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第 33 章

沈峤收到兰陵王的信后,便一直在留意齐国的动向,他也找了崔不去和郁蔼商量对策,三人连着讨论了好几天,还是没有商讨出一个好的应对方法。

崔不去跟在范耘身边两年间,观察了后者许久,对他很了解:“依范先生的手段,献画一事应该只是个开始,肯定还有其他后手,他所求的,绝不只是打击周国和玄都紫府的声望,后续的计划恐怕连晏无师也会被算计进去。”

要不是这件事牵扯了三国大局,崔不去更愿意看到晏无师能栽个跟头,省的他还有时间来打扰沈峤。

他们同坐在玉虚殿内,三人皆穿着素色道袍,炉香氤氲中颇有几分仙风道骨的韵味,不过,崔不去和郁蔼都陷入了沉思,只有沈峤还神色如常。

他平静的安抚两人:“晏宗主行事往往有违常理,范耘未必能占到什么便宜,宇文帝理政多年,该如何取舍他比我们更清楚,这件事虽然不好听,但对玄都山并不会造成什么实际的影响。”

只要他这位玄都山的掌教撑得住,旁人的流言蜚语,起到的效果终究有限,范耘虽然掌握了舆论的力量,但他低估了沈峤的抗压能力。

相比于沈峤好像无事人一样,郁蔼的心情可谓是糟糕透顶:一个魔君总来纠缠阿峤不算,现在又来了一个昏君,当初就该听师尊的话,坚决不让阿峤下山的,都怪谭元春。

没有人能听到郁蔼的心声,二人只见他眉头紧锁,像是要夹死一只苍蝇:“我已经联系了宇文帝,让他做好准备,可齐国却迟迟没有任何动作,也不知是又出了什么变故。”

郁蔼的疑问很快就被人给解答了,就在他们严阵以待时,齐国那边却传来了一个消息,左丞相斛律光被齐帝高纬给杀了。

宇文邕听到这个消息,难得的放声大笑,他对晏无师道:“朕还没出手,高纬就开始自毁长城了,看来真是天佑我朝,这次伐齐定能毕其功于一役。”

晏无师坐姿随意,半笑半叹道:“范耘的计策够狠、够毒,可惜选了个猪队友,一番算计尽付流水了。”

“哦?少师可是又有了什么好消息。”宇文邕好奇道,每次与晏无师谈话,他的心情都不错,只因对方每次出现都会解决他的难题。

晏无师也没隐瞒,把事情的经过娓娓道来:“之前我与元秀秀达成交易,我帮她杀桑景行,她驱逐齐国境内的佛门势力。”

元秀秀来长安见晏无师的事情宇文邕知道,对方的提议他也听说了,当时只道这女人是在异想天开,更对晏无师的回答很满意,便没再关注,不想这事情还有后续。

晏无师继续道:“这女人确实有几分手段,临了了,还要再利用桑景行一把,桑景行借着陈朝献画的时机说通了高纬,让他驱佛迎道。想要赶走雪印和尚,来讨好沈峤。所以才有了今天的局面。”

“看来我们沈掌教的魅力还是那么大,可惜未能见上一面,连朕也愈发好奇沈掌教的风仪了。”宇文邕想起自己那个不省心的女儿,试探地问询:“少师以为清都公主和沈掌教之间,有可能吗?”

晏无师故作惊讶道:“陛下还真是疼宠子女,不过这件事,我看是没戏。”

宇文邕对他的眼光非常信任,笑问着:“还请少师明言。”

晏无师慢条斯理的解释道:“沈峤修道多年,就是个木头脑袋,对男女之情毫无概念,再说他天资极高,如无意外,应是能像他师傅、师尊一样,破碎虚空,飞升而去的,又怎会贪恋红尘呢。”

