,比你更能应付现今的局面。”
她拉过清都公主的手,反过来安抚她:“我只是因为要远离家乡而舍不得,不知我有生之年还能不能回来,再看一眼这长安城,姐妹之中,只有你找到了喜欢的人,那就一定要幸福,这也是我的寄托。”
清都公主眼角湿润,眼眶红红的:“皇姐谢谢你,我会去追逐幸福的,一定不让你失望。”
千金公主摸了摸她的脸,浅笑道:“那就一言为定,让我在北牧也能听见你的好消息。”
“恩!”清都公主吸了吸鼻子,连连点头,拉着她,从向院中走去。
“看来这公主过得也不怎么舒心,还不如我这魔门妖女。”连最后一名侍从的背影都看不见后,小鱼从屋檐一翻而下。轻轻掸了掸身上灰尘。轻飘飘的几步,就跟上了,不远不近的坠着。
以她的耳力,还能听见前面两人的谈话,只听清都公主欢声道:“皇姐,你听我说,沈郎君生的仙资秀逸,你一眼就能认出来。”
“光是长得好看可不行,你了解他的品性吗?要是金玉其外败絮其中,可怎么办?”千金公主见她这般高兴,有心逗一逗她。
清都公主可没有这种担心,沈峤的消息她早已提前收集了。
“那不能,我向父皇打听过了,他说沈郎君是世间,不可多得好人,只是身份特殊,他不好赐婚,一切都要靠我自己的努力。”
千金公主:“可我听说,这位沈掌教和晏少师的关系匪浅,我也听闻了不少魔君在江湖上的传言,空穴来风不可尽信,也不可不信,你要心里有数。”
她从小到大谨慎惯了,凡事都谋定而后动,清都公主知道她是一片好心,并没有生气,而是坦言:“确有其事,我亲眼所见,晏少师对沈郎君的态度可不一般,还唤他‘阿峤‘呢。我也想这么唤他。”
“你看,他来了······”
千金公主也朝着她的目光望去。
大兴善寺的大门外,一辆马车上走下了几个人,具是风采非凡。为首之人尤为不俗,确实生了一副好相貌,周身气度高华内敛,远远看去,宛若谪仙临世。怪不得,连清都公主一见倾心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