宇文邕听后点点头,没再揪着这个话题不放,他和沈峤虽然没有见过面,却也知道对方的为人。

只能说,这是一个谁都成为不了,却人人都向往的存在,要是能与沈峤结秦晋之好,他自然乐意,只是现下对方不愿,以其身份背景谁也强求不得。

他亦知晓,武者对武道巅峰的渴求和向往,眼前就有一个给把龙椅都不动心的人。宇文邕有时也羡慕晏无师那副潇洒自在的样子,只是每个人的追求终究不同,他早已定下目标,只能坚定不移地朝它进发,没有退路。

宇文邕见事无转圜,便换了个话题:“不知宫里的探子耳目清理的如何了。”

知道身边有人泄露消息,对于他这种多疑的人来说,简直是如芒刺在背。帝王的信任不轻易交托,而一旦有人辜负它,那就要面临皇帝的怒火。

不过,满宫上下只有一人例外。

“皇后肯定掺和在其中,这是确定的事情,另外我还接道线报,有人会安排她与北牧左贤王昆邪接头,到时我们只需守株待兔,自然能知道这人是谁。”

晏无师的笑容里带着嘲讽,不过宇文邕早已习惯了他这副姿态,并没有多想。

他认为二人的同盟关系还很牢固,唯一的分歧就是自己的儿子太无能,对方看不上。宇文邕一直都在尽力调和二人的关系,无奈晏无师不肯受委屈,宇文赟又一直没有长进。

难道真的要废太子、立兄弟吗?宇文邕终究还是不甘心的,虽说乱世中,这才是常态,可是他又不是没有儿子。宇文赟经过他的管束,怎么也比高纬和陈叔宝强吧。

晏无师见宇文邕陷入沉思,并不出声,只是目光淡淡的上下打量着他,在心里估算着对方还有多少年月可活。

宇文邕对晏无师的特殊,始于对强者的惺惺相惜,以为二人之间颇有一些默契在。

可晏无师不同,或许是他武道的境界太高深,晏无师看人总有几分超然物外,就算是欣赏之人,也不耽误他利用对方,因为对他来说世间只有两种人,一种是蝼蚁,一种是对手。

而宇文邕显然还不够格成为他的对手。所以晏无师用起来丝毫不手软。

晏无师不告诉周帝,太子想要推翻他,就是让他自己去抓个现行,如果对方依旧执迷不悟,那就该让边沿梅开始准备后续计划了。

宇文邕还陷入在继承人不被盟友看好的甜蜜烦恼中,殊不知这两人都没安什么好心,一个想要他的命,一个想要打破他的幻想。就看谁能技高一筹,他总得失去一方。

宇文邕收回越跑越偏的心神,出言道:“北牧的佗钵可汗传来国书,想要求取公主联姻。”

晏无师挑眉:“陛下可有人选?”

宇文邕对自己的孩子总有几分不合时宜的心软,想来是不愿意将女儿嫁给北牧人的。

果不出他所料,就听宇文邕道:“宇文招之女的年纪正合适,可以作为联姻的人选。”

晏无师哂笑:“你就不怕宇文招心生怨怼。”

这话说的有点放肆,但宇文邕并没有生气,反而哈哈一笑:“连朕都要受委屈,何况是他们。而且赵王对大周忠心耿耿,定能体谅朕的难处。”

他话锋一转,直接说出了自己的想法:“送嫁的人里,还需少师安排一些人手,这些年来阿史那氏带给朕的苦楚,佗钵可汗也该尝一尝了。”

晏无师听懂了他的暗示,也觉得这是一个往北牧掺沙子的好方法,点头答应道:“陛下放心,这件事可以和通商北方的战略一起进行。双方呼应,可以更快的掌握西域诸国。”

宇文邕对浣月宗的效率感到诧异,这个计划提出的时间不过几年,这么快就看到成果了:“商路已经打开了吗?”

晏无师神情愉悦:“现在北牧,吐谷浑,党项等地,都已经安排上了人手,沈峤给的设计图确实派上了用处。”

五年前祁凤阁飞升,边沿梅上玄都山拜会沈峤,离开时沈峤把自己多年整理的和民生相关的书籍,一股脑的都送给了边沿梅。

沈峤常年在深山之中,对于这些东西的价值并不是很清楚,不过他也知道,浣月宗有许多隐在暗处的人,正好借对方之手,好好尝试一番。

这件事他当时就和边沿梅说清楚了,边沿梅看过资料后也觉得大有可为,多番尝试后做出了一些成品,如处理羊毛的梳理机,和新式织布机这种便利的机器。加上宇文邕这些年来释放出的奴隶,形成了巨大的产能。

他们从西域购入羊群,把羊毛加工之后又销往西域,换取当地特产。现在已经有一些小国开始支持周朝了,这样的贸易不仅可以为中原攫取更多的利益,也让羊群挤占了马匹的生存空间。变相削弱了北方诸部的战斗力,一举多得。

这个方案一提出来,就得到了宇文邕的大力支持,尽管这一切从头到尾都是边沿梅一手操办,晏无师就是一个甩手掌柜,这也不妨碍周帝对他的能力有了新的认知。

几年下来宇文邕的私裤充盈了不少,加上占城稻和棉花的推广已见成效,境内的百姓勉强可以吃饱穿暖,这样的变化,让他伐灭齐国之心更加浓烈,就是北牧他也不准备继续忍下去了。

宇文邕赞叹:“玄都山到底传承久远,底蕴深厚,随便拿出来的东西,都有如此大的用处。”

这东西到底是谁拿出来的,晏无师心知肚明,还需要自己为沈峤遮掩:“再好的东西也得有会用的人,这些正道宗门,个个都是一副大义凛然的样子,光会耍嘴皮子,可从来没有干出过什么大事来。

我素来看不上这群人,不过沈峤不同,他的眼光倒是不错。”

说来说去还是在夸自己,宇文邕听后确实哈哈大笑,赞同道:“能得少师辅佐,不仅是朕之幸,也是大周之幸。”

晏无师和宇文邕相谈甚欢,魔君和皇帝,本该是世间最无情之人,事实上,他们行事确实是不择手段,用的却都是阳谋。

不过谋划的阴阳转变,往往都只在一念之间。范耘之计是标准的阴谋,只是没想到高纬并不如传闻中的无能,也看出了其中的一部分谋算,不过他还不够聪明,即便知道了,他也克制不住自己的欲、望。

高纬一顿操作猛如虎,这可就苦了范耘了。他在齐国别馆中等待,头几天还安安稳稳,并不焦急,作为一个成功的谋士,耐心自是不缺的。

可是几天后齐帝便传出了要驱佛迎道的旨意,他就有些懵了,这和说好的不一样啊,怎么可以如此乱来。他不知道,任何计划碰上高纬这脑回路都得跑偏,正常人完全理解不了。

又过了几日,范耘多番贿赂,还是没有找到觐见齐帝的机会,就听说斛律光死了,这简直就是晴天霹雳,没有了左丞相的齐国,根本就无力牵制北周。

虽然沈峤的名声确实按照他的操作被笼上了一层阴影,可是自己也把雪印一脉给得罪狠了,世界上没有不透风的墙,到时候,不但他会被佛门记恨,就连陈朝也会被牵扯进来。

范耘在房中走来走去,思索着破局的方法,为今之计还是要找到桑景行,解铃还须系铃人,对方既然能够左右高纬的想法,应该还能把计划描补回来。

合欢宗总部位于邺城之外,并非机密,只是没有人敢接近。范耘虽然不长于武力,但好歹也是位宗师级别的高手,要潜入合欢宗也不是什么难事。

一路上,看到的都是一片狼藉不堪的景象,范耘却无动于衷,那些机关陷阱,也不能让他停住片刻。顺畅无比的来到了狂龙殿,听见里面嘈杂的声音。他故意发出了一点动静,果然里边的喘息声不见了,四周静悄悄的,针落可闻。

忽然从殿内遥遥传出来一声笑:“范使节入我合欢宗,犹如无人之境,真是好手段。不知你来此有何见教。”这声音沙哑中带着魅惑,听得范耘心中一凛,魔门的手段他当然听说过。尤其是被玩出花来的魔音摄心。

当下全力运转内功抵抗,只不过他料错了,桑景行对他并没有什么兴趣,范耘并没有把外表维持在巅峰状态,这让他看起来年纪有些大,并不对合欢宗众人的口味。

范耘保持着警惕,慢慢地走进了狂龙殿。桑景行并没有因为对方小心翼翼的举动就轻视他。对方能一路畅通无阻,足够显示出自身的实力。

桑景行笑道:“范先生直说来意吧,本座没有那么多时间浪费在你身上。”

“桑长老快言快语,范某此来只有一个目的,希望长老可以劝齐主按计划进行下去,事成之后,可以在南陈给合欢宗划一块地。齐国已经是一艘早晚都会沉默的船。难道合欢宗要陪他一起沉没吗?”

范耘的话让大殿里陷入了一片寂静,齐国的现状只要不是傻子都能看出来,甚至就连高纬自己也明白,但是就是不想改,能享受一天是一天。

桑景行嗤笑了一声:“范先生,那套谋士游说之词就收起来吧。不管齐国会不会灭,合欢宗只要有我在就不会有事,大不了换一家日子一样过,就算中原不行不是还有塞外吗?”

范耘不甘道:“桑长老就甘心放弃中原这花花世界,跑到塞外苦寒之地去。”

桑景行推开身上的女子,从榻上起身,冷冷的看着他“就算本座不甘心,也不会做你手里的那把刀,去得罪晏无师。”

他这辈子横行无忌,只在二人手里吃过亏,这两人,给他留下了刻骨铭心的印象。

一是祁凤阁当年的那一击,直到现在,那一抹剑光,还会在他的梦中时隐时现,每一次都带着浓烈的杀机,将他惊醒。

另一个就是晏无师杀他师尊的那一幕,崔由妄胸前的点点血花,那么红,红得他好像第一次认识到血的颜色,要不是当时晏无师伤势太重,他相信这人一定会顺手把他一起送走,自此之后桑景行一直躲着晏无师,两人再没打过照面。

现在范耘鼓动自己对上晏无师,他又不是脑子出了问题,怎么可能会答应。

知道了桑景行的顾忌,范耘又想起了另一个计划:“桑长老想不想除掉魔君,我这有一个万无一失的方法。”

桑景行:“什么方法?”

范耘也不卖关子,缓缓道:“我来齐国前就得到了一个可靠的消息,据说和氏璧出土了。就在天南山里。魔君定会前去抢夺。汝焉宫主亦会下场。不提昆邪和段文鸯,就是雪印禅师也会和魔君对上,晏无师双拳难敌四手。一定活不了。”

桑景行沉吟了片刻,转身问他:“你想让我怎么做,先说好,高纬也不是傻子,你那套说辞行不通。”

“那桑长老就助昆邪一臂之力吧,北牧人现在还停留在周朝境内,必定有所谋划,桑长老只需顺水推舟即可。我之前答应的地盘也会如数奉上。”范耘是铁了心的不让北周好过。

桑景行不在意的摆了摆手,南陈的地界里毕竟有汝嫣克惠那个老学究,他们魔门最不待见的是什么,除了佛门的强行度化,就是儒门的条条框框,相比之下道门反倒没那么令人厌恶。

范耘说动了桑景行后就回到了驿馆,他做了第二手准备,既然官面上行不通,那就利用私下的留言来绊住沈峤,他现在也是破罐破摔了,任谁的名字和高纬摆在一起都会受到负面影响。尤其是玄都山掌教这样的大人物,这种人的八卦是武林中最爱看的,众口铄金,积毁销骨的事情比比皆是。

可惜,沈峤是范耘奈何不了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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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秋]不朽
连载中情殉道 /